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捨不得放開她,此刻,他亟需要這份激情,他發現自己完全失去了一向的冷靜,愈來愈控制不了來勢洶洶的衝動。他被自己突然間爆發的、難以遏制的激情震撼,也被她毫無保留的響應吸引。
彷彿瞭解他的需要,她摟緊他,抵著他的唇歎息:「我想要前夜那樣的快樂,可是,我們還能像那樣嗎?好多事等著我們去做,韋檠逃跑了,碧籮受了重傷……我好擔心碧籮,好擔心董浩……」
「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安慰著她。「我們會快樂,會比前夜還快樂。讓我們珍惜現在的時間,別再想其他的事。」
他再度尋獲她的嘴,熱情地引導她。
愛火迅速燃燒,可是當和熙的山風撫過他們的肌膚時,馮君石挪開了與她緊貼在一起的嘴,懊惱地長吁一聲。「可惜這裡不合適,怕有人來。」
「也許不合適,可是誰在乎呢?」面對他的克制,她意亂情迷地拉近他,雙手更加大膽地在他身上遊走。「現在這個時候不會有人來。」
她顫抖的聲音和充滿激情的撫摸瓦解了他的自制,他張著壓抑的眼睛,看著她充滿愛與渴望的黑瞳,忽然翻身將她壓住,一邊熾熱地親吻她,一邊呢喃道:「是的,誰在乎呢?我現在就要你,我需要你!」
「我也要你,我的夫君,好好愛我吧,只有愛能讓生命永恆!」
她抓著他的衣襟,用力回吻他,
陽光、樹木和山野,甚至會有人經過的可能都被他遺忘了。
他所有的感覺中只有她的存在。兩人索求的手飢渴地探索著彼此的肌膚,距離上一次他們親密地躺在一起,彷彿已經過了一輩子,他們是如此想念對方。隨著一陣顫慄的、如暴風雨般的擁抱和愛撫,他們終於在迫切和焦躁的需求中融為一體,在紛亂和快樂的激情中,釋放出所有積壓在心底的痛苦和悲傷、憂慮和壓力。
「噢,百合,我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麼失禮。」過了好久,當一場銷魂奪魄的雲雨過後,他與她的衣服仍散亂地披掛在各自身上時,馮君石充滿歉意地說,而她立刻用一個火辣辣的吻堵住了他。
「你沒必要道歉,如果你想按照禮數,中規中矩地做,那麼我們再來一次。」她風情萬種地用唇舌描摹他的唇形,用甜美的笑容煽起他蓬勃旺盛的愛火。
「夫人的需要是為夫的責任,可是我希望在柔軟的床上再考慮禮數,現在,我只想滿足兩顆飢渴的心。」他微笑著,將手探入她的衣內,而她立刻有樣學樣,全力倣傚。這次,他們控制住了激情,輕柔而大膽地碰觸彼此,不再那麼狂亂地品嚐著真愛的滋味。
喜悅自靈魂深處源源不絕地湧出,在大自然的懷抱裡,他們盡情釋放情感,在愛與被愛中分享著極致的快樂。
當激情的浪濤漸漸平息後,他們擁抱著彼此,在暖暖的陽光下,在濃密的草木野花中睡著了,兩人臉上都漾著平靜而安祥的笑靨。
山裡盛夏知秋,絲絲涼意喚醒了百合,她睜開眼,看到自己正躺在夫君的肩窩上。她悄悄抬起頭,發現他仍然沉睡未醒。
他睡著時與醒來時一樣安靜沉穩,看著他白皙的面腮上正悄悄滲出的鬍渣,她心裡充滿了無以名狀的感動,她只能說那源自於愛。
白晝的光影使他眼角的皺紋和挺直的鼻樑上細小的斑點都十分清晰,也使他的臉一半發光,一半陷入陰影中,他最能撼動她心的溫柔秀逸的眸子,此刻被緊閉的眼簾覆蓋著,但她相信,當眼簾張開時,她會看到它們那宛如被湖水洗滌過的、動人心魄的眸光。
但是讓她心痛的是,即便在熟睡中,他的嘴角仍繃得很緊,彷彿正為什麼事苦惱。她忍不住伸出指尖輕輕撫摸那裡的肌肉,試圖讓他放鬆。
可她的指頭被他輕輕咬住。她抬起眼,看到他溢滿愛的雙眼正注視著她,立刻不好意思她笑道:「是我把你弄醒了,可是,我忍不住想摸你。」
他抓住她想抽回的手,輕輕舔吻。「我喜歡你的撫摸。」
她輕吻他,調皮地說:「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因為我不敢保證以後的每個早晨醒來時不會這樣做。」
他注視著她優雅地坐起來,有條不紊地整理著身上的衣服。
「夫人,你端莊冷靜的氣質總是讓我吃驚。」他幫她理順頭髮,輕聲地說。
她臉上浮現紅暈,低垂著眼簾為他繫緊腰帶,羞愧地說:「端莊的女人不會在草叢裡跟男人做出瘋狂的事來。」
「如果那個男人是她摯愛的夫君,她就無罪。」他從容地抬起她的下巴,用勾魂攝魄的眼睛注視著她。
百合抬起眼看著他,被他飽含著快樂和愛的目光所感動,微微一笑,嫣紅的面頰上出現兩個盛滿感情的酒渦。「是的,你是我摯愛的夫君。」她低聲說。
「所以我想我們還可能再做更瘋狂的事。」他從喉結處發出一聲輕笑。
她掩飾著羞澀,岔開話題問道:「你說我們該去找董浩,還是去追韋檠?」
「不要找董浩,他需要專心照顧碧籮。」
「可是,那樣妥當嗎?」
「為什麼不妥當?董浩有心,也有能力照顧好你妹妹。如果沒有把握,他是絕對不會將她帶走的。」馮君石肯定地回答她,見她面帶疑慮,又勸解道:「你還有很多事要忙,無法專心照顧碧籮,給董浩一個機會吧。」
百合黯然道:「他帶走她,也許只是想幫你。」
如果是那樣就太糟了,不僅損害了碧籮的聲譽,也會讓她對妹妹永遠充滿內疚感。她這樣想著,心頭不由得一沉。
「你錯了。」馮君石正色道:「就算開始時董浩是為了我而照顧你妹妹,現在也絕對不是。你有一雙觀察入微的眼睛,應該不難看出他們兩人的感情不一般,只是碧籮尚未明白而已。給他們獨處的時間,他們會像我們一樣幸福。」
會嗎?百合想起昨夜董浩對傷重的碧籮所表現出來的焦慮和悲傷,那是真實的情感,可那也許只是出於同情,一旦碧籮康復,情況又會不同。
「董浩真的喜歡碧籮嗎?」她憂慮地問。
「我相信是。」他伸出手,百合自然地將手放在他伸出的手心。
「你認為碧籮會像喜歡你那樣喜歡董浩嗎?」
他點頭。「當然會,董浩很優秀,她當然會喜歡他。」
「可是感情很難說,何況她心裡有你。」百合沉思地說。
馮君石立刻停下腳步,摟緊她的雙肩,嚴肅地說:「以後我只是她的姊夫。為了避免大家尷尬,你最好從現在起就把以前她說過的話忘掉。」
她定定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堅定地說:「你說得沒錯,我們最好忘掉。現在不管誰來搶你,我都不會再退讓,因為你是我的!」
她的神態讓馮君石的心先是一緊、再是一鬆,隨即開心地笑了,將她緊緊扣在懷裡說:「是的,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我們的情緣是天注定的。」
「這話我爹早就說過了。」她揚起臉親親他可愛的下巴。
看到她的笑容,他終於放心了,立刻拉著她大步往坡上走。「現在,讓我們去把韋檠找出來吧。」
百合跟上他用力的腳步,眼下,她確實該把抓韋檠放在首位,因為如果韋檠投向孫、盧那就麻煩了,畢竟韋檠熟悉軍墟和石牆,瞭解她的很多部署。昨夜,如果不是董浩告訴她碧籮受重傷,需要她救援的話,她一定能抓住韋檠。
然而,韋檠彷彿從人間消失了似的,那一夜後,再沒有人見過他,也沒有人找得到他,就連最擅長追蹤的百合和董浩都想不出他去了哪裡。
大都老發出的追捕令讓各個部落都行動了起來,馮君石也讓藍谷帶領士兵們參與了搜索行動。可是人們花了三天時間,搜索各部落的村峒集鎮,每座山中的奇石深洞,卻毫無收穫。
三天過去後,大都老、馮君石和許多人都懷疑韋檠已經離開了高涼郡。
傍晚,在太守府書房內,當馮君石提出這個可能性時,百合立刻表示了相反的意見。「不會的,他受了那麼重的內傷,不可能跑遠。」
對此馮君石完全同意,可是三天的無功而返讓他難以找出原因。「是的,他傷得不輕,按理說一定會急著躲在附近某個既安全、又安靜的地方練功養傷,恢復元氣。可是我們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了,怎麼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呢?」
既安全、安靜的地方?
他的話在百合心裡迴響,她突然咒道:「該死的,我怎麼這麼糊塗!」
「怎麼了?」馮君石見她雙眉深蹙,立刻關切地問。
「不是所有地方。」她大聲地說:「我們漏掉了最重要的一處。」
「哪裡?」馮君石訝然地問,在他印象裡,這幾天太守府的士兵和各部落的勇士可是將郡內所有可疑的地方都翻遍了。
「漁女灘。」她眸光一閃,看著他說:「那天清晨董浩帶碧籮離去時曾對我提過,那裡有個女人是韋檠的相好,我居然把這麼重要的線索給忘記了!」
看到她自責,馮君石忙安慰她。「這不能怪你,那天你的精力都花在挽救碧籮的生命上,這幾天除了尋找韋檠外,你還在忙其他的事。」
他的安慰令她微露笑顏。「是的,我確實太忙了。新的耕種季節到了,我們要祭神問卦、選種燒地,還有石牆的修築得加強、哥哥的婚事得籌辦……」
在她換氣時,他立刻接上:「還有你胃口太大,為夫得滿足你。」
她猛地抽了口氣,轉過頭看看敞開著的門,漲紅了臉瞪他一眼,低聲說:「你小聲點,阿宏他們就在門外。」
她的神情讓他露齒而笑,將她拉近親了一下她滾燙的面頰,說:「怕什麼?我們是夫妻,當然要親熱,這又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事。」
「閉嘴,你開始有點像部落男人囉。」她湊近他,以警告的眼神看著他。
他依然在笑。「部落男人有什麼特點?」
「色慾、大膽,而且言語無所顧忌。」她對著他皺鼻子。
「那我喜歡做你的部落男人。」他的笑容更加放肆,讓她想起這幾天夜裡與他纏綿的每一個瞬間,她的臉更紅了。
「不跟你說了,我要去漁女灘。」
她大步走出去,他自然是一步不離地跟著她。
當看到門外果真站著阿宏和藍谷等人時,不僅百合,就連馮君石也覺得臉上如同火燒。他瞪著藍谷,氣惱地說:「別咧著嘴像個傻子,跟我們走。」
藍谷笑著跟上,看了眼低頭疾走的夫人,悄聲對他說:「大人不能怪屬下們耳朵長,實在是大人該選在後殿跟夫人說私房話。」
馮君石的不自在消失了,他愉快地笑道:「你說得對,不過我想最好的辦法是以後當我與夫人獨處時,你和其他人最好都給我走到十丈之外去。」
「遵命!」見他沒有壓低嗓音,藍谷大笑,百合則加快腳步將他們甩下。
「百合,你等等!」見他的夫人飄然而去,馮君石大喊,可只看到她融入暮色中的身影,不由得歎道:「唉,這下可好,等我們趕上她時,事情都結束了。」
「不會的,漁女灘沒有那麼遠。」藍谷安慰他。
可是他們內心都知道,縱使他們是以跑步前進,也不可能趕上她的腳步。
看到百合酋長忽然到來,漁女灘的頭人驚愕極了。
漁女灘是鑒江三條支流的連接點,位於黑頭山腳。部落的十幾戶人家雖屬於駱越族,但長期以來不問世事,散居在這片淺水區的用腳樓內,與山水為鄰,靠捕魚養殖為生,以物易物,自給自足,與世無爭,是當地最安靜溫順的部落,也因此常常被人遺忘。
當得知百合酋長的來意後,頭人立刻將所有女人招來追查誰是韋檠的相好。
結果很快出現,因為在小部落裡,忠誠永遠佔第一位,特別是看到百合酋長也在時,更沒有人敢反抗。於是當頭人問誰是韋檠的相好時,一個相貌平平,豐滿而膽怯的年經寡婦立刻走出人群,承認自己是他們要找的人。
可是當再進一步問她關於韋檠的事時,她三緘其口。即便面對頭人凶狠的目光和百合犀利的言語,她也低頭不語。
看到她如此維護韋檠,百合知道逼她沒用,便讓她離開,並告訴頭人以後不要再追究此事,隨後她來到那個女人家中。
正在織網的女人看到她,仍舊沉默寡言,但眼裡帶著驚懼。
百合坐在她身邊,告訴她不必害怕,沒有人會為難她。等她不那麼防範時,又坦誠地告訴她自己急於找到韋檠,是為了避免朝廷軍隊對高涼的征伐。
百合的誠心終於說服了那個女人,她承認韋檠前兩天確實是在她這裡養傷。
「他什麼時候離開的?」聽到女人說出真相,百合心裡一陣高興,但她絲毫沒有表現出來,她一邊輕聲地詢問,一邊拿起另一把梭子與寡婦一同織網。
她熟練的動作和親切的神態,讓膽怯的寡婦漸漸輕鬆自在了起來,爽快地回答道:「今日凌晨。」
「你知道他會去哪裡嗎?」看著她,百合猜想韋檠看上她,一定是因為她動人的身材和溫順的個性,更重要的是她新寡獨居,與她交往不受干擾。
女人搖搖頭。「他從來不說,也不准我問。」
「他會再來找你嗎?」
「不知道,他一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像風一樣,我不能問。」
看著她畏懼的神態,百合想起在西佛寺遭到韋檠粗暴鉗制的那幕,不由得同情這個軟弱的女人,於是邊陪她織網,邊跟她隨意地聊天,從中得知,此女是在韋檠為她患絕症的丈夫治病時,被他強佔的,等她丈夫死後,她更成了韋檠的禁臠。
「你為何稱他『韋主兒』?」當聽她在述說中無意間如此稱呼韋檠時,百合的心猛然一跳,但仍似漫不經心地問。
「因為他才是真正的駱越族酋長,阮老大是他的弟弟……不過他不喜歡別人知道這個。」年輕寡婦被百合輕鬆的語氣感染,絲毫沒有防範地說,卻不知百合在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時,震驚不已。
這消息果真令人震驚,但百合仍神色平靜的繼續談話。「原來他是阮老大的哥哥啊,那怎麼姓了韋呢?」
女人放下手中的梭子,用力解著打結的網線,不經意地說:「有一次他來時喝醉了,一直大罵他爺爺當年太狠心,在他出生時就不准他爹娘認他,還將他送給南海甌越人,逼他習武學醫,要他做駱越人插向仇人的一把劍。」
一把劍?百合猝然一驚。
「我是插向冼氏家族的一劍平天。」
韋檠的咆哮迴響在耳邊,許多零星想法在她腦海裡閃現,可惜都無法形成完整連貫的思緒。看著緊皺眉頭的女人,她伸手替女人解開了那個令人煩惱的結,淡淡地問:「甌越人中姓韋的很多,不知是誰家有幸收養了駱越酋長的繼承人?」
理了理不再打結的線,女人平凡的臉上閃過一抹淺淺的笑容,使她看起來有幾分嫵媚。「收養韋主兒的是韋氏酋長,不過養大他的則是天元觀的道士。」
見她如此自信,百合也露出了笑容。「你如何能知道得這麼清楚?」
「因為我娘家就是甌越韋姓,我自小常到觀裡去。」
百合恍然大悟。「原來你早就認識韋檠?」
女人的目光變黯,輕聲說:「是早就認識,不過他以前從來不在意我。」
「你很早以前就喜歡他?」百合帶著試探的口吻問她。
她的臉紅了。「那是傻女孩的胡思亂想,他長得好俊,可他眼裡沒有我。」
百合明白了,這才是剛開始時她那麼維護韋檠的原因。「如今他會娶你吧。」
「不會。」女人哀怨地說:「他不會娶我,也不許我找其他男人。」
「你有其他男人嗎?」
她輕輕地點頭,又趕快補充道:「不能讓韋主兒知道,否則他會殺死我們。」
看到她驚惶的眼神,百合知道她很怕韋檠。
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混亂的足音,女人十分惶恐,百合安撫她:「別怕,是我的夫君來找我。」
她沒有用馮君石的官職稱呼他,而是用尋常女子交談時最常用的親暱稱呼,這讓緊張的女人放鬆了,隨後當看到馮君石出現在房內時,女人居然面帶微笑。
可是馮君石只是隨意看了她一眼,就將目光移到了百合的臉上。
他焦慮的目光讓百合雙膝發軟,心兒狂跳,喉嚨哽住,只能沉默地瞪著他。
「你跑那麼快幹嘛?害我跑得要斷氣了。」見她看到自己卻不言不語,表情麻木,他匆匆走過來拉起坐在地上的她,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他這一句話,不僅讓那個膽怯的女人捂著嘴笑了,就連百合也覺得好笑,她清清嗓子。「你覺得我像有事嗎?」
馮君石不理會那個偷笑的女人,只是上下看了看自己的夫人,承認道:「看起來不像,可你為何這麼嚴肅?」
百合任由他拉著自己的手,對那個女人說:「看,這就是男人。你緊張時他像沒事人似的,等你沒事時,他又窮緊張。」
馮君石拉著她往樓下走,百合回頭對那個仍捂著嘴偷笑的女人說:「一個人生活太寂寞,韋檠不會再來傷害你,你去找你喜歡的男人,讓別的男人娶你吧。」
「謝謝百合酋長。」女人跪在地板上行禮,可她已經消失在黑暗的樓梯口。
是夜,隆隆雷聲宣告著一場大雨正逐漸逼近沉睡的雷峒村,雖然周圍陡峭的山巒庇護了整個村落,但空氣中仍充滿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百合與馮君石手拉著手,快步往良德走去。
「你為何總要拉著我的手呢?讓我都沒法跑快點。」百合不習慣這樣親暱的牽絆,好幾次都想甩開他的手,但每次都沒法做到,只得無可奈何地抱怨。
馮君石握緊她的手,神色自若地說:「如果不拉著你,此刻你恐怕早就跑得沒影了,要我怎麼跟上你?再說,雷電之夜正好可以思考問題,走那麼快幹嘛?」
聽了他的話,百合覺得確實是那樣,於是不再堅持,當即回握住他的手,放慢步子配合他,並試著如他所說的,在雷聲閃電中整理著紊亂的思緒。
離開漁女灘後,馮君石讓藍谷帶著士兵先回良德,他與百合則回雷峒村找大都老和叔叔。見面後,她將在漁女灘與年輕寡婦的交談告訴了他們。
「年代太久了,要斷真偽還真不容易。」大都老對這消息感到很吃驚,但想不起阮氏曾有過一個韋檠那般大的兒子。「阮氏男人多好色,歷代酋長到底有幾個女人,多少個孩子,誰都說不清,更別說要斷定誰是長子,誰是幼子,恐怕只有生韋檠的女人才知道他到底是誰。」
不過記性好的冼琥伢卻記得駱越阮氏酋長年輕時,確實娶過甌越族長的一個女兒為妻,那個女人婚後不久便有了身孕,可後來傳說,孩子生下來就死了,而韋酋長之女因傷心過度也回了娘家。大約一年後,阮氏酋長又娶了一位甌越女子,而那個女人連生三個孩子都是女兒,後來總算生了個兒子,但自己卻因難產死亡,從此這個兒子被嚴密保護著,三年前成了駱越酋長。
經他這一提醒,大都老也記起確實有過那樣的一段故事。可是再多的細節,兩位老人都說不清楚。即便如此,與父親和叔叔的一番談話,讓她意識到,韋檠的出生隱藏著一個陰謀,如果不把那個陰謀揭穿,她無法安心。
馮君石輕聲說:「別擔心,我的腦子裡已經有一張韋檠的出生脈絡圖。」
她轉過臉對他輕笑。「你真的有能力看穿我的思想,是嗎?」
「我還在嘗試,儘管功力還不夠,但總有一天必會爐火純青。」他俏皮地說。
她搖動他們相握的手。「跟我說說。」
「說什麼?脈絡圖嗎?」他明知故問。
「沒錯,就是那個。」
「那我們得從『一劍平天』說起。」他將她拉近,避免她過快的步伐干擾他的思緒。「你說過駱越阮氏早有取冼氏而代之的野心,兩百多年前攻打南越,盜取了寶劍。可是我們幾經盤問,阮老大始終否認其先祖盜得寶劍。因此,我假設當初你的先祖在被駱越人追殺時護劍逃亡,卻在山裡遭到另一個心存邪念的人攔劫,最終身負重傷被此人奪走寶劍,我們姑且將傷你先祖之人稱為第三方。」
他頓了頓,轉頭看她。見她正專心地聽他說話,不由得高興自己能與她漫步而行,並將她從煩惱中解救出來。
可惜天公不作美,今夜若是明月在天該多好啊。他遺憾地想。
「繼續說。」見他停下來,百合催促他。
「好。」他趕緊言歸正傳。「第三方深知自己趁人之危、奪財害命是不可饒恕的罪,為避人耳目,他將寶劍就近藏匿於水洞中,想等風波過後再取回。可是他最終卻未能取回寶劍。詳細原因我們不得而知,但我猜是你劫後餘生的族人和奪劍失敗的駱越人,都在暗中追尋寶劍,又都礙於各種原因不能將失去寶劍的秘密宣之於口。在此情形下,力量相對較弱的第三方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一直拖到死前,他才將秘密告知繼承者,而繼承者也因同樣的原因無法取回寶劍,如此代代相傳,這個秘密成為三個家族兩百年來明爭暗鬥的根源……」
一陣勁風吹來,揚起的細石扑打在臉上,隱隱發疼。他迅即轉身,將百合抱在懷裡,用背脊替她擋住迎面而來的風沙。
風勢減弱後,他轉過身。「讓我們繼續……」
而她選在這時抽回手,拍掉他肩頭的樹枝,這個動作讓他有點分心,他抓住她的手吻了一下,繼續道:「基於三個理由,我認為第三方就是甌越韋氏,韋檠正是韋氏與阮氏兩個家族共同的繼承人,或者說,是兩個家族尋找寶劍的執行者。」
「說說你的三個理由。」百合急切地問。她開始捕捉到他的思路,他清晰的分析有助於她重組儲存在腦子裡的龐雜訊息。
受到她的鼓勵,他接著說:「第一個理由是奇峰上,韋檠道出『一劍平天』的失而復得,說明他對寶劍非常關心和熟悉。第二,他說自己是駱越族的真正酋長,這點小寡婦也說到了,我相信那是真話。第三,生他的是阮氏,養他的是韋氏,他自幼師從道士,修練上乘武功和醫術,可見兩家對他的期望之大。由此可見……」他忽然停下腳步看著她。「從出生之日起,或者在那之前,韋檠的一生就已經被安排好,他是為毀滅冼氏而生,你明白了嗎?」
「是的,我明白了,而且我還可以補充你遺漏的部分。」百合拉著繼續往前,緩緩地說:「第三方在盜得寶劍後藏匿不傳,直到某一位娶了阮氏女的繼承人無意間將寶劍之事洩漏給對方,從此,阮氏對韋氏青睞有加,意圖探知寶劍下落,但韋氏為了自身的利益而三緘其口。兩族既為姻親,又各自防範,寶劍因此始終未能露臉。到了阮老酋長這輩或上一輩,因嫉恨實力更甚從前的冼氏,才與韋氏勾結,圖謀取回寶劍完成他們祖先沒完成的事——取冼氏而代之。」
「沒錯……」他欣喜地說,但被她以眼神打斷。
「別打岔。」她阻止道,怕腦子裡的線索斷掉。「寶劍藏匿地最初並非水洞,只因七十年前一場天災使得河流改道,將兩百多年前的石洞淹沒,從此寶劍深埋其中。阮、韋兩酋長因對彼此均缺乏信任,於是阮老酋長娶韋酋長之女,生下長子後對外宣稱新生兒死亡,暗地將他送回南海讓韋氏教養,既為人質,也為棋子。」
馮君石連連點頭。「他們這樣做各有目的。阮氏要利用親兒子取得寶劍,韋氏要利用親外孫拉住阮氏這個靠山。同時,在冼氏追查寶劍越來越深入,與阮氏的矛盾日益公開之時,他們還可以避開冼氏鋒芒,保住自己的繼承人。」
「正是。」她握緊他的手,激動地說:「冼氏與阮氏結仇兩百年來,兩族間多次發生械鬥,冼氏勝多敗少,這讓阮氏又恨又怕。你知道嗎?在他們的酋長繼任禮中,擊敗冼氏一直是新任酋長的咒誓。又毒又狠的韋檠果真沒有讓他們失望,但他知道,沒有寶劍,百越入不會服他,因此他偽裝成郎中,潛伏在我家人身邊,目的就是要探聽寶劍下落,並毀滅我的家族。」
他不甚高興地斜睨著她。「除了那些,他還有很重要的理由。」
「什麼理由?」她裝傻地轉開話題。「不就是為了寶劍和權力嗎?為了這些,他可真是費盡心機啊!」
「別忘了,他想得到你。為了這個理由,他可是繞在你膝邊裝了不少年的小可憐呢。」他輕蔑地說,語氣裡充滿酸溜溜的味道。
百合笑了。「你吃醋也看對像好不好?我堂堂冼百合,可不會看上小可憐。」
「那麼,堂堂冼百合會看上什麼人?」他盯著她問。
她搖著他們牽在一起的手,抬頭挺胸地說:「自然會看上一個有著聰明腦袋,卻老做蠢事;長得風流倜儻,卻專愛出糗的文弱書生……」
她的話沒能說完,身子就被他猛然抱住。
「哈,小女人,你膽子不小呢,敢嘲笑你的夫君做蠢事,專出糗?看來我得動用這個『聰明腦袋』,好好治一治你的膽大妄為。」
說著他用力親吻她,讓她再地無法說話。
天邊劃過一道道閃電,隆隆雷聲如催征的戰鼓震得山嶺發顫,烏雲翻滾著壓向山林。百合掙脫他的雙臂。「別鬧了,快走吧,大雨真的要來了。」
她拉著他往太守府奔去,馮君石沒拒絕她的帶領,此刻,他只渴望盡快回到家中,將她納入懷裡,與她合而為一,根本不在乎天是否下雨,路是否崎嶇。
在接下來的回程中他們不再說話,同樣的渴望和期待,如同臨近的暴風雨般急切。一跑回太守府,來不及與為他們開門的守衛說話,他們直接奔入後寢。
回到臥室,將門鎖上,馮君石一言不發地拉過她,脫下她身上的衣服,而她以同樣的方式拉扯著他的,兩人不時用火熱的目光、熾熱的親吻表達著愛意。當他們雙雙倒在床上時,他們用盡靈魂深處蘊藏的熾烈情慾愛對方。
很久之後,當大雨終於降下時,房間裡已經一片寧靜,百合沉睡在馮君石的臂彎中,他傾聽著雨聲,注視著她美麗的容顏,想起自己還沒跟她分析完韋檠的「脈絡圖」。不過,他知道即便不再說,她和他都已經明白其中的意義。
現在,他心滿意足地抱著她,渴望當她睜開眼睛時,他能再次看到燃燒在她眼裡的熱情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