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縫下是個方正小洞,洞裡躺著一隻漆金鎏盒,因為太重,她搬不動,因此取下簪發的金鈿,插進鎖孔撥弄幾下。
也許是她運氣太好,天生有做賊的本事,或是李翔天氣數已盡,注定沒機會登基為皇,只聽「卡卡」兩響,笨重的盒蓋意外地被她掀開了。
「這是什麼?」
就著月光,宇文浩雲專注地翻閱著那疊圖紙。「行軍路線和佈兵圖,以及參與謀反的將士名單。」連糧草的囤積也標示得一清二楚。
「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美眸興奮得熠熠發光,宛若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嗯!」他一頷首,將所有證據收入一隻束口的羊皮袋。
「那你是不是該感謝我的慧點聰穎,誇獎幾句。」她頗為得意地揚起下顎,粲笑如花。
聞言,他差點失笑出聲。「晞兒,我們現在該做的是無聲無息地離開這裡。」
「你很掃興耶!就跟在宮裡一樣無趣。」她不快遞噘起粉唇,暗碎一聲:木頭。
「要是安南王發現我們做了什麼,他不會留下活口的。」更甚者,會以他們為籌碼,要脅皇上和宰相。
「他敢!」
「他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裡,還會在意你我嗎?」他們不過是擋不了路的小石子。
宇文浩雲先查看書房外的動靜,負責把風的傅延香打了個暗號,示意此刻安全,他才謹慎地帶著鳳迎晞走出。
柔和月光照在樹葉上,葉隨風動,形成忽明忽暗的陰影,正好遮住三人的身影。
而這是好,在別處搜索的張勇、趙虎也趕來會合,得知證據已到手,密謀脫身之計。
「等一下。」鳳迎晞忽地停下腳步,輕扯宇文浩雲的衣袖。
「怎麼了?」她的表情有點古怪。
「我好像聽見……」她豎起耳朵,想聽得更仔細。
「聽見什麼?」
她面色一凝。「小孩子的哭聲。」
「小孩子的哭聲……」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中隱隱約約多了什麼。
「我要去看看。」她說做就做,一刻不停留。
「晞兒,不可以——」
一向謙沖自牧的宇文浩雲竟發出令人錯愕的低咒聲,一臉惱意地將裝有證據的羊皮袋交給兩名侍衛,要他們先行離去,面交聖上。
話才說完,他立即追上任性妄為的公主,不管兩人能否順利脫困,他眼裡只有胡闖亂逛的纖柔身影。
人若想長壽,最好不要愛上用錦衣玉食嬌養出的驕縱人兒,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可惜深陷泥沼的他來不及抽身,對她的愛已深入骨髓,再也拔不出來。
「浩雲哥哥你快看,假山後頭有個小洞……」她不經意按壓到造型奇特的彎石,一條往下的深幽通道赫然出現。
看了眼,他暗歎在心。「為什麼你總能找到事讓我忙得焦頭爛額,如果你把這些本事用在書本上……」此時的她肯定大放異彩,學富五車,學識涵養不在他之下。
「別再嘮嘮叨叨了,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學究,怎麼那麼囉唆……」她推了他一把,讓他先行。
鳳迎晞怕黑,不敢走在前頭,滑碌碌的眼珠四下張望,她緊抓著宇文浩雲的衣服,一階一階往下踩。
一點點昏黃的光線投進通道,似有若無的抽泣聲越發清晰,兩道拉長的人影驀地走過,正交談著,他們頓時後退了幾步。
「這些血應該夠了吧?再割下去,人就沒氣了。」
「你管他有沒有氣,大不了再捉幾個進來,王爺的養膚浴才是我們該關心的事,少了一滴血,拿你湊數。」
「嗟!我早在八百年前就不是童子了……」
一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淫笑聲低低響起,由近而遠的腳步聲逐漸消失。
「什麼血?什麼養膚浴?」聽得心驚的鳳迎晞忽覺手心發冷,失去一探究竟的勇氣。
「既然來了就別退縮。」該讓她看看安南王的殘酷,瞭解現實的人生。
宇文浩雲的大掌握住瑩潤小手,驟暖的熱源驅走她心底的寒意。
但是長長的通道走到底,一盞盞的油燈照出枯瘦的小小身軀,入鼻的腥濃血味讓她不忍再看,淚水奪眶而出。
「他們、他們是……」天啊!是什麼樣的畜生,竟然全無人性,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惡行。
「失蹤的男童。」
她悲憤地哭倒在他懷裡。「安南王到底對他們做了什麼?」
宇文浩雲沒有安撫她,反而推開她。「這是你在安逸後宮中所看不到的情景,人心可以可怕如鬼,你明白嗎?」
「浩雲……」不要,不要逼她看,她的心好痛,好心酸。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在高高在上的帝王護著你,在民間的百姓雖然不必關在金色鳥籠裡,可他們煩惱的不只是三餐溫飽,還有貪官污吏、苛稅暴政等不公之事。」
「我知道錯了,不會再埋怨父皇……」原來她是幸福的小鳥,無憂無慮地不知人間疾苦。
他心疼地撫了撫她發白的小臉,「看過了,我們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守衛隨時會回來查看。
「不行。」
「不行?」難道他擔心的事又要發生?
鳳迎晞神色堅決的仰起頭,皇室威儀展露無遺。「我要救他們。」
「晞兒,以我們目前的處境,根本無餘力搭救他們。」他就知道她肯定會有令人頭痛的舉動,剛才刻意的教誨她一句也沒聽進耳。
為了讓她感到害怕,他才強迫她面對不堪的事實,希望她能因此瞭解凡是不可率性而為。
熟料竟適得其反,恐懼反而逼出她身為公主的果敢,毅然決然地挺身而出,不肯丟下人自行離去。
「我不管,他們如果再繼續待在這裡,一定會死,我不敢放他們不管,你幫我……」她是公主啊!怎能任父皇的子民流血至死。
見不到血色的細小手臂上滿是刀割的痕跡,舊傷未癒,新傷又起,滲出的鮮血染紅薄弱身子,這麼殘忍的事她怎能視若無睹!
「晞兒……」一句「你幫我」從她痛心的口中逸出,他心口倏地抽緊,狠不下心說不。「你要知道我們可能救不了他們,反而害了他們。」
「我們就賭一賭,盡力而為,老天若不幫我們就是無眼。」她賭氣地連老天爺也罵上。
「你……」他笑得沉重,嘴角帶了一絲無可奈何。「公主有令,莫敢不從。你站遠點,我先把鎖鏈劈斷。」
一把長劍冷冽森寒,劍身映著牆上暈開的火光,他運氣灌注劍芒,幾道炫目的劍光後,鏗鏘落地的鎖鏈聲驟起。
一些男童聽見鎖鏈的聲音,驚恐地睜大空洞的雙眼,雙手抱膝爬往角落,瑟縮著發抖。
「不要怕,我們是來救你們的,快出來,我送你們回家……」鳳迎晞盡量放柔嗓音,怕驚嚇到他們。
一聽到「回家」,所有失神的眼眸霍地發亮,先是遲疑了下,而後拖著瘦弱的身子,蹣躧的走出關了他們好些日子的地牢。
有些孩子根本走不動,被關太久了,失血過多奄奄一息,不忍心他們留下來等死的鳳迎晞只好再拜託宇文浩雲,將他們一個個抱出。
月光下,但見七、八名幼童一身是血,瘦得像一折即斷的竹竿,風一吹,竟然站不穩,差點往後倒。
「這是幹什麼,想把自己害死嗎?」乍見一名又一名的男童,難以置信的傅延香氣急敗壞地失去一貫的冷靜。
他們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她還找死地想保住其他人,簡直愚不可及。
「小香,你還在呀?」剛好多個幫手,她力氣小,抱不動孩子。
聞言,傅延香銀牙暗咬,幾乎吐血。「我能去哪裡,你是主子,我當然是隨侍在側。」
難道她以為她少心少肺,像沒腦子的笨兔子,主子危難臨頭還睡得安穩,渾然不知天地變了色。
「小香,你對我真好……」
情勢雖然已經非常危急,但過於亢奮的鳳迎晞忍不住衝過去要抱住她面冷心熱的侍女。
誰知她跑得過急,不慎撞到半人高的花架,植著牡丹的盆栽嘩啦落地,發出極大的碰撞聲。
「誰在那?」
巡邏的侍衛大聲一喝,人影紛沓而至。
「啊!被發現了,你們快把人帶走,不要回頭。」她心裡想著的是如何救男童脫困。
「我們?」
兩雙瞠目的眼瞪著她,似在懷疑她曉不曉得自己說了什麼。
「在我們住的那個院落裡,往東的牆角邊有顆大石頭,以你們的力氣可以再把它移開些,有個狗洞可以爬出去……」她無意間瞧見野狗進進出出,可惜石頭擋住洞口,她出不去。
宇文浩雲用駭人的神情逼視她,「你要我丟下你?」
回過頭,她推著他,「我去引開侍衛,你們快走,我答應要送他們回家。」
「晞兒——」他倏地攫握柔膩細腕。
「我是公主,你忘了嗎?我不能任他們遭受非人的折磨,這是身為皇室子女的職責。」蒼生為重,君為輕,不論是誰的性命都極其珍貴。
一瞬間,她綻放出耀眼光華,一如深海明珠,璨亮地照著間暗之地。
「別想我會留下你一個人。」他做不到。
她笑了,笑得好美。「如果你真心愛我,請答應我這個請求,在天願為比翼,在地願為連理枝,我等著你來揭喜帕,駙馬。」
「鳳華……」他赤紅著眼,第一次喊出她的封號。
「快走,別耽擱,你武功高強,一定趕得及回來救我,我很聰明,不會讓自己受到傷害。」
這一刻,鳳迎晞的心在痛著,她感覺到生離死別,不捨得跟偷走她心的男子分開。
原來,她已經愛得這麼深了,除了他,沒有人能帶給她像劫心的疼痛,想著跟他走,想著跟他長相廝守,想著只依偎在他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