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臉色嚴厲。「樂樂小姐,你幾歲了?你都不看社會新聞嗎?性侵害案件有一半以上是熟人所為,你相信我?是男人都不能相信好嗎?只要是男人,都是隱性的禽獸——」
她捂臉叫道:「好啦好啦!我只是覺得你睡躺椅很可憐,你不要就算了,不要這麼凶好不好?」
他反倒笑了。「我知道你是好意,不過還是小心比較好。我去煮姜茶了,你快睡吧。」他離開房間。
她哪睡得著?她呼口氣,倒在床鋪上,望著天花板,怔怔出神。
他說的自成一番道理,可她還是不同意。是啊,所有情緒、感覺都短暫,世界千變萬化,太多東西來不及擁有,就被新的一波沖走,眼花撩亂的更迭之中,往往來不及看清自己錯過什麼。
愛情也在變化,人總是會對某人動心,陷入戀情,失敗了,傷心失落一陣子,又碰到不同的人,也許又動心,繼續邁向下一段感情。有多少人第一次談感情就是永遠?她也只能把握每一段,至少此時此刻對他的感覺,是真實的。
她對他的感覺不是幻想出來的,但還沒機會表達,就被拒絕了。
他是那堆名片之外的意外,她不想錯過,他卻不想去愛。
他會明白她的沮喪嗎?他會覺得這也是她幻想出來的嗎?他大概會笑笑說,就算難過,過幾天就忘記了,不會難過太久的。
但現在她滿心的鬱悶失落,又該怎麼辦?
***
歐觀旅去煮姜茶,拖了很久,等到程予樂應該睡著了,才回房間。
她果真睡了。他把姜茶放在她床頭,她靜靜呼吸,睡得好香,表情很放鬆。
他卻仍舊緊繃,因為她那個提議,他滿腦子不該有的遐想,難以平息。
他相信自己那一套。他也愛過,他太瞭解愛情是容易消逝的衝動,他也曾苦戀某個女人,相信她是此生唯一摯愛,好不容易追求到她,半年就分手了。
以為沒對方不行,其實只是自己的想像,分手後不是還活得好好的?也沒少塊肉,太陽照樣升起,日子照樣過。他傻過,不再盲目了,以為愛情是生活的全部,抽掉愛情的生活,更簡單愜意。
而現在,簡單愜意大概離他有一萬光年。
她提議時在想什麼?應該沒想太多,是對他睡躺椅過意不去,自以為想到體貼他的方式,這更證明她只把他當同事,假如她對他有任何不單純的感覺,存心製造暖昧,她不會輕易放棄,她會找各種理由讓他上床。
她不是很精明嗎?這時候偏偏天真得讓人心癢,當真相信他那麼君子?他自己都沒把握啊……
他凝視她的睡臉,一綹綹髮絲散亂在她臉邊,他想用手指理順她髮絲,想把她抱在懷裡,看她在他胸前安睡,幻想她軟綿綿的嬌軀依偎在懷中的溫暖感覺,害他身體緊繃。他想剝掉那件礙事的運動衣,更真切地感覺她,他想撫摸她滑嫩的皮膚,握住她纖腰,往更私密的部位……
夠了,他呼吸急促,身體緊繃炙熱,別再想了。
他煩躁地在躺椅躺下來,閉上眼睛。
他告訴自己,這是必經的煎熬,對她說的那些話其實是提醒自己,不論他現在多麼心猿意馬,都只是一時,他無意為任何人結束單身,等回到工作崗位,昏天黑地忙個三天,他就會把這三天拋諸腦後,熬過今晚就行了。
但他對她不只是慾望,有某種比慾望更深沉、更熱切的感覺,一種抹不掉的眷戀,心靈上渴望更緊密的擁有,即使壓抑慾望,卻難消滅這種渴望,在心底騷動。
他有預感,即使工作再忙碌,他也難將她拋諸腦後。
他望著天花板,了無睡意。躺椅其實不難睡……是她令他輾轉難眠。
***
隔天早上醒來,程予樂先打電話回家,是父親來接電話。
「喂,丫頭啊?度假好玩嗎?」
「爸,昨天小惠打電話回家裡……」她欲言又止,想試探父親。
「是啊,她要問你上次買衣服那家店的地址,那家店的名片就放你桌上,我跟她說了,其實可以等你們度假回來再問的嘛!」
顯然小惠很機靈,順風轉舵地編了個理由,唬過她父親。
「爸,其實我……我不是跟小惠來度假。」
「啊?可是小惠昨天打來說你們一起在外頭住啊?」
「沒有。她替我隱瞞的。我是跟別人出來玩,我同事,歐觀旅。」今天就要回家了,她早晚會拿到五百萬,這筆錢的來源總是要交代,她盤算著該怎麼跟父親解釋。
父親有好幾秒不吭聲。她想,老爸大概跟小惠一樣,聽到跟她出門遊玩的,竟是常常被她批得體無完膚的歐觀旅,先嚇得講不出話,然後驚叫連連。
「你跟男人在一起?」老爸聲音忽然嚴肅。「就你們兩個,孤男寡女?」
「是啊。不過我們沒有怎樣啦,就單純出來玩而已,還見了他父親。」
「你們在約會嗎?丫頭,到底怎麼回事?」
「不是,我們不是約會,呃,其實也算是約會……唉,事情很複雜,我回家再跟你講清楚好了。」
「如果你想跟男朋友約會的話,不必急著回來沒關係。」
「不是男朋友啦!我們也沒在約會!我說歐觀旅,你沒聽到嗎?我常常在家裡罵的那個歐觀旅啊!我怎麼可能跟他約會?」
「你們不是兩個人去旅行嗎?不是還見了人家爸爸嗎?這樣還不是交往約會?你也真是的,平常那樣罵人家,偷偷跟人家交往,為什麼不讓爸爸知道?爸爸又不會取笑你,冤家變親家的多得是……」
「就說不是啊!我跟他不可能好嗎?」吼!根本沒辦法溝通。
「算了,我回去再講。」她掛掉手機。可惡,一大早的好心情被破壞,她才稍微忘掉被話題男主角賞了軟釘子的沮喪,老爸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拿出今天要穿的衣物,雙手揪住衣服下擺,唰地往上拉過頭頂。
「喂。」
背後突然有人出聲,她愕然回頭,躺椅上的歐觀旅醒了。
他黑髮凌亂,墨眸惺忪,下巴冒出短短鬍髭,略帶陰鬱的表情像個睡眠不足的英俊海盜。他斜臥躺椅,側撐著頭望她,她心一跳,他這模樣亂性感的……然後她才想到,自己剛脫了上衣,整個背光溜溜地對著他——
「啊!」她尖叫。
「你幹麼偷看?」她火速扯來毯子把自己包到只剩頭,天啊,她完全忘記房裡還有他!
「我沒偷看,你自己突然脫衣服的。」
「你不會提醒我嗎?」
「你脫太快了,我來不及講。」她的運動衣底下果然什麼都沒有……不行,不要想。
歐觀旅面色鐵青,他也不想看好嗎?害他一大早就血壓飆高。「我本來還在睡,是你講手機很大聲,被你吵醒。」
她臉蛋火紅。「對不起……」那他不就聽光了?她心虛。
「你緊張什麼?」他伸個懶腰,走進浴室。「我是你男朋友,看個裸背又沒關係。」
「你不是我男朋友。」別再提醒他們不可能好嗎?每次被提醒就被刺一下,刺多了也很難過。
「原來你都跟你爸罵我。」他扭開水龍頭,洗臉。
他果然聽到了。她好尷尬,趁他在浴室裡的時候,她披著毯子趕快著裝,一面解釋。「也不是罵啦,有時候工作壓力大,難免會跟家人念一念發洩……」
「好巧,我也是,我常常跟我媽抱怨你,抱怨到她幾乎認識你了。沒想到我們這麼有默契。」他望著壁上掛鏡,鏡中男人表情陰沉。她說他們不可能,她還對家人批評他,她是這麼討厭他,他在動心個什麼勁?可笑。
「是啊,可見你找我來演戲,真的是找對人。」浴室裡嘩啦啦的水聲好像潑在她身上,涼颼颼的。原來他跟她一樣,平日吵不過癮,回家還找人分享,她真蠢,還幻想他也許對她有一咪咪好感,根本就沒有,全都是她自己在陶醉。
「嗯,你的演出讓我很滿意,除了剛才,被看到一點背部就哇哇叫,大驚小怪。」
「那不止是一點好不好?」
他故意道:「反正又沒什麼看頭。別這麼計較,不然我讓你看我的。」
「你這樣聽起來很像變態。」
他笑了,但手裡刮鬍刀差點割傷下巴。「喂,我是為了安慰你受創的心靈,才把我自己貢獻出來。」為什麼她能上一秒讓他鬱悶,下一秒又讓他開心?
「我才不要,看了搞不好受創更深。」
「喔,受創更深是嗎?這句話從一個小手曾在我屁屁上流連忘返三十秒的人口中說出來,還真有說服力。」
「我才沒有流連忘返!」她惱羞成怒了。
他哈哈笑,走出浴室。「開玩笑的,別生氣。」就見她穿上那件檸檬黃的衣衫,拎著買給他的另一件,對他說:「你今天穿這件吧。」
「不要,我不喜歡檸檬。」
「都買了,不穿很浪費耶。」
「你喜歡穿就穿吧,恕我不奉陪。」他逕自挑選今天要穿的衣物,見她欲言又止,他問:「怎麼?」
「你……」才說了,一個字,她臉頰就佈滿紅暈。「剛才我……你沒看到什麼吧?」
他看到眩目的平滑裸背。但他面無表情地道;「什麼都沒有,我剛睡醒,迷迷糊糊的。」她難得害羞的模樣令他怦然心動,他想捏捏她紅得好可愛的臉頰,親吻她……但這是永遠也不會發生的事,他有點心酸。
她明顯鬆了口氣。
他只能說:「趕快準備一下,下樓吃早餐吧。中午過後,我們就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