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用膳了。」
她半撐起身子,有些恍惚地問著。「什麼時辰了?」
「未時。」侍玉朝她走去,準備伺候她更衣梳洗。
「都未時了。」她喃喃念著,訝異自個兒疲憊貪睡的程度,以往在「步武堂」練功,辰時若還不見人影,大師父就要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了。
她的身子骨若再這麼養下去,怕是會養出一身懶病。
撩起簾帳,侍玉邊做邊說:「宗主要我別吵主母,但眼下見主母睡得錯過早膳和午膳,怕主母餓壞身子,侍玉才敢進門。」
在侍玉的叨叨絮絮裡,艷無敵感受到的還是司徒墨濯對她的好,無時無刻牽掛著的,是她的一切。
思及此,她淺淺地揚唇勾勒出一抹笑意,任喜悅的情緒漲滿胸口。
霍地,侍玉的輕喚,讓她渾身一震回過神來。
「主母,您怎麼了?」侍玉略顯冰冷的指尖,輕輕撫上她的肩膀、她的頸項,微訝的眼神帶著審視。
艷無敵聞言不禁為之語塞,羞赧的想撩起衾被遮住自個兒身體,卻為時已晚。
「主母身上這傷得擦藥。」
「不……不用麻煩了。」
侍玉蹙起眉。「不成,宗主吩咐過,主母身體有異狀一定要稟報,要不宗主會怪罪侍玉的。」
這哪是什麼異狀哪?她蜜色的肌膚上,那狼藉吻痕的始作俑者,正是侍玉口中的宗主所為。
艷無敵欲哭無淚地捉住她的手,尷尬說道:「你別跟宗主說。」
這丟人的事若傳到司徒墨濯耳底,難保他不會大驚小怪的回來尋她,屆時,不鬧得人盡皆知才怪。
「主母。」侍玉為難地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總之,你什麼也不准說!」不待侍玉回應,她難得端出主母的架勢,揚聲又道:「快來幫我梳發,我餓了。」
或許待補充體力後,她得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
艷無敵趁著侍玉在一旁伺候時,旁敲側擊探出了當日她來到聖朝的位置──綠蜂甬道,並找回自己當初帶來的貼身武器等私人物品。
天真的侍玉自然抵不過艷無敵的算計,不但詳盡說了綠蜂甬道的位置,甚至把綠蜂甬道的歷史也一併詳述。
原來「龐武聖朝」的先祖為了躲避敵對仇族的追殺,躲進了「藥仙洞」並誤觸機關,因而打開了她跌入的那一條密道。
甬道一打開,群湧而出的綠蜂在「藥仙洞」形成了屏障,遮住了敵人的視線。
因此,綠蜂成為聖朝的守護神,守護著「龐武聖朝」與其子民。
聽完這些點滴後,艷無敵一填飽肚子,便藉機溜出了寢殿,來到她初進聖朝的綠蜂甬道。
此時日光正好、鳥聲啁啾、花香瀰漫,周旁有著蓊鬱扶疏的樹林,遠處依稀能聽見溪水潺潺流過的聲音,這一切清新、舒爽透著股怡人的氣息。
踩過一地由枯殘落葉鋪成的黃色、綠色的天然長毯,艷無敵心想,她初入聖朝時,應該是跌到這上頭了,要不身上怎會沒帶半點傷。
她稍在此停頓了會後又繼續往前,最後腳步落在覆住甬道入口的青綠籐蔓時,心竟因為莫名的期待而微微顫抖著。
艷無敵緩緩撥開籐蔓,撫著雕有蜂紋的石板,心底頓時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悵然若失。
在聖朝這一段時間,她無法與外界接觸,日子也早過了與九師妹雁飛影約定的時間。
九師妹等不到她,應該擔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吧!
這一個甬道通往她所熟悉的世界,只要爬進去,她很快就能回到中原,可以見到她所想念與熟悉的親人。
但,她真的要走嗎?她若真這麼走了,司徒墨濯怎麼辦?但如果不走,八師妹的病怎麼辦?
一想起司徒墨濯,她的心就像被條無形的線纏住般,只要稍微一扯動,他那雙溫柔得似乎能包容一切的藍眸,便浮現在眼前。
他的一切霸佔著她的腦海,讓她……捨不得離開他!
但假若他們之間,真多了層夫妻的關係,那司徒墨濯是不是會念在夫妻之情,陪她暫時離開聖朝?
她知道,責任感極重的司徒墨濯絕不會答應。
當日他寧願讓她傷心,也堅決不離開聖朝一步。
在這樣的狀況下,她若想帶著他一起離開,只有把他「偷」出聖朝。
她來自神偷世家,雖然未能繼承衣缽,但自小習武,體內丹田十足,擁有極強健的體魄,若真要偷個男人出聖朝應該不成問題!
只要他跟著她回到「步武堂」,替八師妹治好病,讓她稟明師父,他們再一起回來,這豈不圓滿?
思及此,艷無敵緊握成拳,毅然決然下定了決心。
這幾日因為這一個偷人的打算,讓艷無敵處在一個莫名興奮的狀態中。
在她幾次探查綠蜂甬道並確定計劃萬無一失後,她差人備酒、備菜,在經往綠蜂甬道的小亭弄了一桌小宴,準備「請君入甕」。
待一切完備後,她叱退了下人,不動聲色地在酒裡下了迷藥。
當藥溶於酒中時,艷無敵耳底瞬即捕捉到司徒墨濯沉穩的腳步聲朝她走來。
她不著痕跡地將藥罐攢入懷裡後,連忙整了整衣衫,端坐著候他。
司徒墨濯腳步一定,望著滿桌佳餚,眉心一攏。「娘子今天這麼好興致?」
聽著他訝異的口吻,她斂下星眸,俏睫遮住了眸底神情。「難不成同自個兒的夫君一塊用膳,也得想個名目?」
司徒墨濯沒遺漏她臉上細微的變化,沉思了會才道:「是不用,只是你太乖,為夫有些不習慣。」
今天的艷無敵有些許不同,他說不上有什麼不同,只覺得她臉上的表情似乎正轉著他所不懂的思緒。
她好氣又好笑的瞟了他一眼。「怎麼把我說得像個小孩兒呢?」
「孩子以後若像你,會好一些。」甩掉心頭莫名的擔憂,司徒墨濯語氣放柔,眼眉俱緩說道。
他身體自小就不好,除了病懨懨的總提不起半點精神外,更少了同齡孩子該有的朝氣,時間久了,情緒波動便少了,性子自然也就內斂。
而艷無敵不同,乍看清冷難接近,相處久了才發現,她善良且熱情,若孩子能像她這般活潑,定能讓死氣沉沉的聖朝多一些熱鬧的氣氛。
「你啊!三句離不開孩子。若真有了孩子,我還有地位可言嗎?」她嘟起嘴,不滿的板起臉來。
迎向妻子的怒眸,司徒墨濯沒好氣地問:「我只是說說,娘子生氣了?」
臉上掠過一抹不自然的紅暈,她冷哼了一聲。「氣?我怎能不氣呢!」
司徒墨濯瞧她艷美的容顏罩上了不悅,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似笑非笑的瞅了她一眼說:「你不是這麼小氣的人。」
「我就是這麼小氣的人。」她將頭靠在他結實的肩頭,把弄著他雪般的銀絲,嫣然一笑。「那……為了消弭我的怒氣,罰你一杯酒。」
「成。」他溫雅一笑,取來石桌上的酒杯,俐落地仰頭一口飲盡。
見他如此信任她,艷無敵心裡竟有些愧疚油然而生。
感覺到她異常沉默,司徒墨濯修長的指輕撫著杯緣問道:「怎麼,你像是有話想同我說?」
她斜睨了他一眼,猶豫了片刻,卻仍舊沒有勇氣開口。
「說吧!只要不是離開聖朝的事,我都可以允你。」他垂眉,俊雅的面容仍是一貫的溫柔平和。
淡抿的唇朝他彎出了真誠的笑意,她吐出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話。「夫君,我不想和你分開。」
她的話讓司徒墨濯溫和的雙眸掠過一絲不解,正想開口,身旁的景物竟開始扭曲變形起來。
艷無敵瞳眸淡睨,似是沒注意到他的異樣持續說著。「雖然起初心裡有百般不願,但這些日子來,我是真心想成為你的妻,真心想與你朝夕相伴,一生相守!」
司徒墨濯甩了甩頭,強迫自己集中思緒,無奈暈眩的感覺更勝之前。
「艷兒,我似乎不太對勁……」
她歉然的凝視著他的俊容,低柔說道:「夫君,對不起。」
「你……在酒裡……」俊容上閃過一陣愕然,話未道盡,司徒墨濯眼前一黑,隨即失去了知覺。
艷無敵看見他欲倒下的身軀,迅疾接住他,讓他倒在自個兒的臂彎中,心中感慨萬千地輕聲喃著。「夫君,你只要陪我做完這件事,下半輩子,我會陪你留在聖朝,永不離開。」
她伸出纖指愛憐地輕撫他俊雅的輪廓,怔忡出神了好半晌,才將懷裡早已寫好的信用酒壺壓著──
暫借宗主至聖朝外救人,一個月後必與夫君歸朝請罪。
不肖主母:艷無敵
確定信箋已被酒壺牢牢壓住,她提氣扛起司徒墨濯,身形俐落地往綠蜂甬道急掠而去。
僅是轉眼瞬間,兩人的身影已消失在寂然平靜的「龐武聖朝」。
司徒墨濯醒來後,人已處在磐龍村野郊外的客棧裡。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一意識到自己離開了聖朝,司徒墨濯緊抓著她的手,神情凝重地厲聲質問。
艷無敵望著他陰霾的神色,感覺到手上的疼痛,吃痛地低語。「夫君,你弄痛我了。」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對她難受的神情置若罔聞,一向溫和的藍眸燃著怒火。
「我說過,我需要藉你的醫術來治好我八師妹的怪病。」
司徒墨濯聞言長歎一聲,眼神儘是無奈和哀傷。「所以你在我的酒裡下了藥,將我擄了出來?」
「嗯。」早已預料到會是這等局面,艷無敵簡短地應了一聲,便不再多說。
他繼續按捺著性子問:「就你一人之力?」
她抿了抿唇,坦然迎向他緊繃的俊雅容顏。「我自小習武,真要擄走一個人並非難事。」
若非事實擺在眼前,他根本不相信單憑艷無敵一人之力,竟能把他擄出聖朝。
「我知道你懂武,卻不知你有這身本領。」薄唇扯出一抹黯然的諷笑,司徒墨濯嘶啞的開口。
忽明忽暗的燭光映得他臉部的表情陰晦不明,艷無敵悄悄打量著他,絞著纖白玉指,心中忐忑地問:「夫君,你生我的氣?」
「你是為了騙我離開,所以想先讓我卸下心房,才同我圓房的?」
在他的藍眸裡,艷無敵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深沉悲哀。
「你是這麼看我?」她驀地渾身一震,美麗的臉龐變得毫無血色。
雖然她的手段極端了些,但她萬萬沒想到,這話會由司徒墨濯口中說出,她的心口彷彿讓人打了一拳,又痛又悶。
司徒墨濯看著她震驚的神情,沉默了好一會才道:「要不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我怎麼想?」
打一開始,她想離開聖朝的心思是那麼急切,他很難說服自己,不這麼判定她的所做所為。
艷無敵緊握粉拳,沒頭沒腦地擠出了句。「我沒有。」
他說的皆屬事實,她一句也無法辯駁,唯獨她對他的情意這點,不容他污蔑、誤解。
她艷容一凜,臉上冷然而倔強地開口。「我是真心喜愛你才同你圓房的!」
「你……」聽到她真心誠意的情感表述,司徒墨濯心弦顫動,霎時不知該喜或者該憂。
他長聲歎息,神色一緩。「艷兒,你難道不知道,你這麼做會讓我成為聖朝的罪人!」
「我只是從聖朝把你『借』出來,事情一辦完,我就會陪你回去。」看著他藍色的深眸裡滿是心痛與落寞,艷無敵握住他的手,慎重其事地表明。
司徒墨濯搖了搖頭,牽動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難道,這一切都是天意?」
艷無敵聽聞他的話,屏息問道:「夫君你說什麼?」
在搖晃的火光中,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兩道陰影,此刻的他沒有了平時的沉穩內斂,週身散發著淡淡憂鬱的氣息。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記得我跟你說過女巫的預言嗎?」
艷無敵頷首,就因為那個預言,使無意闖進聖朝的她,不得不成為他的妻子。
「其實,女巫還有另一個預言。」他頓了頓,好半晌才沉重開口。「她說,我一旦離開聖朝便會應了死劫。」
努力抑下心頭湧上的不安,她怯怯地問:「死劫?什麼死劫?」
「會遇上什麼事我不知道,或者這只是主長為了不讓我離開聖朝,誆編出來的理由,總之,它是我心中的顧忌。」
她從他眼中看見一道深濃的陰鬱,讓她瞧得心驚膽顫,她很清楚,他說的不是玩笑話。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你想讓我醫治你的八師妹,咱們就一起回去屬於你的地方吧!」司徒墨濯像是已看透這無力改變的結果,臉上陰鬱褪去,俊朗的面容恢復一貫的溫和。
唉!既已離開聖朝,若能替妻子了卻這麼一個心願,那他就可以更加理直氣壯地把她留在身邊──一輩子!
如果他能保有這條命回去的話。
他雖然表現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但艷無敵卻抑制不了泉湧而出的恐懼。
他會死?思及這個可能,艷無敵腦中一片茫然,向來條理清晰的腦子現在渾沌不明,心痛得讓她快要不能負荷。
「不!我不要你死,我不會讓你死!」她心中的酸楚驀地湧上心頭,她啞著聲說著。
司徒墨濯深切感受到她在乎他的反應,圈著她顫抖的嬌軀,溫柔地笑了起來。「傻艷兒,我不會輕易讓自己死去的。」
他肩上背負著太多責任,就算應了死劫,他也不會讓自己輕易死去!
艷無敵咬著唇,紅著眼眶,哽咽地開口。「你若誆我,讓我守寡,我會恨你一輩子!」
她的話,教他震懾不已,剎那間,司徒墨濯胸臆中那股強烈的感動,在血脈中隱隱顫動著。
他定定凝視著懷裡心愛的妻子,柔聲問起。「艷兒,你會保護我吧?」
她艱澀地擠出話,不容質疑地開口。「我當然會保護你!」
她這話雖不至濃情密意,但卻讓司徒墨濯感動不已。
他將她摟得更緊了些,溫和地撫著她的手背。「這不就得了,你是我的妻子,武功又比我好,中原這個環境你也熟悉,為夫相信,你會保護我。」
艷無敵深吸口氣,勉強定下心緒,歉然說道:「對不起,若我知道,我絕對不會……」
他剛毅的唇線勾起一絲苦笑。「你沒告訴我,你有這麼大的本事,否則我會小心提防著。」
誰料得到一個嬌滴滴的姑娘竟能把個大男人偷出聖朝?
不過也就是因為如此,他心底的疑雲一下子全解開了。
原來愛妻的定性不夠,全是為了離開聖朝所做的打算,而讓他訝異的是,她甚至神通廣大地探到綠蜂甬道的秘密。
想來,他們夫妻倆對彼此的瞭解還太淺。
偎在他的懷裡,艷無敵神情怔然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靜默片刻,他壓低頭,吻著她的眼眸、鼻尖及圓潤可人的小耳垂。「艷兒,這一切都是命,為夫真的不怪你。」
胸口因為他的話感動地激盪著,身體也隨著他的唇燃起燙得炙人的火焰。
他在她耳邊細語呢喃。「無論你對我做了什麼,我都愛你……」
艷無敵羞澀一笑,說出了心中的話。「夫君,只要你陪我做完這件事,下半輩子,我會陪你留在聖朝,永不離開。」
他聽聞她如發誓般的言語,藍眸閃動著笑意,他頭一回如此渴望,女巫的預言只是主長為了不讓他離開聖朝所誆騙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