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哭得聲嘶力竭,雅朗阿突然覺得自己是在仗勢欺人,偏又拉不下來臉來跟她道歉。
「我不知道她們是這樣伺候的……咳,是我沒把話說清楚,才會讓她們誤解,以後不會了……」這番話說得是結結巴巴。
珣夢維持蜷縮的姿勢,不理睬他。
「別哭了……」因為自知理虧,他也難得低聲下氣地說話。
她不住抽噎,還是不說話。
雅朗阿清了清喉嚨,在炕床前來來回回踱了幾趟,終於坐了下來,伸手拍了拍珣夢的背,輕聲哄道。
「不用哭了好不好?我承認都是我不對……她們會對你這麼無禮,是我這個當主子的沒有管教好……又太縱然了,只為了把氣出在你身上……」見珣夢哭得更凶,他也慌了手腳,偏偏自己就是吃軟不吃硬,索性就認錯了。
「你走開啦……」珣夢聽了更生氣。
「我跟你道歉……」他實在沒有安慰女人的經驗。
「你為什麼要欺負我?」她大聲質問。
聞言,雅朗阿不禁汗顏,也這麼問自己。
珣夢是傻子,這該怪她嗎?
自己又為什麼老是跟她過不去?
「其實我也不是看不起傻子,只是不喜歡被人用『恩情』這兩個字來逼婚,加上我這個人又愛面子,聽到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的,心裡就更火大了,所以才會對你不好……」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弱點,只要踩到這條線就會變得衝動,然後失去理智。「明知道這樣是很不成熟、很無知的行為,卻又克制不了……」
見到珣夢哭成這樣,雅朗阿更覺得自己簡直是在欺負弱小,實在做得太過分了,又豈是大丈夫所為,未免太心胸狹小了點。
珣夢一面抽噎著,一面凝聽他坦承自身的缺點。
「我知道這麼說也許你不會瞭解,但是……我保證不會再犯了。」雅朗阿拿出最大的誠意。
聽到雅朗阿道歉了,她的委屈似乎得到些許安撫。
接著,珣夢發現自己被摟進一具溫暖的男性胸懷中,頓時睜大眼眸,身子跟著僵硬,一時忘了掙扎。
「不要哭了……」雅朗阿像在哄孩子似的,輕拍著她的背。
「……」珣夢偎在他的胸前,驚呆了。
「乖,不哭了……」他動作生澀地拍哄。
珣夢真的漸漸放鬆下來,也不再抽噎了。
這幾天,兩人像是水火不容,讓雅朗阿始終無法冷靜下來,直到此刻,他的理智才紛紛回籠,好好審視彼此之間的對持狀況,似乎也覺得好笑。
「我只是不願意跟命運低頭,就像當年阿瑪被流放到寧古塔,我就發過誓一定要活著離開,要找到幕後兇手,好好討回這筆賬,絕不要死在那個地方,所以即便這樁婚事都成了定局,還是想做困獸之鬥……」雅朗阿並不在意珣夢聽不聽得懂這番話,只是想把埋在心底深處的癥結說出來。
她安靜下來凝聽著,想著雅朗阿的話,心中的怨怒慢慢緩和下來。
「我想……有一部分的自己還是個小孩子,一直都沒有長大,就因為變故來得太突然,得強迫自己像個大人去面對,其實根本不成熟,所以把你當成報復的對象,其實並不是針對你,我真的很抱歉……」而藉著這樣的坦白,雅朗阿看見心底的恨意有多深,讓他的性格也跟著扭曲了。
也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去正視那個變得憤世嫉俗的自己。
過了好久,兩人都沒有說話,各自沉澱著心事。
「想睡了嗎?」他拉回心思地問。
「嗯……」聽見雅朗阿這麼問,珣夢呆愣地不知該怎麼反應。
「那就躺下來。」雅朗阿溫聲地說。
原來這男人也可以這麼溫柔。
「要幫我蓋被被。」珣夢說著跟之前同樣的話,以為這麼說他又會生氣了。
「好,我幫你蓋被被。」雅朗阿不再像之前口氣那麼不好,為了彌補所犯的過錯,也就依言照辦了。
「你……不討厭我了?」她困惑地問。
他吹熄了燭火,再回到炕上躺著,難得平心靜氣下來思索問題。
「該怎麼說呢?我討厭的是外人的眼光和評價,還有那些指指點點,其實錯又不在你身上,你也是無辜的……算了,說這些事你也不明白,既然咱們已經是夫妻了,至少不要像對待仇人那樣地劍拔弩張。」
話才說完,雅朗阿心中糾纏的結也打開了。
是啊,責怪珣夢做什麼?
要怪就該怪佟家的祖先,因為一時的過錯,間接害苦了後代子孫,要不然有誰不搶著娶佟家的女兒?也不會用這種方式硬賴給他,而珣夢還得承受自己那些不可理喻的怒氣。
調整了心態,雅朗阿發覺比想像中還要容易接受,其實也不是沒有這麼想過,只是礙於這死要面子的毛病,就是不肯去正視它,仔細想一想,他是個男人,胸襟應該寬大一點才到。
珣夢自然不懂他的心裡轉折,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乖,快睡。」雅朗阿將她攬在身側,輕拍了幾下。
昏暗中,珣夢一直睜著大眼看他。
在雅朗阿的拍哄聲中,她的心好像有某一塊角落在軟化。
過了半晌,珣夢陡地發覺自己的臉頰好燙,不要摸也知道溫度很高,彷彿要燒了起來。
怎麼會這樣?
天空忽然飄起細雪,讓整座北京城籠上一片銀白。
珣夢撐著一把繪有牡丹的油紙傘,不讓婢女跟前跟後的,獨自在院落中的小花園內散步,只要想到雅朗阿這兩、三天都不再跟前陣子一樣對她大小聲,也不再表現得那麼厭煩,反而渾身不自在。
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個男人是真的知道錯了,才會對她好嗎?
她伸出左手,盛接了幾片雪花,有些彷徨地思忖。
「珣夢!」雅朗阿的呼喚讓珣夢迴過神來。
雅朗阿大步地跨出廊下,朝她走去。「你在這兒做什麼?」
一根纖指比了比天空,珣夢笑瞇了眼,傻乎乎地說:「快來看……下雪了……好多白白的雪……」
「既然知道下了雪,就不要一直待在外頭,快點進屋去……」雅朗阿說著就要牽著她回房。
「不要!我要看雪……」珣夢故意耍起脾氣,甩開他的手。
他有些無奈地看著珣夢蹦蹦跳跳的,於是轉身離開。
珣夢迴頭覷著他的背影,心頭有些空空的。
還以為他們的關係已經好轉,雅朗阿會多點耐心來陪伴自己,看來還是跟之前一樣……
才這麼想,珣夢更納悶了。
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
珣夢一臉落寞的站在花園裡,手上的油紙傘慢慢垂下。
不期然的,一件披風落在珣夢的肩頭上。
「先把這件披上,免得著涼了……」說著去而復返的雅朗阿已經幫她繫好帶子,順手攏了攏披風,將珣夢包的密不透風。
「呃……」原來他是回去拿披風,珣夢愣愣地忖道。
雅朗阿左右張望一下,然後蹙攏眉峰。「伺候你的婢女呢?怎麼讓你穿這麼單薄,一個人在外頭玩?」
「我……才不要她陪我玩……」她佯裝孩子氣地嚷道。
他又歎了口氣,不過並沒有不耐煩。「那麼以後記得出來玩的話,要先把這件披風圍上知不知道?」
珣夢摸了摸身上的披風,那是一件封襟大袖、上面還有五彩夾金線的花紋,並且在上頭輟著各種珠寶,可以說相當華貴。
「這是誰的?好漂亮。」她讚歎地喃道。
「當然是給你的。」雅朗阿接過油紙傘,遮在珣夢的頭頂。
她傻氣地問:「給我的?」
「再怎麼說,你現在是我的福晉,再用從佟家帶來的東西,怎麼都說不過去,別人也會以為我對你不好,還這麼小氣吝嗇,連件披風都捨不得送……」說著,他又撇了撇嘴。「我這愛面子的老毛病就是改不過來,總而言之,以後就披我給你的這件,知不知道?」
「我、我很喜歡……」珣夢臉蛋紅紅的。
雅朗阿瞅著她滿臉通紅,大眼因為羞澀而不斷眨動的模樣,胸口一熱,不自在地咳了咳。
「你喜歡就好。」其實這樣傻里傻氣的樣子也很可愛,他驀地湧起這樣的想法。
「那你要陪我看雪……」她任性地說。
「好,我在這兒陪你看雪。」抬頭看著不斷飄下的雪花,雅朗阿想到似乎有好多年沒有這種閒情逸致,於是答應了。
趁著雅朗阿揚手之際,珣夢在旁邊不時地偷覷他的側臉,彷彿是第一次用正眼來看站在身旁的男人,臉蛋不知怎麼又發燙了。
比起前些日子的針鋒相對,眼前的和平共處,讓珣夢不自覺地放下戒備和心防,其實……她不討厭這種相處的感覺。
接收到珣夢的目光,雅朗阿垂下眸光,困惑地問:「在看什麼?」
「你……」會一直這樣對我嗎?她很想這麼問。
雅朗阿一臉失笑。「你這幾天變得很乖,都不再跟我作對,也不故意唱反調把我氣個半死了,忽然覺得很不習慣。」
「只要你對我好,我當然也會對你好了。」珣夢嬌哼。她也不想吵架,真的好累。
「其實你很聰明,一點都不傻。」雅朗阿不禁莞爾地說。
珣夢看著他噙在唇畔的笑弧,不是輕蔑,也不是嘲弄,是打從心底發出的笑意,心有些癢癢的,彷彿被什麼給撩撥了。
這個男人其實也不是那麼令人討厭的。
「那是當然了。」珣夢昂起下巴,嗔笑地說。
聞言,雅朗阿又用迷惑的表情看著她,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擱在兩人之間,讓他無法看透。
她看得出來雅朗阿在懷疑什麼,想著自己還能假裝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