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思緒掠過的同時,司徒墨濯狂亂、緊張的神情深深映入眸底。
艷無敵無奈地揚唇,眼波中流露出一種惘然的神態,這男人……非得要讓她把他的形象刻入腦海才甘心嗎?
唉!不知是該喜或該悲?她終於可以離開聖朝,但方法卻不太高明,而這離開的方式就是斷送她短暫的一生……
其實她這一生無所牽掛,娘親死得早,爹爹在前些年因為盜墓誤觸機關而亡。
這樣的下場對古墓歷史極有興趣的爹爹來說,算是死得適得其所。
只是目前,唯一讓她牽掛的,只有八師妹的病。
混亂的思緒一一輾轉掠過,她閉上眼想甩掉那些無謂的思緒.
「你就這麼想離開我?」
伴隨著耳底落入的低嗓,艷無敵只覺身旁一股迅捷無比的勁風襲來,尚未釐清之際,便感到腰間不期然一緊。
艷無敵詫異地睜開緊閉的雙眸,望向這靠她極近男人深幽的藍瞳,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隨她跳下來。
耳中嗡嗡作響,艷無敵還來不及反應,司徒墨濯伸臂環住她的腰,硬是挺身讓兩人下墜的身形在空中轉了個方向。
艷無敵心中生疑,定睛一瞧這才發現,宮殿雖建在高崖,崖邊卻有一羊腸小徑幽轉至她所不知之處。
那一瞬間,她陡然明白司徒墨濯的打算。
只不過,這羊腸小徑僅容一人可行走,饒是司徒墨濯武功再好,兩人下墜的力道、角度一不對,他絕對會隨著她墜入萬丈深淵。
思及此,艷無敵心悸之餘,心中竟有股說不出的顫然與感動。
為了救她,司徒墨濯竟不惜以命相搏!
艷無敵仍在心中感謝他出手相救時,重重跌落的撞擊讓兩人同時吃痛出聲,在她以為一切已平靜時,兩人相擁緊抱的身軀又向下滾了數丈遠。
在滾落的那一刻,艷無敵只覺得司徒墨濯強壯的臂膀將她圈得好緊,在不斷翻轉的狀況下,她幾乎快不能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司徒墨濯妤不容易撐住兩人滾動的身軀,兩人才停了下來。
不待氣息平穩,司徒墨濯朗朗的笑聲霍地響起。「艷兒,沒想到我們居然逃過一劫!」
艷無敵第一次聽到他這樣爽朗的笑聲,伏在他溫熱且健壯的胸膛之上,捕捉到他一聲聲震動耳膜的笑,死裡逃生的驚悸竟因此褪了幾分。
司徒墨濯見她末回應,這才斂起笑急忙問道:「你沒事吧?」
久久得不到她的回覆,司徒墨濯強撐起身,捧著她的臉,打量起她的狀況。
迎向他關切的藍眸,艷無敵微啟的軟唇因為喉間緊澀的感覺,只能緩緩地道出一句:「我沒事。」
這男人,竟為了救她而毫不猶豫的縱身跳下,以身相護。
確定她沒事後,司徒墨濯大鬆了一口氣後冷冷的道:「你一定要惹麻煩嗎?」
這不馴的新娘,超乎他的掌控,讓他有種莫名的無力感。
她不悅地擰起秀眉。「你以為我願意?要不是你突然拉住我,依我的功夫,我會掉下來?這事兒說到底,是你的錯。」
這麼說來,惹麻煩的是他了?司徒墨濯怔了怔,這話竟訓得他啞口無言。
艷無敵定定瞅著他恍然的模樣,繼而緩了緩語調。「你……為什麼要救我?」
雖然她清楚記得,方才在屋脊若不是他突然出手拉住她,她也不會失足滑跌。
司徒墨濯回過神,說得理所當然。「因為你是龐武聖朝的主母,是我孩子的娘親,是我的妻。」
他的話讓艷無敵嘲諷地笑了笑。「所以,保護我,只是你應盡的責任?」
她突然間覺得自己好傻,她怎麼會以為他是因為有那麼一丁點喜歡她,所以才奮不顧身跳下來救她呢!
思及此,她的心多了些從未有過的落寞。
「我出手搭救自己的妻子不對嗎?又或者你想尋死?」他蹙眉,因為她臉上落寞的表情,而做出了揣測。
「誰想尋死?」她嗔了他一眼,不禁再一次數落起他的惡行。「若不是你突然扯住我,我才不會跌下來!」
司徒墨濯朝她無奈一笑。「為夫不明白,在屋脊上你能散步到何處。」
方纔,她站在屋脊上的出塵模樣讓他瞧得出神。
她一身白衣猶如溶溶月色,細弱的纖腰繫了條湖綠色綢帶,如墨的青絲迎風飄逸,那似要隨風而去的娉婷模樣,美得令人屏息,美得讓他心動。
「我心裡悶得慌,就想隨意走走瞧瞧。」柳眉淡顰,艷無敵沒心思揣測他話裡的涵意。
「你對聖朝的環境還不夠熟悉,若真想四處走走,我可以陪你。」他揚袖拭淨她臉上的污泥,小心翼翼地檢查著她身上的傷口。
「我沒事。」看著他的手直伸往她的腿,艷無敵下意識的縮起腳,含糊地嘀咕了聲。「你別碰我。」
雖然昨兒個,她已經不知道被他偷吃多少嫩豆腐,但今兒個總算是新的開始。
該堅持的還是得堅持,絕沒有模稜兩可的中間地帶。
她試圖掙扎,卻換來司徒墨濯的低笑。「再多說個幾回,這話就會成為你的口頭禪了。」
顯然,他壓根不把她的反抗當一回事。
「方纔摔下來時,你的腿扭傷了。」他握住她細嫩柔軟的腳踝,俊雅的臉緊緊繃著。
保護聖朝主母是他的責任,他為自己的疏忽感到愧疚。
「我沒有受傷。」就算有,她也不願承認。
未進聖朝前,她可沒這麼嬌弱,即便受傷了,她也可以自個兒處理,她不喜歡他這麼寵著她!
「要我抱你回去嗎?」
艷無敵一抬頭,目光與他交會,便看到他眼裡閃動著不容抗拒的堅持,她心一促,連忙說道:「不要!」
他揚眉看著她,半晌才緩緩說道:「那就乖乖聽話。」
艷無敵瞅著他,艷眸已分不清是嬌嗔還是怨懟,只能任他處置她的傷處。
現才她才深刻瞭解,藏在司徒墨濯溫儒表面下深沉的心機。
「還好不嚴重。」脫去她的羅襪,眸光落在她紅腫的纖足上,司徒墨濯怔忡了半刻才開口。
「這種小傷我才不放在心上。」艷無敵不以為意的撇了撇嘴。
「你不在乎,我可在乎。」俊眉攏聚眉頭,司徒墨濯壓低著嗓,喃了一句,有力的指節壓在她紅腫的纖足之上。
他的動作雖輕柔似羽,痛意卻依舊襲來。
艷無敵不是養在閨閣裡的嬌花,長年習武下她比一般姑娘能吃苦、捱得住痛,她懷疑他所謂「不嚴重」的定義與她的認定有相當的落差。
「等我。」
她斜睨了他一眼,不解地看著他的動作。「你要做什麼?」
隨手從旁選了幾株藥草,司徒墨濯徒手將其揉搓。「這是百行草,主散瘀、解郁,疏通血脈。」
「這是藥草?」她隨意拿起一株藥草,反覆打量著,在她看來,眼前的藥草只是比一般雜草多了點香氣,其餘實在看不出與雜草有何不同。
他喉間逸出笑聲。「聖朝每處每地,皆被藥草植物所環繞,取材十分方便。」
艷無敵抬眸望向四方才發現,他們正處在一處幽靜的地方。
燕子飛於綠意柳絲、粉色花叢間,當春風撫吹而過時,粉色花瓣隨風飄舞,落在古老的玉階台榭上,呈現一片幽然虛靜的氣息。
而她身旁那一片散發著馥郁香氣的綠色植物,正是司徒墨濯方才摘下的藥草。
「這些藥草全是你們種的?」她困惑地眨眨長睫。
「先祖來到此地時,便是如斯模樣。」他將揉搓而出的草汁敷在艷無敵紅腫的腳踝,有力的長指反覆搓揉著她的傷處。
藥草汁帶著涼意,在他力道得宜的推拿手勁下,熱力穿透筋骨,漸漸舒緩了傷處的疼痛。
艷無敵輕擰著眉,眸光落在他專注卻溫柔的側顏,感覺暖意正透過他的手,一絲絲偎進心裡。
唉!他對她的溫柔,讓她幾乎快要不能承受。
「先忍忍,等會就不痛了。」雖然她臉上沒有一絲姑娘家的嬌態,但司徒墨濯卻無法不憐惜她。
艷無敵暗暗打量起他俊儒的模樣、溫雅的舉止,忽地一個念頭瞬間撞入腦海。「你是……村民口中那個贈藥的白神仙?」
他面色沉靜地停下手中的動作,語氣微凜。「怎麼會突然這麼問?」
「好奇嘛,想知道你是不是村民口中的那個神仙。」當話問出口時,她已有幾分確定。
懂得醫術的他一身白衣、銀髮,面目清俊、挺拔出塵,瞧來還真有幾分仙氣。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淡淡揚唇,唇邊有著明顯的嘲諷。
正所謂醫人不自醫,在聖朝裡,每一個人雖皆有研醫習藥的本事,卻無法治癒司徒氏這子嗣贏弱的遺憾。
不允他含糊帶過,艷無敵又好奇地湊近他。「既然龐武聖朝抱著與世隔絕的決心,為何還要以『神仙』之名幫助村民?」
司徒墨濯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意味深長地問:「難道,想證實有沒有神仙的存在,便是你進藥仙洞的目的?」
她早就想一掀「藥仙洞」神秘的面紗,一觸及她想瞭解的層面,艷無敵掩飾不了欣喜若狂的情緒直頷首。
司徒墨濯斂下笑眉,定定地望著她,半晌才問:「滿足了你的好奇,那你會滿足我的需要嗎?」
他向來不習慣強迫別人,但若真能因為這一個小意外而達到圓房的目的,他也樂於接受。
聽聞他露骨的問話,艷無敵整個臉蛋因為他曖昧的感覺而泛著紅暈。
這人無時無刻不想著圓房的事,她俏臉微沉,一時間竟翻了臉。「算了,不說也罷。」
嘖,美人翻臉比翻書還快哩!同她在一塊兒,司徒墨濯總有這樣的體認。
偏偏他卻無法責備她,只因她是他的妻,光是這一個念頭,就足以讓他縱情地寵溺著她。
就在艷無敵以為他不會透露半句實言時,司徒墨濯的聲音已不疾不徐的緩緩落入她耳底。
「當初聖朝會在此落地生根,是為躲避他族追殺。因為此處平和、安逸,與世無爭的猶如世外桃源,因此,聖朝之民近百年來均未離開此處。」他看著她仔細聆聽的臉龐,便又再度開口細述往事。
「但許是受到詛咒,因為之後每代子嗣的身體益發羸弱、早夭,往往活不過十歲,就算活過十歲,也要靠藥膳養身才能續命。到我這一代,此劣勢已無法挽回,而皇朝只剩我一脈。主長為求人丁旺盛,於是卜問上天,得來的結果竟然是唯有積德行善,才能化解該皇族人丁單薄且早夭的惡運。」
「有一日,有張求藥籤不知怎地竟飄進聖朝,之後,我便開始以簽方為求藥者給藥。而你的出現……則是聖朝女巫的預言,這也是為何非你不可的原因!」
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艷無敵錯愕萬分地問:「這麼說來,我會守寡?」
「不會,雖然不至長命百歲,但既然我活下來了,就不會病死獨讓你守寡。」他揚起唇,笑得無奈。
除了藥膳養身外,主長也教他一些強健體魄的功夫,因此他很肯定,自己不會太早見閻王……只要女巫的另一個預言不實現。
她瞇起美眸,充滿不解地打量著他。
司徒墨濯的神情明明看起來就是那麼沉重,但為什麼這番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卻是那麼雲淡風輕?
「假如今日誤入聖朝的不是我,那其他人一樣可成為你的妻?」艷無敵又問。
雖說目前的她不願糊里糊塗成為司徒墨濯的妻,但一想到極有可能是另一個女子陪他走過一生,艷無敵心裡不由得就湧上一股莫名的酸澀。
「你在吃醋嗎?」他臉上的神情雖淡然,但藍眸卻帶著些許玩味。
感受到他眸光的打量,艷無敵蜜頰染暈地悻悻然嗔了他一眼。
司徒墨濯不以為意地定了定心神。「並不是所有人均能輕易開啟進入聖朝的機關密道,那進入密道的樞紐雖是依八卦方位所設,但是,兩儀四象之中共有數千種變化,唯有命定聖朝的主母,才能將其打開。」
原來如此,她原以為那只是一般八卦方位之學,沒想到竟暗藏玄機!
所以,這代表她注定得成為聖朝主母?
他與她,真是姻緣命定?
司徒墨濯靜瞅著她好一會兒,笑著開口道:「艷兒,你又恍神了。」
「我……我沒恍神,只是在想些事情。」她揚眸凝望著他,急於否認。
「我知道你想離開。」他不假思索地點出了她心中的渴望。
被他一語命中,艷無敵心頭一,心口陡震,頓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就是你不願同我圓房的理由?」迎向她震懾的神情,司徒墨濯壓下激動的心緒,語氣裡有著淡淡的惋惜。
蒼涼的思緒百轉千回的繞著,艷無敵深吸一口氣,不願再隱瞞心中想法。「在中原,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沒辦,所以,我一定要離開。」
猜中她的心事,司徒墨濯直言不諱地開口。「聖朝源由你已知曉,我不會讓你離開的。」
「你好自私!我不過是誤闖聖朝,憑什麼就得任你們擺佈?」艷容閃過陰霾,被他這狂妄自私的說法給惹惱。
未來的日子如此漫長,難道她的一生真的得葬送在此處?
司徒墨濯的俊臉上依舊是一派心平氣和的優雅淡笑。「艷兒,為夫總算聽到你的真心話了。」
艷無敵訕訕然地開口。「既然你已知曉我的心意,為何還要為難我?」
「傻艷兒,為夫怎麼捨得為難你呢?」他伸指撫開她緊蹙的眉心,唇畔的淡笑很是縱容。「難道你還不明白,進入聖朝是天意,而天意是不可違的。」
他們相處的時間雖然不多,但只要一面對她,與她說起話,他的情緒便不由自主的隨著她起伏。
「不!這不是什麼天意!」眉心隨著他的撫觸傳來奇異的酥麻,她用力搖頭,心慌的不願承認。
看著她極力否認,他頓了頓,喉頭有道苦澀湧出。「終有一天,你會心甘情願當我的妻。」
迎向司徒墨濯俊美無儔的臉龐,艷無敵只覺腦中的暈眩一波大過一波,心口如湧泉般湧出的恐懼讓她失了方寸。
知曉離開無望,但她的心卻又掛念著八師妹的身體,她壓低螓首,無助又茫然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兀自陷在抑鬱紊亂的思緒中掙扎了許久,艷無敵才開口問道:「如果我願意同你圓房、幫你生孩子,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司徒墨濯直瞅著她,神色凝重。「什麼事?」
「我的師妹得了怪病,你只要出谷幫我治好師妹的病,我一定跟你回聖朝。」她水亮的眸子期待地睨著他,那清亮的的眸裡,有著誠摯的懇求。
難以將視線由她臉上移開,他勉強拉回思緒。「我很想幫你……」
他的話未盡,艷無敵便倏地綻露嬌艷的笑靨。「真的?」
「但,我不能。」
一抹嬌笑滯在唇畔,她難掩失落地嚅聲問起。「為什麼不能?」
「遵循聖朝朝例,人民終生不得離開此地,更何況我身為龐武聖朝的宗主,又怎能違背?」他無奈且沉重地開口,並不是他不願幫她,而是礙於這朝中規定。
「只要你允了我,我會感激你一輩子的!」
他苦澀一笑。「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唉!真不知是無心或有意,她總能適時傷了他的心。
「為了聖朝,你寧可讓我恨你,也不允我的請求?」
「是。」他回答得毫不遲疑,沒有半點猶豫。
艷無敵忿恨地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不再開口。
既然情勢已不容她置喙,那她便不會放棄離開這裡的念頭。
因為雙肩扛著沉重的「龐武宗主」身份,司徒墨濯只能漠視她悵然若失的可憐模樣。
沉吟了片刻,他將她的失落全納入眼底,唇邊揚起一道微勾的笑弧。「難道你不覺得這裡很美嗎?」
蔚藍的天空中飛雲片片,縷縷晴光灑落在落英滿地的綠意盎然當中,美好得讓人無法不去注視。
艷無敵眼睫一垂,語氣仍舊固執。「就算這裡再怎麼美,也不是我的家、不是屬於我的地方。」
司徒墨濯握著她的手,又一次包容了她的任性。「艷兒,答應我,不要再試圖離開了,也不要破壞聖朝的寧靜了。」
她垂下星眸,輕聲地說道:「我沒辦法。」
聽著她無精打采的回應,剎那間,司徒墨濯幾乎衝動得想答應她,離開聖朝去治她師妹的病。
不知道為何,這種過度在乎一個人的想法突然撞進司徒墨濯的心扉時,令他渾身一震,並低聲咒罵了句。
司徒墨濯弄不清自己的思緒為何會隨著她的情緒而起伏不定,但他清楚明白,這樣的念頭是不能再持續下去了。
為了「龐武聖朝」,他會盡快讓她的妻,斷了離開聖朝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