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好想吮掉她臉頰上的淚珠,一滴一滴的輕輕吮吻……
見鬼!
展香心驚的看著她。不明白自己那失序的心跳是怎麼回事?呼吸不順暢、渾身不對勁的症狀又是怎麼回事?
還有,剛才自己那想要吻她的衝動又是怎麼一回事?
該死了!怎麼會這樣?
她太平凡了,平凡到他找不出自己會被她吸引的理由。
凡事要有理由,要有憑有據、有條有理,有支撐的鋼架才會有高樓,學建築的他向來自喻理性驚人,也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可是她,夏寶寧,連名字都這麼土,半點美感都沒有,她是憑什麼吸引他的注意?憑什麼讓他想吻她?
這沒道理,完全沒道理……
「你……為什麼這樣看我?」他的眼神好恐怖!寶寧不自覺潤了潤嘴唇。
該死!他胸口的騷動更強烈了。
她剛剛那伸舌潤唇的舉動,讓他心情沒來由的更加浮躁,也對自己的反應感到生氣。
既不能狠狠的吻她,那就最好離她遠一點,她是個危險人物,總讓他產生不該有的反應,太危險了。
也許,自已是應該再去交個女朋友了?
女人到處都有,好的保姆卻不是那麼容易找,他該讓她好好的留在保姆的位置上,不該動她……
「嗚嗚……」
「糟了,小惠在哭?可能是又作惡夢了,我去看看!」聽見聲音,寶寧忽然這麼說,勉強振作的抹去臉上的淚痕。
看著她那急急奔出去的身影,展香鬆了口氣。
警報解除,他得救了。
但,是真的解除了嗎?
為什麼他覺得警報才正要發佈,而起火點,就是他自己……
***
把孩子送到學校之後,寶寧心情凝重的換上了一身黑色衣裙。
今天是爸爸的告別式,她會去,可掙扎了一番,她最後還是沒把這消息告訴母親。
這份傷心,她獨自承擔就好,母親的內心深處還像個小女孩,絕對沒辦法承受得知自己愛了一輩子的男人跟別的女人再婚後,過得那麼幸福。
但她又何嘗能承受呢?
後來她主動打給李怡靜,得知自己還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當年為了李怡靜的母親而拋棄她們母女的爸爸,原來早跟母親離婚了。
她一直都不知道,以為他們還有名義上的夫妻關係,父親只是離家出走而已。
李怡靜告訴她,她父母的婚姻關係其實是透過法律訴訟結束的,也就是說,母親不願意離婚,但因為實在分居太久了,父親請了律師來解決,最後母親才不得不離婚。
離婚後,他就和李怡靜的母親再婚了,陸續生下她那兩個未曾謀面的弟弟。她都不知道自己在這世上還有手足呢。
李怡靜說,自己跟她同年,兩人只相差了兩個月,爸爸對她視如己出,很疼愛她。
所以,當年爸爸拋棄她之後,反而去照顧一個跟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女孩,把她當自己女兒般的疼愛,而她什麼都不知道,還一直癡癡的等著爸爸回來……
不要再想了,想到她的心都痛了。
為什麼要通知她?如果她什麼都不知道,那該有多好……
寶寧恍神的發動了車子,這才聽到有人在敲車窗。
她轉頭看到展香人在車外,又是一陣失神。
為什麼他也一身黑衣?黑色的襯衫、整套黑色的西裝,和黑色的皮鞋。
他不是都睡到中午才會起床的嗎?現在還不到八點,他為什麼起來了?是不是要來罵她的啊?
她這陣子一定失職了,常常哭著睡著,早上害小恩、小惠遲到不說,有時連做飯時間也忘了。地板沒拖,衣服曬了忘了收,還常把小恩、小惠穿制服和便服的日子弄錯。
有時,她知道自己沒關燈就哭著睡著了,早上醒來時,燈卻是夜燈狀態,有人替她關了燈。那個替她關燈的人,當然是展香。
她怠忽職守,表現得很差勁,可是他什麼都沒有說。
他忍了她半個月,現在一定是忍無可忍,要來找她算帳了,也有可能,是要叫她滾蛋……
她垂頭喪氣的開了門下車,站在他面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被他看得口乾舌燥,侷促不安。
「對不起,我知道我最近都沒有把分內的工作做好,明天開始不會了,拜託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誰要跟你說那些了?」展香拿走她手中的車鑰匙,他慣常開的昂貴跑車就停在她使用的那部歐洲小車旁邊,他打開車門。
「進去,我送你過去。」
「啊?」寶寧微微一愣,仰頭看著他。
他怎麼知道她要去哪裡?
似乎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闖,展香撇了撇唇。「我知道你要去哪裡。」
這半個月來,她蒼白得像鬼,他看在眼裡,卻什麼也不能為她做。
那種痛,需要時間去治療的,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看好她,讓她不離開他的視線,確定她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至於她的吃飯和睡眠品質都處在一個很差的狀態,他也只能任由她了。
總要給她一個表達傷心的管道吧?不然她會悶瘋的。
「你怎麼知道?」寶寧迎向他的目光,忽然心跳加速。
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她竟感到他的目光在傳遞著無聲的安慰?沒有責備、沒有數落,反而是安慰?
是她看錯了吧?她這陣子心不在焉的,什麼都沒做好,本身是個超完美主義者的他,一定很生氣。
他不吭聲,不代表不生氣,或許只是在伺機叫她滾蛋罷了,也絕不會體諒她的心情……沒想到,這回跟她想的不一樣,他看來好像沒有生氣?
「就是知道。」他把她推進車裡。「不要囉唆了,扣上安全帶。」
對方給她寄了訃文來,他都看到了。
「是我爸爸的告別式……」車子發動後,寶寧倒是自己說了,她低垂著眼眸,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好像這樣就能讓情緒安定一點。
「不是說了我知道嗎?」他極度不悅的回話,因為他的自尊已經瀕臨瓦解的邊緣。
他不想承認自己密切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就怕她恍神之下,切菜切到了自己的手指頭,或者泡澡哭到睡著,淹死自己。
寶寧不再說話了,淚水一滴、兩滴,無聲無息的掉在她手背上。
她哽咽的說道:「謝謝你。」
展香猛然降下車窗,讓強烈的風灌進車裡,油門也不自覺的踩到底。
他想抽根煙,他的心悶極了。
這個女人為什麼老是讓他做出一些令他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很不像他會做的事情來?
還有,這個女人為什麼老是讓他渾身不舒服?
喏,就像現在,她的眼淚讓他心臟不舒服的縮緊了。
時間再往前推一點,當她一身黑衣、看起來更瘦小的自己一個人坐在車裡準備發動車子時,也讓他的心痛到快痙攣。
每夜,她都是哭到睡著的,而他總是在她睡著之後,開門進去,替她拭去滿臉淚痕,再替她關上燈、蓋上被子。
對自幼就分離的父親,她感情那麼深,卻在得知父親的死訊後,苦苦的壓抑自己不去看最後一眼,這不可能。
他估計,這半個月來她少說掉了三公斤,臉好像更小,黑眸更大更清麗了,還帶著我見猶憐的神韻。
他更糟糕的認為,原本在他眼中相當平凡的她,現在已經完全不平凡了。
他心繫於她,暗暗為她的健康著急,眼前也時常出現她那雙被淚水浸泡過的眼瞳,她那濕潤的長長睫毛,在在撩撥著他的心。
慘的是,她至少是哭著睡著的,而他卻是根本不能睡。最近他老是神經質的在夜裡起來打開窗戶吹夜風,檢討自己究竟是哪一天愛上她的?
他要回到那一天,他要扭轉情勢,他不可以先愛上她。
從來都是女人愛上他,他沒有先愛上人的經驗。
只可惜一切是亡羊補牢,他很焦慮,卻根本想不起自己是何時為她而心動?
他害怕真正的愛情來臨,所以他的女友向來都是倒貼型的,看得對眼,而對方也玩得起,他就會樂意同居。不過如果對方一開始要求承諾,就會讓他很厭惡,也會成為分手的導火線。
他其實害怕有個女人讓他付出了愛情後又狠狠的拋棄他,就像他母親拋棄他父親,拋棄他和哥哥一樣。
可現在,他卻愛上了一個顯然玩不起的對象。
他原以為,只要不理她就沒事,她自然就沒辦法擾亂他的心神。但是他錯了,還大錯特錯。
他越是刻意不理她,她越是一直來入他的眼,弄到最後,他要命的發現自己無時無刻都在捕捉她的身影,就是想知道她在家裡都做些什麼。
他一直是為自己而活的人,堅持要走自己的路,他淡化親情,是為了不讓自己受傷。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他母親的死訊絕不會像她一樣真情流露。
他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安全,因為不愛而安全。
然而現在,他不安全了。
他竟然為了她一大早起來,要陪她參加告別式,就怕她自己一個人會昏倒在靈堂前?
展香駕車疾駛,眉頭糾結,臉很臭,可是心……卻奇異的安定了下來。
所以他老早就說過了,夏寶寧是個很奇怪的女人,她真的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