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躺在床上,寒鋒悄悄側首望著睡在身畔的俞樂樂,他很高興她沒有說要與他分房而睡。
她還願意與他同睡一榻,這意味著她並沒有否認他們已是夫妻之事,這讓他的心跳雀躍地鼓動著。
卜通卜通卜通……在這靜謐的夜裡,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僵直著身軀不敢動一下,怕驚醒她。
他悠悠想起六歲那年,娘帶他上清心谷,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才一歲多的她,別的小孩都嫌他板著張冷冰冰的臉孔而不肯跟他玩,只有她,那稚嫩的小手一直拉著他的手,撒嬌地說:「哥哥,抱抱。」
等他把她抱起來時,她忽然親了他一口,塗了他滿臉的口涎,然後咧著還沒長牙的嘴笑呵呵的。
一旁的大人起哄笑道:「鋒兒,你被小樂樂親了,這下你可是非她莫娶了哦。」
「沒錯,瞧你抱也抱了,親也親了,你以後可不能辜負小樂樂哦。」
結果他和她的親事就這樣給定了下來。
但讓他真正打從心底將她視為自己未婚妻,是在他九歲那年的春天,師父帶著她到寒星門作客,並準備在回去時將他一起帶回清心谷學武。
不巧,他們來時,他生了一場病,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躺在床上,他的個性像母親,性子既冷又傲,不易與人親近,所以從小到大他都沒有玩伴,也沒有小孩愛跟那樣的自己玩。
那時已經四、五歲的她,在得知他生病後,竟自告奮勇地跑來照顧他,她說以後要成為像她姑姑那樣的大夫,所以她可以照顧好他。
於是那幾天裡,她便忙著為發高燒的他換濕帕、喂湯藥,陪他說話解悶。
她吱吱喳喳地說了很多故事給他聽,還說了有關清心谷裡的事,從她爹、她姑姑一直說到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甚至連谷裡養的小雞、小鴨她都說得興高采烈,她說的都只是一些瑣碎的小事,他卻聽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嚮往起往後到清心谷習武的日子。
待病癒後,他便滿懷期待地隨同師父與她一起到清心谷。
清心谷裡沒有僕人,所以所有的事都要由師兄弟們分擔著做,他也不例外,必須要幫著做那些雜役,但他做得很高興,一點也不以為苦,不像在寒星門裡,大家雖尊他為少門主,卻沒人敢跟他親近。
在清心谷,師父對每個弟子一視同仁,該罵該罰該打時從不手軟,該稱讚時也不吝於稱讚。
那些師兄弟也不會因為他冷僻的個性而疏遠他,他們要一起去幹壞事時,總會算他一份。像有次他們曾一起把師父偷藏的酒給喝個精光,被師父知道後,怒罰他們頭頂水缸站在木樁上蹲了一天的馬步。
還有一次,他們一時興起,比試起誰的暗器功夫了得,結果把谷裡所有的飛禽走獸全都給射殺光了,師父知道後責罰他們,要他們每個人為那些被他們所殺的飛禽走獸默寫一萬逼的往生咒。
那段日子,是他這輩子最踏實、最快樂的,然而當她十二歲以後,卻漸漸地疏遠他。
他一直都知道兩人有婚約的事,可她似乎一直不知情,他曾想過要告訴她,所以在她十六歲那年,他特地去買了只玉鐲子,想藉著送她時,順便告訴她這件事。
結果站在湖邊的她不知在想什麼,他叫了她兩聲,她都沒聽見,他便拍了她一下,誰知她卻一頭栽進湖裡。
他愕了下,還來不及跳下去救起她,一旁看見的大師兄已先跳進湖裡撈起溺水的她。
讓她躺在床上病了好幾日,從此一直認為是他推了她,她才會落湖的。
他不知該怎麼解釋才好,事實上,她也沒有想錯,他那時若不拍她,她也不致落湖。
而那次,他錯手差點殺了她,則是因為娘差人送來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給他,他在園中試劍,愈試愈順手,渾然忘我地愈使愈快,然後,當他凌厲的揮出一劍時,看見她走來,想收劍已來不及。
他仍清楚地記得那鋒利的劍刀劃過她的頸子,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後,她痛苦地搗著泉湧著鮮血的頸子,一臉驚恐地瞪著他。
若非她姑姑剛好來清心谷,她早就成為他劍下亡魂。
因此即使後來她避他如厲鬼,他也只能默默接受,不敢有任何怨言。
他抬起手,輕撫著那烙在左手臂上的燙疤。那時他無法原諒自己竟然差點殺死她,本要自斷左臂向她賠罪,但大師兄卻阻止了他,對他說:「你這麼做於事無補,若日後你們成親了,失去一臂的你,將有何能耐可以保護自己的妻兒。」
所以他轉而選擇烙下這道燙疤,用以警惕自己,絕對不再傷害她。
俞樂樂忽然翻了個身,替他掖了掖被子。
看著她那自然而然的動作,寒鋒胸口頓時一熱。自成親以來,伯他夜裡會著涼,所以她每夜都會這麼幫他蓋被子。
「師妹,若是有什麼藥,服下後能再變回之前那神智不清的模樣,我願意服下。」他喃喃地說。知道她喜歡那樣的他,他願意變成她喜歡的模樣。
好半晌,俞樂樂的聲音幽幽響起,「我好不容易才醫好你,而且還是用了姑姑給我的保命靈丹才救回你,你若再變成那樣,豈不是白費了我一番苦心。」
原來她也還沒睡。「可是你喜歡那樣的我,不是嗎?」
「我方才想了想,若是你以後常笑的話,也許我會比較不怕你。」她會喜歡那樣的四師兄,是因為那樣的他天真單純,笑得無憂無愁的他看起來是那麼快樂,人呀,一旦開心起來,就連惡鬼也會變得親切多了,所以她想,他若笑口常開的話,自己應該就不會再懼怕他了。
聞言,寒鋒驚喜地起身,「真的嗎?那我以後每天都笑給你看。」
黑暗裡,她看見他那雙歡喜得熠熠發亮的眸子,不由得恍惚地想著。看來四師兄真的很喜歡她呢。
「只要我笑,你就會留下來了嗎?」見她沒說話,他緊張地確認。
「嗯。」聽出他話裡的焦急,她低應了聲。其實她已經沒有想走的念頭,他們到底拜過堂成了親,是夫妻了,何況,她也委實丟不下這樣的他不管。
他欣喜的一把將她擁進懷裡。「你答應了、你答應了!」
「所以,可以睡了吧,我困了。」她含笑地說。先前跟沈威惡鬥了一場,她是真的倦了,可他的事又讓她心煩得睡不著,現下想通了,困意立刻襲上來。
「好,我們睡覺、睡覺。」他在她身邊躺下,嘴角逸著鎖不住的笑,聽見她答應不離開他了,他虛弱的身子此刻再也撐不住,一闔上眼便昏沉地睡著了。
她側首看了他片刻,確定他真的睡了,才跟著閉上眼。
都是這些日子來照顧他養成的習慣,他不睡,她也睡不著,他睡了,她才會放心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