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為了等他們回來在門外睡著,被連靖濤發現,他當時沒說什麼,可是第二天,她再去時——
「這是什麼?!」夏侯雲卷瞪著悠然喝茶的清雅男子。
連靖濤放下茶杯,不緊不慢地回答:「這是這裡的門鑰匙。」
雲卷看看他,別過頭,「不要!」她才不稀罕這裡的鑰匙勒!
連靖濤卻只是好脾氣地微微一笑,溫言道:「那我把它放在門前迴廊上的那株卡斯比亞的花盆裡好了。」
「我說了,我不需要……」她有些生氣地抬起頭,聲音有些拔高,一雙明媚的貓眼惡狠狠地瞪向他。
「我知道。」連靖濤卻輕柔打斷她的話,「但是我最近很忙,常常忘記帶鑰匙。」說完,他就拿起一本關於貿易的書,開始專心地看書,表示話題到此結束。
他一定是故意的!夏侯雲卷瞪著連靖濤專心閱讀的身影,小手握成拳頭。
他是故意這麼說的!她不要,他就不強迫,但卻在她面前說出鑰匙放在了那裡,讓她不得不去知道,不得不去用!而她……該死的!已經旁聽了一年法律課程的她卻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駁他!
結果,就變成今天這樣——她再也不需要因為他們無人在家而被關在門外,她可以隨時自由出入這裡了,可是……真是該死的,心情好惡劣!
她放下書包,從冰箱裡取出蘋果汁,坐在沙發裡準備開始做功課,熟稔得像是在自己的家裡。兩個星期了,她幾乎天天都來這裡報到。她想出各種看來光明正大的借口,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事實是每天下了課,她的腳都會像有生命一樣不受她的支配,自行直奔這裡。
這時,一陣輕微的枴杖點地聲響起,夏侯雲卷抬起頭,看到那張熟悉的溫潤笑臉。
「你今天不是有課嗎?」她詫異地看著連靖濤,她早將他的課表熟記於心,至於為什麼這麼做,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連靖濤點點頭,只簡單地說:「我沒去。」沒有多餘的說明。
雲卷看著他在露台的軟椅坐下,動作比平日要費力得多,而他的臉色也比平常蒼白些。她眉間輕輕擠出小小的皺紋,三天前聽大哥說連靖濤腿的舊傷復發,怎麼現在還沒好嗎?他傷得到底有多嚴重,到底要不要緊?
雲卷看著他坐下後,手扶著腿停了一會兒,然後打開筆記本。露台離客廳裡的沙發還有點距離,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心中一陣焦躁,張開口,卻又不知道自己要問什麼,半晌,還是悶悶地低下頭,心中暗罵自己:真是的!他腿有沒有事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幹嗎憂來患去的?真是雞婆!她發洩似的更加用力地揮動手中的筆,寫寫寫寫寫!可是,一雙彷彿不經意地不時瞟向露台方向的漂亮眸子,卻洩露了絲絲連她自己都沒發現的小女兒情思。
兩人就這樣各佔一方,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情,直到午飯時間的來臨。
當連靖濤收起手中的筆記本計算機,雲卷突然走到他面前。連靖濤抬頭看著眉眼間傲氣隱隱卻有些侷促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詢問地挑起眉。
雲捲飛快地看他一眼,垂下睫毛,蓮粉櫻唇開開合合幾次,終於彆扭地開口:「我……我今天想吃『外賣』的比薩……」
連靖濤微微一怔,隨即揚起一抹溫溫的淺笑,望著她的黑眼珠迥亮得炫人,「好啊,那我們今天就叫外賣。」
她還是忍不住從眼角瞄他,卻不經意看到他那雙漂亮得少見的黑眼珠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溫暖的目光中含蓄地透露些微瞭然,她臉驀地一熱,一種被看穿的尷尬湧上來:討厭!他幹嗎這樣看人家?雲卷一時又羞又惱,她負氣似的別過臉,硬邦邦地說了句:「那、那我去打電話。」然後就跑去打電話了。
連靖濤看著雲卷彷彿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更深。原來她發現自己今天不舒服了,怪不得剛剛她學習得漫不經心,一雙大眼總不時瞄向自己;現在又突然說要吃比薩,還特別強調要吃「外賣」,原來是在擔心他。這兩個星期的相處下來,他發現雲卷敏感貼心卻又十分害羞,看來冷漠,其實細膩溫柔、處處為人著想,怪不得她這麼修理夏侯四兄弟,他們依然疼她得很,這樣玲瓏羞澀的小娃娃,連他這個外人都忍不住要疼惜。
「你們這裡有菲利普考特勒的《市場營銷》嗎?」夏侯雲卷站在廚房門口問。
連靖濤站在流理台前沒回頭,隨口道:「我有,你到我房間去拿吧,就在書架從上數第二層。」
「謝謝……」聲音有些欲言又止。
沒聽到離開的腳步聲,反而聽到背後一陣細碎聲音,連靖濤忍不住轉過頭,卻驚訝地看到餐桌上堆了一包包中藥和一個裝滿綠色液體的玻璃瓶子。他驚訝地看著僵硬地立在餐桌旁的少女身上,不甚明白眼前的狀況,「雲卷,這……」
夏侯雲卷卻面無表情地又遞上一張寫滿字的紙,別開微暈淡緋的粉頰,硬邦邦地開口:「中藥用來泡腳,綠色精油用來按摩腿和腳。具體的用法都在這上面了。」說完,她不再理人,酷酷地轉身離開。
連靖濤擦擦手,撐枴杖走到餐桌旁,小心地坐下,拿起那張紙細看了下,歎息地笑了,都過去那麼多天了,真難為她還記得。
夏侯雲卷推開房門,這是一間整潔大方、純男性的房間,傢俱不多,卻充滿強烈的屋主人風格,深淺的藍色使房間在層次中透著股寧靜,的確很合連靖濤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雅。她輕輕撇嘴,又一次證明了連靖濤和她那亂七八糟的大哥絕對不是同類人,真不知道他那麼愛乾淨的人怎麼能忍受大哥那種毛腳猩猩的性子。
慢踱進來,她不急著先找自己所要的書,反而四處打量。其實,拿書是借口,想進來這裡是真,老實說,她最近有個疑問,希望在這裡可以找到答案。
兩個星期以來,交給哥哥處理的文件,企劃越發多也越發難,可是號稱「商白」天下第一的哥哥竟然破天荒地照單全收、按時完成。因為她收回來的東西每份企劃、每個決策擬定建議都完美得無可挑剔——這可不是她說的,而是拿到公司去後,父親和他的幕僚團說的。
父親的幕僚都是商場的老狐狸,能獲得他們的點頭就已經是難得了,更何況是得到他們一致的讚揚。但是最近她遞交上去的每份報告、每個企劃、每個處理方案全都令他們對她讚不絕口,甚至嘖嘖稱奇——他們以為這是她做的。其實,那些獲得讚賞的全是她交給哥哥去做的。在大哥連續三次按時交出完整的企劃之後,她曾懷疑哥哥找到了槍手,於是,她每次取案子的時候,故意先看一下,然後找出自己的疑惑詢問他,如果不是他做的,他一定無法回答。可是,大出意料的是,每一次哥哥對她提出的問題皆對答如流!她不得不相信哥哥是終於開竅了,便提起要告訴父親——這是哥哥的努力,她沒有資格吞占。不想卻被哥哥蠻橫地予以堅定的否決。但沒有道理呀!以哥哥的個性,即使因為厭惡商場而不肯回企業去,至少也會為了在父親面前耀武揚威、看父親跳腳而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豐功偉績炫耀給父親知道啊,誰不知道夏侯家父子五人最愛看對方出糗!
可是這次,大哥卻一反常態地堅決不許她告訴父親這一切,所以直到現在,人人都以為那些漂亮的點子出自她夏侯雲卷之手,讓她尷尬不已。哥哥強硬的態度再度引起她的懷疑,於是暫時沒有對父親說出來,想先找出答案:是誰做出如此完美的案子呢?因為父親準備拿她當繼承人培養,所以交給她的案子幾乎涉及了各個部門,而她拿給夏侯恩的當然也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做出完成度如此高的東西,除了要通曉各類商業知識、瞭解不同部門的工作內容、擁有聰明靈敏的腦子,還有格外重要的一點——必須特別瞭解夏侯集團的內部情況!
從那些案子中提出的東西可以看出,此人十分瞭解夏侯集團,甚至包括許多歸屬為機密的消息,這只有一種可能,是大哥告訴他的。但大哥即使再無法無天,也知道隨意洩露集團內部消息的嚴重性,所以除非是特別信得過的朋友,他應該不會輕易吐露;但怪就怪在,她反覆調查過濾,哥哥身邊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但能讓他如此信任得肯交出集團內部消息甚至機密信息、又商業才華出眾的人——至少,她認為能寫出這些東西的人卻根本沒有!難道是她猜測失誤?大哥真的轉性了?可大哥的詭異行為又說不通。
正當她困擾的時候,昨夜睡前,她靠在床頭,看著連靖濤借給她的經管方面的書,她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這才突然想起,連靖濤也是學企業管理的!他和哥哥住在一起,哥那人龜毛天下第一,如果不是認定的人,根本不可能進入他的領地,但一旦認定了,就是絕對的生死哥們,所以,能同住,必定表示他們關係好得非同一般,那麼,如果大哥告訴連靖濤關於公司的事情就不足為奇了;而平日裡,連靖濤雖然溫文儒雅、書卷氣濃厚,全身上下更沒一點兒商人的精儈模樣,但他到底是學企管的,還一直念到了研究生,並且聽說在企管系還是有名的才子;另外,她還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大哥非常、非常、非常聽他的話,幾乎到了唯命是從的地步,以大哥那種火爆龍的性子,卻在連靖濤面前總溫馴得像只小白兔;還有,大哥雖然按時交作業、對她的問題對答如流,卻從沒在她面前處理過任何公司的文件……
細想下來,疑點太多太多!她不禁懊惱:怎麼把他給忘了呢?!
懷疑的種子一旦生根,就會慢慢發芽,她擰起黛眉,側著頸子開始絞盡腦汁地回想這些日子以來和他們相處時的點滴,尤其關於連靖濤……前面的猜測讓她開始起疑,但作為理由畢竟還太薄弱,而且她總覺得還有些什麼,小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書頁的一角,突然她彷彿大發現地低下頭,看著手中那本講經管的書,她一彈指,對了,就是這個——連靖濤在悄無聲息中正引導著她去學習!像手中這本書就是。這是連靖濤推薦她看的,剛好可以解答她目前的許多困惑——可是,她從沒對他提起過自己最近在這方面有困難啊;還有,前一次也是,她那時被統計鬧得焦頭爛額,是他狀似不經意地在書店推薦了不少關於統計學的書給她。還有他平日和她的談話,現在才發現,他竟然每每在她困惑苦惱、無計可施的時候,適當地、巧妙地、不著痕跡地於閒談中提點著她。她平日從來不主動談關於公司裡見習的事情,而他也從不直接問她,但每次當她回家後細細回味他們的談話時,總會突然從中發現解決問題的方法——這正是她最近變聰明的原因……那麼,他是如何總能及時得知她的困惑呢?一次兩次是巧合,但次次都是這樣,天下哪裡有這麼多巧合發生!現在想來,除非他曾接觸過那些原本屬於她,卻因為無力解決而被她強推給大哥的公事。怪不得每次她總會莫名其妙地茅塞頓開,她還曾經沾沾自喜地認為是自己夠聰明,現在看來,一切居然是他在做幕後功臣。
真是太失策了!這麼明顯的事實擺在眼前,她居然都沒有發現。
於是,今天,她來這裡主要是為了一探究竟……她才不要承認,是因為昨晚收到二哥寄來的藥,她今天特地來為他送治腿疼的藥的!送藥只是順便,順便啦!
她隨意打量著,房間裡最顯眼的是倚牆而設、幾乎佔了整整一面牆的書櫃,走近大概瀏覽一下,她驚訝於他涉獵之廣。
跳過書櫃,她的目光漫遊著,房間裡唯一凌亂的大概就是那大大的書桌了,看樣子好像是還沒來得及整理的樣子。
這時,書桌上一堆書本紙張中一個淡灰色檔案夾吸引了她的注意,夾子很普通,但夾子中露出一部分的紙上,那曲線圖著實眼熟得很。
她貓眼一瞇,走過去,小心地抽出來一看,這不是……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篤篤」的枴杖點地聲,她趕忙放文件回原位,跑去打開書櫃,裝作一副找書的樣子,這時,連靖濤推門進來,溫聲問道:「找到了嗎?」
「啊,找到了、找到了。」她胡亂地點頭,有些手抖地打開書櫃門,慌亂中差點撞到自己挺挺的俏鼻,從來沒做過這種類似偷摸的行為,她有些心虛,趕忙找到想要的書,她匆匆逃了出來,與他擦肩的瞬間,耳邊傳來溫潤的男音「謝謝」。
她腳步一頓,沒回頭,含糊地「嗯」了一聲,就跑了。
連靖濤沒立刻追上去,反而深思地看她心虛逃離的背影,好一會兒他轉過身,目光轉向自己的房間,緩緩掃視,然後停在一點,他慢慢走到書桌前。
有人動過書桌上的東西!他看了看,目光落在灰色檔案夾上——終於還是被發現了嗎……他微微一笑,輕輕抬頭,深幽清瞳若有所思地投向窗外溫暖的陽光……夏侯恩,今後我也許幫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