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麾下有鋼鐵、建築、化工、重機、精工、電子、酒店、百貨……等三十幾家公司,並於世界五百家大企業中躋身前一百名。
而其創立者東方堤,是個白手起家的楷模,在享譽商界前後,一直是外界褒貶不一,極有爭議性的人物。褒者贊其言而有信、豪爽大方,是個值得信賴的合作夥伴;貶者斥其旁門左道、橫財暴富,成功只是僥倖而已。
無論如何,雲風集團在商界烜赫的威名卻是鐵證的事實。
不過,有道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人生有絢麗光彩的時期,自然也就有雲淡風輕的時光,絢爛的一天總會歸於平淡,尤其在東方堤年邁且身子大不如從前之際,除了沾個董事長名銜之外,早已呈現局外人狀態,半隱退於商界中,居於幕後和其妻蒔花弄草、爬山健身,鍛練身子之餘當個快樂的閒暇人。
因此,大眾隨即把注意力轉向近來崛起、叱吒商界的青出於藍勝於藍的長子。
東方隼,一個對商界極具影響力的男子,二十七歲。
商學院出身的他,天生就是個傑出的商業英才,準確銳利的洞察力及明快果敢的決斷力,不僅讓他在短短的數年間成為非凡的企業家,更因能力凌駕於其父東方堤之上,使得當時方接任家族企業的他,「初試啼聲」便一鳴驚人,擁有令人驚艷的表現,繼而在競爭激烈的商場中脫穎而出,凜然翹楚於商界,並成為世界權威級的財經雜誌及商業週刊眾所矚目且爭相採訪報導的對象。
雖然人人都說有什麼樣的父親就有什麼樣的兒子,但這句話卻完全不適合用在東方家。
雖然一樣挺拔俊帥、能力卓絕,但眾人怎麼也料想不到他和灑脫不羈、凡事不拘小節的父親壓根兒不同,讓領教過的人直呼吃不消。
原因不外乎他那道遙不可親的冰牆,還有如冰山般冷酷無情的外表,以及可媲美蚌殼的沉默寡言個性,皆令眾人望而卻步。
久而久之,外界只好將他歸類為神秘人物。
儘管如此,有關他的傳聞仍沸沸揚揚地在人們的口耳相傳中四處擴散。
雲風集團的總部位於台北市最高檔的黃金地段,外觀宏偉、氣勢磅礡,宛如萬綠叢中的一點紅,教人一眼便能瞥見,極難忽視;而氣派莊嚴的大樓矗立其中,儼若鎮守大地的戰士般神聖且不可侵犯。
一如往昔,大樓內的員工各司其職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辦公的辦公、跑腿的跑腿、打掃的打掃,只不過向來嚴謹有序的公司,卻一反常態地在今天變了樣。
首先是先知先覺者發現氣氛怪異到極點,邊做事邊提高警覺;後知後覺者在經過提醒後,也察覺到似乎有些風吹草動的跡象,連忙觀察四周;而不知不覺者就遲鈍到只有被人瞪白眼的分,但卻沒有任何人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偌大的總經理辦公室內有著兩名同樣俊帥的男子。
埋首於文件中而深鎖眉頭的那名冷峻男子沉穩內斂,但一眼望上去便知曉是個不多話的冷漠寡言者,尤其此刻臉上罩著的寒霜更是令人心生畏懼。
相較之下,另一位坐在褐色真皮沙發裡的男子就顯得十分安逸,但在那同樣俊逸的臉上,有著一抹看熱鬧的笑容,使他整個人看上去有些邪氣,但仍不減帥勁。
氣氛凍結,久久不散。然冰凍三尺,絕非一日之寒,看現下這僵滯的情況,不難察覺是聚集多時而成。
而沙發上的男子倒是不甚在意這種逼近零下溫度的氣息,不,該說他早習以為常!在啜了口咖啡後率先開口打破沉寂的氣氛。
「我說隼啊,怎麼我完全感覺不出你的高興?」聲音讓人聽來還算誠懇,可眼底出現的笑意卻教人忽視不得。
「但老兄你也未免太過高興。」
沒抬首,辦公的男子——東方隼像是沒意外對方所說的話,不疾不徐地回答,語調沒有太大的起伏,言簡意賅一如處事精準、簡潔有力的態度,從不浪費時間在無意義的事務上,也使得不識他真面目的人,都將他歸類於冷漠無情之人——事實上他的外表也讓人這樣認為。
但身為他的死黨,更是推心置腹的好友鍾行雲,怎可能不瞭解他那看似平淡的語調中所蘊藏的怒氣?
不不,就是太瞭解了才會想捉弄一番。
「別這麼說嘛!我看起來像是那種幸災樂禍的人嗎?」鍾行雲走向前,慵懶地輕靠桌沿,只是眼底那一閃而逝的嘲弄之意早溢於言表。
像。東方隼不答腔,只看了他一眼,直視對方的眼眸中早已寫滿答案。
冷絕寒慄的眼光讓鍾行雲不戰而敗、率先投降!繼而無奈地翻翻白眼。
老實說,任誰也受不了他那冰冷卻帶著透人心思的眼神;雖只是一瞥,但那帶有指控含意的眸光,莫不令人由腳底寒上髮梢……
唉,誰教每次都是他挑釁在先,自然無法理直氣壯地回瞪東方隼。
不過,以往東方隼很懶得理會他挑釁的行為,更可說視若無睹,只是今天的情形好像有點怪異哪!
「你在生氣?」他抬眉詢問,斂起笑裝正經;不過這般正經的模樣還真少見。
他覺得這是唯一的可能,不然他實在想不出理由來解釋隼的失常現象。
「沒。」察覺到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心浮氣躁,東方隼命令自己冷靜下來。「只是覺得一向平靜無波的生活似乎不可能再回復了。」他心不在焉地回答,深思的眼有些複雜。
他,人前話不多,人後更是惜言如金的冷酷男子,也只有在鍾行雲這大學同窗好友面前,才會以素心相見,說出內心真正的觀感和想法。
「嘿!我個人倒認為你應該要被攪和一番,才會發覺人生是光明的。」
東方隼的眉頭不覺攏緊。「你這麼說好像我已準備去做什麼傻事一樣?」
「可不是?」鍾行雲悶笑了聲。「我說標準的工作狂先生,你的生活著實無趣到只有在寺廟中才看得見,我有時真懷疑你,已經提早為你未來的人生做好生涯規畫了呢!」
東方隼置若罔聞,繼續低頭做他的事,事實上是懶得跟他計較。
「說真的,隼。」見東方隼沒發火,他得寸進尺地欺上前去。「我看這次說不定是你人生的一個轉捩點呢!我就是為此才特地拋下跟美眉聊天、增進感情的機會而趕過來道賀的。」說到最後還自顧自地邪笑,哦,不!是真誠地笑了起來。
看吧,狐狸尾巴露出來了,東方隼會相信才有鬼。
「是來看笑話還比較實際。」他知道沒人比他更瞭解鍾行雲的個性。
鍾行雲的個性就像他在外的花名一樣安定不下來,他的至理名言便是:天下有太多新鮮的事等著他去發掘;天下有太多的美女等著他去尋找。如同一隻花蝴蝶,不斷尋覓更芬芳誘人的花朵,但卻從來不戀棧任何一朵花。
由於他凡事喜愛湊熱鬧的個性,因此有什麼小道消息,他這個情報局鍾大少總是第一個得知,包括東方隼空降未婚妻一事,他也是第一個趕來「道賀」的人。
「別把我說得那麼壞行不行?好歹我也是你的死黨,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
「只要你別笑得那麼邪惡,我就會相信。」
鍾行雲摸摸臉上咧到腮邊誇張的笑容,明白又是自己的表情洩露了內心想法,遂洩了氣。
真是的!改天他一定要把東方隼面不改色、鐵面無私,隨時隨地擺著一張冰塊臉的表情學下來,下回才不會又被捉包!
觀看鍾行雲瞪著他臉沉思的眼神,就知道他老兄一定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東方隼先發制人。「沒事做了嗎?正好有些事要找你做。」
他可沒健忘到鍾行雲的另一個身份是他的特別助理。
平時逍遙不做事也就罷了,只要不出現在他面前,他都可以視若無睹,畢竟他從來就不認為自己需要一個幫手。
而鍾行雲之所以會到他底下做事,只為了省去被家人念「無所事事經」念到耳朵長繭的障眼法,實際上他老兄根本是懶人一族,非常討厭做事——這些東方隼再清楚不過。
但現下大搖大擺地晃到這主子面前,還不知死活地在太歲頭上動土,正好,東方隼今天的情緒線沒絞緊,正想找人開刀。
見東方隼臉色倏地一變,鍾行雲暗叫不妙。都怪自己幹嘛沒事找事做,這下可好了,被逮個正著!不得已,只好使出「ㄋㄞ」功。
「老哥∼∼」艷陽高照的近午時分,忽覺一陣涼風吹起,教人雞皮疙瘩直豎。
一道冷光射了過來,但那肉麻聲的主人卻絲毫不以為意地笑著——其實東方隼只大他一個月又二十天,這一叫倒是有點把他給叫老而貶小自己。
不過鍾行雲才不在乎,只要別叫他做事,他什麼都願意犧牲!
「隨便攀親附戚,罪加一等。」東方隼一點也不客氣。「下午杜小姐代她父親來和公司談生意,我打算派你去。」
那個老是死纏著東方隼、蠻橫不講理又一臉驕氣的千金大小姐杜芸芸?!
天呀!讓他死了算了!他生平對這種人最最最沒轍了!
要知道,有些女人也是他花花公子的天敵。
「呵呵,我想起今天下午有個重要的約要去赴會。」鍾行雲見苗頭不對,趕緊以逃命的速度奔至門口。「我先走,不用送我了!」聲一落人也消失無蹤。
這情形東方隼早已習以為常。
無妨,現下走了一個煩人的傢伙,暫時偷得清靜也好。
東方隼輕吁口氣,將視線停在桌上那堆文件。眼在看,但心緒早已胡亂紛飛。
適應了一個人的步調,習慣了一個人的獨處,娶妻,在他生涯規畫中不曾再存在過。
只是這場名義上為商業聯姻,實際上卻是雙親欲報還恩情的親事,卻容不得他拒絕,畢竟孝順的他不願意再見到年邁的雙親為此事耿耿於懷。
名媛,尤以溫室的花朵更令人生拒。
他可以給他妻子最優渥的生活、最享受的環境,但……眼眸不覺黯淡下來,有意忽視抽屜裡那包未拆封牛皮紙袋中的照片,嘴角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
罷了,反正只不過是身份證的配偶欄上,多了一位名喚「江千黛」的名字,其餘的一律不變,包括那顆原本波瀾不興的心。
當然,他是不會喜歡上她的。
反正沒有愛情的婚姻隨處可見。
痛……
不知由何處傳來陣陣的痛楚感讓她恢復了知覺,並難過地呻吟了聲。
「黛黛、黛黛!」
一聲聲急促的叫喚好似從遠處傳來,讓她聽得不太真切。
「姊,你醒醒!」另一個同樣焦急的聲音加入。
「大姊!」驀地,身子被人有些粗魯地搖晃了下。
這一震讓她感到一切並非在夢境,因而試著睜開眼。
好痛!在她稍稍清醒時,一股由心臟發出的劇烈疼痛令她痛入骨髓,更讓她原本已半睜的雙眸因那突如其來的痛苦又緊閉;身體忍不住蜷曲著,緊握的雙拳也下意識摀住心房。
一會兒,這習慣性的痛楚才漸漸消止,待呼吸較平順時,她慢慢地睜開雙眼。
突然,一道強烈的光芒,讓那原本處於黑暗的雙眸剎時有些無法適應……過一陣子後,她才緩緩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三張焦急的面孔。
「我……」怎麼了嗎?欲說出口的話還未來得及講出,便已教一具溫暖身軀的擁抱給吞了回去;而對方更是將她摟得緊緊的,生怕她消失一般。
「哦!黛黛!謝天謝地!」一見到女兒沒事,江母止不住欣喜地抱著女兒。
「姊,你差點把我們給嚇死!」江千蘭拍拍心口,餘悸尚存。「幸好小實正巧放學回來,看到你昏倒在樓梯處,才連忙請張伯伯來!」
雖然身為家庭醫師的張伯伯說明,只是因為沒踩穩階梯而滑倒導致撞傷頭部,但他也一再表示休息幾日便可,沒什麼大礙。
江定實更是大大地鬆了口氣。「還好大姊你沒事呢!」
難怪頭那麼痛……唉,又讓大家為她擔心,江千黛眼眸黯淡了下來。
「我沒事啦,大家放心。」她微笑,想裝出一副輕鬆無事的樣子。
「黛黛沒事就好了,下次別再這樣嚇媽了,媽承受不住的。」江母驚恐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手仍是不放心地握住大女兒的手。至於因外出購物而怠忽職守的傭人兼看護的阿珠,也被江母狠狠地罵了一頓,並要她下次別再那麼粗心。
「姊,你今天有服藥嗎?」江千蘭皺眉問道,提醒姊姊吃藥一直是她的職責。
「我……忘了!」江千黛吐舌。但她自己知道,並不是忘了,而是不想。
「大姊,這樣不行啦!」江定實趕緊去幫姊姊拿藥,並端了杯溫開水過來讓她服下。
「黛黛,藥要按時吃才行,這樣病才會好得快。」
江母叮嚀著,將枕頭轉了方向,移至坐起身的女兒背部,讓她舒服的靠著。
「不會好了不是嗎?」江千黛的唇邊突然有抹苦笑。
「姊,別這樣!」江千蘭故意板起面孔。「再這樣洩氣,未來的姊夫可是會生氣的。」
「就是說啊!大姊要加油!」江定實鼓勵的說道。
江母看了女兒這副模樣,心裡很難過,但仍是強顏歡笑。
「這可是黛黛自己挑選的丈夫,一定要讓媽媽看到你幸福哦!」
雖然很捨不得姊姊嫁出去,但是讓姊姊有個好歸宿一直是江家人的心願。
江千黛先天性的心臟病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在之前曾經炸得他們心神恍惚、心驚膽跳;雖然多年進補及靠藥物控制下已顯好轉,但這並非長遠之計,他們還是一樣擔心她會在某個睡著的夜晚,就這樣離他們而去。
為此,舉凡她的要求,江家人都會盡量滿足,就算是結婚,江氏夫婦也不忍拒絕。
嚴格說來,東方家和江家的交情並不算深,只除了在生意上有定期的往來外,私底下並沒有頻繁的互動。這倒不是兩家只做表面工夫,而是因為東方堤和江學文的個性屬於灑脫、不拘小節之人,皆不在意非得要整天膩在一起,才能維繫兩家的友誼。
以古代來說,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然而,這對現今社會而言不啻是一種怪異現象,但兩家的一家之主卻絲毫不以為忤,兀自保持著這種若有似無的關係,尤其在江學文解救了東方堤差點瀕臨破產的危機後,更是讓東方堤對生意上阿諛奉承的酒肉朋友徹底失望,繼而更加珍惜和江家緊附的友誼。
只不過,這些年來東方堤的生意越做越大,如日中天,不消十年便已在商界中佔有一席之地;相對的,江學文卻為了大女兒益加嚴重的病痛,而無心於生意。
漸漸地,原本在商場上勢均力敵的兩方逐漸出現落差,因此這樁名為商業聯姻的婚事,在最近消息走漏且媒體大肆炒熱的情況下,早已被眾人盛傳著是江家人攀權附貴的戲碼,大家皆不看好。
儘管如此,兩家卻都不以為意。
江氏夫婦更是為了女兒的心願,哪怕背負挾恩攀富的臭名聲,依然堅毅而行。
雖未正式見過他們那位準女婿,但光從他在商界上佔有的地位,以及東方堤讚揚他兒子的神情,就可以得知他們那位未來的準女婿,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總而言之,江氏夫婦都很慶幸女兒有眼光,也就放心地將女兒交給他。
「幸福……只怕他應該是不甘願的吧!」江千黛低頭歎了口氣。
「也許他忙於公事而無暇分身,就像你爸爸一樣。」江母趕緊說道:「公事一忙,想抽空都很難呢!應該再過幾天就會來找你了!」
「就是說啊!」其餘兩人連忙附和,但臉上皆有著無奈的表情。
「嗯,我會等他的。」江千黛勉強撐起笑容,不想讓她心愛的家人為她擔心。
江母憂心地看著女兒,內心百感交集。
雖說先暫定成為未婚夫妻,培養感情,可是男方的不聞不問卻又讓他們擔心,擔心男方是否已知道女兒的病,畢竟紙是包不住火的!
說他們自私也好,因為他們隱瞞了女兒的病情,沒讓東方家的任何人知道。
畢竟,天下父母心。
他們只是不希望女兒的願望落空,不希望……女兒被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