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李准和古連城一樣,看到寧若水居然過著這樣辛苦清貧的日子時,寧啟隆除了震驚心疼之外,還有許多的不解和狐疑。
「若水,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落到這步田地?」寧啟隆的話和別人如出一轍。「大少讓我到這邊找你時,我還以為他認錯人了……」
「他叫你來的?」寧若水的心中微有一絲波瀾,本以為他盛怒而去,幾天幾夜都不會再理她,但是沒想到他的動作這樣快,依舊沒有死心。
「爹,您回去吧,女兒不孝,想自食其力的過日子。」
「胡鬧,跟爹回去!你還嫌自己以前的風言風語不夠多嗎?讓人知道我寧家的女兒、古家的媳婦跑到這裡來賣這些不入流的東西,寧家和古家還有臉面嗎?」
父親的憤怒並沒有影響到她,她只是問:「爹,古連城許了你什麼,讓你這樣為他盡心辦事?」
寧啟隆一下子變了臉色,似是惱羞成怒地瞪著女兒,「這……這是什麼話!大少看上你,要娶你,雖然對不起李家,但是李府已經不追究了,婚約盡數作廢,爹是不會反對你和大少在一起的。」
「是啊,和李府相比,天下錢莊是一座更硬的靠山,對嗎?」寧若水絲毫不給父親面子,讓寧啟隆氣得鬍子直抖。
「找靠山怎麼了?你扔了李准投奔古連城懷抱的時候,難道不是想找一座靠山?」
寧啟隆氣呼呼的走了,只留下這冰冷又傷人的一句話。 他沒有給寧若水反駁的機會,就算給了,寧若水也不會反駁。
父親不能理解她和古連城這段複雜的感情,請父親來做說客讓她回去,古連城這一回是病急亂投醫了。
再次日,李准又急急忙忙地來了,來了之後的第一句話就問:「古連城是不是來打擾你了?」
「是你說出我在這裡的?」她反問。
李准漲紅臉道:「怎麼可能!你都拜託我保密了,我當然誰也沒說。」
「被他找到也不意外,你怎麼知道的?」
他氣哼哼地說:「他叫人遞話給我,讓我離你遠點。我又不是他家的奴才,憑什麼聽他的話?」
寧若水卻突然笑了,古連城真的很像一個在鬧脾氣的小孩子,他肯定知道這樣威脅李準是沒有用的,那為何還要這樣做?
第三日,她以為會一去不返的古連城重新現身了。他獨自一人前來,依舊沉默,好像沒有去找過寧啟隆,也沒有威脅過李准。
他還坐在那張狹窄老舊的條凳上,只簡單地說了幾個字,「餛飩,饅頭。」
她以最平常的態度待他,煮了餛飩,端了饅頭,放在他面前,看他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話要說。
但他只是緩慢地吃下面前所有的食物,丟下飯錢就走了,這樣的行為反而讓寧若水不解。
最不解的是,他不僅是這一天如此,此後每一天,他都會在固定的時間來到攤位前,固定的說那四個字,「餛飩,饅頭。」固定的吃完所有的食物,再固定的一語不發地離開。
寧若水猜他心中必然還做著什麼打算,是想用緩兵之計一點點消磨她心中的怒氣嗎?可是他卻不知道,她心中早就沒有了怒氣,最初知道真相後的驚怒化失望,最後是無奈。
在這個小院中,一個人靜靜地思考這幾十天,回憶著兩個人相識到相戀的過程,她只能承認四個字: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她會在那一日為了去看古董而跑到禪院去;命中注定她有個青花大罐的事情會被他知道;命中注定自家是開銀樓的,可以與他的家業有千絲萬縷的牽扯;命中注定他一次次走向她時她會禁不住的怦然心動而沒有堅定地躲開,所以命中注定她最後就要陷落在他編織的情網之中。
不怨任何人,甚至不怨古連城,只因為這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每次他來,她都為他多煮幾個餛飩,給別人倘若是七八個,她就給他十幾個。
他的飯量其實並不大,以前她陪他吃飯,古家的飯菜都是很精緻的一小盤,他每次只選兩三盤,各自吃上幾口就罷了。她猜這是因為他平日裡事情太忙,根本沒有時間細嚼慢咽。
但是現在即使她給他做上滿滿一大碗的餛飩,他還是會全部吃下,即使看得出來他吃得有點勉強。
她並不想讓他吃壞肚子,可是又不忍見他如此消瘦。是天下錢莊的事情太多,還是她的事情讓他煩心?
幾次她張口想問,但他冷淡的神情又讓她把到嘴的話收了回去。
也許,只要他再多說一次「跟我回去」,她就會答應吧?
也許,只要再說一次……
十幾天後,古連城突然消失了。
他不再出現在早點攤前,甚至沒有再來過。
起初的第一日寧若水以為他是被事情耽擱了,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他依然沒有出現,於是她的心頭被一種巨大的失落和擔心纏繞著,惴惴不安。
有一次李准來看她,她明顯看出李准似有話要對自己說,但最終仍沒有開口,只是匆匆吃了點東西後就走,就像是想逃避她的追問似的。
第七天,她收拾完早點攤,思慮著是不是該去外面打聽一下古連城的事情,若是他變了心,罷了,她當然不會強求,只當緣盡,但倘若是他的傷勢出了什麼問題……他不該那麼瘦的,太瘦了,瘦得讓她心疼。
鄰居大嬸在繡一條床單,因此跑來問她玉蘭花樣子,她心不在焉的給大嬸畫了個草圖,大嬸高興地說:「對!對!就是這個樣子,我以前進城的時候在 一間店裡見過,回來怎麼畫都覺不對。姑娘,還是你有本事,見多識廣,你以前……是大宅出身的吧?」
寧若水微微笑著,汀蘭銀樓中很多的首飾樣子都是她親手繪製,再交由師傅去打造的,各種花樣圖案早就爛熟於胸。
大嬸拿著她畫的圖,也不在乎她是否回答,一邊嘖嘖讀歎著又一邊感慨的說:「其實這大戶人家也有大戶人家的麻煩,你看天下錢莊,那是多大的產業 ,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可是古連城這要是一死,還不知道身後多少麻煩事,說不定會冒出一堆來爭奪家產的……」
「古連城?」寧若水驚呼道:「他、他怎麼了?」
「他啊,聽說病入膏肓,離死只差半口氣,這些天天下錢莊都不開門了。嗯,還好我家沒有錢在天下錢莊存著,不過有不少存了錢的現在都急著要去兌銀子了,生怕古連城死了之後天下錢莊會垮掉。而且之前還有流言說天下錢莊有不少銀子的成色不足,都是摻了錫鐵做的……反正一團亂!」
寧若水丟下手中的紙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直衝出房門。大嬸在後面拚命喊她,她也沒回頭。
古連城怎麼會死?一定是謠言!一定是他的對手製造出來的謠言,他最多就是發燒感冒,或者……心情不好在家休養而已!
可是之前他受傷,也是一病幾十天,卻不見天下錢莊有這麼多的風波麻煩啊。
到底這些事是百姓們捕風捉影、空穴來風,還是……
她不敢想,逼著自己不去想後面那可怕的結果,但是越逼迫自己不想,卻想得越多。
天下錢莊是真的出事了。
皇城之中,除了天下錢莊總行之外,還有幾處分號,寧若水一路行來,只見每個天下錢莊分號的門口都擠滿了人,高喊著要把自己存在錢莊裡的錢取出來。
她這才發現事情的確很嚴重,等她奔到天下錢莊總行門口的時候,那裡也擠滿了人,錢莊大門緊閉,門口的家丁板著臉說:「我們大少只是身子微恙, 過些天就能出來見大家。關於外面的流言蜚語,你們也不必信,天下錢莊又不是一朝一夕才建成的,我們憑的是信譽,不是說大話!」
雖然如此說,那些人依然不肯離開。
就在這時,大門打開了,不少人想蜂擁而上的時候,從裡面走出了幾個太監,簇擁著一位國色天香的華服貴婦,讓大家不由得驚艷當場。
「亂糟糟的,怎麼讓大少休息?」那美艷少婦微微蹙眉,頗有威儀,「都散了吧,我代大少保證,天下錢莊不會有事的。」
她款步走上旁邊等候已久的一輛馬車,身後有人竊竊私語,「那好像是莊妃娘娘啊。」
「莊妃?那她是代皇上來看古大少的?」
「都說古大少和皇家關係深厚,看來果然如此,但是為什麼是莊妃前來而不是皇上本人呢?」
「也許這裡面真有蹊蹺,可能皇上不便出面?」
「昊月的銀錠都是天下錢莊督造的,若是真有問題,皇帝肯定會來問罪。會不會莊妃其實是代皇上來質詢的?」
紛紛擾擾的流言讓寧若水再也按捺不住,幾步走到馬車前。一個太監馬上上去攔住她的路,喝道:「幹什麼?讓開!」
她忙說:「我與莊妃娘娘是舊識,想求見娘娘一面。」
「你和我們娘娘是舊識?」太監鄙夷地看著她,壓根不信她的話。
也難怪太監不信,此刻的寧若水穿著打扮和民間村婦無異,任誰也不信她會認識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
但是莊妃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掀開車簾一看,好一陣才認出寧若水,她訝異地說:「若水?你怎麼……上來吧,我正好也想和你說說話。」
寧若水上了馬車,還未坐定便急切地問莊妃,「娘娘,古連城到底怎麼了?」
「你很關心他?」莊妃的臉色有些陰沉,「我聽說你從古家跑掉了,古連城滿城派人搜尋你的下落。可是你怎麼這副打扮?」
「娘娘……他現在還好嗎?」她答非所問,滿眼都是焦慮的關切。
莊妃見她真情流露,歎道:「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他對你非無情無義,你何必要走,如今他身陷困境,能不能熬過這一關要看他的命了。」
「難道他……真的病得很重?」寧若水只覺得自己呼吸艱難,連這幾個字都很困難的才說出口。
莊妃點點頭,「一半是病,一半是心病。太醫說他這些天總是天明出門,也不知道去哪裡,坐著馬車一路顛簸,讓本來恢復大半的傷勢又加重了。不過最要命的是天下錢莊這邊,不知道被什麼人散播流言,以致一片混亂。他現在這個身體又無法出來主持大局,所以……」
寧若水覺得這件事最蹊蹺,「昊月國中會有什麼人敢和天下錢莊過不去?」
「暗中不服他的人可多了,這一次幕後主使是誰我也不清楚,陛下還在查,可是接連一些流言對天下錢莊太過不利,雖然天下錢莊家大業大,但是如果商戶們要把存在天下錢莊裡的錢全部提出,這對天下錢莊而言會是個巨大的打擊,再加上劣銀的說法,很是損害天下錢莊的名譽。」
寧若水深思著,「倘若是有人故意和天下錢莊為難,這事只怕不是策劃了一天兩天的事。」
「唉,這事反正我們婦道人家是管不了的。你要進去看他嗎?我看他精神不太好,和我都沒說兩句話就躺下了。」
寧若水聽完莊妃的話,心中更是焦躁,離開莊妃的馬車後,她見一個女孩子風塵僕僕的騎著馬急匆匆地奔來,到了門口,躍下馬背,不耐煩地撥開眾人 就往天下錢莊裡走。
守門的家丁一見她立刻躬身說:「二小姐,您回來了。」
寧若水看清那人是古無雙。她知道古連城和古無雙的兄妹感情並不深,如今古無雙匆匆趕回,神情嚴肅,顯然是為了古連城和天下錢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