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看到霍達,小嘴像是含著鹵蛋般的驚訝表情,這讓他的心裡感到非常的爽快。
「你怎麼會來?」
「我當然是來吃飯的。」
「你怎麼會來吃飯。」
「你為什麼拿假的手機號碼來唬弄我?」霍達問得理直氣壯。
曾婉麗不解的反問:「我哪有拿假的手機號碼唬你?」
「不然為什麼你的手機不是關機中,就沒人接?」
「我白天上班時,都會把手機轉成震動,我一忙就沒察覺到嘛!而如果我去餐廳工作,因為不能接手機,我會乾脆直接關機。」她拿出自己的手機。「不信,你現在打打看。」
對於她的說詞,霍達的確是一臉狐疑,他掏出手機,撥打她的號碼,此時伴隨著標準的罐頭音樂聲立刻響起。
曾婉麗揚眉,一副「我沒騙你吧」的模樣。
霍達撇了唇角。「好,就算這個號碼真是你的,那我打了不下十通電話,你的手機一定會有來電顯示,你為什麼不回電?」
「我又不知道這個號碼是誰的,為什麼要回電?萬一是詐騙集團的要怎麼辦?」曾婉麗是曾想過會不會是霍達打來的,她也有想過要回撥,但她就是提不起勇氣,心想若真是他打來的,她該跟他說些什麼才好?
「現在你知道了,如果你以後要敢不接我的電話,或是敢不回電……」話才出口,他立刻驚覺自己壓根沒有立場可以威脅她。
「然後咧?你別鬧了,醫生不是都很忙的嗎?」她沒理會他,逕自往屋裡走。
霍達懊惱的以手指爬梳著自己的頭髮——他的確很忙,為何要執意去招惹她呢?是因為她的一舉一動正好可以讓他煩躁的心情得到撫慰嗎?
他才見過她三次,感覺卻好像認識她好久好久似的,他對她有的不是男女間那種一見鍾情的激情,而是像老朋友般的熟悉與心安感。
他不用擔心她是為了他家的財富,為了他是醫生的地位而接近他,他就是能感受到她那真誠又坦率的心。
他跟著她走進華叔家,立刻就聞到濃濃的飯菜香。
這餐飯他嘗到了曾婉麗的好手藝——那是不同於餐廳的精緻豪華,在粗茶淡飯間有著家常菜的幸福,難怪華叔會被她的手藝給威脅,任她予取予求。
而在談笑間的無拘無束感,比起在他家那冰冷的餐桌上,不是談論醫學期刊的內容,就是論述醫院管理的要點,再不然就是抨擊政府的醫藥措施,雖然廚娘煮出來的食物比曾婉麗來得美味,但卻少了感情的溫度,漸漸的他愈來愈討厭回家吃晚餐,就算是父母、是手足,卻也存在著龐大的競爭壓力。
吃飯時,他陪著華叔小酌兩、三杯,華叔樂得很,還忍不住用五音不全、荒腔走板的音調高唱了好幾首台灣民謠,對著他心愛的女人訴說哀曲。
不過曾婉麗不讓有高血壓的華叔多喝,所以也就只是盡興而已。
直到酒足飯飽,一桌子的菜在眨眼間全被一掃而光,煮飯的人心情愉悅,吃飯的人也心滿意足。
「你該回去了。」曾婉麗催促著霍達。
「華叔、華嬸,那我先走了。」他是該回去了,他還有一篇醫療報告要寫,明天就要交稿,不過他連一個字都還沒寫。
「好,小子,下次再來拼兩杯……」在曾婉麗嚴厲的眼神下,華叔的話連忙縮了回去。
「再喝,以後我都不煮飯給你吃了!」
「小麗,你答應過我,我救了這臭小子,你要煮半個月晚飯的,可是你最近很忙,這才煮了第四次,你不能賴皮嘛!」華叔一臉的苦瓜樣,誰教小麗傳承了她爺爺的家鄉味手藝,才會讓華叔這麼的斤斤計較。
「小麗不讓你喝,也是為了你好嘛!」華嬸華嬸被叫了一個晚上,阿菊笑得魚尾紋似乎都加深許多。
曾婉麗不理會華叔的抱怨,拖著霍達的手臂來到大門外。
霍達看著她身上掛著斜背的帆布包。「你不住在這裡嗎?」
她只有點頭,卻沒打算回答他的問題。「你是怎麼過來的?」
「為了要認路,我特地從我家走路過來的。」
「那要走多久?」
「十分鐘而已。」
那是他腿長,要是換成她,恐怕得十五分鐘才能走到。
「這麼晚了,上車吧!我送你回去。」自動遞給他一頂安全帽。
他挑眉,不客氣的坐在後座,照樣緊貼著她纖細的後背。「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騎車載我的女人。」
「這樣有損你大醫生的自尊嗎?」她發動小綿羊,熟稔的穿梭在巷弄之間。
「沒有,我很樂意當個小男人。」說完,他還呵呵大笑。「而你也是第一個送我回家的女人,你這個女朋友真的很不錯。」
「我才不是你的女朋友,你別亂說話啦!」她恐怕連耳根子都紅了,幸好風大,可以吹散她滿心的燥熱。
回到別墅社區大門口,霍達調侃的問:「要不要我再送你回去?」他絕不會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跟霍隆沒兩樣,這麼逗弄著一個見不到幾次面的女人。
「不用啦!」她連忙搖手。
不過他沒下車,依舊微側著臉,仍是不客氣的把氣息吐在她的耳朵上。「你怎麼知道我是醫生?」
「我……」
「難道你在救我的那個晚上就知道我是誰了?」
說謊不是她的長項,況且他現在又距離她這麼近,害她什麼謊話都編不出來。
「嗯。」
「你是我的病人嗎?」他咄咄逼問。
「不是啦!是我帶我媽去醫院看過病。」她才沒膽成為他的病人,因為光是看著他,她就說不出自己的病因,更遑論要讓他做各種私密的檢查。
他點頭,很多人都認識他,但他能記得的病人卻是有限。
不過她和別的女人很不同,明知道他是霍強綜合醫院的醫生,她卻不邀功、不糾纏也不討賞,讓他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明天晚上,我請你吃飯。」
「幹嘛要請我吃飯?」她一臉的驚嚇樣。
「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不用、不用,我說過那只是舉手之勞,況且你要謝的人該是華叔,而你今天也已經謝過他了,不是嗎?」她嚇得臉色僵硬。
「你好像很討厭我?」看她那副嘴臉,像是他身上有毒似的。
「沒有呀!」她一口否認。
「那就好,至於要約在哪裡,我明天下午四點前會傳簡訊通知你。」
「明天晚上我有事。」她很懊惱。
霍達霸道的說:「你不要淨找一些爛理由來搪塞我。」
「我是真的有事,明天我飯店有班啦!」她縮起雙肩,眼神直視前方,故意忽略他的氣息。
「明天星期四,華叔說你晚上沒有班。」
這個華叔,到底是出賣了她多少的私事?「我替同事代班啦!」
「我說過,我這個人向來是有恩報恩。」他微低著頭,看著她那張明顯不情不願的小臉,然後大手按上她的肩膀。「請你回絕你的同事,如果我明天見不到你……」尾音揚高,有著極度的惡質。
「然後咧?」她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跳驀地狂跳。
「後果自負。」他的話中充滿了威脅的狠勁。
「例如呢?」
「我會跟華叔說,你是我的女朋友。」
她笑說:「這招已經中老梗了,我被嚇過一次,不會再被嚇第二次。」
「你不僅會變成我的女朋友,我還會直接去向華叔提親,請他把你嫁給我……」
丟下一記震憾彈,她只好不顧一切的跳下車,一臉驚嚇的說:「喂,你都這樣隨便玩女人的嗎?」
他揚眉,興味的看著她,「我只是要請你吃飯,是你不肯,怎能說我在玩你,這話傳出去不好聽吧?」
「你要請我吃飯,我就得吃嗎?我也有拒絕的權利!」她一點都不想跟他有任何關係,就怕自己的情不自禁會讓她深陷入痛苦的深淵。
關於什麼麻雀變鳳凰啦,灰姑娘的南瓜車啦,這種不切實際的童話故事,她還是留在夢裡就好,她可不會自不量力的想要跟他交朋友。
「你沒有拒絕的權利。」霍達說得既肯定、又霸道,然後往前一坐,雙手握上把手。
她氣呼呼的罵他,「你是土匪啊?」
「我就是土匪,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你下車,我自己回家。」
「不要。」
「喂,你是大醫生,怎麼會這麼幼稚?」原來這男人穩重的表面都是假象,她怎麼暗戀他這麼多年,看來她是被他的外表給騙了。
他噙著笑意。「我就是幼稚,你到底要不要上車?不然你走路回家。」
拿他沒轍,她只好坐在後座,因為她不能把機車留在霍達這裡,這樣她明天會無法上班。
他得逞的大笑,原以為有她的手機就可以找到她,看來他是大錯特錯,現在他得更明確的知道她家在哪裡、她在哪裡工作,以及她上、下班的時間,他可不想再有找不到人的無力感。
微側著臉,他對著後座的她說:「抱緊。」
她沒有抱緊,只是雙手拉住他褳子上的皮帶。
「抱緊,別把我的皮帶扯壞,扯壞你可是賠不起的。」
見她仍是不動,他乾脆雙手往後,一手抓住一隻手腕,然後往前一拉,讓她的手臂環抱在他的腰上,這才滿意的發動車子往前駛。「這是我第一次騎車載女人。」
「因為你的女人都嘛是坐豪華的黑頭轎車。」她在嘴裡嗆聲,心裡卻因這麼親密而感到忐忑不安。
她的話引來霍達爽朗的大笑。「你倒是挺聰明的嘛!」
在她的指示下,機車又回到華叔家附近,最後停在一棟外牆斑駁,老舊得像是鬼屋般的兩層樓建築物前停下。
周圍的房子都已改建成新式的公寓,獨獨這棟邊間的老房子,木條式的窗欞、厚重的木板門,像是被遺忘在歲月裡,蒼老得令人感到陣陣寒意。
霍達穿襯衫、打領帶,是標準的上流社會菁英人士,此刻他突兀的站在這棟有著六十年歷史的老房子前。「這裡是你家?」
她點點頭,跳下車,有著一閃而逝的難堪。
「你該不會是在唬我吧?」
「我幹什麼要唬你?」
曾婉麗都還沒拿出鑰匙,大門已經打開了。「姐我聽見機車的聲音……」迎面而來的是一名氣質文靜的女孩,那柔美的聲音突然停住,目光打量著霍達那張俊顏。
「我妹。」曾婉麗簡單的對霍達介紹。
霍達熄火、下車,濃眉擰緊。
「姐,他是誰?」
「華叔的朋友,我帶他來認一下路,現在正要送他回去。」曾婉麗表面在說笑,心底卻在淌血——這樣也好,讓霍達見識到她真正的家,他一定會連朋友都不想跟她做的!
「姐,你別太晚回來,不然你的睡眠會不夠。」
「知道啦!你先睡,不要等我。」曾婉麗拍拍後座。「喂,上車呀!」
霍達愣住,心裡莫名感到悶悶的,可看到她那仿如陽光般的笑臉,這才跨坐在後座。
曾婉麗催動油門,從來不知自己為何會跟一個男人老是上演這種十八相送的爛戲碼!
可是她嘴裡說得狠,卻又不忍心讓他走路回去,她真是氣死自己的軟脾氣了。
別墅社區大門外的警衛一定會覺得很好笑,怎麼這輛機車來了又是、走了又來。「讓你見笑了。」
「幹嘛說這種話?」這次霍達不用她趕,他就自動下車。「你快點回去休息,明天等我的簡訊。」
她點點頭,眨去眼中幾乎要奪眶的淚水,發動小綿羊,再次往回家的路上行駛——那麼破敗的家,不管霍達是出自於禮貌,還是要回報她的救命之恩,他都沒有嘲笑她,已是給她最大的安慰。
她一直想讓他欠著這分恩情,這樣他就能時時想起她,那她在他的心裡就能留下一個位置,雖然這個位置很小、很窄,但她已經心滿意足。
可是他一這直想償還這分恩情,為的就是跟她可以畫清界限吧?
她不該為了私心,再次拒絕他的好意,明天就當作是跟他最後一次的晚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