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卻嚇到她了……
他在身後喚了她兩次,她都恍若末聞,只是拚命的往前跑,唉。
「你……是彬彬?」黎安睜眼,看見熟悉又令人心安的臉孔,緊繃的神經鬆開了,陡地哭出聲來。
「是我,別哭了,嗯?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嚇到你了。」他緊緊抱著她,柔聲哄著,一連串的道歉也無法消弭他的歉意。
她悶著聲哭,將臉深深的埋進他寬大溫暖的懷中,這輩子,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那樣感到踏實和放鬆,彷彿天塌了、地顛了,都會有人替她擋著,她不必再害怕何事。
「我抱你進屋好嗎?」
黎安點點頭再點點頭,雙手圈住他的脖子不放,乖巧的依偎在他懷裡,任他抱她進屋,把她放在柔軟的沙發上,關日彬想起身,黎安伸手拉住了他——
「你要去哪裡?」
「我去拿藥來幫你搽,你光著腳跑,腳都受傷了。」
關日彬離開一會兒後又回來,手上多了一個醫藥箱,彎身半跪在她面前,伸手執起她白皙的腳掌放在自己腿上。
黎安不自在的想把腳抽回來,他卻像是早預料到似的,早一步扣住她纖細的腳踝。
「別亂動,我要先幫你清理一下再上藥。」他低頭專注的看著她的腳,細碎的石子把她柔嫩的腳掌磨破不少小傷口,他拿著棉花棒小心翼翼的為她清理著,怕弄疼她似的。
看得出來他不常做這件事,所以顯得有些笨手笨腳,不過,他細心與溫柔的舉止、眼神,卻彌補了所有的不足,他所做的一切顯得如此令人感動。
「下次不要再這麼晚回家了,如果一定要這麼晚回家,可以打電話叫我去接你,多晚都可以打給我,知道嗎?」靜謐的室內空間裡,陡地響起關日彬溫柔的嗓音。
大廳的吊燈泛著溫柔的黃光,而黎安的眼睛裡則泛著淚意。她幽幽地望住他,心裡緊繃的某根弦在瞬間變得柔軟。
「這怎麼可以?太麻煩你了。」他又不是真的弟弟、他,只是鄰居。
「為什麼不可以?我們比鄰而居,互相照顧幫忙是應該的,何況我們兩家人是什麼關係,嗯?」關日彬幫地上好藥後,拾起頭來笑望著她。「你當我大姊叫假的啊?我關日彬可不會輕易喚人大姊的喔!」
黎安瞅著他,耳裡聽著他說的話,心裡卻像是突然被打了一個洞,一個無止盡的黑洞。
原來是這樣啊……
他當她是大姊,所以才對她這麼體貼、這麼好……
他的心,早已不再惦著她。
他的眼神,早已不再戀著她。
這樣不是很好嗎?為什麼她卻突然覺得鼻頭發酸,眼睛剌痛不已,好想好想哭呢?
「彬彬,你真的……已經不再愛找了嗎?」這個答案,不知為什麼突然變得好重要好重要,她好想知道。
關日彬—愣,唇邊的笑意斂起,好看的星眸直勾勾的落在她帶淚的眼底深處,似要探索些什麼。
「為什麼這麼問?」
「只是想確定而已……」她被他看得心虛的別開眼。
他看見她眼底深處對他的渴望了嗎?他看見她內心的迷惑、不安與失落了嗎?不,她不希望他看見這樣依賴他的她,她不想讓他發現她竟如此渴望他的愛,
這一刻,她無所適從。
既渴望又怕受傷,想愛又沒膽子去愛,尤其,他已經說過要她不要自作多情,以為他還愛她不是嗎?她怎麼可以忘記這麼重要的一件事呢!
還有,他說他有好多女朋友,只除了台灣沒有。
所以,就算他對她很好很好,像對情人一樣好,她也只不過是他在台灣生活時,工作之外的愛情調味品而已。
她才不要這樣,不要……
她不要再受傷,不要再被拋棄了,那段被男朋友甩掉之後的痛苦日子,她一點都不想再來一次……
「確定什麼?」星眸一閃,他期待的問。
「確定……」黎安深呼吸一口氣,唇角勾起一道笑痕,「確定你對我沒有男女之情啊!這樣,我才不必處處防著你,我們才可以當對真正的好姊弟啊!所以,這對我很重要,你一定要老實招來,聽見了嗎?不可以說謊喔!」
說謊的人是她吧?關日彬深深的看著她。
明明,他在她眼底看見了對他的愛,但她為何死不承認,非得跟他當對好姊弟不可?
他當她的弟弟,她就會比較心安、比較好過,日子就會過得比較幸福嗎?
關日彬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看了她好久好久後,才輕輕地開了口。「我對你……其實是真的……」
黎安的一顆心被他的欲言又止提到了胸口,怦怦怦怦地猛跳。「真的……真的怎樣?」
「一點意思也沒有。」
「嗄?」
「就是,請你忘了那件事吧!十七歲男孩的初戀怎麼可以當真呢?沒想到卻造成大姊你這麼大的困擾,你好像一直忘不了那件事,對嗎?啊,那個吻……不會是你的初吻吧?所以才讓你耿耿於懷到現在?」
轟的一聲!
黎安的腦子被他這句問話給炸開了,本來有些蒼白的臉瞬間紅成一片。
「你……你……」他猜得沒錯,那個吻的確是她的初吻,所以她才會氣成那樣,一輩子都不想原諒他,就算他高中一畢業就飛出國唸書沒有再回來,她還是常常想起那個吻,想起他說喜歡她時的眼神。
她對他,一直有著氣悶與愧疚的情緒,當時的她根本不可能愛上他,可這麼多年來,惦記在她心口最深的人卻是他,關日彬。
「我猜對了?」他的眸子晶亮亮的,樂得快要飛起來了。
「才不是!你少亂猜了!」
「一定是。」
「不是不是不是!你要我說多少次才明白,那個吻根本不是我黎安的初吻!」
「明明就是。」
「不是!我說不是就不是!」她氣炸了,她才不要讓他知道他奪去了她的初吻呢!反正知道了他也不會愧疚,只會得意而已,她幹麼要讓他知道?況且,他已經不愛她了,更沒有必要知道這件事了。
關日彬笑了,拍拍她激動不已又嫣紅的小臉。「好好好,不是就不是,反正我也不在乎。很晚了,睡吧!晚安,我要回家了。」
起身,關日彬兩手插在褲袋裡,優雅的離開。
「藥剛上好,今天就先別洗澡了,明天再洗,知道嗎?」把話叮囑完後,關日彬這才把她家大門反鎖關上。
夜,再次靜得嚇人。
回到房裡,黎安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她想著關日彬,想著七年前的那個吻,想著七年後的再相遇,就這樣翻來覆去。
好不容易睡去了,可夢裡,糾纏了她一夜的,依然是關日彬帶笑的俊顏與翩翩身影……
黎安被關日彬搞得嚴重睡眠不足,上課上得語無倫次,看報告差點看到打瞌睡。窗外的陽光暖暖地照進來,讓她越來越想睡,想著想著,她懶洋洋地趴在桌上,眸子一閉,正想夢周公去時,電話就響了——
「喂,我黎安。」邊接電話邊打了個哈欠,倦意十足。
「你很累喔,大姊。」話筒那頭傳來關日彬帶笑的嗓音。
黎安眨眨眼再甩甩頭,她不是又在作夢了吧?大白天的,陽光正耀眼呢,怎麼又聽見那小子的聲音?
「彬彬?」她不確定的開口問著。
「是,我是你的小彬彬,你沒有在作夢。嘴巴張那麼大幹什麼?聽到我的聲音有必要這麼驚訝嗎?還是你根本就一直想著我、念著我,所以一聽到我的聲音才會倉皇失措?」
「我哪有張大嘴巴啊?胡扯!」黎安邊說邊摸摸自己的嘴,她剛剛應該沒張大嘴吧?有嗎?
「別摸了,口水都流出來了。」
「我哪有流口水——」咦?不對!他怎麼知道她在摸嘴巴?黎安眼皮一跳,突然側過臉望向窗外——
果然,關日彬就站在窗外的一棵大樹底下,正瀟灑不已地朝她揮著手。
厚,人都來了還講什麼電話?要浪漫啊?
黎安掛上電話,踩著三寸高跟鞋,喀喀喀的走出去,黑色貼身V領絲質襯衫、鐵灰色的窄裙,外搭米白色毛衣外套,讓她看起來優雅中帶著一絲絲的傭懶與性感。
關日彬靜靜的站在大樹底下看著她走過來,眼眉皆是笑意。
老實說,他真的很懷疑這個學校的男人是怎麼一回事,竟然會放著這樣的大美人單身數年?要是他,早把她娶進門當老婆了。
「你跑來我的學校幹什麼?」黎安不安的看看那頭又望望這頭,奸像想要把他給藏起來,不讓人看見似的。
「接你下班啊。」
「我?下班?」黎安抬手看了一下表。「喂,現在才下午三點半——」
「你下午沒課不是嗎?不然怎麼會坐在研究室裡睡覺?」關於她的課表,他可是已經查得一清二楚,錯不了的。
「可是——」
「可是什麼?難得今天天氣那麼好,我們去海邊走走吧。」
「海邊?」黎安愣愣地看著他,一時聽不懂他說的話。而他也沒打算等她弄懂,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便往她的研究室走。
「現在出發應該還來得及看夕陽。你現在趕快進去拿包包,快點!」
「可是——」她為什麼要跟他去海邊走走啊?
「別可是了好嗎?我人都已經來了,別掃興,乖,聽話。」他拍拍她的臉,笑著把她推進研究室,見她還是傻傻的站在那裡不動,素性自己走進去拎起她的包包,再牽著她的手走出來,把門鎖上。
「喂,關日彬,我為什麼要跟你去海邊?」關日彬長手長腳的,步伐比她大許多,害她只能小跑步的跟著他走。
「你不是很喜歡去海邊玩嗎?小時候你只要一看到大海,就會像瘋子一樣大吼大叫的,興奮得不得了,彷彿這輩子都沒見過海似的。」
是啊,沒錯。不過,她已經好多年沒再去過海邊了。
「我不想去。」她突然甩開了他的手。
關日彬回眸,不解的望著她。「為什麼?」
「我……跟男朋友有約了。」
關日彬皺眉,唇抿成一條線,正氣悶得說不出話來時,眼角卻看見不遠處朝這裡走過來的一男一女。
那個男的不就是那晚送安安回來的「男明友」嗎?而那個女的,應該是學生之類的吧?她留著一頭大波浪鬈發,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及羞澀又仰慕的神情,像只喜上眉梢的小麻雀般,一蹦一跳的跟在那個男人身旁,長髮還不時地飄在男人的胸前,姿態曖昧得緊。
「你已經跟男朋友有約了?真的假的?」他橫看豎看左看右看,這個男人都不是什麼專情的角色,配不上他的安安。
「當然是真的。」
「那現在在他旁邊的女孩子是誰?」
聞言,黎安不解的揚眸,朝他看的方向望去,剛奸對上余書傑投射過來的視線。地看到余書傑不知低頭跟那個女孩說了些什麼,接著那女孩似有若無的朝她這頭看了一眼後,才笑著跟余書傑揮揮手離開。
然後,余書傑大大方方的朝她走了過來,率先和關日彬點點頭。
關日彬也朝他禮貌性的一笑,伸出了手。「你好,我是關日彬,從小跟安安一起長大的鄰居弟弟。」
「你好,我叫余書傑,是安安的同事。」余書傑輕握住那只伸過來的大手,隨即放開。
「只是同事而已嗎?不是男朋友?」關日彬單刀直入地問道,小腿卻突然被人踢了一下。他痛得皺眉,橫了黎安一眼。
余書傑將一切看在眼底,卻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道:「是,我是安安的男朋友,以後請多指教。」
「這樣才對嘛,男朋友就男朋友,說什麼同事,這樣人家會以為你還是活會,如果對你產生了不該有的愛慕之情,那可就不好了。尤其為人師表的,名譽很重要,倘若不小心落了個誘拐學生的罪名,到時可就吃不完兜著走——啊!」小腿肚又被狠狠踢了—下,關日彬痛得彎下身去揉搓小腿肚,低咒不已。
黎安沒事似的偷笑,直到余書傑詫異又好奇的眼神看過來,她才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去。
完了,忘記余書傑在場,她的惡行被當場逮個正著!此刻他心裡一定在想,她和他心目中溫柔婉約的形象怎麼如此不同吧?
「你還好吧?」余書傑關心的問著還在一旁低咒的關日彬。
「還好,死不了。」說著,又橫了黎安一眼,見她唇角偷偷勾起的笑意,也不知是不是該對她生氣。
整他,很好玩吧?看他出糗,很有趣吧?
嘖,這個惡婆娘!長得美若天仙,行事作風卻粗魯得要死,不是出拳就是踢腳的,在她身邊的男人鐵定會短壽好幾年!,
「喂,你們晚上要去哪裡約會?」
余書傑聞言—愣。「晚上我有課。」
「啊!」黎安突然上前挽住余書傑的手臂,仰著小臉對他溫柔的笑著。「書傑,你不是說晚上的課已經調開了嗎?因為今天你生日啊,你不會忘了吧?」
余書傑看看她,再看看一旁冷著臉的關日彬,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後才道:「對,我真的差一點就忘了,幸好你提醒我。」
「那……我們可以走了嗎?」
「好。」
「那走吧!」黎安笑咪咪地轉身對關日彬揮揮手。「彬彬,不好意思,我們先走嘍!」
關日彬若有所思的瞅著她,看著她對他熱情的揮著手,好像可以擺脫他是件多麼令她高興的事。
他沒有朝她揮手,也沒有跟她說再見,只是唇角勾起笑,驀地背過身離開,往來時路走去。溫暖的陽光灑落在他寬大英挺的背脊上,使他看起來有些孤單,也有些憂鬱。
黎安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手在半空中輕輕晃著,本來閃現在她臉上的笑容在這一瞬間散去。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分、這一秒,她突然好想追上前去抱住他,跟他說:她想要跟他一起去天涯海角!
突然,一隻有點汗濕的手在此刻悄俏地伸過來握住她的,黎安驚愕的拾眸,剛好撞見余書傑溫柔帶笑、充滿書卷氣的臉。
「走吧,不是要跟我約會嗎?」
她紅了臉,為自己的謊言感到一絲羞愧。「對不起……我只是一時想不出什麼理由把他趕走,所以才會把你給扯進來……」
「沒關係,我很榮幸可以成為你的擋箭牌。」余書傑笑著,把兩人握在一起的手舉起來揚了揚。「看,有他的幫助,我才有勇氣牽住你的手,而且還得到了一個約會的機會,這是好事。」
黎安瞅了他—眼。「你不問我為什麼嗎?」
「我是個聰明人,很多事不必開口問也能明白一二。」余書傑伸出另一隻手,輕攬住她的肩,讓她不得不正面面對他。「他喜歡你,你卻不想接受他,對嗎?雖然我不知道你不接受他的原因,但,這對我而言是件好事,也是個機會,我應該把握,而不是錯失。何況,我也不想錯失。」
「書傑……」她瞅著他,心裡對他的寬容有著濃濃的歉意。「其實不是這樣的……他根本不喜歡我,我也沒有喜歡他,我只是……只是不想跟他去海邊……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子……」
「如果他不喜歡你,就不會這樣跑來找你,說他想帶你去海邊了。」天底下有哪一個男人這麼勤勞,會對一個自己完全沒有任何意思的女人花費時間和心力?
「也許,他只是自己想去,所以想找個人陪他而已,彬彬在台灣沒什麼朋友。」這是實話,那傢伙在台灣能找來陪他的人大概也只有她這個鄰家大姊而已,畢竟他這一留學,足足有七年未曾回來過,能有什麼知己好友?
「如果是這樣,你應該陪他去的,為什麼如此慌張的拒絕呢?」
「那是因為……」因為她不想面對他,不敢跟他獨處,就怕自己對他的感情會越陷越深,再也爬不出來。
可是,她不能說,所以只能把所有的話全吞進肚子裡去。
余書傑看見她眼底的掙扎與猶豫,對她沒有說出口的話其實心知肚明,可他不想點破,也沒這個必要,因為,他已經拉了她的手,不想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