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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豆太后 第四章 作者:杜默雨

  一個月後,龍翔宮,皇帝夜難眠。

   「皇帝,老身求你了。」這是倚老賣老的哀兵政策。

   「不行。」端木融難得擺出了皇帝威勢。

   「阿融,我求求你了,你最孝順娘親了,我好歹也算是你名義上的娘啊。」談豆豆搬出親情攻勢,死纏著端木融不放。

   「不行啦!娘娘,朕也求求你了,嗚!」端木融簡直快哭出來了。「要是讓我的王爺王兄知道了,他就要廢掉我的帝位了。」

   「你們不說誰知道!而且在這種大典上眼睛都不能亂瞄的,他絕不會看到的。」談豆豆拍胸脯保證,柳眉倒豎,豪氣干雲地道:「再說他要敢廢你,老身就先廢了他。」

   「娘娘啊,這還是不行,再說也得顧慮娘娘的安危……」

   「阿順公公,快!」談豆豆直接找到目標人物,興奮地道:「咱倆差不多身材,你快將衣服扒下來。」

   「嗚嗚,太后娘娘,您這是要了小的人頭啊!」隨侍皇帝的小太監阿順哭哭啼啼的,扯緊了衣襟不給扒。「平王爺那麼凶!」

   「再凶也凶不過老身,你們別怕他。好了,就這麼說定了。」

   「嗚,萬歲爺啊!」阿順一跤跪倒,扯著皇帝的袍擺,哀號道:「如果平王爺斬了小的,小的斗膽要求,請您一定得為小的上一炷香,這也不枉小的服侍萬歲爺一場了。」

   「嗚嗚,阿順,朕不會忘記你的!」端木融仰天長歎,悲切地揮淚道:「說不定朕會比你先走一步,等著你過去服侍朕了。」

   「嗚哇!」主僕倆抱頭痛哭。

   說得好像是真的一樣!談豆豆只能目瞪口呆看著流有端木家搞怪血統的阿融,這孩子……深藏不露!

   明明是一件大好喜事,卻被他們演得好像天快塌下來似地。

   就算讓端木驥發現了又如何?他會有他的處罰對策,但絕對不至於殺人或廢帝。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很明白這人雖然表面狂妄得令人髮指,可實際底子卻是處處遵循法統和禮制,再古板不過了。

   而且……她竟有一種期待他發現的渴望,然後見他氣得臉孔發青,用那冷冷的聲調跟她說理、鬥嘴,她再用力反駁回去,駁到他無話可說,只能心悅誠服,無比崇敬地盛讚天朝皇太后聰明睿智勇敢無敵……

   「哈哈!」她雙手叉腰,志得意滿,總算可以扳回一城了。

   「咦?」端木融和阿順發現太后「演」得比他們還精采。

   「阿融,你長大了。」談豆豆恢復正常,拿手掌比著端木融的頭頂,感性地道:「去年才跟我一樣高,這會兒已經高我半個頭了,也越來越有皇帝的威嚴了。管姐姐每回提到你,都要開心地抹帕子,還不敢相信你竟然當皇帝了呢。」

   「娘……」端木融想到委屈了半輩子的娘親,眼眶不覺紅了。

   「可惜我們女人不能去那種場面,其實管姐姐很想看你神氣的樣子,她既然不能親自到現場,那就由我幫她瞧瞧,回去轉述給她聽了。」

   「朕也可以說給母后聽。」

   「那可不一樣。多一個人說說你的神氣不是很好嗎?讓你母后聽了高興,就算作夢也會笑,這樣子才能身體康泰、長命百歲啊。」

   「這……」他可以不當皇帝,只希望娘親能開心。

   端木融還在猶豫,卻見太后娘娘已經跑去追阿順扒衣服了。

   天哪!娘娘是勢在必得了。他是不怕王兄廢他啦,但是冷面王兄鐵定會叫他看不完奏章兜著走了。

   啊嗚!為啥娘娘總是要去招惹王兄啊。

   午門,凱旋受俘大典。

   談豆豆努力抑下興奮得快飛起來的心情,端正肅立,執穩手裡的拂塵,還刻意拿拂塵尾巴遮住半張小臉,認真地扮演隨侍皇帝的宦官角色。

   她所站的地理位置實在是太好了,皇帝坐著,她站在他身後,還可以比阿融看得更遠、更闊呢。

   廣大的午門廣場前,已是密密麻麻站滿了各式皇室儀仗,五彩旗旛隨風招展,獵獵有聲,將士鏜甲熠熠生輝,馬匹雄壯,軍容威武,充分展現出天朝的強盛軍威。

   百官按品站立,談豆豆瞄了過去,爹照樣讓胖胖的周大人給擋住了,她看著爹露出來的官帽一角,逸出了孺慕的甜笑。

   視線往前拉,端木驥就站在前方左列第二個位置,站第一的是他爹端木行健;老人家半瞇著眼,嘴巴一呼一呼地吹著鬍子,而那匹木頭馬卻如老僧入定,目光沉斂,靜靜地等候典禮開始。

   他真是鶴立雞群啊!一樣是日頭照大地,為什麼他朝服胸前的繡金麒鱗就特別地閃閃發光,映得他那張線條深刻的臉孔格外醒目呢?

   她仔細打量他的神情。那雙眼眸不笑時,看起來就是若有所思,深沉得令人難以捉摸;笑起來時,卻又老是似笑非笑,不知他是開心還是生氣,老奸巨猾得更教人猜不透。

   也難怪臣子們怕他了。嘿!他們怕,她可不怕。同樣是人,他只是腦袋好些、出身好些、身形大些,難不成他還有本事將她吞了……

   嚇!她藏在拂塵尾巴後面的笑容僵住,那匹木頭馬彷彿察覺她的注視,竟然往這邊看來了。

   四目相對,她看到他眼裡陡起的訝異,正得意嚇到了他,可才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就見他眸光轉為深邃,倏忽變成幽沉得不見底的毒龍潭了。

   前頭的阿融肩膀抖了一下,她立刻用力往他瞪了回去。

   亂瞄什麼!瞧你嚇到皇帝了。她皺起眉頭,以目示意。

   端木驥嘴角揚起,眼裡有笑,竟舉手拿袖子學她遮起半邊臉蛋。

   呵!大男人學什麼猶抱琵琶半遮面啊。談豆豆沒料到他竟敢在這種隆重大典上開玩笑,氣得將整只拂塵擋住臉,眼不見為淨。

   她就是想看熱鬧,怎樣?!她就不信他敢當場揪她回宮!

   就在此時,鼓聲震天,號角齊鳴,司禮官大聲喊道:「獻上戰俘!」

   談豆豆立即站好,眼珠子還是禁不住瞟向端木驥,只見他又站得筆直,目不斜視;而他旁邊的端木行健也猛然醒轉,不再打瞌睡了。

   兩名將官牽來一名神情驚惶的黑臉短頸銅鈴眼朝天鼻矮漢,站定在皇帝的面前,再一扯繫在黑臉矮漢脖子上的白絲帶,喝道:「跪!」

   黑臉矮漢早就渾身發抖,被這一聲雷吼震得雙腳直打顫,咚地就跪了下來,雙掌匍匐在地,完全不敢抬頭。

   談豆豆用力捏緊拂塵,一股火氣往上冒。這個人就是膽敢跟她求婚的崑崙國國王?呵!也不瞧瞧自己的尊容和本事!以為天朝是小太后小皇帝就很好欺負嗎?沒多少斤兩也敢以卵擊石!可別忘了咱天朝還有一個英明神武、國之棟樑的平王爺呢……

   嗟!怎又扯到他了。她心虛地瞄向端木驥,好像太抬舉他了吧。

   司禮官大念特念崑崙國廢王的罪狀,念得越多,那黑臉矮漢臉色就越白,待罪狀一一數落完畢,全場數萬人鴉雀無聲,全將目光焦點放在他們的皇帝身上。

   端木融神情肅穆,以堅定威嚴的聲音問道:「崑崙廢王,朕問你,你挑起戰端,破壞兩國和平,該當何罪?」

   「嗚,嗚……」黑臉矮漢整個人都快趴平地上了。

   「無用蠢物!」端木融袍袖一揮,大喝一聲:「拿下!」

   「拿下!」兩名將官跟著附和大喊。

   「拿下!」文武百官也齊聲大喊。

   「拿下!拿下!」聲浪一波接一波,從前面傳到後面,由中間傳往旁邊,不到片刻,整個午門前已是一片激昂震耳的拿下之聲。

   「拿下!拿下!拿下!」談豆豆感受到這股高亢壯盛的氣氛,也跟著雄赳赳、氣昂昂地大喊,反正小太監的聲音本來就像女聲,夾雜在軍七們響雷般的雄壯吼聲裡,誰也聽不到……

   哇嚇!毒龍潭竟又往她這邊看來了。他聽到了嗎?不可能!然而端木行健見他兒子老往這邊看,竟也好奇地轉著兩隻老眼,骨碌碌地胡亂搜尋。

   談豆豆只好拿拂塵擋住嘴巴,再不甘心地咕噥兩聲拿下。

   在群情激動的拿下之聲中,兩名將官拖走軟趴趴的崑崙廢王,隨後一列奇裝異服的人士進來,恭敬地下跪拜見。

   「臣崑崙國王叩見天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端木融氣度沉穩地道。

   接下來,崑崙國新王開始痛陳廢王如何荒淫無道,又如何不顧群臣反對與天朝為敵,再懇請天朝皇上念及百姓無辜,如今崑崙國在新王領導之下,願永世臣服天朝,年年進貢,絕無二心……

   談豆豆望著阿融的背影,記下了這歷史性的一刻。瞧他坐得多穩啊,儼然已是泱泱大國天子的氣勢:再聽聽他堅定有力的聲音,誰敢相信這只是一位十六歲的少年呀……當然了,從未經歷如此場面的他,也是花了好幾天工夫反覆演練,拿可憐的阿順公公當戰俘,經由「明師」在旁指導,如今才能表現出如此穩重威嚴的氣度。

   哼,這個「明師」當然又是那匹馬了。瞧他涼涼地站著,意態悠閒,而阿融的龍袍都濕透背部了——她忽然明白了,聰明如他者,何必親自坐上這把龍椅呢,累死人了,不如下面涼快作怪……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崑崙國王的喊聲喚回了她的注意力。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和將士也一齊高喊道:「天朝萬歲萬歲萬萬歲!」

   端木融站起身,接受萬民朝拜,整個廣場的氣氛為之沸騰,萬歲之聲不絕於耳,響徹雲霄;這也是天朝新帝即位以來,第一回在公開場合露面,加上打了勝仗的加持,更讓皇帝的地位顯得無比榮耀尊崇。

   談豆豆感動得熱淚盈眶。阿融不用再演,他站在那兒,身穿龍袍,君臨天下,無庸置疑地,他就是萬民景仰、四海歸心的天朝大皇帝。

   這場弘揚國威的凱旋受俘大典安排得好啊——嗟,又是端木驥精心策劃的傑作!他果然是個很上道的輔政王爺喔。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天朝萬歲萬歲萬萬歲!」

   談豆豆才不管那雙一直看過來的毒龍潭,忘形地大喊特喊了。

   就知道端木驥不會輕易放過她。

   一個張牙舞爪的龍頭大鎖掛上了御書房藏書樓大門,分毫撼搖不動,談豆豆只能很用力、很用力地瞪住那鎖,然後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真的沒有鑰匙?」她盡量平和地問道。

   「啟奏太后娘娘,鑰匙在平王爺那兒。」太監已是抖個不停。不關他的事啊。「平王爺收走小的鑰匙,小的說太后要……」

   「知道了。」談豆豆轉身就走。

   「咦?」太監倒有些驚訝皇太后這麼簡單就放過他了,以前只要他開門慢了些,她就會催得好像火燒眉毛似地,可現在卻……走了?!

   談豆豆鎮定地走出御書房大院外;爹和阿融還在東閣上課,她不能吵到他們;端木驥和大臣們在勤政閣商議要事,她是通情達理的老人家,也不會過去干擾政務。

   噯!她真是要佩服自己了。後宮有幸,她是一個多麼溫婉端莊、修養到家的皇太后啊……可恨哪!她捏緊了手掌,好你個蛇蠍心腸的老奸狐狸端木驥,他不提也不問她為何會出現在受俘大典,如今竟然使陰的了?!

   「娘娘,怎麼出來了?」在外頭等待的寶貴很詫異。

   「寶貴,別看棋譜了。來,咱們賞蓮。」

   「喔。」寶貴還是很疑惑,娘娘一天不看書就會睡不著覺的。

   「哇,這兒的蓮花真漂亮。」談豆豆的目光立刻讓一池子的蓮花所吸引,興奮喊道:「來來!喊人移幾盆到寧壽宮去。」

   才是春光燦爛,這裡已如盛夏,蓮花開放,形形色色,亭亭淨直,細長的綠桿撐出碩大嬌柔的花朵,這兒是粉紫掐白,那邊是嫩紅帶綠,蓮葉田田,蓮蓬並蒂,擠得一個石砌的蓮花池塘熱鬧極了。

   談豆豆很難得地吹毛求疵;她剔去了太監搬來的鎏金銅缸,而是選了素雅的青花陶缸,再要求太監們小心移植,搬到寧壽宮。

   忙了好一會兒,總算見到御書房走出她想見的人,這也是她每日刻意等待、企圖在深宮裡重溫親情的唯一機會。

   「爹,你們上完課了。」談豆豆開心地迎上前,照例拉拉父親的袖子撒嬌,卻見到了一位貴客。「咦!定王爺?」

   端木融笑著解釋道:「皇叔聽說師傅教得好,所以今天過來旁聽。」

   「老臣問候太后安好。」老王爺端木行健年紀大,禮數還是很周到。

   「定王爺免禮。」雖然應該敬老尊賢,可是見到這位養出端木驥的老爹,談豆豆保持敬而遠之的態度,而且……他沒事來幹嘛,也想嚇爹嗎?

   「談師傅真是好學問,不愧是當年寫得好策論的狀元郎啊。」端木行健推崇地拱手道:「老王今天真是獲益良多了。」

   「定王爺好說。」談圖禹神采奕奕,回禮道:「老臣這已經是三十年前的舊事了,不足掛齒。還是平王爺一鳴驚人高中狀元,王爺二子三子也分任朝廷要職,這才是王爺教養有方啊。」

   「說到教養有方,莫過談大人了。談太后勤儉端莊、賢淑文靜……」

   嘔!談豆豆再聽兩個老人互相標榜兒女下去,她就會喪失今天午飯的胃口了;看來老王爺對父親沒有惡意,而且兩人互動良好,那麼……嘿嘿……

   「定王爺。」她開門見山地損道:「聽說你家長子不聽話跑去考狀元,結果狀元頭銜被摘了,還被先帝罰閉門思過三個月?」

   「是啊。」端木行健坦承不諱。「這該死的不肖子,朝廷明文規定,皇室子弟不得應考科舉,他竟然化名應試,還佔了人家狀元的名額。」

   「唉,真是不該啊。」談豆豆樂得繼續損下去:「定王爺,這就是你沒教好這孩子,所以越發讓他得意忘形了。」

   「沒辦法,老臣教不動他呀。」端木行健一副無奈至極的表情。「老臣長子八歲就將定王府的書籍全看過了,十二歲閱完御書房的歷代藏書,十三歲搏熊,十四歲殺虎,十五著書立論,十六歲中狀元,十七歲帶兵打仗……」他越說鬍子翹得越高,神色也越得意。

   「咳!」談豆豆故意咳嗽一聲,阻止老人家繼續賣他家的瓜。

   真是一家狂人啊!端木驥的狂傲不是沒有原因的。

   「小豆子,是著了風寒嗎?」談圖禹卻讓那聲咳嗽給慌了。

   「爹,我很好,你不要擔心。」談豆豆心疼地道:「你上完早朝還得幫皇上上課,也是累了,那該死的平王爺,應該免你上朝的……」

   「那就請皇上恩准師傅免上早朝吧。」期待已久的涼涼聲音終於出現。

   「好!」端木融得了指令,很高興地道:「師傅,您明天起就不用早起上朝了,等上課時候再過來御書房即可;另外,師傅教朕讀書很辛苦,以後在皇城行走就坐轎子吧。」多加這一條,王兄應該不會見怪吧?

   「謝皇上恩典,謝平王爺。」談圖禹趕緊拜揖了下去。

   「爹,你謝平王爺做什麼?」談豆豆急忙扶住了爹,故意不看已經來到身邊的端木驥。「是他不懂得體恤老臣子的辛勞,還得我提醒他呢。」

   「多謝老祖宗的教誨。」端木驥笑意很深,揖道:「臣亦深感老祖宗年老力衰,又得忙碌後宮事務,為顧念老祖宗的鳳體安康,所以鎖起藏書樓,請老祖宗莫再奔波往返,沒事就在寧壽宮歇著吧。」

   「你!」一句句老祖宗,聽起來誠意十足,實際上就是不讓她進去,談豆豆火大了,喊道:「我要你開門!」

   「請太后回宮安歇。」

   「你沒有權力不開藏書樓。」談豆豆冷著臉,轉頭道:「皇帝,跟平王爺拿鑰匙,以後這御書房歸你管。」

   「啊,這個……呃,王兄,那個……」端木融很想幫娘娘說情,可是一見到板起臉孔的王兄,腦袋就忽然變成一片空白了。

   「太后淘氣,請皇上不要一起淘氣。」端木驥冷冷地道。

   「是。」端木融當然知道他說的是哪一樁,只得乖乖低頭。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啊?」老王爺和談圖禹面面相覷。

   「七天。」端木驥望著小太后氣鼓鼓的粉頰,不覺嘴角上揚。「藏書樓整理書籍,灑藥除蟲,請太后娘娘止步,七天後再來。」

   「這會兒又除什麼蟲……」談豆豆識趣地閉了嘴,他又給她台階下了。

   畢竟太后喬裝太監這事過於離經叛道,受俘大典熱情過後,她縱有滿腔非去不可的理由,也說不出來了;她不願連累阿融和阿順公公受到端木驥的「荼毒」,更不想驚嚇父親。

   「呵!你還當我非進藏書樓不可嗎?」她俯身輕撫移置水缸的蓮花,微笑招呼道:「皇帝,你瞧這蓮花很漂亮呢,我將這些花兒搬到寧壽宮去,下午就請管太后過來賞花吧。」

   「好啊,朕陪母后過去——」

   「好端端的蓮花養在水池裡,老祖宗做什麼移到寧壽宮去?」就是有人愛殺風景,皇帝說話都敢打斷。

   「這水池是用來防止御書房定水用的,可卻密密麻麻長了一堆蓮花,水都看不見了,老身搬開幾株,才能讓人瞧著這是水池。」

   「任誰瞧著都知道這是水池。」端木驥聲音涼得很。

   「唉,平王爺只知政事,卻是不解老身勤儉持家的用心啊。」談豆豆慨歎道:「蓮花可賞可泡茶,蓮葉可用,蓮子蓮藕可食,整株都是寶,要怎麼用就怎麼用,老身廣為培植,還可以為後宮節省不少開支呢。」

   「這是專門用來觀賞的白蓮花,不產藕和子,不能拿來吃的。」

   這他也知道!談豆豆確實不知這株蓮花的品種,但她不想露短,乾脆瞪了眼嚷道:「反正老身就要搬回去,難道平王爺連老身這一點點怡情養性的樂趣也要剝奪?」

   「不敢。」端木驥十分恭敬地道:「老祖宗近來『安分守己』,不再垂簾聽政『干預政事』,如今又找到了生活目標,臣高興都來不及了,又怎敢剝奪老祖宗的一點點樂趣呢?」

   「呵,老身不垂簾聽政,是相信有人很喜歡當一個這也管那也管的沒事忙王爺,沒空欺負咱皇帝。」談豆豆道出了她的信任,卻也順便刺他一刺。「怎樣呀?平王爺,想不想告老退隱,陪老身賞蓮養花啊?」

   「父王,換你輔政如何?」端木驥轉頭問道。

   「嚇!你這不肖子,不要拖老父下水。」端木行健立刻賞他白眼。

   「老祖宗,您也看到了。」端木驥擺出一張無辜至極的俊顏。「非臣不願,是臣不能啊。」

   「皇帝!」談豆豆真是受夠他家父子了,只好把期望放在未來,愷切地訓勉道:「現在情勢比人弱沒關係,你要加倍努力,跟平王爺多學著點,將他的本事全部學過來,以後再一腳踢他下去。」

   「唔……」端木融苦著臉,這教他要如何回應啊。

   談豆豆自顧自繼續指揮太監搬移蓮花,端木驥則是雙手叉在胸前,站在水池前面擋路,臉上帶著高深莫測的笑意,頗感興味地瞧著那個故意對他視而不見的忙碌小身子。

   「他們兩個見面都這樣子吵嗎?」端木行健悄悄地問。

   「是的。」談圖禹已經漸漸適應了,拿起帕子抹汗道:「每回上完課,娘娘正好從藏書樓看書出來,王爺也會過來,一見面總要拌嘴的。」

   「我家阿驥過來幹嘛?」端木行健瞧著兒子的神色,笑道:「成日在宮裡晃蕩,老是不回家吃飯,我都以為他迷上哪一個宮女了呢。」

   「他是過來關心皇上的課業進度……」談圖禹帕子抹到一半,突然冷汗冒個沒完沒了,驚道:「可他從來沒問過皇上的課業,只是和娘娘吵架,難道……他真的想廢掉娘娘……」

   「談大人放心,本王跟你保證,我家阿驥絕不會廢掉太后。」端木行健拍拍老人家的肩頭,給予膽小的談大人鼓舞和信心。

   可是拍著拍著,老王爺的手卻漸漸地無力了,一顆心也忐忑了。

   知子莫若父,他好像知道那個「宮女」是誰了。

   天哪!這個逆天行道的不肖子啊。

   唉!真是煩悶的後宮生活。

   雖然談豆豆要為後宮的食衣住行各項雜務操心,也得用心養活蓮花不讓端木驥看笑話,但一想到那匹可惡的木頭馬膽敢罰她「禁足」七天不能進入藏書樓,她就非得找個東西洩憤不可。

   「笨馬!糊塗馬!雜毛馬!這是誰找來的駑鈍劣馬啊?!」

   宮廷騎射場上,皇帝好不容易學會騎馬,特地請來兩宮太后欣賞他的馬上英姿,可是皇太后似乎不怎麼領情,才牽上馬匹,便是一陣惡評。

   「這馬不好嗎?」管太后有些心慌。「那皇帝騎起來安全嗎?」

   「母后您別擔心,兒臣的騎術練得很熟了,可是娘娘她……」端木融望向敬愛的娘娘,神情有些受傷。

   「喔,皇帝別誤會,我是在說那匹馬。」談豆豆遙指騎射場邊上,正在閒閒牽馬散步的端木驥。奇怪了,走到哪裡都會看到他!

   「是王兄?不不,是他的馬。」端木融總算明白娘娘是在指桑罵槐了,他好為那匹駿馬叫屈,不得不指正道:「娘娘,那不是雜毛馬。你瞧它渾身發亮的黑毛,就脖頸上一道閃電似的白毛,是以命名為奔雷聰。這可是天下絕無僅有的千里馬,也只有王兄才配擁有這樣的神駒了。」

   「果然是什麼雞配什麼蔥,哼哼。」談豆豆已是氣昏頭了。「寶貴,今天晚膳就傳一道蔥油雞過來吧。」

   「雞……驥!」端木融好像看到一隻咕咕亂咬的小母雞,忙陪著笑臉,速速離座。「母后,太后,請看朕騎馬了。」

   管太后手裡緊緊捏著帕子,關愛之情溢於言表,但她不再開口叮嚀,而是鎮定地看著侍衛扶皇帝上馬。

   皇帝拉起韁繩,談豆豆察覺她刻意壓抑的緊張,也就收起情緒,以輕鬆的語氣道:「管姐姐,你說阿融是不是長大了?」

   「是呀。」管太后的聲音還是有點緊繃,目光在看到馬匹踏出穩定的腳步後終於放鬆了,笑道:「娘娘你看,阿融果真會騎馬了。這孩子呀,誰知道一年前還是個沒人理會、在宮裡亂跑、常常給人當作是小太監的皇子啊。」說著說著,她又感傷了。

   「管姐姐,別再想以前了。」談豆豆拉了她的手,微笑道:「你要想想阿融現在是皇帝,你是太后,將來還會有皇后進宮,你也可以年年抱皇孫,多開心呀。」說著說著,換她感傷了。

   她只能抱別人的孫啊……她不覺望向曾經說她沒當過母親的端木驥,他這時已將奔雷聰拴在木柱上,正抱著手臂觀看皇帝騎馬。

   哎呀,不想了。她搖了搖頭,又扯著管太后道:「管姐姐,我將尚食、尚服、尚寢三局歸你掌理,好不好?」

   「嚇!」管太后嚇了好大一跳,拚命搖手道:「娘娘你是要嚇死我了,我沒念過書,什麼都不懂,管不了後宮的。」

   「阿融都可以當皇帝了,姐姐怎麼不行?」談豆豆一點也不想一手掌控後宮大權,那對她來說是頭痛之事,她極力說服道:「更何況你是皇帝的生母,由你來掌理這些日常生活之事是最好不過了,而且你熟悉了,以後教給阿融的皇后就順心了。」

   「這……」管太后有些心動,燒飯縫衣她最拿手了。

   想當年,她是御膳房下頭的小小宮女,人家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一晃年華已過,她年近三十,仍然是一個任人差遣的雜役老宮女。有一天黃昏,她正在幫先帝的不知哪個寵妃燉煮安胎湯藥,忽然有人闖了進來,她以為又是哪個大臣在宮裡迷了路,轉過頭,就看到夕陽餘暉映出的黃袍一角,她嚇得不敢抬頭。身穿黃袍的男人不發一語,先是看了湯藥,沸騰的藥水咕嚕咕嚕地冒泡,男人突然抱住了她……

   談豆豆見她神色恍惚,刻意笑得更愉快,語氣也更歡欣鼓舞。

   「好了,管姐姐,就這樣嘍,以後我可不管那些吃飯睡覺的事了。」

   或許,讓管姐姐忙碌些也好,畢竟管姐姐不像她可以看書解悶;阿融只會越來越忙,無法經常陪侍母親,而且管姐姐能夠正式掌握後宮實權,也不教賢妃淑妃她們看輕她了。

   「娘娘,謝謝你。」管太后忽然握了她的手,朝她微笑。

   「謝謝?」

   「娘娘,我知道你的用心。」管太后略帶歲月風霜的平庸臉孔透出了一抹瞭然,既感慨又歡喜地道:「打從你進宮第一回幫了我和阿融,我就知道你是一個聰明靈巧的丫頭,我好高興老天給我送來一個好妹妹。噯!可我又覺得可惜,你是這麼好的女孩子家啊……」

   談豆豆心一扯,忙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嚥下梗在喉中的酸澀感。

   管太后又道:「我聽宮中傳說,先帝會選你為妃,是為了彌補當年談師傅的一樁冤獄……」

   「嘎呱!」一聲奇異的叫聲自空中傳來。

   兩個女人一邊談話,一邊仍將視線放在縱情馳騁騎射場上的皇帝,只見雲端突然衝下一隻大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啄向皇帝的馬匹。

   「啊!」端木融急忙拉起韁繩,卻未能遏止馬匹避開大鷹的攻擊。

   四名驍勇健壯的侍衛一直跟在皇帝前後左左陪伴騎馬,一見大鷹攻來,有的立刻揮手趕鷹,有的立刻去扯轡口,還有的要跳上去保護皇帝,然而馬匹受到驚嚇,長聲嘶鳴,人立而起,隨之發狂地胡亂蹦跳,饒是四名侍衛武功再怎麼高強,也近身不了那匹瘋馬。

   更令人驚懼的是大鷹盤旋不去,好似跟那匹馬有仇,一再地飛近啄咬,馬匹則是不斷搖頭嘶叫,企圖躲避,端木融怎樣也控制不了馬匹,只能任它四足狂眺,暴躁地在騎射場橫衝直撞。

   場邊的侍衛和馬伕慌張地拿刀動棍,卻是不知如何去救皇帝。

   「阿融!」管太后驚駭地站起,渾身劇烈發抖。

   「死禿鷹!」談豆豆又氣又懼,抓起身邊的東西就扔了出去。

   那隻大鷹身形一滯,又長又大的翅膀想要拍起,卻是欲振乏力,鷹眼失了銳氣,碰地一聲,掉落地面。

   可是馬匹還載著皇帝亂跑,場邊一片哭喊驚叫,黃沙茫茫中,突見一個高大穩健的人形站在場中,眼見他就要被瘋馬的亂蹄踢中了。

   談豆豆一顆心已經快要跳出胸腔。阿融危險啊!端木驥更危險啊!他以為自己是良驥,就制伏得了那匹瘋馬嗎?他是不要命了!

   「皇上,跳!」端木驥直直迎上發狂的馬,威喝大喊。

   端木融正抱緊了馬脖子,不讓自己被甩下來,一聽王兄的指令,想也不想,雙腳便滑出馬蹬,放開雙手,任身子「跳」了下來。

   與其說跳,不如說他是栽了下來。端木驥立刻矮下身形,長臂攫住皇帝,飛快一個打滾,堪堪避過馬蹄,也因為皇帝跳下之猛,加上躲避之勢極為勁疾,他收勢不住,隨即又抱著皇帝在黃沙中打了好幾個滾。

   咻!飛箭射出,直接命中瘋馬,可憐的馬匹哀鳴一聲,倒地不起。

   「皇上啊!」侍衛和太監立刻奔了過去,七手八腳「救」皇上。

   端木融讓侍衛扶了起來,滿臉的塵沙,手腳猶因方纔的驚險而微微顫抖,但他立刻拂開阿順遞上來的手巾,往朝他顫危危走來的管太后跪下。

   「母后!兒臣不孝,讓母后擔心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管太后淚流滿面,不住地輕撫他凌亂的頭髮。

   「快端來熱湯,侍奉太后休息。」端木融起身,一邊吩咐宮女,一邊親自扶母親回到座位坐了下來,這才讓太監為他拂去身上塵土。

   談豆豆一直沒有離開位置,因為她知道阿融會沒事;明眼人都看得出,端木驥的身手極好,他一雙健臂緊緊將皇帝護在懷裡,馬蹄會踩到的是他的身體,翻滾地上和碎石摩擦而過的也是他的血肉之軀……天!他扯破的袖子怎地髒髒紅紅的?!

   這時端木驥已走到跟前,跪下叩頭道:「臣救駕來遲,讓皇上太后受驚了,乞請皇上降罪。」

   騎射場所有的侍衛和馬伕也紛紛跪落,一個個不敢抬頭。

   「平王爺,快起身。」端木融立刻扶起王兄,緊緊握住那雙救他的大掌,感激地道:「是你救了朕,朕不怪罪,謝謝你!」

   「這是臣應該做的,請皇上不要客氣。」端木驥語氣平板,竟不忘藉機擺出輔政王爺的臉色。「皇上的騎術和膽識進步了,很好。」

   「平王爺受傷了。」談豆豆顫抖地遞出她的繡花帕子。

   「啊!王兄!」端木融這才驚覺自己竟摸著王兄手臂的傷處,忙抓來帖子按住傷口,喊道:「快傳太醫!」

   「一點小傷不算什麼。」端木驥輕輕撥開皇帝的手,自個兒按住帕子,一雙冷眼卻轉向了小太后,冷冷地道:「太后娘娘,你桃子打鷹的神技跟你父親的銀子打人一樣厲害,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在混亂之中,打到了皇上怎麼辦?」

   「我想打誰就打誰,不會打錯的!」談豆豆急道。

   「原來那只鷹……」端木融詫異地望向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大鷹。

   「臣還請皇太后莫要逞一時之勇,因而傷害皇上造成憾事。」端木驥的聲音還是冷得像是冰塊,一點也不像此刻的夏日。

   他救皇帝受了傷,談豆豆不想和他爭辯,可十隻指頭卻扯緊了。他講得那麼嚴重,好像她十惡不赦似;他能救皇帝,她就不能救嗎?!

   「呃。」端木融試著緩和氣氛。「王兄也該休息了,朕請……」

   「端木總管出來!」端木驥又吼道。

   「王爺找我有事?」跪在前頭的一個年輕人爬了起來,他手上拎著一把弓,俊美的輪廓有些神似端木驥,正是定王爺的三子端木騮。

   端木驥不管兄弟親情,怒視道:「你身為上駟院的御馬總管,怎能讓皇上騎這種受不起驚嚇的馬匹?還有,馬匹的鬃毛和臉上色塊酷似鳥雀,因而讓老鷹誤以為是食餌,這點你也沒注意!」

   跪著的馬伕差點要膜拜下去,莫怪人家稱讚平王爺英明神武了。

   「王兄,你不要怪三哥。」端木融趕忙排解。「他教朕騎術,也教過朕如何在馬匹突然不受控制時的自保之道。你看,他也射死瘋馬了。」

   「該罰的還是得罰。」端木驥冷著臉,高聲道:「本王以輔政王爺下令,御馬總管端木騮有違職守,罰俸半年。」

   「臣謝恩。」端木騮淡淡地拜揖道。

   「大家都起來吧。」端木融趕緊插嘴。王兄很不高興啊,發生這種意外,他真的不想怪任何人……「啊!太醫來了,王兄你快給他看。」

   「區區小傷,不勞太醫。」端木驥轉身就走。

   「平王爺。」談豆豆喚住他。「你還是讓太醫瞧瞧,這裡沙石多,最好清理一下傷口……」

   「臣用水沖洗就成了。」端木驥頭也下回,左手猶按在右手傷處,突然他揭起帕子,垂下左手,指頭鬆開,任那繡花帕子飄飛地面。

   走了!談豆豆眼睜睜看著帕子掉落塵土,一顆心也像是被人棄擲在地,剎那間竟是令她好生難堪。

   凶什麼!她也是擔心他的傷勢啊!阿融有那麼多人關照服侍,他卻一人冒險救駕還受傷血流不止,她不擔心,皇帝也擔心呀。走這麼急是怎樣?呵!原來是去安撫他的愛馬啊。

   還是他家裡有美妾,他趕著騎馬回去讓她包紮撫慰一番?

   是沙子進了眼吧,她閉上眼,讓那莫名的酸澀感覺吞下肚腹。

   端木融喚她幾聲,見她失了神,只好先扶著管太后回宮去了。

   「心浮氣躁啊。」端木騮站在她的身邊,瞧著他大哥牽馬離去的背影,似是自言自語地笑道:「他的奔雷聰發情了,鬧了好幾天的脾氣,大哥牽來這邊找母馬配對,卻是找不到合意的。什麼一定要相當對等的品種,又什麼毛色要亮、眼神要精,還什麼牙好聲壯、日行百里。哼!要有這等好馬,我早獻給皇上了,還輪得到他挑給奔雷聰當老婆。」

   「咦?」看來此人很值得一談,談豆豆睜開眼,問道:「你被他罰了俸,很不痛快?」

   「罰就罰,反正我吃父王的,不差這麼一點點俸祿。」

   「聽說他沒有自己的王爺府邸,還是跟老王爺住在一起,那他的愛妾也吃你父王的了?」談豆豆盡量不讓自己的語氣顯露出酸意。

   「哈哈!」端木騮笑聲爽朗。「太后娘娘,他的愛妾就是咱天朝啊。」

   「哦?」

   「他愛咱天朝愛到骨子裡了,還牽連我和二哥出來為他效犬馬之勞。」端木騮指向前頭的雄偉宮闕,笑意俊朗,自嘲道:「我二哥負責守皇宮,是看門狗;而養馬、照顧馬的就是我,這不是犬馬之勞嗎?」

   談豆豆想到宮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端木驊,不覺噗哧一笑。

   很久以前,她就聽說定王府有三匹馬:端木驥、端木驊、端木騮,三兄弟各具長才,皇室子弟無人可及,甚至天下能人勇士亦瞠乎其後,如今有他們齊心保護皇帝,衛護天朝,她著實感到放心。

   「你是端木騮?」這位濃眉大眼的三弟比起端木驥來,實在是隨和開朗多了。談豆豆看到他手裡拿的弓,頓悟道:「其實剛剛就算平王爺不出手,你也會想辦法救皇上的?」

   「當然了。我們就這麼一位寶貝的阿融堂弟,一定得好好愛護他。」端木騮將雕花竹弓轉溜了一圈,背到肩頭,手一攤,無可奈何地笑道:「可我大哥太愛表現了,兄友弟恭嘛,我只好讓他當英雄嘍。」

   「你那一箭射得很好,你也是英雄。」談豆豆捏了一把冷汗,幸好那及時的一箭,不然端木驥不被馬踏死也斷了好幾根骨頭了。

   「娘娘過獎了。」端木騮拱手笑道:「你那一記打鳥功夫忒精準,阿騮佩服極了。不過呢,我大哥不太高興你搶去他打鷹的機會。」

   「哼,他什麼都要爭功表現,以為任何事都非他不可嗎?」

   「非也非也。」端木騮豎著食指搖了搖。「娘娘投石打鷹,應該跟阿騮對自己的箭術一樣,有十足十的把握不會打中皇上。可萬一打到了鷹,鷹卻不昏呢?那鷹是不是會惱羞成怒,反過來攻擊娘娘?」

   「就算如此,我也不用他救。」談豆豆口氣很硬。

   但她心頭的一角卻變得酸酸的、軟軟的。端木驥罵她是擔心她?

   眼前彷彿出現一隻兇猛的大鷹,揚拍翅膀朝她飛來,她嚇得發足狂奔,突然前面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大喊:「老祖宗,跳!」她雙腳彈起,噗一聲,就跳進了他的懷裡……

   嗟!呸!啐!天塌了,水倒流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端木驥在意她?!嚇哈!她寧可讓老鷹抓走,也不給他救!

   「阿騮,你家茅廁還需要香包嗎?」她杏眼圓睜,雙手叉腰,將滿腔羞惱嚷了出來。「老身再賞賜幾個下去,嘉勉你大哥今天的功勞。」

   「什麼香包?」望著好像有點抓狂的小太后,端木騮「恭敬」地退後三尺,解釋道:「我家茅房半日就得清理一遍,灑清水,鋪花瓣,點熏香,否則我父王在裡頭一卷在握,虎子一坐就是半個時辰,還得備上文房四寶供他老人家詩興大發時所用,裡頭並不用香包的。」

   「啥?」談豆豆大驚。

   那她的香包哪裡去了?莫下是讓端木驥扔進茅坑裡去了?!

   氣死了!她望向騎射場,只見塵沙漫揚,數名馬伕和廄丁正在善後,遠遠的那端早已不見了端木驥和他的奔雷聰。

   好樣的木頭馬!人不在還能氣得她直想繞著騎射場亂跑!

   「娘娘啊!」寶貴扯住她的衣角,很明白太后接下來的舉動。嗚,娘娘想跑無所謂,可她站了老半天,腳酸了,是沒辦法陪跑了。

   談豆豆感到寶貴的抗拒力量,只好很用力地深吸一口氣……這也是她讓端木驥氣到腦門充血時,除了努力鬥嘴鬥到贏之外的排解之道。

   呵!奇怪了,為什麼她的情緒要受他左右呢?

   「沒事了,老身回宮了。」

   「臣恭送皇太后。」端木騮不敢怠慢,送定貴客。

   騎射場恢復平靜,午後日頭斜向西邊宮牆,大風吹起,一塊被遺忘的繡花帕子翻呀滾的,不知被吹到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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