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個小娃兒沒錯呢,老爺。」
現在是什麼狀況?向蕾看了下司機,發現他由後照鏡給了她一個苦笑。
他的笑容裡只有無奈,沒有恐懼,可見他得聽命這兩個老人,既然無關危不危險的問題,她就看看這兩個人想幹麼。
樂老爺見向蕾冷靜的不動聲色,他開口了,「娃兒,你為什麼都不說話呢?」他本來還很期待看到一個驚惶失措、淚水漣漣的狼狽丫頭呢!
可她一上車發現不對,不但沒呼天搶地,也沒有十幾歲丫頭的莽撞反應,她氣定神閒的像個小老太婆。
是嚇傻了嗎?
「因為我不確定眼前的你是誰,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你不是我得罪得起的人。」
這丫頭只有十八歲嗎?膽勢夠、夠冷靜!難怪那臭小子會動心……他有一點明白了。
不過,這樣還是不夠的。
「你很機伶,丫頭。」他雙掌交握在枴杖上。「老王,把車子開到少爺相親的飯店。」
「是,老爺。」
少爺、老爺?也就是這位威儀的老人是樂磬衡的爺爺或爸爸?
相親?向蕾極力維持著面不改色,可樂老爺卻注意到了,她那雙扯緊背包帶子的手,以及眼底一閃而逝的驚慌。
嘖!娃兒再聰明,畢竟年紀太輕吶!
約莫二十分鐘後,他們來到某間大飯店的總統套房,房裡的豪華擺設就不必說了,令人很難不注意的是牆上那面大電視牆。
「坐啊。」
向蕾坐了下來。心中不無疑惑。不是說樂磬衡是來這裡相親的嗎?
老管家把一張資料遞給樂老爺。他看了一下。「向蕾,十八歲,××大學經濟系一年級學生……」像是故意念給她聽似的,將紙一折,他擱到一旁去,然後將電視打開。
那是一男一女在一個包廂裡頭相親的畫面,畫面只有影像沒有聲音。
「和磬衡相親的女孩叫方虹穎,成康企業的大小姐,耶魯大學經濟系畢業,目前在攻讀該校的MBA。」
又是大企業千金,又是名校、美女的,之前不愉快的感覺又回來了,看看螢幕裡樂磬衡不知道說了什麼,逗得人家美女千金笑呵呵的模樣,她就給他……有夠不爽!
可惡的男人!她被逮來這裡「看」他相親,他還敢「當著」她的面泡妹妹。
他死定了!
「為什麼不說話?你認輸了嗎?」
「仗都還沒打,只看到對手很豪華就認輸,這樣我會很看不起自己的。」
「有時候看情形的認輸是為自己保留顏面。」
「不戰而走才是荒謬!像我這種在夾縫中求生存的人,從來不會放棄任何機會,因為我知道,即使成功率只有0.0001,那也是個機會,而且只要我把握住機會了,就只有成功和失敗之分,對我而言,機會就變成二分之一。」
這丫頭!「有我阻撓,你不會有機會。」
「您為什麼要阻撓?」
「你不符合當我兒媳婦的標準,你的出身……我很有意見。」
她的出身又怎麼?她一直很自豪的,因為她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努力得來的,努力的生活、努力的讀書考上好學校、努力的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她對自己很滿意。
「我看青山多嫵媚,青山見我亦如是。對於你們這種有錢人我同樣有意見,連出個門、談個戀愛都有記者伺機而動,兒子喜歡一個女生,老爸也有一堆的附帶價值的條件,真辛苦。」
「敢對我說這些話?!丫頭,你膽子不小!」
「有些話不吐不快。」
「你說了這些,你和我兒子之間更不可能了。」
「那就表示我要更加努力。」
「你別忘了,我是他父親!對一個男人而言,只要有錢,女人要多少有多少,父親卻只有一個。」
向蕾看著他,「樂磬衡真可憐,有你這樣的父親。」
「我為他挑一個他將來不會後悔的女人,他得感謝我。」
這種自以為是的老人真的是……可憐!怪不得人家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老伯,你一定沒有真心愛過一個人才會說這種話,就算你有愛過人,那個女人也會因為你的心態被犧牲掉。所以,像你這樣的人在老了之後,對於愛情一定會有很多遺憾。」
「……」
「老伯,你知道世上什麼人最可憐嗎?絕對不是有沒有錢、能不能把事業擴展到無限大,而是,幸福那麼近,可你卻得不到。」
老管家聽向蕾這樣說,他的心跳得好快。「老……老爺!」
哎喲……這丫頭,她是算命的不成,這話題很恐怖!
「我會讓他和你分手!」
「樂磬衡會是我的!」
「他不會是你的!他是我兒子!信不信,若是他選擇和你在一塊,我就不認他,你覺得你有多少勝算?」
「二分之一。」
「愛一個男人害得他父子決裂,這樣的事你做得出來?」
「我……」
「你很自私,自私到……令人不敢苟同,你的愛情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向蕾的心怦怦跳,她當然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可是一想到她和樂磬衡可能被硬生生拆散,她就無法忍受!
「……愛情不就是這樣嗎?」腦海中思緒翻湧,想捍衛愛情的勇氣讓她大聲的說:「愛情不就是要有把一切都豁出去的自私覺悟嗎?!如果做不到,就不配擁有愛情!」
樂老爺嘴角原本揚著嘲諷得意的笑,一聽向蕾這麼說,他臉上的表情丕變,「你……」
「老……老爺!」
他瞇著眼看著向蕾,彷彿……彷彿看到了他當年的那個最痛的遺憾!
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女人,唯一相同的是同樣的青春年少,也許……只有在這種「人不癡狂枉少年」的年紀,才有這樣單純、不假思索的勇氣。
如果他當年夠自私、有足夠的勇氣,那麼也不會害死自己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更不會因為無法再愛上另一個女人而害得她鬱鬱而終。
愛一個人如果可以愛到罔顧週遭他人的想法、反對,只在乎彼此的全然自私,那樣的愛是最單純、最乾淨的。
想想,他兒子能得到一個女人這樣的愛情,夠幸福的了!而依他對他的瞭解,磬衡也絕對有這樣愛一個人的決心。不知道為什麼,他眼眶倏地灼熱了起來,胸口揪得緊疼。
當年的他因為少了這樣的勇氣,以致遺憾終生,現在的他還要阻止兒子擁有這樣的幸福嗎?
「你……為什麼喜歡磬衡?」
「因為他是我除了自己外,第一個希望他幸福的人。」
「十八歲的丫頭真的很幼稚!」樂老爺起身站了起來。「我倒要看看,你能愛得多自私!」
藍霽雲一踏入了酒吧,很快的就注意到隱僻的一角坐了個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即使她是背對著他坐著,可他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腳步要朝她邁去時,樂磬衡警告的話冷不防的出現在腦海中,頓時,他的腳像長了根似的,立在原地動不了。
酒吧老闆一見到他,走了過來。「那丫頭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心情壞得不得了,從八點不到就進來喝,喝到現在少說喝了三、四杯了。你勸勸她吧,再喝會醉的。」現在的她已經有些茫了。
藍霽雲猶豫了一下,找了個位子坐下來,並沒有走過去。「麻煩給我一杯馬丁尼。」見老闆奇怪的看著他,他說:「你該聯絡的人是樂磬衡。」
「你和她不也是朋友?」
藍霽雲勾了勾嘴角算是笑過。他留了樂磬衡的電話給老闆,要他打電話。「告訴他,待會兒在後門的巷子底接人。」現在他們三個人都很「八卦」,樂磬衡說得沒錯,他接近向蕾只會害了她。
他才坐定,向蕾就站了起來,就她走路的樣子判斷,她真的喝醉了。他故意裝作沒看到她,而她也似乎沒看到他的由他身邊走了過去,一步、兩步……藍霽雲努力漠視心中想喚住她的渴望,可下一刻,她卻整個人跌到他身上——
「啊……」向蕾迷迷糊糊的抬起頭看著穩住、沒讓她去吻地面的男人。「藍……藍霽雲?」
他把她扶好。「你還好吧?」
「沒……沒事,哈哈……我好……好得很!」她搖搖晃晃的站直身子,然後大大方方的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了下來。「好……好久不見。」
他不贊同的看著她,「你喝太多了。」
「是啊!」她數著手指頭,向他一攤手掌。「五……五杯,我共喝了五杯酒,明天我大概爬不起來了,可……可是……我的這裡,」她指了指腦袋。「為什麼還是這麼清醒吶?嘖!酒量太好原來也是有麻煩的。」
「你心情很糟?」
「糟;:呵……那實在不足以形容我心裡面感受的十分之一。」她用手托著下巴,很哀怨的說:「我和樂磬衡啊……大概快完蛋了。」
「為什麼?」
她把今天樂老爺找上她,還帶她去「看」樂磬衡相親的事說了。「那位老伯可能很看不慣我這種沒什麼背景的人吧?他喜歡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
「別想太多,你的這些煩惱該和樂磬衡商量,他一定解決得了的。」
「你在安慰我嗎?」她笑呵呵的。「你真是個好人,可是……可是……」一想到方纔的事她還是很傷心,最近壓力太大、太多,她一直壓抑著自己,告訴自己不要怕,一切一定能否極泰來的,然而,事情一件緊接著一件來,就好像被周妍瑤打了一巴掌後,她以為最倒楣大概也只有這樣了,沒想到後來她繼母出現了!
原本就當這輩子所有的壞事都撞在一塊了,解決後就雨過天青,沒想到又冒出樂磬衡的爸爸要他們分開的事。
她這只駱駝快被壓倒了。
原本信心滿滿的她,開始有些不安,她真的很怕,怕她和樂磬衡無法順利走下去。
「向蕾,如果現在有顆流星供你許願,你要許什麼願?」
「流……流星哪有這麼……這麼容易遇到了?」
藍霽雲壓低眼瞼,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只剩冰塊。他拿起其中一塊,學著上一次向蕾的做法,將冰塊劃過她面前。「許願吧!」
藍霽雲那認真的樣子逗笑了她。「我希望……我希望……我和樂磬衡能永遠在一起,我要當他的新娘!嗚∼∼」一想到她最近遇到的事情,也許是醉了,也或許是壓抑不住了,她忽然放聲痛哭。
他的心就像手上的冰塊,漸漸融化也慢慢掏空……
她第一次對他許願,竟然許這樣的願?!
為什麼感情的事,總是這樣事與願違?
幾分鐘後,藍霽雲要司機把車子停到較不引人注目的巷子,然後他背著向蕾從酒吧的後門離去。
「喂!」向蕾體內的酒精狂發酵,現在的她比在店裡時更醉、更神智不清。「喂……你知道嗎?我……我也只不過是很單純的愛著一個人,哪來那麼多的是與非啊?!」
「有了很多磨難才得到的感情,以後才會更加珍惜。」
「有……有道理,這是你的經驗談嗎?」
藍霽雲一步步的往前走。「不,我喜歡的女孩,她另外有喜歡的人,她的視線只追隨著那個人,所以,她不會發現我在看她。」
「呵呵……原來厲害的藍霽雲也有像傻瓜的一天吶?!真遜耶!」
「是啊,我也覺得。」
向蕾口中迷迷糊糊的喃喃自語,「……愛一個人……好辛苦哦……」
「是啊。」他苦笑,感覺她好像趴在他背上睡著了,因為她安靜了下來。「向蕾……你睡著了嗎?」發現她沒回應,他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開口。
「向蕾……如果沒有遇上你,我可能永遠不知道暗戀一個人原來可以這麼傷、這麼痛,以及這麼的溫暖。
「我也可能永遠不會知道,我可以為了一個得不到的女人,放棄江山,只為了空出『對的時間』。」
「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原來一個人明明就在身邊,可她卻是這麼的遙不可及,想一個人可以這麼孤單,念苦一個人的名字可以這麼捨不得。」
「我永遠不會知道,這世上有人向流星許願,只希望我開心,以及……冰塊原來也可以當流星許願!」他笑了,笑得甜中帶著蓋過它的濃濃遺憾。
他珍惜的感受著背後的溫暖。「我知道在你清醒的時候,你絕對不會靠向我,所以,在你醉了,即使你靠向我只是因為把我當成另一個男人,我也……無所謂。」
他的步伐一步步往前走,直到看到停在不遠處的跑車。
車上走下一道高挑的身影,大步的朝他邁進。
他短暫的幸福結束了嗎?藍霽雲在心中一歎,將背在身上的向蕾交到樂磬衡手上,樂磬衡打橫的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裡。
「她似乎心情很不好,喝了很多。」
樂磬衡抿著唇沒說話,黑暗中看不出神情,可那雙眼似乎又冷了幾分。
「不問我為什麼和她在一塊?會不會是我故意的?」見他可以如此理所當然的擁著她,藍霽雲忍不住心中一股妒意,挑釁的說。
他淡淡的回道:「我所知道的藍霽雲不會這麼意氣用事,而且,喜歡一樣東西就算得不到他也不會想毀掉它。」
這就是他們曾經的友誼所累積出來的瞭解?「我以為我們之間很多事都走樣了,你對我的瞭解讓我很感慨。」
樂磬衡點了點頭算是示意,轉身打算離開。
藍霽雲在他邁出步伐後,沉沉的開口,「愛一個人,該怎麼忘?」
「時間會告訴你,距離會告訴你。」
他無言了,目送著他和她,雙雙離開他的視線。
離開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