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大發慈悲了,不但替她裁製衣衫,還打算親自餵她吃飯,莫非,他真的把她當成寵物了不成?
「什麼?」蘇盈盈瞪大眼。讓少爺喂?那怎麼成!「不用了!我自己吃……」
「你怎麼吃?這根藥匙,你光拿都嫌吃力,能自己吃嗎?」於凡朋也瞪著她。
「我……」蘇盈盈緩緩閉上小嘴。
方纔,她確實連拿起鐵製藥匙的氣力都沒有……她沮喪地看著自己那兩隻小小的手,懊惱自己怎會變成這樣,簡直毫無行為能力。
「張嘴。」另一頭,於凡朋已舀起飯菜,送到她嘴邊。
蘇盈盈看少爺臉上堅定的表情,只能吞下抗議,乖乖地張開嘴,吃進飯菜。
對常人而言極小的一口飯菜,對她而言卻差點塞不進口中,每顆飯粒咬在嘴裡的感覺,都像吃糯米丸子,害她光是咀嚼就花了許多力氣。
於凡朋出奇地有耐心,等她把嘴裡的東西吃完,他才再餵下一口。
他打小就是個安靜、性子冷的孩子,也從沒養過什麼寵物,只因為不想付出關心。但現在他發現,有只小寵物,替她縫衣,為她料理生活瑣事,看著她一口口吃下自己餵過去的食物,心裡竟有種奇異的滿足感。
原來,養只小寵物是這種心情。
有個小東西可以疼、可以寵,這種感覺──還挺不賴的!
於凡朋淡淡揚起嘴角,不但開始接受自己豢養這個小東西的事實,還挺享受它的。
不過因為肚子的容量實在太小,蘇盈盈只吃了幾口後,就搖頭表示吃不下了。
於凡朋也沒勉強她,將小碗推到一旁,看著她,沉吟片刻後說:「我想你之所以變得這麼小,應該是吃了那顆果子的關係。」
「您是說──那顆林檎被下毒了嗎?」
「不,我想那顆並不是林檎。」
「不是林檎果,那是什麼呢?」蘇盈盈感到驚訝。
「為了怕其它人吃到,我將廚房裡剩餘的幾顆果子,全拿起來了。仔細看了很久,我發覺雖然看起來非常相似,但那並不是林檎。」
「不是林檎,那是什麼果子?」蘇盈盈訝然問道,因為看起來真的太像了,所以她才以為是林檎,還毫無防備地吃下了。
「我私下詢問過幾位德高望重的知名大夫,我懷疑,你吃下的可能是一種名叫賈平果的果子。據稱,賈平果生得像林檎,卻含有劇毒,中毒之後的症狀與解毒的方法,沒有任何人知道。」
「是嗎?所以,是有人把劇毒的賈平果冒充林檎果,送進府中來,我吃了之後才變成這樣的?」
找出自己變小的可能原因,蘇盈盈沒有安心一些,反而更加惶惑不安。
「那不是糟了嗎?那籃林檎,原是要送給少爺的,可見那人原本要陷害的,是少爺您呀!」這麼說來,少爺有危險了!
蘇盈盈自言自語。「幸好我先吃了,而且才吃不到半顆,否則萬一少爺吃了,還是吃了一整顆,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說不準,會被毒死呢!謝天謝地,少爺沒吃!謝天謝地……」
她安心地微笑,一副恨不得趴跪在地感謝上天的表情,這讓於凡朋難以置信。
她不懊惱自己替他承受了這樣的折磨,還慶幸他安然無恙?
「你為何高興?」於凡朋眼也不轉地直盯著她,心裡有種奇異的感覺。
「少爺沒事,我當然高興啊。」蘇盈盈不解地看著他,滿臉納悶。
她的主子沒事,她不該高興嗎?
蘇盈盈的答案似乎有點出乎他的意料,於凡朋不禁深深地看著她。
她為何肯為他付出這麼多?他問自己。
驀然,他有了答案。
「你一個月薪餉多少?」他突然問。
有錢能使鬼推磨,於家薪酬給得優厚,因此只要他一聲令下,願意為他赴湯蹈火的人多的是;但若無薪酬,僅憑一份護主之心,便要他們為他付出,絕不可能。
所以,她應當也是如此;她對他好,不過是為了銀子。他如此認定。
蘇盈盈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問,不過還是立即回答。「我是七歲賣斷入府的,所以每個月有零花錢二兩銀。」
「二兩銀?」於凡朋簡直不可思議。
二兩銀,就能夠買到一個人的忠誠、一個人的性命?
「不過二兩銀,就足以讓你為我犧牲這麼多?」他忍不住問。
對他來說,這實在是太不可置信了。
少爺的說法,讓蘇盈盈不太高興。
「如果有天,我為了少爺而死,那絕對不是因為這二兩銀子,而是因為對我而言,少爺就是我的家人;我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受傷害,所以即使為家人而死,也心甘情願,這會很奇怪嗎?」她嘟起小嘴問。
她打從七歲起就認識他了,看著他從一個沉靜清秀的少年,長成俊逸冷漠的青年,她關心他、敬仰他,眼中只有他。
她甚至不太記得家人的模樣,對她而言,他才是她的家人──唯一的家人。
「家人……」於凡朋喃喃自語。
原來,她把他當成家人。
這個事實不知怎的,讓他的心漲漲的,有一點甜,也有一些痛。
從來沒有!從來沒有任何人,肯為他如此犧牲,即便是他自己的娘親,也只想控制他、讓他做她的魁儡。
人本自私,縱使親如娘,也未必肯為了子女犧牲性命。
在這世上,人人都是只為自己的,他一直這麼認為。
但這個傻女人,卻顛覆了他的認知。
不自覺地,於凡朋深深地打量她,看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小嘴、她的秀髮,可遺憾的是,他無法看見她的心。
她必定有顆艷紅的、柔軟的心。
不像他那冷漠的心,大概不是蒼白就是漆黑的吧?於凡朋澀然苦笑。
「少爺,您怎麼了?」蘇盈盈被他那直勾勾的眼,瞧得很不好意思,但仍舊勇敢地直視他。
她覺得他今兒個,真的很奇怪。
「沒事。」於凡朋搖搖頭,微微一笑。
蘇盈盈用一種更加怪異──或者可說,是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少爺……您笑了。」
於凡朋耳根一臊,被她的反應搞得有點窘。「我笑了,有那麼奇怪嗎?」
害他忍不住想伸手,找面鏡子照照自己的臉,看他笑起來是不是真的很可怕。
「也不是奇怪,而是您從來不笑的。不過──」蘇盈盈菱紅的唇瓣往上一揚,笑著說:「我喜歡少爺的笑,很好看。」
於凡朋耳根的臊熱更明顯了,心口還微微蕩漾,不過他討厭這種失常的感覺,也不想讓她看出他的窘迫,於是板起臉,佯裝不悅地斥責:「別亂說!我現在有事得出門一趟,你一樣待在房裡別出去,晚飯我會替你送進來。」
於凡朋的吩咐,蘇盈盈自然不可能不從。
「嗯,謝謝少爺。」她點點頭,臉上有著失望的表情。
他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啊,他怎麼不多笑笑呢!
不過少爺命令她不許再說,所以她也不敢多說,只能乖乖地閉上嘴。
「那麼我出去了。」於凡朋轉身走了。
走出門外,關上門,他鬆了一口氣,慶幸耳朵的臊紅沒被發現。
他沒有立刻離開,只是靜靜望著緊閉的門扉;那透著燭光的窗紙後,有人等著他回來,他光想到,心裡便有種溫暖的感覺。
怎麼搞的!他幾時變得這樣容易感動?難不成養了寵物,人也變傻了?
於凡朋在門口佇立片刻,才搖頭失笑地走出院落。
他在門口遇到巡防的護衛,因為擔心蘇盈盈怕黑,所以特地吩咐,他房裡的燭火不准熄,也不准人進去,這才安心離開。
於凡朋巡視完鋪子,剛回到於府,才下轎,還沒踏進門,便看到轉角處有幾顆腦袋,鬼鬼祟祟地在那兒探頭探腦,直往大門這邊瞧。
瞧見他往那兒看去,三顆腦袋立即縮了回去;他狐疑地擰起眉。
於凡朋一眼便認出,那是他的堂兄於志楷,和堂弟於志珫、於晉康。
當初他爺爺共生三子,他是二子所出;於志楷與於志珫是他大伯所出,而於晉康則是三叔的獨生愛子。
他們雖為堂兄弟,但感情並不和睦,不過平日,倒能勉強維持表面上的和平。
於凡朋遠遠看著那鬼祟的三人,瞇起眼,腦子思索著他們張望的原因。
他倏然睜大眼,很快地想到原因,難道是他們……
想到那個可能性,他眼中迸出既憤怒又難以置信的火光,不過他未動聲色,僅神色鎮定地逕自走入大門。
外頭那三顆腦袋,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欸!你不是說有效嗎?他為什麼還好好地在這兒?」
「誰知道他吃了沒有……」
於凡朋面容沉靜地走入府內,一一響應管家僕傭的招呼問候,交代好所有事項後,才走回他的房間。
回到屬於自己的隱密空間,他走到桌前頹然坐下。
摀住臉,卸下堅強的面具,他再也隱藏不住心裡強烈的悵然悲傷,任悲愴與脆弱表露無遺。
他們再不親,好歹也是親堂兄弟呀!他們竟然想謀害他……
他感覺自己的心,像破了一個洞,被最親近的人狠狠捅了一個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