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不懂,而且不想懂,因為她非常認真的打算下山覓食,並且不打算動用退化成礦物的雙腿走下山,頭頂上烈陽肆虐,她可不想曬成扁扁的人干。
腳跟一旋,亞茵走出白色木屋,直接走向後屋,大剌剌地拍著門板。
啪啪啪!啪啪啪!
木門緩緩開起一道縫,露出晁允雍俊逸冷漠的俊顏,他垂眸睇她。「找我?」
「嗯,」亞茵毫不猶豫的點頭,明眸亮燦燦的。「我想到山下採買生活必需品。」
「我們有缺什麼嗎?」
「都缺。」
「喔!」簡單的單音回應,晁允雍頷首。「慢走。」
「等等!」見他又要關門,亞茵連忙伸手擋住門板。「就這樣?」她嘟唇。
還真是惜字如金哪!跟她多說兩個字都不肯。
「不然?」晁允雍蹙眉,從她過於燦亮的眸子裡發現算計的光芒。
「外面天氣很熱。」她暗示的努努下巴。
「是很熱。」他點頭,表示贊同。
「在這種高溫下,我可能還沒走下山就脫水了。」亞茵捺著性子解釋。他該不會希望等會兒去認領某條乾屍回家吧?又不是開博物館,要展覽木乃伊。
晁允雍靜靜看了她半晌。「我可以把商店的電話給你,缺什麼東西請他們送上來就好。」這是他所想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不要!」亞茵斬釘截鐵地拒絕,她皺眉扠腰,活像只小茶壺。「我要親自去買,整天悶在屋子裡無聊死了,我想去透透氣。」
一個人怎能每天待在同樣的地方,難道他不膩嗎?好吧!就算他不膩,可是她卻快悶瘋了。
微微瞇細黑眸,晁允雍發現眼前的小女人越來越不怕他。不!應該說她從來不曾怕過。
「我把車鑰匙給你。」遞出車鑰匙,晁允雍表情帶著一絲不確定,有些懷疑依她莽撞的性子,車子能否完好如初的開回來?
天知道他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拿出車鑰匙給她。
瞪著他手中的車鑰匙,彷彿它是從外太空掉下的不明物體,亞茵目露凶光,有些咬牙切齒。
「我不會開車。」可惡,他是故意刺痛她的傷處嗎?
「你不會開車?」難掩驚訝,晁允雍挑眉反問。
「不會。」沒好氣的瞇細明眸,亞茵悶悶重申。她不是沒打算考駕照,只是當她第二次路考不過之後,她聰明的選擇放棄。
搭乘大眾交通工具總比她上路製造麻煩來得好。
「……」不會廚藝、不會開車、不懂得保持安靜,這個小女人到底來做啥的?特地跑來破壞他平靜的日子嗎?
「你想怎麼做?」沉默了一陣,知道不把話說清楚她絕不可能善罷干休,晁允雍緩緩問道。
從他開門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已經注定惹上麻煩。
「你載我下山囉!」燦眸彎彎,亞茵送他一朵甜美如蜜的笑,和方才氣嘟嘟的模樣有如天壤之別。
載她下山?!虧她說得出口。
「別想。」晁允雍面無表情地一口回絕。
「……」吼∼∼想咬人、想踢人、想罵人,想把他生吞活剝,她真的要被眼前的冷面惡魔給活活氣死了。動不動就回她「別想」這句話,從小到大她從沒像現在如此痛恨這兩個字。
「為什麼別想?難道你不知道這是種紳士風度嗎?」和善的假面具破裂,亞茵燦亮的美眸像要噴出火光,她咬牙問。
又來了!像卡通裡唐老鴨般氣得臉紅脖子粗的表情。晁允雍微微瞇細黑眸,不發一語。
不知道為什麼,她生氣蹦蹦跳的表情看久了,竟會讓他覺得……
可愛?!
「但我在忙。」
其實在這種平淡的日子裡,有事沒事看她充滿生氣的豐富表情,也可增添小小的娛樂。
娛樂?!忽地,他的心微驚,對自己的想法感到訝異。他躲到這裡來就是想封閉自己,何時又需要娛樂了?
一切都是這個吵雜的小女人帶給他的影響!
忙?!她才不相信整天悶在後屋裡能有多忙!忙著抓蟑螂和蜘蛛嗎?不管,她今天存心和他卯上了。她譚亞茵向來越挫越勇,這一回也不例外。
「我要下山去買東西。」她執拗。
「請自便。」他冷淡依舊。
「我說晁先生,晁小舅,如果不載我下山,你別想安寧。」再也隱忍不住,亞茵咬牙道。
她可以拿著鍋子在外面敲敲打打唱山歌,直到把他逼到精神崩潰為止。
「你威脅我?」黑眸不悅的瞇細,晁允雍聲線微沉。
這膽大包天的小女人。
「我是告知。」亞茵無視兩人身高的差距,仰起小臉,無所畏懼地回視他。
這個小女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
「如何?成交嗎?」
「……」
「我是認真的喔!」亞茵瞇細燦眸,狀似要回白色木屋拿鍋鏟出來唱山歌。
「走吧!」見她神情認真,咬咬牙,晁允雍不情不願地關門走出後屋。算他認輸,因為他深深體會過她吵起來的恐怖。
她有別一般女人的作風還真讓他刮目相看了!
「晁先生,好久沒見到你親自過來,有缺什麼打電話到店裡就行了嘛!何必辛苦跑這一趟?」
一看見熟悉的黑色休旅車停在店門口,紹強立即奔出來,咧著大大的笑容打招呼,可當他看清下車的不只晁允雍還有亞茵後,笑容瞬間凍結。
「耶?是你!」認人向來是亞茵的強項,她激動地指著他的鼻尖。
那天狠心棄她於不顧的大哥哥!
「呃──」萬萬沒想到會再遇見她,紹強直覺後退,不料亞茵卻越逼越近。
「你還說對晁先生不熟,他的車尚未停妥你就知道是他來了!」負氣地鼓起腮幫子,亞茵指控。
「這是、這是有原因的。」紹強話越說越小聲,最後終至聽不見,他求救地看向晁允雍,後者無動於衷地走進鄧家超市。
「你明明就認識他,為什麼要騙我?」尾隨著他走進超市內,亞茵跟在紹強身後碎碎念。
從沒遇過如此牙尖嘴利又難纏的小女人,和那天可愛的笑臉有著天壤之別,紹強幾乎被她這得落荒而逃。
「我、我、我……」「我」了老半天也說不出好解釋,紹強苦著臉,欲哭無淚。嗚嗚嗚∼∼他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咩,請放他一馬吧!
「亞茵,你不是要採買生活用品嗎?你先去挑吧!」已經坐下來和鄧媽媽喝茶的晁允雍終於開口幫紹強解圍。
畢竟紹強是因為他的緣故才招惹到這個小麻煩,他總不好眼睜睜看著他被吱吱喳喳的小麻雀糾纏。
「好吧!我先逛逛,等等再繼續和你算這筆帳。」小亞茵瞇眸嘀咕。她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拖著一卡小皮箱狼狽登山的窘狀。
「你慢慢挑選。」聞言,紹強的臉比苦瓜還苦。
「咦耶?」
才以為可以稍微讓耳根子清靜,沒想到超市另一頭又傳來驚呼。
「怎麼啦?」紹強被亞茵驚天動地的喊聲嚇一跳,還以為她發生什麼事,急忙奔過去。
「這個……」亞茵怔怔看著牆上的油彩畫,結巴地道:「這幅畫是──」
雖然畫風變了,灰暗的顏色也不同以往,但這是「雍」的畫,她絕對不會認錯!
心臟一下一下跳得好快,這是四年來,她第二次見到「雍」的畫。
「這幅畫怎麼了嗎?」順著她的目光往畫的方向看去,紹強不懂她為何大驚小怪。
「這幅畫你們從哪兒得到的?」小手緊握成拳,亞茵激動的回頭問。
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尋尋覓覓多年,卻是在這荒山野嶺再次見到「雍」的作品。
「當時是某位客人留下來的,我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聽她問起畫,同樣的謊言再說一次,紹強漲紅臉。
「某位客人留下來的?」亞茵聲音微微揚高,引來晁允雍的注意。「我不信。」誰會在旅行的時候莫名其妙留下畫,這分明是謊言。
打從四年前看見「雍」的畫的那一刻開始,她心裡就有一種莫大的渴望,渴望能見到「雍」。如今「雍」好不容易用另外一種姿態出現在她眼前,激動的情緒讓她的心臟狠狠跳動,撞得胸骨都疼了,而她怎能輕言放棄這一絲線索?
「譚小姐也懂畫?」直覺想轉移危險話題,紹強囁嚅。
「秘密。」瞪他一眼,亞茵沒好氣地回答。誰教他每次碰見她,都是滿滿的謊言。
「呃──」沒料到會碰軟釘子,生性老實的紹強立刻被堵住了嘴。
「其實……我一直在『雍』。」忽地,亞茵軟下語氣,可愛的蘋果臉顯得有些喪氣,卻沒發現此刻晁允雍幽闇的眸光正瞬也不瞬地望住自己。
「找『雍』?」對她的話滿頭霧水,紹強分不清「雍」到底是人名?還是畫名?
「如果能夠,我好希望能見他一面。」抬起頭深深望住掛在牆上的油畫,亞茵低喃。
「『雍』的畫有何特殊嗎?」聽她說得感性,紹強還是一頭問號在發光。
別笑他沒有藝術氣息,這幅畫在他眼裡就單單只是一幅很美的油彩畫而已,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亞茵回眸睇了他一眼。
「我第一次看見『雍』的畫是在市立美術館,他簡單的線條和溫暖的畫風感動了我,從他的畫裡,我感受到他滿滿、滿滿的愛。畫最能表現出一個人的心境,我相信『雍』是個很溫暖、很溫柔的人。」
很溫暖?很溫柔?
聞言,紹強下意識覷向晁允雍。
不是他喜歡潑她冷水,但她的直覺肯定錯了,而且錯得離譜,因為無論怎麼看,晁允雍都和溫暖和溫柔扯不上關係。
「就算他現在畫風變了、用色變了,但我相信人的本質不會改變。」從前溫暖明亮的色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粗硬的線條和灰暗,但這絕對是「雍」不會錯,只不過這幾年他究竟發生什麼事?為何畫風丕變?
她好想見到他本人,好想親眼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會有比女人更細膩的心思?和比陽光更溫暖的胸懷……
有種錯覺,她四年前的那一天注定要看見那幅畫,而她的人生就是為了尋找「雍」而存在,她至今仍深信不疑。
坐在超市另一端,晁允雍緩緩斂下眸,濃密的長睫掩去複雜的心緒。
亞茵所說的話他一字不漏的全聽進耳裡,像把鋒利的劍,猝不及防地擊潰他的心防。
他不知自己的畫為何會給她這樣的感覺,但是有一點她錯了──
因為他變了,他再也不是從前的「雍」,再也不會是了……
接過手,晁允雍將兩大提袋的食物搬上車,沉靜的俊顏濃眉蹙起。
他完全無法贊同亞茵這趟所買的東西是「生活必需品」,一如他無法贊同巧克力棒、彩色棉花糖球和洋芋片對生活的重要性。
「這就是你非把我拖出來買的『生活必需品』?」靠在車邊,晁允雍黑眸微微瞇細,挑眉問道。
「是呀!有什麼不對嗎?」心仍留在超市裡的那幅畫上頭,亞茵不是很認真的應。
「你的『生活必需品』就是巧克力棒和棉花糖球?」額角青筋微跳,晁允雍努力保持不慍不火的語氣。
她死命要他開車送她下山,就是為了買這些垃圾食物?她絕對是上天派來考驗他的,絕對是!
「巧克力棒和棉花糖球非常重要。」亞茵神情認真的瞧他。「多吃甜食可以保持心情愉快,還可以改善暴怒的壞脾氣,我覺得你就是甜食吃太少,所以脾氣才會這麼壞。」
他脾氣壞?!她居然敢說他脾氣壞?他的脾氣會壞肯定也和她這只吵死人不償命的小麻雀脫不了關係!
「如果你能保持安靜,哪怕是五分鐘也好,相信我的脾氣會更好。」薄唇微抿,晁允雍冷冷地道。
「別把我形容得和過動兒一樣,」亞茵不服氣地鼓起腮幫子,小手扠在腰間。「想跟你說話也是為你好,怕你變成孤僻怪老頭。」
居然說他是孤僻怪老頭,眼前這個小女人真是活膩了!
「話說回來,我非要你載我下山也是為你好,整天悶在小房子裡遲早會悶出病來的,不然你以為我愛黏著你嗎?」亞茵不服氣地咕噥。
「我說過犯不著你──」
「對!我當然知道你不希罕別人的關心,可是人不是獨居動物,就算你不希罕,我還是會關心你。」亞茵飛快截斷他的話。
她的話讓他有些驚訝,他頓了下。「為什麼你非關心我不可?」
「因為我覺得這樣的日子不適合你,在我的感覺,你就像只被囚禁找不到出口的黑豹,看似冷靜,其實焦躁不安……」
她的話像一把刀刺入他心中痛處,他深深看住她,好多情緒漲滿胸口。
她說得沒錯,他就像只被囚禁的豹,內心深處焦躁不安,而做出那座牢籠的人,就是他自己。
沒想到自己竟會被她看穿,晁允雍直覺築起心防,拒絕她更進一步的探究。
「你──你才是喋喋不休的小老太婆!」他故意激怒她以轉移話題,掩飾此刻激盪的情緒。
「孤僻怪老頭!」果不其然,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亞茵馬上中陷阱。
「喋喋不休的小老太婆!」他面無表情地反唇相稽。
「孤僻怪老頭!」
「喋喋不休的小老太婆!」
「呃……」站在一旁看兩人針鋒相對的紹強完全傻眼,他從沒想到總是惜字如金、溫文如水的晁允雍也會有這幼稚的一面。眼看他們像幼稚園大班的小朋友在吵嘴,他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這位譚小姐還真厲害,能讓漠然的晁允雍恢復人性。
「晁先生,」他尷尬地插進話,換來兩人不約而同兇惡的一瞥,他嚇得後退一步。「你們要不要先回家?咳咳,氣象報導說下午好像會有雷陣雨……」
聞言,晁允雍輕吸一口氣,朝紹強點頭。「你說得對,我們先回去了。」
允雍和譚亞茵互看一眼,接著各自把頭一甩,上車。
暫時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