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她聽見那是自己的聲音。
「真的。」
眼前出現了一些清晰的影像,她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正在跟她說話的人,並且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童昕。
之後的影像開始變得異常混亂與模糊,她見到自己摔下了樓梯,似乎是在躲避什麼人……
眼睛驀地睜開,她全身直冒冷汗。那些都是真的嗎?
童昕將自己的身體蜷縮在一起。不,不是的!
那只是她的夢境罷了,因為看到了文熙准的照片,才會做那麼奇怪的夢。
夢境應該都是假的吧?
但她的確是叫童昕,這個名字在她心底得到了認同感,彷彿呼吸般自然。
可是其他的,她真的希望那只是個夢,而且是個永遠都不願意再看到的惡夢!
「樂樂?」門外傳來輕拍的聲響,是成凱勳的聲音。
她仰起臉,表情帶著驚恐與悲傷。
「還在睡嗎?」沒有得到她的回應,他再度敲門。「已經快中午了。」
她睡了這麼久?唉,是啊,她好像等到太陽出來時才迷迷糊糊地入睡。
「不舒服嗎?」他拍門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樂樂?你在裡面嗎?」
他著急的聲音令她恐懼的內心有了一些溫暖,童昕閉了下眼睛,力持鎮定的開口。「我在。我沒有不舒服,只是睡過頭了。」
「那就好。」他明顯鬆了一口氣。「能出來一下嗎?」
「好。」她揩去眼角的淚,發現自己居然莫名其妙的哭了起來。「先等我換好衣服,馬上就來。」
「我到樓下等你。」
等到他的腳步聲離去,她才深吸一口氣,努力穩定住自己的情緒。
她不能讓他看出她的驚慌失措,因為她極度不願意讓他知道她的困擾和心裡的恐懼。
在事情明朗前、在她找回自己的記憶前,她不會告訴他。
然而,他已經拜託了國際刑警幫忙,那他會比她先知道她的身份嗎?
童昕顫抖的穿上他的襯衫,有一大片陰影在她心裡不斷、不斷地擴散著……
「如果你要離開,就把我一起帶走。」當童昕聽完他的話後,立即堅決表示。
成凱勳有些為難地看著她。「但可能會有危險……」
「所以才要和你一起去。你不是說過不會再丟下我一個人嗎?」她激動地打斷他的話。
她今天看來有些反常。
他雙手抱胸,帶著研判的目光看著她。「因此我才告訴你我要去哪裡,要做什麼,沒有不和你聯絡。你應該很明白,我要做的事很危險,不可能帶著你。」
她咬緊牙關,臉色看來格外蒼白。「雷震為什麼不像過去那樣和你用電話或網路聯絡呢?要你冒著危險回台北,如果遇到警察或者陸榮天怎麼辦?」
他目光柔和地看著她。「看起來是重要的訊息,也可能是要我配合行動。」
「這個人……你很信任他吧?」她煩躁的握緊雙手,一貫的冷靜自持在此刻卻顯得脆弱。
「你怎麼了?」成凱勳猶豫地拉起她的手,發現她手指冰涼。「為什麼看起來這麼不安?」
她的肩膀顫抖了一下,顯得更加侷促與倉皇。「我也不知道……就是內心很不安。」
他擔憂的緊皺起眉宇,她顯得如此無助與脆弱,這讓他怎麼能棄她於不顧?
「雷震很值得信任,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那你就帶我一起去,如果你們要去執行什麼任務,你可以把我留在他那裡,或者車上……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這裡。」她反抓住他的手,手指微微痙攣著。
「好吧!」在她這樣的請求下,他無法不答應。
他憂心忡忡地看著她,是不是昨天他告訴她正在追查她身份的事,讓她如此忐忑不安?當然,還有他那番冷酷的言論內心充滿自責,成凱勳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那我去換衣服。」她鬆了口氣,但眼神裡的憂鬱卻仍清晰可辨。
「對了,你需要買一些新衣服。」他試著讓語氣聽起來輕鬆。
「我穿你的衣服也挺好的,反正除了你,也沒人會看我一眼。」她說話的口氣終於恢復了一些活潑的氣息。「不過,等你度過了危機,我可要好好的去shoping一下。」
「樂意奉陪。」他放開她的手。
童昕靜靜的凝視著他,目光裡似乎有著千言萬語,欲說還休。
「還有什麼事嗎?」他堅毅的面容上露出親切的笑容。
她輕輕搖頭,依舊望著他。
成凱勳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摸了下她的頭髮,溫柔地說:「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她點點頭。「那我去換衣服了。」
「我去開車。」
她轉過身去,又突然轉回來。「你不用把車開上來,我和你一起走下去,免得讓人看到輪胎的痕跡。」
她真是心細如髮,知道他把車開到兩公里外的一處山林間隱蔽起來,那邊的道路並不會直接通到這裡,也知道他如果開車來的話,勢必得用工具去除掉一路上的輪胎痕跡。
「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童昕帶著淡淡的笑容和氤氳的眼神。
他微笑的回望著她。
「我相信——我肯定,即使在我恢復了記憶以後,我還是會喜歡你。」她用輕柔而堅定的聲音說著,用充滿柔情的目光緩緩掃過他的臉。
那一刻,他的胸口彷彿被千斤重的石頭壓住,讓他感到窒息般的疼痛而無法言語。
她嫣然一笑,不等他回答,就翩然跑上了樓。
望著她的背影,他心情沉重。
她是如此勇敢的表達自己的感情,而他卻沉默、拒絕……
與她相比,他在面對自己的感情上竟顯得懦弱無比。
雷震是國際刑警,也是成凱勳的好友。
事件發生以後,他是成凱勳唯一主動聯絡過的警務人員。當所有人都在追捕他的時候,只有他向他伸出援手。
童昕靜靜的站在成凱勳的身邊,默默的觀察這個看起來有些輕浮的男子。同時也能感覺到對方正在觀察自己並做研判。
她不動聲色,只是在成凱動身邊,傾聽他們的談話。
「凱勳,我們採納了你的建議,用了打草驚蛇這一招。對於一航死因的調查提出了異議,將他和你正在調查顛峰集團的事呈報給上頭。」雷震用眼角餘光瞄了眼童昕。「所以,你的通緝令已經被取消,你要跟我一起去見局長。」
「好。」成覬勳開朗地揚起眉宇,看向童昕。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微笑著點頭。「實在是太好了,你以後再也不用躲躲藏藏,還可以把真正的罪犯繩之以法。」
「這位小姐先留在我家,你跟我去局裡一趟。如何?」雷震微笑地看著他們。
成凱勳看向她。「你覺得呢?不如,你先到處逛一逛……這手機給你。裡面只有一個號碼,就是雷震的電話。你隨時可以找到我,我也可以隨時找到你。」
「好,反正在這裡等我也會覺得無聊。」童昕愉快的收過他的手機。
「給我你的提款卡。」成凱勳又轉身望著雷震。「快點啊,愣著幹什麼?」
「成凱勳,你也太見色忘友了吧!」雷震不情願的摸出卡片。「我說……」
「錢我會還你。」成凱勳一把搶過。「對了,要你調查的事有進展了嗎?」他把卡片遞給童昕,當著她的面,笑著追問。
「對不起,還沒有任何消息。畢竟只有照片,沒有任何相關線索。」雷震帶著抱歉的表情望向童昕。「我一定會盡力。」
「我沒事,你們不要一個覺得擔心,一個感到抱歉。」童昕聽到還沒有任何消息時,反而有著小小的欣喜。
她眨著水汪汪的大眼,輕柔地搖頭。
「現在最重要的是把壞人抓起來,替你的搭檔報仇,讓正義得到伸張。」
「等我復職以後,我就帶你去醫院檢查。」成凱勳拉住她的手。「不論未來發生什麼事,只要你需要我,我都會在你身邊。」
雷震轉過頭去,嘲弄般的搖了下頭。「我去開車。」
他們四目相對,會心一笑。
童昕晦澀的心裡流過陣陣暖流,他此刻的目光,他的笑容,都在告訴她,她所付出的感情有了回應。
這個不善於表達情感的男人,剛才那句話,就等於是他的承諾了吧?
「你快去吧,我等你。」他默默點頭,再看了她一眼後才轉身離開。望著那令人安心的背影,她笑得溫柔,也笑得甜蜜。
但她並不知道,巨大的危機已經如猛獸般,朝著他們飛撲而來……
成凱勳用異樣的目光盯著雷震,對於他剛才的言論帶著極大質疑。
「我說的都是真的,剛才你把她帶在身邊,所以我才不能告訴你。」雷震收起了輕浮的表情,顯得嚴肅銳利。
成凱勳轉過頭去,目光變得深沉。
「詳細的資料法國總部那邊不久就會傳過來,如果可以對你公開,我一定會讓你知道。」雷震帶著深思的眼掃過他的臉。「凱勳,對於她的失憶你可得小心,世上沒有這麼巧合的事,她的任務應該就是……」
「先說葉子珊吧!」成凱勳倏地打斷他的話。「你對她有什麼看法?」雷震不悅地瞇起眼。「你不能逃避話題。」
「我沒有逃避,我只是按照我原定的計劃行事。你答應過會全力配合我。」他全身的肌肉瞬間變得僵硬。
雷震深吸口氣,妥協般的說:「我按照你的囑咐跟她主動聯絡,她沒有對我提及那天晚上為什麼打電話到公寓找你。之後我們還有聯絡幾次,她給我的感覺……她可能就是洩露消息給陸榮天的人。」
成凱勳握了下拳頭,繼而放開。「為什麼會這樣想?證據呢?」
「你真是個一板一眼的人。」雷震無奈的搖頭。「不過也因為你這種剛正不阿的性格,才能追查到今天這樣的結果,幫了我們國際刑警很大的忙。」
「你不必感謝我,我只是做我應該做的事。」成凱勳面無表情。
「其實,若不是你懷疑她那天打電話去公寓的目的,也不會讓我想調查她。她沒有對我提起那通電話,也沒有告訴我任何事,這就說明了事情本身有些問題。」
「沒錯。但也可能是她對你並不信任,又加上一次的事——讓她擔心自己的身份被暴露。」
「這也有可能。」雷震看著他。「可是從我和她的接觸中,她沒有給過我任何有用的資料。我感覺得出她有所隱瞞,一直在敷衍我。」
「那也只是你的感覺一等我復職以後,我會親自聯絡她。」成凱勳又聚攏起眉峰。
「局長剛才不是說讓你考慮一下?雖然可以讓你復職,但還是有危險。因為我們還沒有掌握到陸榮天的犯罪證據,也沒有掌握所有的犯罪人員以及他們正在進行的犯罪活動是什麼。所以,你要復職的話,還是得留在陸榮天的部門,畢竟他在我們警界裡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
「我已經考慮清楚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到我復職,他的行為一定會更加謹慎,但越謹慎就代表越緊張,越可能出現自己忽視掉的小錯誤。而且這樣還可以就近監視他,我覺得有百利而無一害。」
「對於案件的進展當然是有利的,但對於你的人身安全一這個案子會讓國際刑警注意,是因為有殺手組織的人介入。國際刑警已經追查這個殺手組織十年,一直都讓他們狡猾的逃脫,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逮捕他們。」雷震的眼神非常嚴肅。「他們可不好應付。」
「雷震,我們現在還有許多事得處理。顛峰集團的老闆文瑞基可能暗自經營了一個龐大的販毒集團,而葉子珊是我們好不容易才安插在他身邊的線人。但因為調查這個案子,導致一航被殺,我被通緝,還出現職業殺手跟蹤我,還有陸榮天的真面目……這每一件事只有我親自調查,才能取得最有效的進展。」他眼裡掠過了無法更改的決心。
「話是這樣說沒錯。」雷震顯得頗為惱怒。『但是太危險了!」
「如果不是當時我執意要暗中調查,也許一航根本不會被殺害。因此我對他的死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為了他,即使要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我知道你痛恨毒品,當年你妹妹……算了,不提也罷。你今天要回家嗎?成伯父和成伯母應該很高興看到你洗清冤屈。」雷震看著他說道。
「除非我破獲了這起案件,不然我不會回去。」成凱勳面容一凜。「我先把我的決定告訴局長,希望現在就可以復職。」
「等一下。」雷震攔住了他。「我知道你心意已決、我無法改變你的決定。但是你要告訴我,對於童昕,你打算怎麼處理?」
成凱勳轉過身,眸光陰冷得好像寒冰。「不管她是什麼人,我答應過她,會把她留在我身邊。」
「你不要被愛情沖昏頭,你不應該是這麼衝動的人!她可能是對方安插在你身邊的棋子,就像你安插了葉子珊在文瑞基身邊當秘書一樣!她可能是運用美人計要迷惑你!」
成凱勳的嘴唇抿成嚴厲的直線,臉部的表情無比僵硬。
「你說她是殺手,是文熙准的同夥。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以失去記憶的方式接近我,為什麼不殺了我?她有的是機會,無論是在葉子珊的公寓也好,在山上也好,她多的是時間和機會。」
雷震因為他的話而顯得有些猶疑。「可能是她找不到機會下手,也或者她有其他目的,想要利用你……」
「她幫助過我很多次,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我的判斷。她沒有想害我的心,而且她是真的失去了記憶。再說,如果她真的是你口中的這個殺手童昕,現在她也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他的下巴緊繃,這些可能性令他心臟倏地緊縮。
「你真的愛上她了。」雷震緊蹙起眉頭。「我真替你擔心。」
「她的事我自會處理。」成凱勳再度抿緊嘴唇。
「如果她恢復了記憶呢?你可以讓自己冒險,但我不能讓我們的計劃冒險。不管是這個殺手組織,一航的血案,還是文瑞基的毒品集團……這些都是危害公共安全的重大案件,作為一名警察,我不可能讓你一意孤行。」
「你在質疑我的專業嗎?我知道我是一名警察,我的職責是什麼,不必你來提醒我!如果她真的犯罪,你應該知道我會怎麼做。」成凱勳凌厲的視線掃過雷震。
「凱勳,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殺人案了。它牽連的廣度也許超越我們的想像,不只國際刑警,美國的FBI也已經介入。我們好不容易才把這些線索都串聯了起來,有了些眉目,你一定要聽我的話,絕不能把她留在你身邊。」雷震表情慎重。
「這些我都明白,但我卻無法放任她不管。她和我共患難,我也對她承諾過。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成了罪犯,你要相信我,我絕不會手軟。但在證據未足之前,她就是我的責任。」
成凱勳推開了他的手,挺直背脊,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辦公室。
童昕來到了那棟房子前。
就在這所看起來很破舊的三層樓房子裡,她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失去了記憶。
一抹決心掠過她毫無血色的臉龐,也照亮了她眼裡的冷漠。她走進房子,順著破舊的樓梯而上,停在二樓的一個門牌前。就是這裡,彷彿無人居住般的空蕩,整個房子沒有一絲人氣。但此時,有人慢慢的靠近她身後。
當她感覺到並急速轉身時,襲擊者卻以更快的速度牽制住她的身體,將她貼向牆邊。
在顯得陰暗潮濕的樓梯間,她睜著極其冷靜的雙眸,默默地瞪著襲擊者。她認出他了,他就是文熙准,那個出現在她的夢裡,讓她不安和恐懼的男人。
「童昕,我終於等到你了。」文熙准的聲音低沉且毫無溫度。
「你要不要先放開我?難道你覺得我會攻擊你,或者逃走嗎?」她面無表情,聲音冷漠。
他挑了下眉,銳利的光芒掠過她的臉。
下一秒,他放開了手。童昕站直身體,一抹冰冷的笑容湧進她眼裡,她輕聲說:「原來你在等我。」
「我應該不需要問你,你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因為你現在回來,就說明一切都已經得到了解決。」他目光陰蔫的凝視著她。童昕冷漠的彎了下嘴角。「是,都得到了解決。」她的眼裡閃爍出蘊涵深意的光芒。
「那就好。」文熙准的眼裡也湧現出一絲笑容,他伸出手去,輕撫她的臉頰。「看到你沒事,我很高興。」
她沒有回答他,只是點了點頭。
「我們先離開這裡,再商量接下來的行動。」他帶著警覺的眼光審視著她。「你準備好了嗎?」
「沒準備好,我會回來嗎?"
「老闆有了新的指示一需要我們配合。」
「好。」她的表情冰冷得毫無感情。「我想我能幫上老闆的忙,而且是很大的忙。」
文熙准的眼底浮現出一抹興味。「看起來你失蹤的這段日子裡,發生了一些有趣的事。」
「你會有興趣知道的,我們先離開這裡吧!」她轉身走下樓梯。文熙准的嘴角閃過得意的笑容,緊緊的跟在她後頭。
「我就知道你離不開我,一定會回來。」
童昕挑起了柳葉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畢竟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才是你的依靠,也只有我是真的關心你。」文熙准來到她身後,握住了她的肩膀。
她沒有回頭,但嘴角卻浮現出一抹看不清的笑容。「是啊……我們向來都是互相依靠。」
有一絲看不真切的陰鬱閃進她眼裡,帶著些哀愁與嘲諷。
「我說過,這次任務完成以後,我們就可以忘記過去的事,開始新的生活。我向你保證,絕對會實現。」他捏了下她的肩膀。
她側過頭淡淡一笑。「我們快走吧!早點完成任務,就可以早日脫離。」
「好。」他看著她的目光非常溫柔。
她轉開頭去,邁開步伐,繼續往下走。
人,一旦決定往下走,就只能一直向下沉淪,直到盡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