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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個男人會更好 第2章(1) 作者:陶陶

  海浪一層層的推擠上岸,在沙灘上破裂、趨緩,歸於平靜,而後又重回大海。

   姜淮蜜走在潮間帶,讓沙子潤濕雙腳,十二月天,海水冷得使人顫抖,她望著遠方的海岸線,讓風扯著她的發,什麼也不去想。

   馬星龍在幾尺外抽煙,他不知道她來這兒幹嘛,他猜想是憑弔什麼,不過他沒問,問了她也不會答,何必自討沒趣,反正能在這兒抽煙就行。

   十分鐘後,她似乎覺得夠了,才慢慢走回來,兩人也沒講話,就這樣走回路邊,上車繼續往南開,不過這次她倒是讓出了駕駛座。

   見她一臉蒼白又無神地坐在旁邊,他忍不住說了句:「你如果沒辦法下定決心,只要告訴我地點,我自己去就行了。」

   「我早就做好決定了。」她冷淡地說。

   「如果你已經下定決心,又何必這樣要死不活、陰陽怪氣的?」

   她皺了下眉頭,臭著一張臉,他不識趣地繼續說道:「我實在不懂,你個性這麼倔強,卻這麼死心眼……」

   「馬星龍,你夠了沒?」

   他瞄她一眼。「如果你是男的,我就帶你去喝個痛快,第二天起來什麼都忘了……」

   「那是自欺欺人。」

   「男人的痛是痛在看不見的地方……」

   她譏諷道:「痔瘡嗎?」

   他笑了起來,陽剛的臉頓時柔和不少。「我覺得你太壓抑了,愛沒事鑽牛角尖……」

   她打斷他的話。「我對你的見解沒興趣。」

   他不理她,繼續說:「我以前也愛過一個女人,非常愛,年輕時候談的戀愛都是這樣刻骨銘心,因為純粹,因為沒有經驗,很多的第一次都是跟對方一起做的,所以更加珍惜。」

   她瞄他一眼,因為好奇所以沒阻止他說下去,他為什麼突然對她談起他的戀愛史?

   他摸了下口袋裡的煙,想起不能在車裡抽,又放了下來。「談情說愛的部分,我想你也沒心情聽,我就跳過,總而言之,我們是高中時候開始談的戀愛,都是彼此的初戀,她是個校花,人又長得美,後來她上了國立大學,我進了警大,過了兩小無猜的年紀,現實的問題就來了,她父母覺得我配不上她,當然她不在乎;我的個性比較直,也不理這些,我覺得她就是我的女人,我要娶回家的老婆,晚上抱著,替我生幾個小孩,快快樂樂吵吵鬧鬧的過一輩子。畢業後,我們決定單車環島旅行,每到一個地方,她就在地圖上貼貼紙,那一年夏天過得真的是……很快樂,現在想起來還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候。

   「我還記得那一天是八月十號,我們在台東待了一個星期後,決定往花蓮,也是我們的最後一站前進,早上幾點起床、吃了什麼都記的清清楚楚,十點多太陽真的是熱到不行,我轉頭問她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她說不用,十分鐘後她跟我說不太舒服,我說再往前騎一點就好,到樹蔭下休息,我話還沒講完,她就整個人從單車上摔下來,我以為她只是中暑……」

   他抽出一根煙咬在嘴邊,她靜靜坐著沒吭聲,大概過了十幾秒後,他才又開口:「後來到醫院檢查才知道是急性白血病,不到三個月她就走了……」

   車裡的氣氛一下凝重起來,她輕歎一聲,依舊沒有說話,這時候說什麼安慰的話都只顯得空洞。

   而後她忽然明白他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他是在告訴她,他懂她的傷痛,更明白她對魏子傑的感情,他真真實實地愛過一個人,不是空洞地在勸她看開而已。

   過了一會兒,他才又接著說道:「我一直以為她的家人會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誰曉得結果是這樣。她的死對我的打擊很大,我一直覺得人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但根本不是,面對死亡跟疾病你只能認輸。

   「那一整年我幾乎都泡在酒缸裡,完全走不出來,一直到五年後,我遇到另一個女人,她長得跟君君很像,所以我一頭栽了進去,結果很慘,她是我最愧對的女人,我到現在都沒臉見她,分手的時候她狠狠地甩了我好幾巴掌,說她不是代替品,她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叫我去死……」

   她實在不該笑的,但她笑了出來。「你真的很糟。」

   「我知道,所以我說我到現在都沒臉見她,我只希望她現在過得幸福。」他在紅綠燈前停下。「我挖自己的瘡疤只是要告訴你,你的傷要好,就要乾脆地做個了斷,少跟他藕斷絲連……」

   「我沒有跟他藕斷絲連。」她瞪他。

   「他一邊犯案,一邊還不忘到你家看你,他以為他是誰,大鼻子情聖?」他冷哼一聲,表情滿是厭惡。

   大鼻子情聖?什麼跟什麼,她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辯駁道:「你只不過抓到一次他來看我,就以為我們常見面嗎?他臥底的那兩年,為了積極打入核心,還有怕被懷疑跟蹤而連累到我,我們一年最多見兩次面。而三年前他開槍射殺袁立夫後我就心死了,他也沒臉來見我,因為他知道我不會原諒他,這三年我們只見了兩次,一次你剛好來,一次是在醫院的時候,他來看我……」

   「我去你家那次,你為什麼放他定?」他逼問,現在想起來還是很不爽。

   「因為期限還沒到。」

   期限?他瞄她一眼。「現在期限到了?」

   她點頭,因為不想他再追問,將話題繞回他身上。「你現在……還會想她嗎?」

   他咬了下煙頭,臉上沒有表情,「當然,但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想到她,人家不是常說時間是最好的藥,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他瞄她一眼。「就像你永遠會記得魏子傑一樣,但隨著時間過去,痛會慢慢地減少,然後有一天你發現你可以心平氣和地提起他。」

   「就像你現在這樣?」

   他拿下未點的煙。「或許還不是那麼心平氣和,但至少提到她不再痛了,我接受她走了,就這樣……接受她真的離開了。」

   熱水傾洩而下,原本緊繃疲憊的肌肉慢慢鬆開,姜淮蜜舒服地長吐一口氣,仰起頭讓水洗去她的倦容,如尊蠟像,她動也不動地立在原地讓熱水沖刷,直到她覺得夠了,才快速地洗髮沭浴。

   十分鐘後,她裹著大毛巾出來,機械地吹乾頭髮,正準備上床睡幾個鐘頭,手機響了。

   沒有來電顯示,她按下通話鍵,等待對方先說話,等了兩秒,另一頭依舊無聲無息。她直接切斷電話,掀開被子,電話又響了,她擰起眉心,再次接起。

   「是我。」

   她在床邊坐下,再次聽見他的聲音,她有種奇怪的感覺,三個月了,自他中彈以後,沒有半點消息,她甚至想過他死了,但如今他又出現,沒有欣喜但也沒有憤怒,這兩年她分不清自己對他到底還有什麼感覺。

   「你在哪兒?」

   「花蓮。」

   他沉默了幾秒才道:「我等你,一個小時後,一個人來。」

   說完,電話就斷了,姜淮蜜不讓自己多想,快速地換上衣褲,由口袋裡拿出牛奶糖塞進口中,她不是很餓,但沒有體力什麼事也做不了,一切準備妥當後,她開門走了出去。

   到隔壁敲了敲房門,沒有回應,她一邊打給馬星龍,一邊往外走。

   「喂,你在哪?」

   「外面。」

   她走出民宿,外頭刺眼的光線讓她瞇了下眼,順手拿起墨鏡戴上,今天天氣不錯,即使是十二月,還有二十幾度。

   一到外頭,她就看到馬星龍坐在露天陽台的椅上,與民宿的老闆娘在聊天,桌上擺著飲料與三明治,一見她出來,馬星龍起身問道:「怎麼?不是說要睡一會兒。」

   「我要出去,你來不來?」她簡短地說。

   「要出去喔。」老闆娘聊天似地問話。

   「對,買點東西。」姜淮蜜往外走。

   「到車上等我,給我三分鐘。」馬星龍示意老闆娘把三明治跟飲料改成外帶。

   姜淮蜜坐進車裡,望著前方的海,她一直很喜歡花蓮,不管是海是山,是人是景,都給她不鑿斧痕的質樸感,帶她認識花蓮的是魏子傑,他的家鄉在這兒,他一直很喜歡這兒,老說要調回這兒來。

   警校畢業後,他把弟弟自親戚家接出來,兄弟一起在台北生活,英傑是個很好的孩子,有些靦腆,既善良又很為人著想,但這世界並不會因為你是好人,你很善良,壞事就不會發生在你身上。

   英傑在學校被勒索,因為不想給哥哥帶來麻煩,所以從來沒提過,一開始是勒索後來變成了出氣包,身上的傷最後瞞不下去,終究還是讓魏子傑知道,他說若是以前他一定將那群人痛打一頓,但如今他是警察了,不能這麼做。

   他將那些不良少年找出來談話,一見到他身上的警察制服,那些人都嚇壞了,自此也不敢再惹魏英傑。

   事情原本應該這樣就結束了,誰曉得一年後,英傑竟在校園撞見他們販賣毒品,那些人擔心他回去跟警察哥哥告密,一時衝動攔住他,不讓他跑,結果釀成了悲劇。

   群體暴力是最容易失去控制的,將人打成重傷也就算了,其中一名少年還惡作劇地給他注射毒品,想讓他嘗嘗毒品的滋味,沒想到因為過量造成他心臟衰竭,一條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走了。

   早上還見他朝氣十足地去上學,下午卻成了冰冷的屍體,魏子傑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她陪著他在太平問坐了許久,第一次見他落淚,從此沒再見過他的笑容。英傑的死在他身上扣了一個沉重的十字架,他怪自己不該將他接來台北,不該繼續讓他待在那所高中,不該因為他喊痛,就不再教他武術搏擊……他答應死去的父母要好好照顧弟弟,結果卻成了這樣……

   愧疚與自責將他淹沒,不管她說什麼就是無法將他拉出,那一年是可怕的一年,她戰戰兢兢地陪在他身旁,總是觀察他的神色與心情,他砌了一道牆,她就得趕忙拆牆;他關上門,她就得拚命敲門;他長出了荊棘,她仍得痛著擁抱他,第一次她體會到愛如此沉重。

   他將弟弟的一小撮骨灰放在父母的靈骨塔旁,其他的全撒向了大海。

   英傑說他最喜歡花蓮的海,只要站在海邊,他就覺得好平靜,你知道小時候我有多少次得看著他,不讓他被海浪捲去。

   那天他們租了一條船,開到海上,將英傑的骨灰撒進大海,那天沒有什麼風浪,太陽曬得皮膚發燙,海藍的如此深邃,魏子傑站在甲板上,不發一語,只是盯著海面,煙一根一根的抽。

   當時的她深怕他就這樣跳下去,沉入海底,她站在他背後,環著他的腰,想著他若想跳下去,還得經過她這關。

   像是知道她的傻念頭,他幽幽地說了一句:

   「我不會做傻事,蜜兒,我還有好多事沒做呢。」

   聽見這話,她安下心,鬆了口氣,他還有希望,還有目標就好,時間總會將他的哀傷沖淡。

   但事情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樣,回台北後,他申請做臥底工作,她什麼都不知道,他沒有事先跟她商量,三個月後,他才打了通電話告訴她……自此他們之間伸出了一道裂縫,所有的一切都脫離了軌道……

   「這給你。」馬星龍坐進車內。

   她回過神,視線自海面拉回,有些恍神地接過紙袋。「什麼?」

   「三明治,你只吃了早餐,中午還是得塞點東西,不然沒力氣幹活。」

   「謝謝。」她沒有爭辯,沉默地吃了幾口,喝著他帶過來的咖啡。

   「想什麼?」他喝口紅茶,她戴著墨鏡,所以不曉得她有沒有哭過,不過她剛說話有點鼻音。

   「沒有。」

   他又瞄她一眼。「狀況不好就在這裡等,我去就行了。」她原本要睡覺,卻改變主意出門,定是有什麼大事,想必跟魏子傑有關。

   「我很好。」吃到一半,實在沒什麼胃口,就放了下來,開車上路。

   他也沒再多問,只是定定地看著前面。

   馬星龍一開始給她的印象很差,保護妹妹過頭到侵犯隱私的行徑讓她倒足胃口,每回與他說話,她也總是不假辭色,他倒是沉得住氣,沒跟她吵過,頂多口氣差了些,大概是家裡女生太少,所以馬家男人對同性很凶狠,對異性很禮讓。

   這一路下來,她發現他這人談話的分寸拿捏得很好,她不說話,他也不自討沒趣,他對她跟魏子傑的過去沒興趣,只想抓人。

   讓她意外的是他竟會提起自己痛苦的過往,當然她曉得他的目的是想開導她……但她還是意外他會跟她說那些事,比起他來,自己似乎太小心眼了,雖然她沒辦法如此自在的談論與魏子傑的事,但起碼她可以不再擺臉色給他看。

   「他剛打電話給我,約我一小時後跟他碰頭。」她左轉時說了這一句。

   他壓下眉頭,聽到她接著說:「我們有過三年之約,袁立夫過世後,我沒辦法原諒他,他殺了一個無辜的人,我根本無法面對袁立夫新婚的太太,還有她肚子裡的遺腹子……他要我再給他三年,到時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會去自首。」

   「你相信他?」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道:「他不去,我會抓他去。」

   他轉向她,深思地看她一眼。「這種事男人來做就行了。」

   她摘下墨鏡,雙眸冒火。

   「我不是性別歧視,只是覺得你沒必要把自己逼成這樣。」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是過來人,我知道你在做什麼,也知道魏子傑在幹什麼,他失去了親人,他沒辦法填補那個坑洞,就像當初我失去君君一樣,所以我們都找東西來填那個坑洞,他想為弟弟報仇,但仇早就報了,那些少年早被關起來了不是嗎?可他的憤怒沒有因此撫平,因為一切都來得太容易了,如果他弟弟的死是個懸案,他會追著這個案子一直跑,兩年、三年過去了,當他終於找到兇手,他只要給他一顆子彈,憤怒就平息了。

   「但他弟弟的案子不是,太簡單太容易了,兇手一下就被逮捕歸案,而他的憤怒還在,他需要發洩,他想殺人,所以他決定找黑道下手,你呢……你想幫他,所以好好的老師不做,考進了調查局,就是想幫他,問題是你幫不了他,你被他拖下去,搞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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