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啦!」不過是眨眼時間的事,他轉回頭看她,又是一臉壞壞、痞痞的笑。「我義父怎會是那種人?不過點滴之恩、湧泉以報,我們承義父救命、撫育之恩,若連他臨終遺願都無法達成,還算是人嗎?」
「如果你們盡力了──」
「我沒有盡力。」他出言打斷了她的話。「起碼在我知道你有可能救得了平安後,卻不能說服你與我一起下山治療平安,那就是我的失職。平安若死,我陪葬,理所當然。」
他說話時,神情特別嚴肅,深黝的黑瞳裡散發出灼目的光采。她無法確切地說明那是什麼東西,但若要說天地有正氣,她想,那些光采就是所謂的正氣吧!
她的心口莫名地騷動起來,很多的感受和暖熱充塞全身。
她為什麼怕人?因為那些惡人很恐怖、因為差點被強暴的恐懼太強烈、因為自我毀容的傷痕太痛……但真正讓她再也不敢接近人群的,卻是東方艷那一推。
她們自幼一起長大、曾經比親姊妹還要好,食同桌、寢同床,結果危難來時,東方艷是怎麼對待她的?
或許她是被嚇壞了,失去了理智,才會做出那種事。
這一點她懂,但她無法原諒她那一推,將自己的人生徹底推進了地獄。
所以她認為,連這麼要好的朋友都能背叛她,這世上還有什麼人是可信的?
為此,她拒絕與人接觸,任何人都一樣。人心隔肚皮,與其再品嚐一遍被背叛的滋味,不如孤單一人,就算寂寞、即便貧苦,至少她是安全的。
但龍天荒推翻了她的想法,他讓她一直靜如死水的心湖再起波瀾……也許,這世上還是有可信之人的?比如──他。
他們回到樹洞旁,他開始教她怎麼生火烤肉。
肉烤到半熟的時候,他從懷裡摸出幾顆鮮艷的果子,告訴她,這是一種調味劑,可以讓肉食變得更加鮮嫩、味美。
她很認真地記下他料理的手法和那些果實的樣子。
他說了,做人要互相,今天,他辛苦良久,弄了一餐美食請她吃,改日,也許就要換她做掌杓著了。
也不知道是他的手藝太好,還是她太久沒吃到真正的食物,當肉烤到半熟,發出陣陣香氣時,她的肚子竟然發出咕嚕聲響。
他聽見了,瞠著雙眼,看著她半天,哈哈大笑起來。
「喔喔喔……你的肚子叫得比打雷還響耶!哈哈哈,我以為你習慣吃那個臭酸餅了,原來你還是懂得什麼叫美食嘛!」
她朝天翻了個白眼。拜託,若非逼不得已,誰願意啃那種發霉的野菜餅?
「不過我也佩服你,能夠啃得下那種東西。在我來之前,你就沒想過改善飲食?」
「怎麼改善?」
「打獵、采野菇、捉魚……山林裡多的是東西吃,就看你會不會找。」
「即使我打到獵物,怎麼弄?連皮帶毛丟進火裡烤嗎?」而且還要看她能不能獵到,若真遇到什麼兇猛野獸,到底是獸獵她、還是她獵獸,尚是未知之事。
他想像那種畫面,一陣反胃。「你怎麼啥都不會?」
「一般姑娘誰沒事會去學打獵、野外求生?」
「呃……」他愣了一下。「說的也是。」這時,一隻雞已經熟了,他拿出隨身匕首,將兩隻雞腿都切下來給她。「喏,你先吃吧!」
「那你呢?」
他指指那剩下來的雞。「我先吃這個,反正再一會兒另一隻雞和兔子也該熟了,光這些就足夠我們兩人吃撐到吐了。」
話雖如此,她還是很感動,因為兩人素昧平生,他卻如此照顧她,讓她享受到長久以來未曾感受過的人間溫晚。
「謝謝。」她低下頭,雙眼不住地發熱。
「客氣什麼?又不是不夠吃。若只有一隻雞,我肯定跟你搶,可現在食物這麼多,我難道能一個人把這些全部吃完?那不撐死才怪。」
他雖然那麼說,但她認為,眼下就算只剩下一碗粥,他也不是獨食的那種人,一定會分一半給她。
雖然他們認識不久,但她開始相信他的為人絕對正氣,當然,嘴巴也絕對夠賤。
她小心翼翼地扒開覆臉的白布,正準備一嘗許久未曾品味的美食,突然,他伸手朝她臉上一扯,那條白布重了碎屑、如白蝶在半空中紛飛。
「吃東西就好好吃,搞這麼麻煩……呃,你……」他的手指著她的鼻子,突然不說話了。
她難堪地扔下雞腿,舉袖掩住臉面。也許她曾有一張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但現在,哪怕她瞎了,也知道自己變成怎樣一副鬼樣子。
她不是沒能力治好自己,那本手札上有各種止血生肌的秘方,甚至讓人陳年舊疤全消也不是問題,但她始終無法面對自己,尤其那些企圖侵犯她的匪徒說,誰讓她長得一副勾人樣,是她自己不好,引起他們的邪念,要怨就怨她,別怪他們性致盎然……她終於明白什麼叫做「紅顏禍水」,那不僅給別人帶來麻煩,於給更是無窮無盡的災禍。
所以她更不想治療臉上的傷了,但這不代表她願意讓人瞧見她這副鬼樣子啊!至少……她不希望在他眼中看到嫌棄。
忽地,他爆出一陣大笑。「你……哈哈哈……」他居然笑抽了氣,卻還不停止,依舊不停地笑,笑到頻頻跺腳,只差沒在地上滾兩圈。
她氣得眼眶都蒙上水霧了。這個人怎如此沒良心?她的毀容是一件值得如此開心的事嗎?
他笑了好久好久,才喘息地指著她說:「老天,虧你還是個大夫……哈哈哈……你居然能把自己悶到起汗疹……救命喔!笑死我了,都不知道你這大夫學的是哪門子醫術,大熱天的你……哈哈哈……你是存心惹我發笑的嗎……不過你的目的達成了……唉喲,笑到我肚子好痛……」
聞言,她本來即將滴落臉頰的淚珠瞬間消失了。他……他笑的不是她臉上的疤,而是那些汗疹?
這怎麼可能?汗疹再明顯也比不過她臉上那兩道深刻入骨的傷疤吧?他居然只注意到汗疹?這傢伙的眼睛到底是怎麼長的?
她忍不住好奇,十指張開五縫,偷瞧他的樣子,是真的在笑她臉上的汗疹,還是故意騙她?
她看見他笑得流淚,再用指腹擦去,微帶喘息地說道:「拜託,你是大夫耶!難道不明白怎麼起疹子?你就算不想見人,那編頂草帽戴著也好,幹麼拿布包得……像顆會走路的粽子。」
「你──」什麼叫做會走路的粽子?她氣得忘記遮臉,拿手指著他,卻因太過惱怒,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怎麼?你真的不懂如何通風透氣?」
「那種事誰會不懂?」
「既然懂,幹麼把自己包得悶不透氣,連疹子都冒出來了,你──呃,莫非你真正不會的是……編草帽?」
她僵住了。編草帽這活兒她確實沒學過。
「天哪,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居然養出你這樣半點活兒也不會的千金大小姐?」他撫額歎息。
「我……我幹麼學那個?」她以前光學理帳和管家就忙死了,哪裡還有心思去學編草帽?
「因為那個很好玩,況且很實用──算了!」話到一半,他擺擺手。「先吃東西,等填導肚子後,我編一頂給你看,你就知道你錯過了多麼有趣的東西。」
她懷遺地看著他,才不相信編草帽能有什麼好玩的,不過在他的逗弄、挑釁和一點點鼓勵之下,她倒是暫時忘記了臉上的傷,願意真正面對他,和他一起吃東西。
她不知道,在他不羈的笑容下,憐惜正迅速地累積。
他心疼她,暗暗發誓,要是讓他知道始作俑者是誰,一定要對方付出十足慘痛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