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再也沒有下去的念頭了。
難怪那女人敢往洞裡一跳就不顧了,因為這洞口附近的土地非常硬實,看看他鮮血淋漓的手就知道,往常他一雙手可以開石裂碑的,卻差點折在這裡。
他頭痛地看著地洞。現在怎麼辦?他下不去,她又不上來,難道兩人在這裡乾耗著?
奇怪了,剛見面的時候,他也沒對她怎麼樣啊?怎麼她一見他就跑?
對龍天荒而言,被女人嫌棄還真是件挺特別的經驗,畢竟長久以來,憑著一張比天上金童還可愛的面容,他一直是眾家大姑娘小媳婦追求的目標,幾時遇過這種待遇?
他忘記了,每回他受吹捧時,都是一身乾乾淨淨、白面無鬚的樣子。
哪像現在,奔波操勞了近兩個月,發未梳、胡未剃、滿面風霜,加上他習慣的急躁、粗魯的言語,要不把人嚇跑,那才叫見鬼了,所以房寶兒一見他就逃也很正常。
只不過她這種行為卻將他害慘了。
「喂,女人!」龍天荒想,醫者父母心,跟她講清楚他的來意,她應該會自己出來吧?「我沒惡意的,我只是想請你去幫我家小妹看病,你上來好不好?」
當然不好!房寶兒一邊喝著昨日煮的、已有些發酸的野菜湯,一邊想,他剛才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發現下不來、逮不著她就軟語相求,她要相信他才有鬼咧!
她不上去,打死都不會上去的。
龍天荒在上頭說了好久,連平安的出生、危急的病況都講了,真說到喉頭都快冒煙,洞裡依然半點動靜也無。
該死,他該不會遇上冷血的蛇蠍女子吧?
可她會治瘟疫啊!而且聽說她給那些人治病時,是先迷昏了他們,再做治療,事後更分文未取,足見她是有點良心。
那她為什麼不上來?龍天荒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火氣一上來,決定跟她耗上了。
「魅影醫神,我是真心來求醫的,你……也許我剛才口氣不好,但我絕無惡意,請你務必伸出援手,救我小妹,我……我在這裡跪下了,你一天不上來,我就跪一天,你兩日不上來,我便跪兩日……除非你答應救人,否則我絕不起來。」為了平安,他算是把裡子、面子全都丟了。
地洞裡,房寶兒一聽他的話,腦袋彷彿都脹大了。
她怎麼如此倒霉,遇到這樣一個不僅是惡霸、更是牛皮膏藥的東西?!
可惡啊!他擋著地穴口,她出入會很不方便的。
「混蛋、混蛋、混蛋……」她也不會太多罵人的詞彙,只有這兩個字反覆叨念著。
她沒有去想救人一事是真是假,因為她一看到人就怕、靠近一點便喘不過氣,怎麼去行醫救人?
除非她去救人的這一路上,他能幫她將附近所有的人都迷暈,或許她還有一點膽量,否則……恐怕到時候需要被救的變成她了。
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呢?她抱著纏滿白布的頭,焦急又慌亂地撞上附近的洞壁,企圖藉由疼痛讓翻騰的心冷靜。
可惜一點用也沒有,她依然害怕,手心冒汗、全身發抖。
她不知道撞了多久,直撞得眼前冒金星,渾身乏力,癱軟在地。
她一邊喘,一邊想著,好累……為什麼自己要活得如此辛苦?
是啊,被匪徒逼得跳崖的當口,她已抱了必死的決心,但事後,發現自己沒死,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怎麼保住這條去了一半的小命。
為了這原因,她才會努力學習手札上的各種醫術。
想來,這是求生本能作祟。只要是人,但凡有一線生機,誰也不怨放棄活著,哪怕像她這樣……
她撫摸包住臉龐的白布。
自從毀容後,她沒再照過鏡子,連水裡的倒影也不敢看。
她本有一張出塵脫俗的美麗臉孔,眉似遠山、眸含秋水、鼻若懸膽、唇如菱角……她曾經擁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稱號,但現在……
手札裡有治療傷痕的藥,上面寫著:生肌活膚,藥到疤除。
她毫不懷疑手札記載的療效,因為那些藥方她試驗過很多次,無論是治癒瘟疫病患,還是幫不小心摔下山谷、昏迷不醒的砍柴郎接骨療傷,甚至是山林裡的小動物……她用手札裡的方法救回了無數生命。
她唯一不敢動的就是自己臉上的兩道疤。
她深信自己能完全治好它們,但治癒的前提是,她得把包臉的布解開,好好檢查傷疤,再行配藥。
可是……她的手隔著布,碰觸那兩道傷。光是這樣,她的心就跳動得像要炸裂開來,昔日的恐懼排山倒海而來,幾乎將她淹沒。
她捂著胸口,快沒法吸氣了。好恐怖,那感受實在太可怕了……
她無法克服,受不了再去回想舊時的種種,所以……眼不見為淨。
反正她一個人躲在山裡,沒人能傷害她,她也不必再看到其它人……這樣的她很安全,她絕對不會再受到污辱了。
「對,我現在是安全的,不怕、不怕,我……」她努力安撫自己,好不容易才讓焦慮的心安定下來。
「喂,女人──」洞穴口,那個討厭的聲音又傳來了。
房寶兒嚇得跳起來,忍不住就想找地方躲。「別過來、別過來……」她以為自己又落入匪徒的手中了。
好一會兒,沒見著人,她才回過神來。現在不比當時,她是安全的。
可惡!外頭的混蛋沒事淨嚇她,差點把她嚇死了。
她癱坐在地,被嚇得全身都虛脫了。
「女人,你到底出不出來?你再不出來,我不客氣了。」龍天荒已經跪了……兩刻鐘。
他是說過她若不出來,他不惜在地洞口跪到死。但他哪是這種有耐性、好脾氣的人?
而且,在這裡干跪也很浪費時日好不好?
龍天荒怎麼想,都覺得跪求醫生是一件極為無聊的事,她不肯去救平安,想辦法捉到她,綁起來、扛回家就是,在這裡蹉跎什麼?
他決定主動出擊。當然,他絕不承認自己出爾反爾,這叫靈活應變。
「女人,我數三聲,你再不出來,我真的不客氣了。」龍天荒是絕對不懂憐香惜玉的,他心裡只有平安。乾爹過世前交代,要照顧平安一生幸福快樂,所以平安好,他就好;平安不舒服,他就讓全天下的人都一起難受。
「果然是個混蛋!」她再怎麼罵,還是只有這句話,但這已經是她最生氣的表現了。
「一、二──女人,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自己上來,我不為難你,否則……惹火老子,我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的!」龍天荒把「三」忍在喉頭,等著她自己爬上來。
信你的是白癡!房寶兒把醫書手札藏進懷裡,已有落跑準備。
龍天荒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她上來,一股無名火直衝九重天。
「三──」他咬牙喊下最後一個數字。「女人,這是你逼我的。」
不過他要怎麼把她逼上來呢?這洞口如此狹窄,他又下不去。
把洞口蓋起來……不行,萬一悶死她怎麼辦?
他就在這洞口守著,讓她不能出來找東西吃,等她餓到頭昏眼花,自然要向他認輸……可她若有個三長兩短,他豈非得不償失?
「唉呀,這不行、那也不行,煩死了!」他氣得踢了洞口旁的石頭一腳,巨石被他踢得晃了兩下,他的視線瞬間被巨石旁的大樹吸引住了。
如果用煙熏呢?只要能控制煙霧,應該可在不傷害她的情況下,將她逼出來吧?
想到就做!反正深山野林裡,別的沒有,柴火最多,他還專挑那種半濕的,這燒起來煙才夠多。
挑好了柴,運到地洞口,點火,濃煙便冒出,他拚命地揮動掌風,將煙往地洞裡灌。
「嘿嘿,這樣不信你還不出來?」
地洞裡,房寶兒見煙吹入,恨恨一跺腳。「果然是個混蛋中的混蛋!」她罵人得本事真的很弱。
不過他有張良計,她自有過橋梯。
「你以為我這是第一次被逼得有家歸不得嗎?」自從有人將瘟疫患者塞進她居住的山洞,她治好他們後,從此,企圖找她看病的人簡直像螞蟻那樣多。
她為了躲避人群,只好從山谷直往深山裡逃,這樣的日子多了,她自然學會狡兔有三窟的道理。
反正她最重要的東西──醫書手札──是隨身攜帶的,這地洞也沒啥值得留戀的,她果斷地撤出,留得青山在,自然有柴燒。
「混蛋,你永遠也別想捉到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別想逮住我……」她奮力朝著地洞口揮舞兩下小拳頭,然後走進地洞深處,約莫半里路程,見一雙岔路,她想了想,右邊出去是往山下走,左邊則更進入深山。右邊她不敢去,但左邊……由歷次的逃亡得知,越向爬,氣候越糟,能夠找到的糧食也更少,她會過得非常辛苦。
平心而論,她並不是太想上山巔,因為她怕冷啊!
可不向上走,又該往哪兒走?
「都是混蛋的錯!」恨恨一跺腳,她還是選了左邊的路子。
另一邊,龍天荒完全不知道他的目標已經逃了,還在那裡不停地燒火、扇煙、燒火、扇煙……饒是他功力已然大成,這樣的辛苦活兒連續幹上半時辰,依然累出一身大汗。
但那個女人就是不出來,他能怎麼辦?總不能半途而廢吧,他……
「慢著,再厲害的人,被這樣連續熏上半個時辰……天啊!她該不會已經嗆死了吧?!」啊!可惡、可惡、可惡……這個臭女人,居然寧死也不肯出來幫他救平安。
「難怪人家說,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而所有女人中,最心狠手辣者,就數那個破醫神!
龍天荒一邊罵、一邊手忙腳亂地撲滅火勢。
「臭女人,算你狠,這一局老子認輸,你可千萬別死啊……啊啊啊……」請問一下,離這處地洞約莫一里的地方,為何有股黑煙由濃轉淡、漸入雲霄?
那裡發生了火事嗎?又或者……他使勁滅完火,迅速趕到黑煙冒起之處,結果……
「他媽的臭女人!你竟敢耍老子──」這一刻,龍天荒的怒吼才真的是聲震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