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二十歲那一年,她還是熬不住兩年蝕心噬骨的思念離英返美了。
在英國時,好友寵兒在知道她的情感問題後,差點沒扭著她的臉罵她烏龜!她當然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鴕鳥多可恥,可是,那一顆惶然不確定的心啊……她根本鼓不起勇氣向那個天神似的男人開口,她開不了口啊……所以,她只能逃。英國的日子,她過得很淒慘,日夜被關於他的記憶、關於他的夢境糾纏,她幾乎被思念折磨得發瘋,直到兩年前,寵兒看不過她要死不活的樣子,借口想到美國開創事業,然後不由分說拖了她走人。其實,那時她也已經到了思念的極限,重重相思壓得她幾乎窒息,再不見到他,她懷疑自己真的會瘋掉、死掉!所以,她沒有反抗,連畢業典禮都沒參加就包袱款款地回了美國。
可是……雲卷在黑暗中對自己苦笑,回來後,她發現自己依然還是沒有勇氣對他開口!唉……
飛機上,一路上她都在給自己打氣,她告訴自己,一見到他,就馬上和他攤牌,是死是活至少有個了斷,總好過自己整日胡思亂想、擔驚受怕。她彷彿在給自己催眠般地將激勵的話像唸經一樣叨念了一路,煩得寵兒差點割掉她的舌頭!
下了飛機,她連家都不及回,就迫不及待地趕到夏侯集團總部,想見到日思夜念了七百多個日夜的心上人。但是,當她真的在夏侯集團看到連靖濤時,她再次卻步了——
她趕到夏侯集團,在職員彷彿見到鬼的神情中,她問知了連靖濤正在48樓主持會議,然後飛似的衝進電梯。當電梯門在48樓打開的時候,她剛好看到連靖濤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從容步出會議室。
兩年的時間,連靖濤外貌上沒有多大的改變,但氣質上又成熟了許多,他更加內斂、更加溫雅、更加從容,他像個發光體,更加耀眼得讓她不敢正視……她傻呆呆地立在當場,眼看著他一邊和人討論著什麼一邊越走越遠。她滿心焦急,想追過去,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怎麼都抬不起來;想大聲呼喚他,張開的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自己越發模糊的視線中,他沒有發現她……
垂頭喪氣地離開夏侯集團,她回到了家,家人對她的歸來報以極大的驚喜與歡迎,但她卻沮喪得甚至提不起笑容,心好痛……
第二天,她正式回到集團裡,分別兩年後,她和他第一次正式的見面。前一晚,她為了第二天的見面幾乎徹夜不能寐,為了不讓他看到自己的黑眼圈,讓自己在他面前變得更加糟糕,她硬是吞了兩粒安眠藥才得以在凌晨時分勉強入睡。幸好,父親見她的臉色實在慘白得不像樣子,將會面安排在了下午。
鏡子前她精心裝扮自己,希望可以多少獲得他的注目;到公司的路上,她緊張得全身冷汗,生怕他會忘記了自己;上電梯的時候,她還在心中默背著前一天寫好的準備見到他時要說的話。可是,當她終於真正地和他面對面,望著那雙夢境裡千百次出現的眸子,她腦中一片空白。她悲慘地發現,他變得更加優秀得遙不可及了,而她卻依然是當年那個彆扭地站在他面前的醜小鴨。
而最重要的是,他對於她的歸來,竟然那麼平靜!
當父親帶領著心中忐忑的她來到他面前時,當她的心臟因為與他面對面而跳得幾乎讓她窒息時,他竟然可以只微笑地說一句:「歡迎你回來。」他的語氣裡甚至沒有一絲起伏,他的笑容甚至看不到任何開心的成分!她離開了兩年,整整兩年啊!他竟然對於她的歸來沒有任何反應……他根本不在意她,根本不!
所以,她退卻了,將原本想一股腦兒訴說給他聽的話,全硬生生吞回肚子裡。兩年了,她依舊還是配不上他,而他依舊不會喜歡她吧……
自卑、膽怯、懦弱,徹底淹沒了她。她變得不敢直視他,不敢接近他;她只能用冷淡掩飾自己惶惑的心,然後遠遠地望著他,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用眼睛記憶他;即使,她再度回到了公司裡,即使她再度又回到和他共事的時光……
起風了,雨絲夾帶著些許的涼意打在雲卷的身上,她微微打個寒戰,抱緊自己的身體,退出露台回到臥室,關上燈,縮進柔軟的大床裡,卻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許久之後,她再度扭開昏黃的古董燈,望著床頭那方矮櫃上靜靜放置的相框,昏黃燈光下深藍得幾乎變成黑色的貓瞳凝視著相框裡淡笑的清瘦俊美男子,好一會兒,她伸手小心地拿過相框,珍惜地抱在懷裡,將看得到相片的那一面貼在心口的位置,再次關上燈,不久,她沉沉睡去……
「連先生。」一名傭人打扮的男子見到連靖濤後,恭敬地招呼著。
連靖濤對他點點頭,「他人呢?」
「老闆在葡萄園。」
「麻煩找他回來,說我在這兒等著。」
「好的。」
目送傭人出去,連靖濤慢慢走到露台,坐靠進軟錦鋪墊的躺椅裡。最近兩天,他一直昏昏沉沉的,本來以為是最近兩天工作太忙的緣故,休息一下應該就沒事了,所以他沒大在意。可是從昨天晚上起,他就頭痛得更加厲害,全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他大概真的是病了。
「謝謝。」女僕送上清涼的飲料,他輕聲道謝,接過來輕啜,冰涼的液體滑到胃裡,暫時緩解了高燒帶來的燥熱與不舒服。
在法國這邊的工作已經基本結束。壓縮睡眠時間工作的報酬是,他可以提前一周,在今晚就飛回美國。原本他可以今天一早就走的,但是夏侯恩為了避免被夏侯雲卷抓到,將窩安得離分公司遠得離譜,為了把夏侯恩的事情處理完,他只好將機票訂在了晚上。
當他沉湎於自己的心思時,一個高大壯碩得像座小山的男人出現在門口,四下環顧,在露台看到一副斜靠在桌邊的枴杖時,「咚咚咚」地跑了過來,他一身農夫打扮,手上甚至還拎著修剪葡萄枝的剪刀。
「連靖濤!」男人瞪著連靖濤悠淡的俊美臉孔大喊,口氣中充滿了緊張,「你怎麼會跑來這裡?!卷卷呢?她沒來吧!」說著,他警戒地四處張望,並將手中的大剪刀握緊,全身進入了戒備狀態。
「放心,只有我一個。」連靖濤放下杯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
男人,也就是夏侯雲卷的大哥夏侯恩,聽到他是獨自前來時,立刻吁了口氣,像洩氣的皮球一樣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你不是在美國嗎,怎麼突然跑來?」
「洽公。」連靖濤簡單地回答,並把一本小冊子交給他。
「這是什麼?」一個蝴蝶結打在夏侯恩的眉心。
「你下半年的行事歷。」
「不要。」夏侯恩隨手一個完美的拋物線,把冊子飛出了露台。
「那我告訴雲卷,你在這裡好了。」連靖濤完全沒有一點兒生氣的樣子,輕輕放下杯子,優雅地聳聳肩,探手取過枴杖就要起身。
死了!內賊兼救命草要叛國投敵了,這怎麼行?!帕得不得了的夏侯恩立刻變了一張諂媚得連走狗都甘拜下風的笑臉,忙不迭上前拖住想走大爺的手,慇勤地扶著連靖濤坐回躺椅,奉上飲料,順便把他的枴杖靠到他拿不到的地方。
夏侯恩涎著笑臉,討好地「嘿嘿」笑著,「連兄弟,連老大,有話好商量嘛,咱們誰跟誰啊……」
連靖濤沒說話,只笑吟吟地將漂亮的眸子轉向剛才行事歷飛去的方向。
夏侯恩眼角抽搐著,乖乖起身,不敢怒也不敢言地翻過露台圍欄,不一會兒,將行事歷撿了回來,撣得乾乾淨淨,雙手恭敬奉上,「皇上。」
「接旨吧。」連靖濤輕描淡寫地揮揮手。
「謝主龍恩。」夏侯恩咬牙切齒。
擰著皺成一團疙瘩的眉,夏侯恩不甘願地翻開行事歷。上面密密麻麻的安排讓他頓時肝火旺盛。
「怎麼又這麼滿?」他好不容易才折騰完上半年的工作。
「我盡力了。」連靖濤無辜地攤攤手,這可怪不到他頭上。夏侯恩種植技術開發的本領和他敗家的能力一樣高明,只不過後一點知道的人不多罷了。誰叫他自己總是抵抗不了誘惑,東種西栽地老培植出新品種呢,弄得他紅透農科界,哪裡都搶。說到底,還不是他自找的!
「唉!」夏侯恩認命地歎口氣,收了行事歷,突然想起什麼,「對了,卷卷還好吧?」
「你說呢?」連靖濤睨了夏侯恩一眼,懶懶地靠在椅背上,高燒的病毒在體內肆虐,離去機場還有點時間,他現在只想休息一下,於是他閉上眼不再多話,任夏侯恩這個帶頭逃避責任,將家族重擔壓到夏侯雲卷一個女嬌娃身上的夏侯家不肖長子自己去反省。
一定累得像條狗!不然也不會四處追殺他們幾個蹺家的兄弟,每次抓到都往死裡打了。夏侯恩難得心虛地低下頭。可是,夏侯家五兄妹中,唯一還有點經濟頭腦的就是女兒夏侯雲捲了,剩下四個兄弟根本都是理財白癡。如果龐大的家族企業丟在他們手裡,一定轉瞬間灰飛煙滅。
突然靈光一閃,夏侯恩涎笑著蹲到連靖濤面前,像只搖著尾巴的狗,完全沒了身為人的節操,「對了,不如你趕快娶了我妹,反正你們也相親相愛那麼久了,不如趕緊把事辦了,這樣也好……」
「你說什麼呢?!」連靖濤終於張開眼,沒好氣地瞪向好友。相親相愛?!真虧他說得出來!最近怎麼回事?他桃花運突然那麼旺盛!一個老費纏了他整整兩個星期,即使他謝絕了一切交際應酬,老費依然能在他想不到的地方、想不到的時間為他安排一場又一場的「艷遇」,還把每個送來給他過目的活頁夾夾上幾張美女玉照順便附上美女身家介紹,不時還放行一些美女進入他的辦公室,攪得他頭痛不已。現在居然連夏侯恩也摻和進來,還把無辜的卷卷也扯了出來,真是亂七八糟!
「我懶得理你!走了。」高熱、頭暈讓連靖濤失去了平日的冷靜,加上此刻沒有外人在,他退去平日溫文的面具,目光一沉,「枴杖!」身體越來越不舒服,反正事情辦完了,他要走人。
「喂,生氣啦?」見連靖濤聲音冷了下來,夏侯恩討好地乖乖取了枴杖過來,卻因為彼此的靠近讓他看清了連靖濤臉上不正常的紅暈,以及被紅暈襯得過分蒼白的臉色。
「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夏侯恩擔憂地看著他,眼中沒了嬉笑。尤其看到連靖濤起到一半竟然沒起來,反而虛弱地倒了回去。他真的擔心了。
「沒事,扶我一把。」連靖濤勉強咬著牙,頭暈得幾乎要炸掉,剛才起身時,突然全身的力氣像被一下抽乾了似的,他不由自主跌回坐椅。
「你到底哪裡不舒服?」夏侯恩眉毛擰到了一塊兒,連靖濤居然主動要求扶他一把!這是平日連靖濤絕對不會說的話,如果不到萬不得已,他絕對不會要別人幫忙的。
「我沒事,起得急了,沒站穩。」連靖濤輕描淡寫地說。借助夏侯恩的幫助小心地起身,領先向門口走去,「我真的得走了,還要趕飛機。」
「是嗎?」夏侯恩跟了上去,狐疑地看著連靖濤俊美雅然的側臉,若有所思。他的臉色實在是不正常,剛剛扶他起來的時候,他感覺到他的身體有些輕微的顫抖……他很不對勁……但依連靖濤的性子,如果他不想說,問也是問不出什麼來的。他正想著,突然——
「靖濤!」他大叫。
連靖濤毫無預兆地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