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破曉時分,天色微澄,霧氣覆在剛醒來的樹葉上,散發出一股清新涼意。
剛從酒吧離開,結束工作的安娜與露露,穿著僅能覆住臀部的短裙,腳下三寸高跟鞋,搖搖擺擺地蛇行向前。
三分鐘後,她們往公車站牌邊的座椅一倒,東倒西歪地毫無坐姿可言。
「小青,快點來唷……」身穿紅衣的安娜打了個酒嗝。
「她沒來,我們自己找樂子。」
露露醉眼矇矓,手指卻很清醒地指向公車站牌邊那座擁有花木扶疏大庭園的老式兩層樓房。
庭園用半人高的木頭柵欄與馬路隔離,讓房子自成一處綠意盎然的世外桃源。
一名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的男子,穿著合身白色T恤和牛仔褲行走其間,一身簡單裝束完全無法掩飾全身雄偉的肌肉。
男子手拿澆水器走向門邊那棵兩層樓高的山櫻花。
向下綻放的桃艷色山櫻花在晨風裡晃動著,看來竟像是想找男子攀談一樣。
「明明已經看過他好幾次了,怎麼還是看不膩啊……如果可以跟他有一夜情,我寧願那一年都沒有性生活。」安娜坐在石椅上,喃喃自語著。
「一年?你能撐個一個月,就破你的紀錄了……」露露則打了個酒嗝,看著男子舉起盆栽時手臂肌肉完美隆起姿態,她嚥了口口水。「你瞧那手臂多壯,一定可以直接把我抱——」
「抱到床上,然後整夜都不讓你睡。」安娜用雙臂擁住自己,露出陶醉表情。
「色女……」露露指著她的臉大笑出聲。
清晨的寧靜,將兩人的聲音放大三倍不止,林間週遭鳥叫聲全被她們魔女似的尖笑聲蓋住。
男人把手裡的澆水器往地上重重一擱,看向她們。
陽光刺入他那對黑豹般利眸裡,他瞇起眼,姿態威厲得像一頭要出擊的猛獸。健壯胸膛因為粗重呼吸而劇烈地起伏著,陽剛線條於是在白色T恤下若隱若現……
男子憤然轉過身。
她們對他結實的屁股吹了聲口哨。
他提起一個木桶,再度轉身——大步走向她們。
「他走過來了。」露露馬上起身正坐,撩發媚笑著。
尤威猛手提木桶,目不斜視地走到大門邊,此時離她們不過是三步距離。
「你……」
兩個女人張口想搭訕,一股發霉臭酸味卻隨著她們撲鼻而來。
「惡。」喝了一整晚酒的安娜捂著嘴,嚥下一口酸水。
「臭死了!」露露大叫出聲,捏住鼻子。
尤威猛不為所動地從木桶裡拿起一個杓子,澆向門內那一小塊比太陽還金黃迷人的油菜花田。
一陣曉風飄過,有機黃豆渣余堆積多日的膩油味更顯濃郁。
安娜彎身在排水溝乾嘔了起來。
「好臭,你快走開!」露露捏著鼻子,揮手趕人。
「這是我家。」尤威猛冷冷看她們一眼,繼續為他心愛的植栽施肥。
露露只好扶起安娜,想盡可能地遠離那可怕味道。
「我沒力氣……」安娜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來。「小青怎麼還沒來?」
尤威猛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們的醜態,再回頭看看那一排開得正鮮美的金黃色油菜花,覺得植物果然比人養眼多了。
嘎吱嗄吱……一輛紅色發財車,帶著年久機器的喀啦聲,在清晨霧氣中呼嘯而來。
「小青來了!」露露跳到馬路中央,用力地揮舞著雙手。
尤威猛一抬眼——
一個不到一百六十公分,額綁白色毛巾,眼戴墨鏡、綁著短馬尾的女孩跳下發財車駕駛座,手臂還挾著兩瓶裝著墨綠液體的寶特瓶。
「快喝濃茶解酒。」龔小青倏地連開兩瓶,把手裡的寶特瓶遞了過去。
安娜和露露開始喝茶。
「脫鞋上車,吹吹風就沒事。」龔小青命令道。
她們兩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匍伏著爬上後座。
尤威猛自動別開眼,免得看到不該看的曝光景象。
「酒醉的人喝了濃茶,只會讓血管收縮、增加心臟負擔。」尤威猛拎起木桶,繼續替幾處植栽施肥。
「這位大哥,啊你是說真的假的?」龔小青衝到他家門口,手指抓著柵欄。
尤威猛看了一眼這個清晨戴著大墨鏡的怪咖女,對她身穿白色三槍牌有袖內衣及黑色鬆垮運動褲的打扮,只有「不以為然」四個字可以形容。
明明就是一個女孩子,幹麼打扮得像個粗工?
「喂喂喂——這位身強力壯、孔武有力的大哥,請問酒醉的人該喝什麼?」龔小青看了下手錶,急聲問道。
「自己去查。」他不疾不徐地說道。
「你舉手之勞告訴我,我就不用去查啦,不要那麼小器啦!」龔小青哇哇大叫,因為她待會兒還要沖去市場,這麼拖拖拉拉的,就吃不到絕品了。
尤威猛慢條斯理地放下施肥木桶,抬頭看了攀緣在籬笆上的金銀花花苞,順手拂了上頭不存在的灰塵。
「你怎麼知道我告訴你的訊息,是真的還是假的?」他語調緩慢地問道。
「你又不是吃飽撐著,只有神經病才會無聊到用假情報唬弄人。」龔小青奇怪地瞄了一眼這個身材健美、就連肩上微鬈黑髮都亂得像巨星的男人。
尤威猛瞪了墨鏡女一眼,突然有種被人臭罵一頓的感覺。
「厚——這位大哥,看來咱們話不投機,小的也沒時間跟你耗了,先走一步了,拜。」龔小青看了一眼手錶,火箭炮似地一躍而上小貨車。
尤威猛還沒看清楚她的動作,紅色小貨車已經噗噗噗地以一種和老舊程度不符合的速度遠離到路的另一端。
「與其喝濃茶,不如大量喝開水或果汁,才能加速將酒精濃度排出體外。如果能事先吃點維他命B,預防喝酒會大量流失的B群,那就更好了。」尤威猛對著空氣回答了墨鏡女剛才的問題。
滿園燦放的花兒們在晨風下點頭,像是在呼應他的答案一樣。
「神經病。」尤威猛冷嗤一聲自言自語的舉動,只希望明天再不要見到這些女人了。
因為他最受不了這種對生活漫不經心,只會浪費青春的傢伙。生命,就該用來跟美好的事物為伍!
尤威猛走進屋內,回到他位於二樓的工作室,開始為今天下午所承接的一場大型宴會進行最後推演——從花藝擺放的位置、到司機們停車的位置,沒有一件事能馬虎。這就是他做事的態度。
正因如此,毫無家世背景可言的他,才能擁有一間名聞遐邇的「自然」花藝工作室,還有三間實體花店。
他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當然,如果那幾個愛騷擾人的女人可以不再出現的話,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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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她今年忘了安太歲,才會遇到這麼多災難!
龔小青坐在奔馳車後座,虛弱地想道。
一個星期前,她幫人照顧兩歲娃娃,結果那個孩子玩得太樂,揮手朝著她的右眼就是一拳,害她連戴了一星期的墨鏡遮烏青。
三天前,她去載安娜和露露,因為肥料猛男的耽擱,她怕來不及趕到市場吃土魠魚羹,所以偷闖一個紅燈。結果——
被罰了兩千七百塊。
折合成她愛吃的土魠魚羹就是六十多碗,害她心疼到整天連飯都吞不下去!
畢竟,她去年才好不容易還清吳水仙阿姨,她老爸所積欠的一百多萬醫藥費,現在能存一毛就是一毛啊。
只是,俗話說「禍不單行」。
緊接而來的昨晚,她住的房子因為雨後漏水,半邊房子全泡在水裡,她的房東兼鄰居吳水仙阿姨說要大整修,要她暫時搬到自己家住一個月。
可她住在吳阿姨那裡會有壓力,所以千百萬個不願搬到那裡。於是便在另一個長輩徐春美的熱情邀約下,收拾包袱準備留宿豪宅一個月,還順便享用了比罰單還昂貴的魚翅燕窩大餐,結果呢?
她龔小青天生沒吃大餐的命,吃完之後就得了——
急性腸胃炎。
她今天一個早上上吐下瀉了不下十次。看了醫生,打了針、吃過藥,全身卻還是虛脫得像是在海水裡漂流了三天三夜一樣。
唯一的好處就是徐阿姨司機開的是奔馳車,比她的發財車不知道平穩多少倍,不然她恐怕還要再多吐幾次。
「可憐的小青。」徐春美拍著她的臉,覺得她好可憐。
龔小青擠出一個笑容,蜷著身子,用力地深呼吸,猛吞口水,卻怎麼樣也嚥不下嘴裡想嘔吐的酸水澀味。
「小青,你再忍忍,再一個路口就到我乾兒子家了。」徐春美心疼地摸著她一張巴掌瘦臉。「我那個乾兒子面惡心善,不怎麼愛搭理陌生人,不過照顧人倒是很有一套。反正,待會我怎麼說,你都點頭就對了,免得他又囉嗦一堆。」
「不用麻煩他,我可以去住我朋友那裡……」龔小青喘著氣說道。
「你那幾個朋友都靠你照顧,你去那裡怎麼休息!要不是我在美國的老公昨晚一通電話說他有一場不能沒有我的宴會,死命都要我過去陪他,我一定會留在家好好照顧你的。」徐春美皺著眉,不捨地撫著她的頭髮。
「徐阿姨,你千萬別這麼說,你對我已經夠好了。」龔小青緊握著徐阿姨的手,心頭暖暖的。
徐春美是吳阿姨的好友,也是她工作的傢俱公司的常客,知道她爸媽都已過世,加上她丈夫、兒子經常在國外,也就把她當成女兒一樣照顧。
「你跟徐阿姨還客氣什麼,徐阿姨之前感冒,你不是又熬薑湯、又煮粥的,比我親生兒子還孝順一百倍?況且,你跟吳水仙,還有她兒子之間剪不清理還亂的關係,我不知道有多替你抱不平,偏偏她就是不聽我勸……啊,我們到了。」
徐春美不等司機開門就跳下車,猛按電鈴大叫著——
「尤威猛,快點出來幫乾媽!」
一分鐘後,穿著迷彩工作褲及墨綠T恤的尤威猛走了出來。
「乾媽,你這種喊法會傷喉嚨。」尤威猛開門,嗓音低沉地說道。
「我不喊破喉嚨,你動作哪會這麼快?」徐春美翻了個白眼。
「我動作不慢,是你太心急了。只撥了通電話過來,說你要帶個人來我這裡住一個月。你胃不好,早就跟你說過應該放慢腳步……」尤威猛看著精力充沛的乾媽,忍不住碎碎念了起來。
「我沒事,有事的是她,你快點去把她抱出來。」徐春美拖著他走到後座。
尤威猛彎身往後座一探、一瞧——
見鬼了,乾媽怎麼會找個女的跟他同住一個月!
女孩臉色蒼白,及肩烏亮髮絲披在肩頭,柳眉皺著,小小身子裹在白色寬鬆大T恤下方,看起來煞是楚楚可憐。不過,T恤下方那雙腿倒是纖白細直,讓人不由要多看幾眼。
「她怎麼了?」尤威猛轉頭問乾媽。
「小青昨天在我家得了急性腸胃炎,家裡又沒人可以照顧她,租來的房子又漏水,整修要一個月的時間,實在好慘啊……」徐春美開始發揮演技,把龔小青演成天上人間絕無僅有的可憐小孤女。
「乾媽,沒那麼誇張……」龔小青虛弱地抬眸望向那個乾兒子。
尤威猛低頭,正好與她的眼睛對個正著。
龔小青倒抽一口氣,連打三個冷顫。
要命,人衰也不是這種衰法吧!
她怎麼會又遇到肥料男啦!如果他再拎出肥料來,她保證她會連腸子都一塊吐出來。
尤威猛看著她羞怯垂目模樣,心裡不由得生起一股憐愛之心——這年頭很難得看到這麼小白花模樣的女孩了。
況且,不知何故,他對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乾媽放心,我會照顧她。」尤威猛說道。
龔小青又打了個寒顫,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這個尤威猛究竟認不認得她啊?!
「麻煩你了……」龔小青乾笑一聲,身子連抖好幾下。
「尤威猛,你把乾媽的話當耳邊風嗎?還不快點抱她出來,外頭空氣好,她會舒服一點。」徐春美喳呼地說道,並不時地偷瞄向來好惡分明的乾兒子。
瞧他那副緊盯著小青的模樣,看來是不會把人趕出家門了。
「我……我可以自己走。」龔小青強迫自己爬到車門邊,兩條腿才一落地,馬上就往地上倒。
「不要逞強。」尤威猛濃眉一皺,直接橫抱起她。
龔小青睜大眼,感覺他的體溫像火一樣地從她的衣服入侵肌膚,讓她全身著火。
媽啊!又不是在演連續劇,他幹麼這樣抱她?實在有夠做作、噁心的啦!
龔小青嘴角抽搐,臉卻不爭氣地辣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