東嶽京城,山雨欲來風滿樓——
東宮內,氣氛凝重。吏部、工部、禮部、刑部,四部尚書侍郎會集一堂,全都在對太子皇甫善苦苦相勸。
「殿下,不能再優柔寡斷了,此時若您再心軟,讓蒙王得了機會,只怕就要大敗了。」
皇甫善今年二十七歲,皮膚白皙,五官姣好宛若女子,此刻卻蹙緊雙眉,「眾卿為何一直要逼我?我和二弟是同母兄弟,我不信他會為了皇位將我逼得無路可走,再說父皇還在位……」
「殿下難道忘了,三年前,皇上將吏部交予殿下執掌,蒙王持刀逼宮,朝野震驚,若非當時皇后攔著,還不知會出多大的亂子,可陛下卻沒有因此嚴懲蒙王,只讓他在府中圈禁三個月,算是處罰,很明顯陛下心中偏袒蒙王。」
他咬緊唇,「可父皇若是偏袒二弟,為何還要封我為太子,還讓我掌管四部至今?諸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二弟現在身負要職,也是國家棟樑,你們希望我在父皇面前參他一本,但你們可曾想過,若參不下來,本宮我將立於何地?」
「殿下,您在顧慮什麼?有我等這些臣子陪著您,所謂法不責眾,倘若陛下為難您,我們會一起上奏力保,諸位大人也都交了心,大不了一起辭官,陛下不會眼睜睜看著東嶽半壁江山倒掉的。」
皇甫善臉色一沉,「你們……這是在逼我!」
「殿下,眼看您未來的皇位即將不保——雖然六部中的四部在您手上,但六部的咽喉兵部和戶部,卻始終在蒙王的掌控之中,這一回他奉命駐守七台,那裡不僅是邊關要地,更是京師之外的第二大城,蒙王為何要求帶兵五萬,顯然是想在七台和您形成分庭抗禮之勢。殿下……您再不決斷,等於是在養虎為患!」
一干人苦苦哀求,讓皇甫善心亂如麻,好半晌,他將雙目一閉,揮手道:「罷了,這件事我不管了,你們想怎麼做……就隨你們便吧,只要日後不要牽扯到我,本宮就謝謝諸位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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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京城中最大的青樓——春滿樓,又是人聲鼎沸,春滿樓之所以能在花街柳巷中脫穎而出,名冠京城,不僅僅憑藉著樓子裡的姑娘標緻,嘴甜身軟,還因為將客人分做三六九等。
沒錢的,上大堂,不能包房,但也好吃好喝,有姑娘照應。
有錢的,上二樓,廂房之內,軟語溫存,別有風情。
若是達官顯貴,不願暴露行蹤,後院乾淨清雅,有古琴聲韻,吟詩誦詞,品茶賞花,實在是人間樂事。
所以,到這裡一擲千金的不在少數,更有不少皇親國戚將這裡視為自個兒家的「後花園」。
春滿樓最好的地方就是後院的暖香閣,據說這裡不但有京城第一美女肖艷艷貼身相伴,還有堪比宮廷御酒的佳釀,今天幾位外地富商路過京城,本想好好領略一下箇中滋味,卻被告知暖香閣早已被人包下。
其中一位富商很不滿地說:「對方花了多少銀子,我出雙倍!」
暖香閣的夥計訓練有素,一身整潔的青衣小衫,笑容可掬,「不好意思,這位貴客,不是多少銀子的問題,而是包院的人我們惹不起,勸您最好也不要招惹。」
「誰啊?」另一名富商甕聲甕氣地問。
夥計眉一揚,輕念出兩個字,「蒙王。」
想當然耳,隨之而起的便是幾聲悶悶的倒抽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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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香閣內,艷名四播的肖艷艷今天打扮果然艷麗,一身桃紅色的錦緞衣裙,粉白色繡著蓮花的抹胸若隱若現,臉上化著京城最流行的梅花妝,雲鬢捲曲自然垂下,滿是風情。
此時她懶懶地斜靠在一名年輕男子身上,纖指有意無意地撥弄著身前的一把古琴,並未成調,只是閒閒地挑起幾聲音律而已。
年輕男子看上去只有十八、九歲,紫色的華服將面容俊俏的他襯托得像是暖房中細心呵護的白蘭花般漂亮,和他對面那名身穿紫紅色的青年相比,多了些輕佻高傲和幾分漫不經心的霸氣。
「二哥,大哥都準備和你攤牌了,你為什麼還這樣沉得住氣,按兵不動?」
說話的年輕男子是四皇子皇甫東,他是二皇子蒙王兄弟黨最堅定的成員之一,聽他之言,便可以知道,坐在他對面的,就是讓整個太子黨頭疼不已、忌憚憂心的蒙王,皇甫蒙。
皇甫蒙比太子皇甫善小三歲,今年也不過才二十四歲的年紀,眉眼神韻像是他父皇的翻版,精緻的五官遺傳了皇家俊男美女的特質。此時他蹺著腿,斜靠在一張軟榻上,低垂著眉眼,兩隻手交迭在小腹上,輕輕地打著拍子,像是在呼應從窗外飄來的幾縷前院的歌聲。
「二哥——怎麼和你說正經話,你這麼不當回事?」皇甫東不高興地抗議了。
他這才緩緩張開眼,闔眸靜臥的模樣本來只是像頭慵懶高貴的豹子,然而此時從他眸中迸射出來的精光,讓本來癱軟得像是沒有骨頭的肖艷艷,都驚得坐直了身子,不敢和他正視。
「老四,稍安勿躁。」
皇甫蒙的眼角微挑,肖艷艷立刻知趣兒地站起來,恭敬地退出房間。
「這裡雖然是青樓,但說話也不要太隨便。」他自斟了杯酒,握在手中。
「二哥幾時這麼怕事了?艷艷也不是多話的人,你還怕她說出什麼去?」
「她是你的女人,不是我的,我不能保證她的嘴巴是否牢靠。」只用酒液潤了潤嘴唇,他慢悠悠地道:「太子現在是個沒主意的蒼蠅,那些臣子只會在他屁股後面跳跳躥躥,沒有人能當得了他的主心骨兒,父皇不發話,他不敢真拿我怎樣。」
皇甫東托著腮,「那你為何要調軍到七台?滿朝上下,都在揣摩你的心思,太子黨的人都快急瘋了,這幾天老往父皇的內宮跑,眼見是去參你不懷好意。」
低笑出聲,「他們太沉不住氣了!我調軍,是向父皇請命,雖然兵部歸我管,但實權仍掌握在父皇手中,父皇若是不肯,我也不能怎樣,他們怕什麼?」
他呼出口氣,「聽你說的倒是輕鬆,可你別忘了,他畢竟是太子,要想扳倒他可沒那麼容易。」
皇甫蒙反問:「我為何要扳倒他?」
被問得語塞,他愣了好一會兒才說:「自然是要扳倒他,你才能繼承大統。」
「我向來最不屑耍什麼陰謀詭計,我只樂得看他們自己鬧笑話,皇位之爭,多是下面人編派出來的,當個故事聽聽就行。」
皇甫東急了,「二哥,你可千萬別這麼說!不知有多少人等著追隨你,聽你這話,怎像是不想做皇帝了?」
他思忖一陣,「皇位,人人想得,自古以來,無非立嫡、立長、立賢,這三條路而已,論身份,我們是同母兄弟,誰也不比誰低賤,論長幼,他在我之前,論賢能……他有德名,我有實才,不相上下,若真要相爭,自然得打個頭破血流,所以我不想和他力拚,免得教人看笑話。」
「看笑話?你指誰啊?」皇甫東不解地問。
「自然是我們那位芳鄰了。」皇甫蒙冷笑道:「西嶽與東嶽,打打和和這麼多年,之所以誰也吃不下誰,就是因為國力相近,聽說西嶽今年有意選大公主眉琳做皇位繼承人,而這個眉琳向來小動作頻繁,手段粗魯,蠻橫發狠起來不輸男子,我若和太子相爭,最樂的就數她了。」
「說來說去,二哥怎顧慮起一個女人來了?這還不好辦,不就是眉琳公主嗎?我記得,前年她代西嶽皇帝來為父皇賀壽,酒宴上一個勁兒地對你暗送秋波,還差點醉倒在你懷裡,眼見是對你有意思,你娶了她做王妃,不就天下太平了?」
他眉骨一沉,「我娶她?除非我瘋了,否則娶個悍婦回家,一天到晚都要打打殺殺,和娶個瘋子有什麼分別?」
「人家對你一往情深,到你跟前未必是悍婦了。」皇甫東大笑起來,又恍然想起,「對了,你和秋泓姊的婚事如何了?聽說父皇已經親自指婚?」
「嗯……」皇甫蒙從果盤中丟了顆酸梅給他,「你是不是心生嫉妒啊?」
連忙擺手,「我有什麼可嫉妒的?秋泓姊脾氣好,性子溫柔,娶妻就當娶這樣的女人才對,她嫁給你,也會是你的賢內助。」
他打了個哈欠,「反正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秋泓的確讓人放心,起碼她不會在背後給我使絆兒,這一點我還信得過。」
皇甫東忽然憂心道:「我聽說……兵部侍郎李大人家中最近遭竊,說是金銀財寶沒有丟,丟的都是書信。」
皇甫蒙懶洋洋地說:「這是刑部該管的事兒,我才懶得過問。」
「好歹李大人是你手下,這一回失竊肯定有文章,若我沒有猜錯,必然是太子黨搞的鬼,說不定在查你的什麼證據,你總要小心些。」
「知道了,你近來真是囉唆。」皇甫蒙又喝了口酒,「一會兒我先離開,你不要和肖艷艷胡鬧到太晚,父皇前幾日還和我問起你,是否在外狎妓藏嬌。」
他忙追問:「那你怎樣答?」
「父皇那麼精明,你若說瞎話,能騙得過他嗎?他其實早知道答案,故意來套我話,我也只好說,男人在外難免有些胡鬧,但大事你還是把握得住,父皇便沒再問什麼。」
皇甫東轉憂為喜,拱手笑道:「多謝二哥幫我說話。改明兒個我挑個比艷艷還美的清倌美人,送到你府上去。」
「罷了,我只怕無福消受。」
出了暖香閣,夜風吹得皇甫蒙原本微醺的酒意清醒了幾分,春滿樓的夥計悄悄在旁邊遞上他的披風,低聲說:「王爺,您的馬車已經在角門備好了。」
「嗯。」他接過披風,並沒有穿上,只是搭在腕處,抬起頭看了看天色,忽然笑道:「今晚月光不錯,我正好想走走,你去和我家車伕說,讓他先把車趕回王府吧。」
「啊?」夥計以為自己聽錯,順勢抬起頭去看。月亮明明就被烏雲遮住了,哪來什麼好天色?他再一轉頭,皇甫蒙已獨自走出了側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