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腦中轟轟作響,完全無法思考,從來不曾有人是這樣想的。人人都說她是災星,只會說「都是她害的」,從來沒有人說過「多虧她什麼是麼」。抬起夔山右手,他手背上又多了道傷,鮮血淋漓的,教她看了就難受。
巷口外頭,達達達達的腳步聲響起。聽見砍殺聲,終於有人去報官了。捕役們趕來見是夔山,個個大吃一驚。
「夔捕頭?您沒事吧?」
「這兩個是騰龍寨的,就交給你們了。」夔山下巴往地上一努,接著大手勾著吉祥的肩頭。「走吧!」他笑了笑,排開了圍聚的眾人。
夔山在他們這行可是鼎鼎有名、深受敬重的人物,衙役們不敢怠慢,於是畢恭畢敬的站成兩派,小心恭送他離去,這才回過頭處理屍體——全都是一刀斃命,準確的對著心臟——捕快們不禁咋舌,夔捕頭果然名不虛傳啊!
這天直到深夜,吉祥還雀躍地睡不著覺,心頭好像爬滿了一隻隻小螞蟻,害她心癢難平……她救了夔山,夔山說她即使救了他……真是的,他怎麼這麼好笑,她只不過喊救命而已,任何人遇到都會喊的嘛!
她歎息著摸摸自個兒的臉。其實可笑的是她自己,這一點點小事,她幹麼激動成這副德行?她她……哎,實在太荒唐了。
難得心情好,踩著花園裡的落葉,一步、一步,徐徐踏上台階。
今晚月色似乎特別明亮,地上甚至映出淡淡的影子。她抬頭看天,不意卻發現夔山坐在屋頂上,雙手垂放在膝蓋上,兩人霎時眼對眼,他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
吉祥頓時尷尬的紅了臉。她剛剛踩著葉子跳跳跳的,全被他瞧見了?
「你怎麼還沒睡?」他笑說。
「你怎麼老愛爬那麼高?」她反問。
「你上來試試看就知道了。」夔山縱身跳下來,雙手拉住她的腰。
「我?」吉祥莫名睜著杏眼,夔山便摟住她,飛身踏上枝頭,幾個轉折跳上屋簷。「啊——」她不習慣哪斜斜的瓦片,嚇得失聲尖叫。
「有我在,不會摔著你的。」夔山扶她坐下,伸手攬著她的腰。
惠家的層層建築、飛簷屋瓦,還有遍地的繁花柳樹,霎時盡收眼底,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
吉祥興奮的看著腳下風景,夔山往她身旁笑說:「看,這是你生活十七年的地方,你沒用這種角度看過吧?」
「嗯。」她歡喜的指著一處地方,拉著他說道:「看,那裡是吉人以前的房間,那邊是吉蒂的,在過來就是我的閨房,還有……」對了,夔山早就什麼都知道,還用她說嗎?她怯生生的咬唇一笑。
「同樣一件事物,換個角度看就完全不同。」夔山悠哉悠哉的仰天躺下,看著天頂上璀璨星斗。「所以我有事想不通的時候,就爬到高的地方往下看。」
「真羨慕你有這麼好的身手。」吉祥回眸瞅著他笑。
天上的星星啊,繞著月亮,遠遠的一閃一閃。天上連片雲也沒有,難怪月光這樣明亮,好美啊!
「你知道,我娘為什麼那麼執著,成天想叫我娶你嗎?」夔山側身望著她側臉,黑眸隱約流動著光彩。
「嗯?」話鋒急轉,吉祥忽然接不上來。
「你相不相信命運?」夔山仍然注視她,精光蘊於眼底。
「我……多多少少吧!」她不自在的伸伸小腿,非常專注地欣賞底下的風景,好像這輩子只能看這一次似的。
「好。」夔山翻坐起來,儘管她不敢面對他,他仍是要說:「告訴你,我娘原本是不相信的——」
但是,人世間就是有許多不可思議、無法解釋的巧合。要把這巧合解釋成命運嘛……他以前並不這麼認為,而現在,他並不反對。
很久很久以前,他母親還沒出世的時候,她爹爹就在街上給馬兒踩死了。
發生這種不吉利的事,有三姑六婆就說,他母親肯定是個災星,還未出世就剋死自己的爹,以後還不曉得會給家裡帶來多少災難呢!
他外婆並沒有理會那些外人,仍是把他母親生下來,好好撫養。他母親後來認識了他爹,他爹也是廣平城的捕頭,名字叫做夔興。他們情投意合,一直過著美滿的日子……
夔山看了吉祥一眼,她早就聽得入神了,他接著說:「直到我九歲那年,我爹因公殉職。我奶奶不知從哪裡聽說我娘命太硬,未出世就剋死自己親爹,她直覺我爹也是教我娘剋死的,因此用計想把我搶奪過來,並把我娘趕出家門。
「我娘害怕失去我,於是連夜帶著我離開廣平城,沒有目的到處流浪,過著飢寒交迫的日子。眼看就要活不下去的時候,我們來到京城,是你娘收留了我們母子,讓我們留在惠府,介紹我娘幫人縫補衣服。」
「不久你娘懷了你,你還在腹中,惠夫人就替咱們訂下婚事,我娘對此一直覺得不安——憑你們惠家家大勢大,以你的條件,將來要什麼丈夫沒有?怎麼能讓金枝玉葉的你,委身於我們這種窮苦人家呢?」
「孰料隔年惠夫人居然難產走了,我娘日夜和奶娘輪流照顧你,夜夜抱著你心疼垂淚。不久,京城裡卻流傳你命硬克母的留言……」吉祥臉色一白,抿唇不語。
夔山皺著眉,譏誚地冷哼,「那時惠府上下都很不好過,開口指稱你的人,乃是京城極富盛名的活佛大師,聽說他法力高強,信眾極廣。大師親口說的話,誰敢不信?」
「我娘日日抱著你,某天突然醒悟了,回想過去種種,原來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她為什麼會逃離廣平城,為什麼會來到惠府,冥冥之中好像有股力量催促她帶我走。惠夫人居然為你訂了這門不相襯的親事才辭世,好像預先就知道什麼似的。」
吉祥臉色很不好,夔山伸手握住她,發現她雙手冰涼,便把它們包覆在雙手裡取暖。
「我娘也曾被人說是命太硬,是剋夫克子的命格,你偏偏也是。我娘那時候心想,如果每個人來到世間都有自己的使命,那這一定就是所謂的天命。她深信她的天命就是撫養我長大,讓我來照顧你,這也是惠夫人的意思。所以惠夫人才會救了我們母子——這一切已不能說是巧合,合該是注定好的。」他母親認為必須替婆婆守孝,才又離開京城回老家去。
但這門親事,他娘從來沒有忘記。
「是不是很奇妙?」夔山炯亮的黑眸凝在她身上。
吉祥早嚇得不知所措。「你……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莫名其妙的……什麼……」她臉口齒都不清了。
「你信命嗎?」
夔山目光灼灼逼視她,傾身接近。「吉祥,你相信天意嗎?」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吉祥昏亂地搖頭。太過分了,她又不是神仙,怎麼會知道上天對她有什麼安排?
「欸……」夔山用鼻尖在她耳邊輾轉廝磨。「你回想看看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我從兩年前就接到你的信,為什麼遲到現在才來找你?為什麼偏偏挑在那種節骨眼上?要是我再晚幾天,你現在已經死在騰龍寨了,你能說這不是命嗎?」吉祥眼眶紅了一圈。她……她不信,她不能相信、不敢相信啊……
他話還沒說完,「我已經活到二十七歲,並沒有被我娘剋死,所以依我猜想,老天爺並沒有做絕。也許就像我娘常說的,她說,你娘是她見過最好的女人。如果你娘真的那麼好,老天爺為什麼不肯讓讓她女兒有個好歸宿?不可能的,不是嗎?」
「你不要……不要跟我說這些奇怪的話。」
吉祥試著掙開他的掌握,如果可以,她但願馬上逃離他身邊,永遠不要聽他胡言亂語,偏偏卻困在屋頂上。可惡的傢伙,他根本是故意的!
夔山索性把她抱入懷裡,緊緊的攬在胸前。
「我一看見你就投降了,一眼就愛上你。吉祥,你要怎麼解釋呢?你對我不也是如此嗎?」
「你……你……」她快暈倒了。
「嫁給我吧,吉祥!」夔山溫柔的低語,彷彿帶著魔力。「我們注定在一起,你逃不掉的。」
夜裡,微風輕揚——
彷彿有一把幽魂隨風飄來,對著吉祥的淚眼微笑。
答應他吧!乖女兒,他會給你幸福的!
幽魂用嘴型說著,依依不捨的,看了吉祥最後一眼,才輕歎著融入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