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他會去她那裡,但多半是她在他住處過夜居多。
如果她排早班,他們會一同起床、一同吃早餐、再一同出門,如果她排晚班,他會去接她,有時陪她吃個宵夜,再一同回他的住處。
偶爾,她會語出挑逗。「我同事給了我一張新開幕的優待券耶!」
他不小心瞄到,那是一家汽車旅館……
「你敢收?不怕閒言閒語?」
「不收還是會有閒言閒語。」明明就用得到,她何必裝清純?「要不要換個地方試試看,體驗不同的情趣?」
「……好。」他臉頰微微發熱,接下這誘人的邀約。
那一晚,他們沒有回家,在她說的那家汽車旅館,度過銷魂而綺麗的一夜。
有時候他們回到住處,她洗完澡,他會替她按摩,因為工作必須長期久站的因素,她夜裡有時會小腿抽筋而醒來,他知道之後,有了這個體貼的小舉動。
她還發現,他住處的浴室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幾瓶有舒筋活血功效的精油和泡澡用品,因為她有泡澡的習慣。
從學生時代還在交往時,她就知道他家教極好,也或許是個性因素,他的作息一向正常且規律,但她的工作是排班制,在某種程度上而言必然連帶影響了他平日的作息,常常上床就寢時已是凌晨,但是他從來沒有對她表示什麼。
他行事穩重有條理,在生活習慣上亦然,以前他就常覺得她很散漫,到現在,偶爾還是會聽見他叨念妹妹——
「徐曼儒,要我講幾遍,貼身衣物麻煩自己洗好晾到後陽台去,都大到要嫁人了,被看見你好不好意思啊你!」
但是看見她浸泡在洗臉盆裡的貼身衣物,他卻會挽起袖子替她洗好晾乾,不曾念過她一句,非常之差別待遇。
他對她包容到了極致,再沒神經的人都感覺得出來。
清晨,一場歡暢性愛揭開一天的序幕,她在浴缸裡泡澡,他在洗手台前打理儀容,動作忽然靜止了一下,拉開浴簾。「張宛心小姐,你不會拿我的刮鬍刀去刮腳毛吧?」
被揭發罪行,她眨眨水汪汪的美麗大眼,狀極無辜。「我臨時找不到……」
他一陣詭異的寂靜。「沒事,只是要問你刮得夠不夠乾淨,刀片不夠利的話可以提醒我換刀片。」
他回頭繼續刷牙,並以眼角餘光瞄到她將臉埋進掌心,肩膀一聳一聳地偷笑。
「其實……不是腳毛。」她小小聲補上這一句。
「噗——」一口漱口水噴了出來。
曼曼要是敢這麼做,毫無疑問會被他殺了埋屍後山。
梳洗完後,他先出來煮好了皮蛋瘦肉粥,再進去叫她。「早餐好了,你別泡太久,水涼了會感冒。」
他會念她的,大概只剩這些關懷式的叮嚀。
她穿好衣服出來,他已經添好兩碗粥。
「好餓。」一大清早醒來就被他纏著『消耗體力』,聞到食物香氣才發現自己真的餓了,一坐下便埋頭吃了起來。
徐靖軒仰頭。她微濕的長髮披散在肩後,將薄薄的T恤沾濕了一片,他放下碗筷,進浴室拿了乾毛巾,一點一點、很有耐心地拭乾長髮上的水分。
她回過頭,挾了一口蔥花炒蛋湊近他嘴邊,他配合地張口吃掉。
以前她也喜歡這麼做,明明就是差不多的便當菜色,她就是想吃他的某些菜,再把自己吃不完的挾給他,他都會念她:「吃飯不要這樣玩。」
可能他的家庭教育較為嚴謹吧!用餐時中規中矩,不像她,從小餐桌上經常只有她一個人,完全放羊吃草,沒人管她,有時吃到好吃的食物,興沖沖地想與人分享都找不到人,缺乏食慾時,還是得自己撐光所有的菜。
她不是在玩,只是喜歡那種分享的感覺。
也許他懂了,也或許只是在縱容,她不曉得。
「難得我們都休假,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晚點再去看個舞台劇,有個朋友——」
「給的票?」她已經習慣他的說詞,都會接了。
他低笑。「不是。我買的,聽朋友提到,覺得你應該會喜歡。」這一次,他毫不迂迴,坦然道出想寵她的心意。
「好啊。」顯然這個答案很受用,她臉上的笑容真實了幾分。
張宛心很多年沒有這麼快樂了,他們去看早場電影,然後逛街、看完舞台劇又到山上賞夜景。
逛街時,她想吃冰淇淋,但是好多口味都想吃,陷入難以抉擇的困境中,於是他拱手讓出自己的那份選擇權,讓她想吃的口味都能如願嘗到,然後他再解決剩下的部分。
看夜景時,他會從身後環抱住她,以身體替她擋風,頰貼著頰依偎。她順口說的一句話,他都無比認真地看待,滿足所有她想要的。
他們度過了相當愉快的一天,回到住處時,已將近晚上十一點。
手牽著手上樓來,赫然看見徐曼儒蹲靠在門邊,表情好可憐。
對了,今天是週末。
「曼曼,怎麼不進去?」
「你跑到哪裡去了?」徐曼儒一開口便是質問。
「跟宛心出去走走。」他掏出鑰匙開門。
「我沒帶鑰匙耶!結果你跟別人在外面逍遙一晚,讓我在外面喂一晚的蚊子!」眼神掃了他身畔一眼,好委屈地抱怨。
「呃?」那個接收到不滿眼神的『別人』好尷尬。
「我是你徐大小姐家的瑪利亞啊!還得隨時為你等門?」自己不帶鑰匙還有臉怪別人,得寸進尺了她!
「我想說你都在家啊!」誰曉得他會出去。
徐靖軒完全不理會她的碎碎念。「我買了滷味,吃不吃?」
「要!」等他一個晚上,快餓扁了。
不知道她會過來,只買了兩人份,徐靖軒將他的那份給她,自己則與張宛心共食。
他體貼地留下她喜歡的幾項食物,挑出她不特別偏愛的食材自行解決。
「快吃,吃不完再說一聲。」他溫聲催促。
她似乎很拘束,不敢與他表現得太親密,這讓徐曼儒覺得自己的存在簡直像外人一樣,打擾了他們。
有沒有搞錯?張宛心才是外人吧?為什麼覺得她好像才是多出來的那個,有一種——很彆扭的存在感。
她埋頭悶悶地吃,刻意不看他們。
吃完宵夜,張宛心洗淨碗盤,低聲說:「我看……我先回去好了。」
「我去你那裡。」徐靖軒毫不猶豫接口。
她推了推他。「不要放曼曼一個人在家啦!」
「我也不想放你一個人在家。」他眼神堅定,與她交握的手不肯放。
她投降。「好啦、好啦,我去洗澡行了吧?」
徐靖軒這才鬆手讓她離開廚房。
她進到浴室,想起忘了拿換洗衣物,曼曼在這裡,可不能再隨便圍條浴巾就出來。
打開浴室門,刻意壓低的對話聲從客房裡傳出來,她無法控制腳步,悄悄移近。
「十年前爸媽不喜歡她,你以為十年後就會喜歡了嗎?」
「徐曼儒,你最好小心說話,不要以為我不會跟你翻臉。」
「好啊,那你也去跟爸媽翻翻看,我也很好奇你能為十年前老掉牙的舊事贖罪贖到什麼程度?」
「我懶得跟你扯。」
她趕緊閃身退回隔壁房間。
徐靖軒進房看見她,愣了一下。「你不是去洗澡?」
「拿睡衣。」她有些心虛地低頭翻找,不敢看他。
「後陽台呀!」他拉長尾音笑歎,彈了彈她鼻尖。「迷迷糊糊。你先進去吧,我收好衣服再幫你拿進去。」
「喔。」
她洗完澡出來,徐曼儒正坐在客廳看電視,完全無視她,擺明了不想跟她共處的樣子,她也沒去自討沒趣,識相地回房就寢。
沒多久,徐靖軒也進房,輕巧地上床將她摟了過來,她自動自發在他懷中調整姿勢,找尋最契合的依偎方式。
他輕撫她的發、頸背,溫聲問:「曼曼在這裡,會讓你不自在嗎?」
「我想,應該是我這個外來者,讓她比較不自在吧。」
「曼曼是家裡唯一的女孩子,從小就被我們寵壞了,長不大,她要是說了什麼
不中聽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現在才來打預防針,徐先生可能不曉得,有點太晚了,該聽的早在十年前就聽過了。
柔柔挲撫肩頸的指掌往下滑,探入睡衣之中,戚受柔膩肌膚的觸戚。
察覺他的意圖,她有些結巴,小小聲提醒:「曼曼……在這裡。」
「你放心,我沒有要做什麼。」只想感受她的溫度,索討一點親密而已。
黑暗中,她凝視他溫柔的眸,主動貼近身軀,親吻他微涼的唇。
他微喘。「宛心,你這樣……我會忍不住。」
她的唇、她的手,那樣碰觸他,聖人都會失控。
「那就不要忍了。」她啄吮唇際、下顎,雙手解他衣扣。
徐靖軒翻身,將她壓進床褥,接手她未完的任務,讓彼此迅速裸裎。
「靖軒……」趁著尚未全然陷入情慾漩渦前,她試探地低嚅。「我其實……沒有像以前那麼喜歡你了。」
他動作頓了頓,將臉埋在她頸際親吻。「嗯,我知道。」
「那你……沒關係?」
「沒關係。」就算不愛了,也沒關係,他還愛著就好。
徐靖軒閉上眼,不讓眸底情緒洩出一絲一毫,深吻住她,將她帶入原始的感官歡愉之中。
一場心靈不曾交會,只有肉體貪歡的情慾糾纏。
過後,他們緊緊擁抱許久,平息歡愛餘韻。由她體內退出時,他停下後續的清理動作發愣。
「怎麼了?」她問。
徐靖軒苦笑。「保險套有的時候一點都不保險。」
她很快領悟了他的意思。「這幾天是安全期,應該沒關係。」
「算安全期更不安全。」他下床,穿回衣物。
「靖軒,很晚了,西藥房也關門了,你明天再——」
「總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他已經錯過一次,一次的突發意外,造成的傷害至今尚未止疼,他不能再讓她遭受第二次。
他俯身吻了吻她。「累的話先睡,我很快回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門另一端,她逸出輕不可聞的淺淺歎息。
果然,是贖罪啊……
他其實一直耿耿於懷,不曾忘卻過吧?那些傷痕,不只她痛,也刻劃在他心上。
於是,當他知曉,她因為他而毀了一段又一段的戀情,他責無旁貸扛起罪咎,陪在失戀的她身邊。
即使,她說不愛他,他還是願意對她好,那些疼寵、憐惜,無關愛情,只是……贖罪。
一縷微光透進房裡,她直覺回身。
「怎麼這麼快就——」聲音打住,是曼曼。
她不甚自在,拉高被子遮掩裸肩。「你還沒睡?」
「你不覺得你這樣很卑劣?」徐曼儒毫不拐彎抹角,直言指謫。
「你指哪一方面?」
「我哥哥根本不愛你,他現在已經不愛你了!」徐曼儒完全口不擇言,昧著良心說:「他對你只是愧疚、想彌補而已,利用他的歉意予取予求,你不覺得很無恥嗎?」
張宛心偏頭打量她,似乎領悟了什麼,瞭然的目光透視她。「曼曼,你很怕我告訴你哥,你當年跟我說過那些話吧?」
徐曼儒臉色一變。「你威脅我?!」
事實上,也真的威脅得了,這些年,看著他陷在最初的這一段感情中,始終走不出來的痛苦,愈看,愈明白;愈明白,就愈害怕……
哥哥非常愛那個缺點很多、條件很差勁的女生,他要是知道,她是害張宛心跟他提分手的元兇,他這一輩子絕對不會原諒她。
弄懂她的心思後,張宛心反而輕鬆了。「我不是在威脅你,而且可以跟你保證,我絕對不會告訴靖軒,你用不著那麼敵視我。」
「我不相信你一點都不討厭我。」徐曼儒擺明了不信,要換作是她,也會怨死對方。
「你當時也只是個十多歲的小孩而已,我怎麼會跟你計較?雖然,我不否認那些話真的對我造成了些許影響,但那並不是我們分手最主要的原因,所以你真的不用那麼自責。」
「誰、誰自責了!」
「沒有嗎?」張宛心輕笑,覺得她嘴硬的模樣頗可愛。
「仔細看的話,你跟你哥長得有幾分神似呢。」這是與他血緣如此親近的人啊,她怎麼討厭得起來呢?
徐曼儒凝視她的神情,陷入迷惑。
「你為什麼……要再跟我哥在一起?」她真的不懂她。
「為什麼啊……」她扯唇,笑容虛無,帶點自嘲。「能為什麼,就還是很愛他啊……」女人不就是悲哀在這裡?再摔幾次,還是不怕痛。
最初這一段,感情放得太深,以至於後來,不管和誰交往,心裡一直有他的影子。
他的眼神、他說話的音調、他指尖的溫度、他的每一記親吻,在在勾起曾經有過的酸楚心情,她從來就不曾真正忘記過他。
是嗎?因為很愛?
徐曼儒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她本以為,張宛心是想報復哥哥當年讓她這麼傷心,存心拿過去的事情折磨他,不讓他好過……
哥太在乎她,一個勁兒地栽下去,什麼都看不清,若是對方有一丁點傷害他的念頭,他完全無力招架。
可是她說,還是很愛……
她真的這麼喜歡哥哥,喜歡到……連怨恨都沒有辦法?
這一次,徐曼儒意識到自己好像錯了……
「其實……」她別彆扭扭,囁嚅道:「我哥這幾年,一直沒有忘記你。」
曼曼這個小女孩,真的沒有心機,直來直往的,雖然嘴上不留情,本質上仍是純真善良。張宛心瞭然地笑了。「謝謝你,曼曼。」
至少,這應該表示她們化敵為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