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幸災樂禍地議論說,文妲從此以後可能會失寵。
但文妲心裡明白,南周帝其實並不打算就此冷落她,不過是去慧安寺小住幾日,找到借口便會接她回宮的。
南周帝這一次對她看似嚴厲的懲罰,只為了平息眾怒。
她讓鐵鷹受了重傷,御林軍中人人對她不滿,宮中諸妃、朝中諸臣趁機對她口誅筆伐,倘若不給她一點懲罰,這場鬧劇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對她而言,住進慧安寺是大大鬆了一口氣。
她不必再整日扮演狐媚的妖妃,亦不用面對因她受傷的「那個人」……
可是一想到那個人重傷的模樣,她就感到心如刀割。
那日,她只打算嚇唬他一下,料想侍衛們都是他的下屬,不會真的對他用刑,然而她失算了,他竟然親自動手,把自己打成重傷……
鐵劍一聲一聲擊打在他的胸膛上,彷彿也一聲一聲擊打在她的心裡。
她當時騎虎難下,不敢貿然阻止他,因為那樣會暴露自己對他的感情,可又害怕再打下去,他會真的受傷。
於是她只能背轉身去,一動不動,怕稍微一動,便會現出她的真心。
她以為他有內力護體,不會有大礙,誰料他竟收了內力,一舉將自己打到吐血。
看著他在鮮血噴染中倒下去,她的眼淚禁不住湧出來。
這一湧,便再也停不住,直到淚干,她仍舊顫抖地抽泣,幾乎泣出眼中的血來。
當南周帝宣佈罰她到慧安寺面壁思過的時候,她痛苦的心情才稍稍得到了緩解。
她將在佛前長跪,為病中的他日日祈禱,懇求佛祖狠狠地處罰自己,不要輕饒自己的罪過。
佛香縈繞眼前,木魚敲打在耳邊,不知不覺,她已經跪了三日,因為一動也不動,所以雙膝已經麻木,再加上滴水未進,身子變得越發單薄。
「娘娘……」宮女端進粥菜,擱在她的面前。
「我不是說過我不餓嗎?」並非強忍,她是真的因為傷心而沒有食慾。
「娘娘,山門外有一個人求見。」宮女怯怯地道。
「誰?」這個時候還有誰會來見她?
「他說自己是京城的綢緞商,從前娘娘喜歡用的那些布料,都是他進貢的。」
文妲聞言一怔。
若說從前在宮中風光的時候,不時有皇商前來求見討好倒也不奇怪,可此刻她被罰面壁思過,這人還來幹什麼?
怔愣之後是自嘲地笑,「我如今在此,綾羅綢緞是用不上了,他來追討從前浪費在我身上的銀子嗎?」
「娘娘,他是真心想見您,您就見一見吧。」宮女勸道。
「一個陌生人,你這樣幫他說話?莫非是收了人家的賄?」文妲挑挑眉。
被她說中,宮女低頭無言。
「好吧,讓他進來。」她緩緩起身,「我對此人的來意倒也好奇。」
宮女默默去了,不一會兒,引進一名白衣男子。
男子面如滿月,笑若春花,一襲白衣瀟灑飄逸,他一進來,便使整個幽黯陰沉的佛堂霎時有了一束明媚的光芒。
「參見娘娘。」他收起水墨點染的紙扇,朝文妲躬身一拜。
「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她淡淡背轉身,燃亮一炷香。
「在下姓花,」來人笑意盈盈,「娘娘直接喚我『亭風』即可。」
「花亭風?」她對這個名字似有印象,「閣下便是京城第一大商家,『風記』的主人?」
「娘娘知道在下?」
「花掌櫃大名鼎鼎,聽說還是南敬王爺的摯交好友,本宮雖孤陋寡聞,卻也略有所聞。」
「呵呵,娘娘過譽了,在下不過一介草民,幸得南敬王爺厚愛,得以在京城混口飯吃而已。」
「不知花掌櫃在百忙之中來見本宮,所為何事?」文妲懶得再與他寒暄,直入主題。
「近日亭風覓得一件奇物,想獻與娘娘。」
「奇物?」她又是一怔,「花掌櫃,本宮在此修身養性,你的奇物我是用不上了,不如獻給宮中其他娘娘,或許還能不負花掌櫃一片苦心。」
「娘娘誤會了,」他上前一步,「花某此次獻寶,並非刻意阿諛奉承,而是想把寶物送給識貨之人。」
「花掌櫃又怎麼判定本宮是識貨之人?」
「娘娘一看便知。」他從袖中掏出一件東西遞到文妲面前。
那不過是一塊尋常的玉珮,但她一看之下,頓時大驚。
因為那玉珮上雕著北梁國戰旗上的圖騰。
「你……」她這才定睛細細打量花亭風的俊顏,壓低了嗓音問:「閣下到底是何人?」
「花某在北梁國的時候,複姓納也。」他唇角微綻。
「王爺……」文妲霎時淚花模糊雙眼,膝間一曲,便要向對方跪下。
「不必多禮,以防四周有耳目。」花亭風連忙扶住她。
納也,北梁皇后的姓氏。
皇后一族在北梁人丁稀少,所以通常聽到這個姓,便知道擁有此姓者與皇后關係重大。
臨嫁之前,北梁帝曾告訴她,皇后的親侄子「西誠王」已潛入南周充當奸細多年,只為將來南周與北梁開戰之時,能與北梁大軍裡應外合,假如她在南周遇到困難,西誠王會出手相助。
她萬萬沒想到,西誠王會是京城巨賈花亭風。
「我起初聽說你在宮中十分受寵,怎麼才短短三個月就落到這步田地?」花亭風問。
「我……」她咬唇無語。
「你為何要下令鞭打鐵鷹?他是皇上器重的紅人,又與南敬王穆展顏有竹馬之好,武功蓋世,為人謙和,深受軍中將士欽佩,無怨無仇的,你為何要動他?」
「我……」她只得說實話,「奴婢去年來南周遊玩時,曾與他相識……」
「你就是他失蹤的未婚妻子?」花亭風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文妲哽咽地點點頭,「請王爺責罰……」
「我怎麼會責罰你?」不料他卻輕輕一歎,換了溫婉語調,「本王瞭解你的心情。」
她不解,困惑地抬眼。
但他沒有解釋原因,只問:「南周帝不會是真的厭惡你了吧?」
「他對奴婢一直很好,應該不會就此厭惡奴婢的。」
「才短短三個月,想必他對你的興趣也不會褪得那麼快,」花亭風微微一笑,「你該趁他還寵愛你,早些添子嗣才好。」
「恐怕不太可能。」
「怎麼?」
「那南周帝年老體衰,已經不能行房中之事了……」文妲羞怯地啟齒。
「哦?這倒是鮮為人知的秘密。」花亭風又是一笑,「他肯讓你知道,說明他很喜愛你啊。」
「倘若沒有子嗣,奴婢在宮中地位是否會不牢?」她皺眉問。
「的確會有影響,不過不必擔心,咱們還有另一條出路。」
「什麼出路?」
「奪後。」
「奪後?」文妲大駭。
「對,後位虛待已久,只要你能奪取皇后之位,南周便再無人敢對你不敬,對我北梁也益處多多。」
「區區皇后之位,真有那麼大功效嗎?」
「南周帝年邁,不久之後便會有新皇即位,新皇即位後,你便是太后。你瞧瞧當今太后在國中的份量有多重,就會知道將來你的份量會有多重!」
「當今太后的確舉國景仰,有時候皇帝也要聽她三分。」她不由得點頭。
「南周雖由男人當政,可女子在國中的地位也不低,甚至可以輔佐君王處理國事,這是他們同咱們北梁的區別。」
「可憑我一個外來的女子,如何能奪後?」文妲擔憂地歎氣。
「你如今已位四妃之列,後位必在四妃之中產生,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四妃之上還有貴妃呢。」
「貴妃不足懼,她已失寵多年,況且她的兒子荒淫蠻橫,深為南周帝所厭惡,如今能保住她貴妃之位就不錯了,想奪後恐怕是不可能的。」
「這麼說,我就有四分之一的機會了?」
「不,是二分之一的機會。」
「二分之一?」文妲又不解。
「四妃之中,惟有你與淑妃有奪後之望,其他德、賢二妃均無資格。」
「為什麼?」
「因為德妃與賢妃均為庶民出身,不似你與淑妃血統高貴。」
「我這個假冒的公主,又怎能算血統高貴?」她忍不住自嘲。
「可南周國人並不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在他們眼中,你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花亭風正視她,用堅定的眼光給她一絲鼓勵,「記住,你的對手只有淑妃,擊敗了她,你在宮裡便無敵了,後位遲早歸於你裙下。」
真的嗎?她喃喃自問。
聽起來奪後之事似乎輕輕巧巧便可解決,可做起來卻不知艱難到什麼地步,就拿那位鼎鼎大名的淑妃娘娘來說,她就不知該如何對付!
淑妃雪姬,是她見過最最美麗的女子。
她有時會在傍晚時分,御花園的池畔,看到雪姬在散步。
雪姬全身上下沒有任何珠光首飾,只穿著素淨的薄紗衣衫,然而那舉手投足間的美麗,卻令夕陽失色,令池中天鵝自慚形穢。
淑妃雪姬,也是宮中最受寵的女子。
文妲知道自己之受寵,不過短暫如流星,可雪姬卻能得到南周帝長久的敬重和喜愛。
好幾次在宮廷的宴會上,雖然她坐在南周帝的身邊,可每當雪姬出現的時候,南周帝會立刻起身,對雪姬深深一笑,命宮人把最好的美酒佳餚端到雪姬面前。
而且有一點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跟雪姬相比的──對方生有一子,但她注定今後膝下空空。
雪姬的兒子是南周帝最小的兒子,生得粉雕玉琢,自幼逢人便笑,從不哭鬧,彷彿天使,可愛非凡。
宮中的嬪妃就算對雪姬藏有嫉妒之心,可見到她的兒子也真心喜愛,爭相逗他玩耍,送他玩具。
他三歲便會念詩,南周帝疼他如國寶,常把他掛在嘴邊,倘若他再年長些,恐怕會廢掉太子,立他為東宮也不一定。
母憑子貴,再加上雪姬本就高貴,如此在宮中地位便更加顯赫,但她卻沒有恃寵而驕,反而為人十分低調,常常久居寢宮不出,不與任何人為敵,深得朝廷上下稱讚。
文妲想不出自己憑什麼擊敗這樣一個沉默而強大的對手。
她在寺裡住了大約半月,南周帝果然找了一個借口把她接回宮去──太后舉辦一年一度的賞花宴,讓她前去助興。
賞花之日,宮裡花團錦簇,熱鬧非凡。
文妲知道自己並不討太后的喜歡,所以便挑了一個最冷僻的位子,掩沒於人群中,由其他嬪妃去出風頭。
其實她今天來這兒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暗中觀察淑妃。
淑妃平時深居簡出,要見一面著實不易,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果她連見淑妃一面都那麼困難,又怎麼能瞭解對方,擊垮對方?
今天是太后設宴之日,淑妃一定會出現,她覺得這是一個「知彼」的好機會。
宴會開始之後,淑妃才姍姍而來。
當時太后宮裡最得寵的樂師柳郁正在撫琴,太后聽著琴聲,似乎著了迷。
淑妃沒有上前打擾,只立在花蔭底下,望著琴弦撥動處,若有所思。
一曲終了,四下響起掌聲,柳郁低頭受了太后賞賜,緩緩退下。
文妲以為這個時候淑妃會去給太后請安,然而她卻驚奇地發現,淑妃竟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席而去。
她這是去哪兒?
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她也偷偷站了起來,尾隨其後。
只見淑妃如風般疾行,不一會兒,到達一處幽靜的湖畔。
忽然,薄影一沒,淑妃步入叢林中,不見了!
人呢?文妲焦急地東張西望,無奈湖畔叢林繁茂,她一時之間尋不到伊人的蹤跡。
正四下徘徊,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清咳,她駭然回首,發現鐵鷹正站在不遠處!
他、他怎麼也在這裡?
「你……」按住跳動不止的心口好一陣子,她怔愣不知所措。
「卑職給娘娘請安。」鐵鷹一張俊顏表情陰晴不定,上前微微一躬身。
「鐵校尉,好久不見了……」文妲感到雙手微微顫抖,找不到適當的話語。
這些日子她日夜在思念他,設想過一千種見到他時自己應有的反應,可一旦見到,所有的綵排卻都不管用,她只會發呆。
他為什麼要這樣忽然出現,不給她一點兒預兆?
她此刻的表情,是否會暴露什麼蛛絲馬跡,讓他猜到自己的身份?
「鐵校尉,那日真是對不起了,你的傷好點了嗎?都怪本宮太過任性……」清了清嗓子,文妲故作鎮靜地說。
「不關娘娘的事,都是卑職太無禮。」他靜靜地道。
「鐵校尉,你怎麼會在這裡?」她笑笑,想讓這難堪的氣氛有所緩和。
然而,他似乎存心要讓這難堪繼續下去。
「因為我一直跟著娘娘。」
「什麼?」他、他居然在跟蹤她?那他有沒有發現她也在跟蹤淑妃?
呵,真是螳螂捕蟬,不知黃雀竟在其後。
「鐵校尉找本宮……有事嗎?」文妲唇齒戰慄地問。
「卑職只是想給娘娘講一個故事。」他驅步上前,讓她感到一種逼迫之勢。
「故事?」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今天,他似乎是前來攤牌的。
倘若他再像那夜般深情地叫自己一聲「小荷」,她不知自己能不能再招架得住……
「一年多前,卑職在陵州認識了一名女子,」他不顧她倉皇無措的神情,繼續迫人地道,「當時南敬王爺派卑職去查探欲對他不利之人的動向,卑職追查所有與他有接觸的人,一直查到陵州,後來那名女子出現在卑職所住的客棧之內,千方百計接近我,我自然以為她是刺客派來的奸細。」
「那……那她是奸細嗎?」咬了咬唇,文妲小聲地問。
「一個風雨之夜,卑職失手將她打傷,她在生命垂危之際坦言告訴卑職──她千方百計接近我,只是因為喜歡我。」
她心間一震,連忙扭過頭去,不讓他看到自己眼底的淚花。
「卑職從來沒碰過一個女子像她那樣坦率可愛,世人對於『愛』字一向吝嗇啟齒,她卻膽敢對一個陌生男子說愛他,那一刻,實在令卑職十分感動。」他盯著她低垂的頭,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卻似乎堅持要用灼熱的目光把她看穿。
「後來呢?」沉默半晌,最後她哽咽地道。
「後來她成為我的未婚妻,我本以為今生可以一世與她相守,誰知她忽然消失了。」
他被陽光映耀的影子,高高的,大大的,包裹著她,雖然影子沒有絲毫重量,卻讓她感到被壓得透不過氣來。
「我不怪她離開我,如果她後悔與我訂婚之事,如果她遇到了另一個更讓她心動的男子,我都可以放手給她自由,但她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失蹤,讓我日夜擔心她是否出了什麼意外……只要、只要讓我知道她一切平安,我可以發誓,永遠不再打擾她。」他一字一句地說。
這一刻,文妲感到自己快要被他擊潰了。
任何一個女子聽到這樣的表白,都會被擊潰的,她強忍到此時,已算不易。
「娘娘,恕卑職無禮,您與卑職的未婚妻子實在長得太相像了,彷彿同一個人……」他低頭輕問:「卑職只想知道,你們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只要娘娘搖搖頭,或者點點頭,讓卑職解除心中迷惑,我發誓從今以後再不來打擾娘娘。」
他養傷的半月,躺在床上想了許多。
想到那日她下令鞭打自己時的表情,越想,越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她是故意的嗎?故意下令打他,以絕他的愛戀。
與其自己胡亂猜想,不如直接前來問她,乾脆俐落地做一個了斷!
「小荷……」
她聽到鐵鷹溫柔地喚她的名字。
「你是我的小荷嗎?」
心尖像被一根細繩勒著,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最近為什麼不吹簫了?」紅衣少女纏著黑衣男子,喋喋不休地問。
在他的照顧下,她的身體漸漸好起來,話也逐漸變多,有時候甚至讓他覺得聒噪。
「我從不吹簫。」他感到莫名其妙。
「撒謊,我在你對面住了半月,時常看到你在月下吹簫。」她嘟著嘴指證。
「呃?」鐵鷹一怔,隨後恍然大悟,不由得失笑,「那個不是簫。」
「你當我是樂盲嗎?我雖然不懂玩樂器,可簫還是認得的。」小荷慍惱。
「那個是笛子。」他無奈地搖頭。
「咦?」她大驚,「笛子」
「簫是豎著吹的,笛子是橫著吹的,你什麼時候看過我豎著吹過你那個所謂的『簫』?」
「對哦,」她傻傻地點點頭,「原來那個叫做笛子呀!難怪跟簫的聲音大大不同,先前我還以為是你吹得好聽,原來是樂器本身好聽啊!」
他聽了這話,有點想翻白眼。這丫頭是從哪個鄉下來的?怎麼連簫和笛子都分不清?
「喂,那你現在就吹吹笛子給我聽呀!」她繼續嘰嘰喳喳。
鐵鷹懶得理她,沿著荷花飄香的塘邊直往前走,一路欣賞美景。
已經不用攙扶就能活蹦亂跳的她,緊隨其後,大呼小叫。
「喂喂喂,幹麼不理我?你就是這樣對待未婚妻的?」
「未婚妻?」這三個字讓他驚得險些跌倒,「什麼未婚妻?」
「你的未婚妻呀!」
「我的未婚妻在哪裡?」
「就在你面前呀!」小荷昂著頭,笑咪咪地瞧著他,並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什麼時候承諾過娶你了?」他有吐血的衝動。
「我那天向你表白的時候,你並沒有拒絕呀!」她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我還以為你也一樣喜歡我呢!」
「小姐……」他無語問蒼天,「你那天受傷太重,我只顧著醫治你,哪裡有空拒絕?」
「可是我這樣可愛,你沒理由不喜歡我呀!」她翹起嘴巴,蠻橫地說。
「我真後悔救了你。」看著她,鐵鷹大大歎一口氣。
「不要這樣說嘛,我又沒有強迫你娶我,」她再次甜笑著,意欲上前挽住他的胳膊,「雖然咱們兩個有肌膚之親了……」
「等一下!」他大駭,「小姐,我們兩個清清白白的,什麼時候有肌膚之親了?」
「唉喲,這些日子你幫我更衣、換藥、淨身,該看的地方都看過了,怎麼不算有肌膚之親?」她歪著腦袋反駁。
「這樣也算啊」他有想昏倒的衝動。
「放心好了,如果你不願意娶我,我也不會強人所難的。」她豪爽地拍拍他的肩,哈哈大笑,「不過從今以後你要對我惟命是從,隨叫隨到,否則我就到你娘子面前告狀,說你在外面拈花惹草……喂,你有娘子了沒有?」
「暫時還沒有,所以你打錯算盤了。」他咬牙切齒地答。
小荷兩眼發亮,對這個回答很滿意。
「不要緊,反正以後總會有的,難道你打算一輩子打光棍?那才可憐喲!」她伸手往荷塘處一指,「現在,我命令你去摘一朵荷花給我。」
「我憑什麼幫你幹這種事?」他叉著手,立在原地不願動。
「因為荷花與我的名字有關呀!我長這麼大,還沒擁有過一朵真正的荷花呢!我被你打傷了,雖然這幾日身體有好一點,但說不定留下了什麼隱患,最終還是會一命嗚呼,你就不能在我臨死前滿足一下我小小的願望嗎?」她口中蹦出一長串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好了、好了!」他捂起耳朵,「小姐,你不要鬧了,我去採來便是。」
他正想施展輕功,腳點塘裡的爛泥,手奪碧葉間一株開得正耀眼的紅荷時,忽然有人喝住他,「住手,你這小賊!」
鐵鷹詫異地回首,看到一個家丁模樣的人,正朝這邊跑來。
「小賊,你為何偷我家員外的荷花?」家丁氣喘吁吁地指責。
「你在說我嗎?」鐵鷹愕然。
「這裡又沒有別人,我當然是在說你這個偷花賊!」
「這裡的荷花不是野生的嗎?」小荷連忙問。
「野生個屁!這是張員外家的荷塘,塘中的一切,哪怕是一隻蟲子,都是屬於咱們員外的,任何人不得行竊!」
「小哥哥,你就讓我們采一朵吧,」她好聲好氣地上前哀求,「我們好不容易才來一趟江南,看到你家荷花生得可愛,實在很喜歡,你就當做做善事──」
「閉嘴!滾!」家丁絲毫不給面子。
「這位小哥,不必如此衝動吧?」鐵鷹將小荷護到身後,「倘若我們有所冒犯,先在這裡向你家主人賠個不是,只求你讓我們摘一朵荷花,達成這位姑娘的小小心願……」
「算了,鷹哥哥,」她垂頭喪氣地拉拉他的袖子,「咱們走吧,不要討人嫌了。」
「快滾!快滾!」家丁一蹦三跳地大叫。
小荷紅了臉,轉身疾走,鐵鷹在後面追了好一陣子,才在離荷塘甚遠處的樹下追上她。
「都怪我……」她吸著鼻子,似乎想哭,「連累你受委屈了。」
「是那個家丁太凶,一朵荷花本來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要放往心裡去。」他靠到她身邊,柔聲寬慰。
「我好喜歡江南哦,」她歎了一口氣,望著月下美景輕輕道,「有山,有水,還有許多我從前沒見過的花兒,我希望將來有一天,能跟自己心愛的人住到江南來,在開滿荷花的塘邊建一間小小的屋子,每天晚上聞著荷花的清香,聽他給我吹笛……不,吹簫。」
不知為何,她話語停頓,把「笛」改為「簫」,說話之時,一直沒有看他的臉,只將目光投向遠方。
聽到「心愛的人」時,鐵鷹胸中不禁一顫,卻依舊保持慣有的沉默,似乎把她的話都聽在心裡,又似乎心不在焉地,什麼也沒聽進去。
這天晚上,她在睡夢之間,隱隱聽到他久違的笛音。
那笛音持續了好久,彷彿一支催眠曲,要伴她好夢。
第二日清晨,睡飽了的小荷,把昨夜的不愉快一掃而空,開心地推開窗子,伸著懶腰,想大大嗅一口清新的空氣,不料卻嗅到了荷花的淡香。
咦?她不由得瞪大眼睛。
只見她的窗下、客棧的走廊上,放滿了大朵大朵粉紅的花兒,似剛從塘中採來,帶著朝露,晶瑩可愛。
四周房客都探頭張望,議論紛紛。
「早啊!」鐵鷹就站在她的門口,笑著與她打招呼,把她嚇了一跳。
「這些荷花……是從哪裡來的?」她呆呆地問。
「當然是從塘裡摘的,你以為是神仙變出來的?」他莞爾地看著她。
「你採的?」她更驚,「從哪裡采的?」
「從昨天我們路過的那裡呀!」
「可是……那裡的人不是不讓采嗎?」
「把那片荷塘買下來不就行了?」他輕描淡寫地道。
「什麼」小荷差點兒跌倒,「你、你把那片荷塘買下來了?」
「對呀。」他點頭。
「你……」她愣愣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你很有錢嗎?」
「還好啦,那片荷塘也沒有多貴,我用這些年給人當保鏢掙來的儲蓄,足夠了。」他謙虛地道。
「我只是要一朵荷花而已,你也不必把整片荷塘都買下來呀……」她激動得想哭,「完了,這下我欠你的情欠大了!這片荷塘又沒什麼用,花掉你半輩子的儲蓄,可怎麼辦呀……」
「怎麼沒有用?」鐵鷹換了正經的神色,凝望她的雙眸,「可以讓你在塘邊蓋一間小屋呀,你不是一直嚮往住到江南來嗎?」
「你是說……」她恍然大悟,霎時破涕為笑,道出他如此荒唐行為的真正原因,「你喜歡我?是嗎?」
他無可奈何地歎一口氣,不想回答這種顯而易見的白癡問題。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喜歡上我了!對不對?我猜得沒有錯吧?昨天晚上我問你的時候,你在跟我裝蒜,對不對?」她很白癡地追問到底,讓他當眾下不了台。
鐵鷹發現自己從此惹上了一個永生也甩不掉的大麻煩,不過已經不能後悔了……在那個風雨之夜,當她勇敢地說愛他的時候,他那顆從來沒被誰羈絆過的心,不知為何,竟讓傻傻的她捆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