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滿意。」
……為什麼不滿意?
「太平凡、太無趣。」
……意思是:活得毫無目標?
「不,我有目標。我的目標是在三十歲之前買房子,擁有屬於自己的土地,在自己的土地上終老。」
……不容易達成嗎?
「也不算不容易,我的收入尚可,一切都在計劃內。」
……有目標,而且不算困難,那為何你還不滿意現在的生活?
「……生活不就是如此?一成不變的過著,每一個明天都活得像今天。隨便找個人來問,都會認為這種生活難以用滿意來概括。」
……也就是說,你厭倦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
「算是吧。」
……那麼,你想改變嗎?
「不想。」想也沒想的。
……為什麼?你不是不滿意嗎?(居然聽起來很是訝異的樣子)
「不滿意並不表示願意改變。」她非常的實際。
……何必過得如此苟且?
「不能這麼說。不想改變,是因為改變也沒有什麼好期待的。生活不就是那樣?乏味,或者孤單,聽起來很沉悶,但它代表沒有事,沒有事就是平安。」
……所以如果我給你機會改變,幫你完成夢想,使你的人生從此過得精彩無比,你認為自己可以做到不為所動?
「『你給我』?抱歉,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打算知道。別人給的任何東西,我從來不要,更何況是你這個陌生人。我沒打算改行當乞丐,你就省省吧。」被觸犯到禁忌,她語氣冷了起來,突然想起自己幹嘛跟一個莫名其妙的東西哈啦?他誰啊?……不過他是誰完全不重要,她該羞愧的是自己居然防心全無的跟著那聲音一搭一唱那麼久!
還沒到三十歲,居然已經開始三姑六婆起來了嗎?太可怕了!
她不想再理會那道聲音,想要走人,卻赫然發現自己並不存在!
她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別人,不,應該說她沒有在「看」,一切都只是虛虛幻幻的「感覺」,這是怎麼一回事?!
……別急,再一會兒就好。
「你是誰?」戒備的脫口問出之後,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想知道。
……我嗎?呵呵呵,我是誰,你無須——(莫測高深的)
所以很快的打斷它:「算了,不要告訴我你是誰,放我離開就可以了。」
……話題還沒完之前,你就待著吧。(聲音裡刮著十級北風的力道)
她只能無言。而她的無言,似乎被解讀為一種示弱,或者是足夠的敬畏。所以「那聲音」愉悅的恢復回莫測高深的口吻,彷彿方纔的脫稿對話不存在,逕自以沒有任何情緒的空渺讓李想體會何謂虛的壓力。
……好,再說回改變吧。
她決定讓那個聲音把話說完,不再搭理。
……你說你不想要改變,那是因為你並不知道我能夠給你什麼驚喜,所以先別急著否定。
不管給的是什麼,她不會要,也拒絕被強加於身。
不必開口,對方似乎對她心中的想法一清二楚,所以它又道——
……嘴硬的人我見多了,可年輕人,你要瞭解,你的心願,並不交由嘴巴決定。總之,從即刻起,你的生活將開始改變,從此不再乏味……
「等等,你這是什麼意思?請不要隨便干涉別人的人生!喂!聽到沒有?!」李想認為自己在高聲大叫,雖然並沒有辦法聽到自己的聲音,但她相信「那人」可以明白她心中的忿怒與排拒。
可,即使明白,人家也不打算搭理,只以仙樂飄飄、鬼氣森森的空寂聲音,丟下臨去秋波的最後一句——
……好好享受我送給你的精彩人生吧。
「喂!」她大叫,但再也沒有回音,而她感覺到,「它」已經不存在於這個地方了。
這個地方是哪裡?
當這個念頭閃入腦海中時,她瞬間失去意識,什麼也不知道了……
「哈嗯……」
這是第幾十次?或是幾百次控制不住自己打哈欠?
明明昨夜睡得那麼久、那麼沉,沉到今天早上還睡過頭,錯過了早餐校務會議,也打破了自己從小到大從來不遲到的好習慣。
天啊……從來最痛恨別人不守時的人,居然也會有遲到的一天!太難以接受了,她唾棄自己。
一邊唾棄、一邊打哈欠,不管用什麼方法企圖振作精神,也都無法制止拚命往上冒的哈欠,全都徒勞無功,即使極力掩飾,也沒辦法不讓眼淚從眼眶裡溢出。已經有很多人在看到她發紅的淚眼時,充滿善意的詢問她是否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口氣非常的溫柔,溫柔到可以去生命線當義工。連學校裡最大刺刺的白目老師,也在今天表現良好,完全沒找她麻煩,反而關懷備至,無時不刻都出現在她視線內,說是要安慰她。
甚至是向來調皮搗蛋的學生,也在今天規矩了一點,每一雙眼睛都在小心翼翼的探詢著她的臉色,每一道交換心得的眼波都帶著最青春的臆測——
李老師是不是失戀了啊?
一定是!
你看她一直在流眼淚。
啊,真可憐。
李老師長得滿好看的,也會被甩哦?
哎,沒辦法,她太酷了,男生都愛溫柔型的女人,她這樣不行啦。
也是哦,李老師看起來就是不好相處的樣子說……
對於台下那些窸窸窣窣的交流聲,不是李想有讀心術,而是在辦公室被問得多了,以至於看到學生熱烈的眉來眼去,就顯得很好解讀。
一個未婚的女老師,能被猜測的,也就只有感情問題了。要是知道她這狼狽模樣並非來自感情問題的話,只會讓人大失所望,她也就從善如流的不多作解釋了,反正也沒有人會相信。
一個淚光閃閃、為愛傷風、為情感冒的美女老師,多麼惹人憐愛啊。
而,一個純粹很困而猛流淚,或者是不幸感染角膜炎的女老師是令人掃興的,因為這太平凡了、太不夢幻了,大家都拒絕接受。
李想已經解釋了好幾遍她遲到是因為睡過頭,整天一直流淚則來自睡眠不足(雖然這說詞如此矛盾,卻是真的!),同事們依然還在溫柔的問她:「你怎麼了?有什麼心事要跟我說啊,別悶在心底,對身體不好。」事情很明白,反正真話就是被當成耳邊風,她也就不說了。
隨便他們吧。
李想從來不是個嚴厲的老師,但也並不是那種讓學生樂於親近的人,她在學生私底下流傳的教師評價名單上,歸類在:沒有親和力、不可哈啦那一欄,也就是被認定在絕對無法與學生打成一片的那種老師。
她的長相雖好,但美得很有距離,稱不上討喜;講課雖認真,卻因為聲音偏向清冷,很適合去當信用卡服務中心的總機小姐,絕對可以讓人分不清是在與電腦合成音對話或是與真人對話,她的聲音裡沒有承載感情。與人談話或上課時,總是平平靜靜的陳述,從不高聲講話更不講廢話。有些老師將一半的上課時間用來與學生哈啦,美其名是聯絡師生感情,於是把自家雞毛蒜皮的事都倒出來講,就這樣打混完半個學期,只等到期中考到了,隨便畫個重點叫學生背起來就行了——這種老師最受學生歡迎,對於她所任教的這所三流私立高中而言,學生的學習意願並不高,最怕遇到太過認真教學的老師。
而李想從不在上課時間廢話的冷然,讓學生都不敢主動接近她。每年的四月一日愚人節,她是所有學生唯一不敢惡整的老師,她不是最機車的老師,不過卻是學生覺得最不可褻玩的那一個。
很有自知之明的她,從來不讓學校安排她帶班,她沒有那麼多的愛心,而學生也無法對著她冷淡的臉談心事,所以即使她很愛錢,那萬把塊的帶班費,她完全不想賺,只想單單純純的當她的國文老師……嗯,不對,由於私校的經費有限,她不止當國文老師,有時還得兼當歷史、地理、公民課等的代課老師,上學期她就是因為拚命幫休產假的同事代課,而差點吐血過勞死。這個學期雖然不再那麼賣命,但仍然有很扯的事,因為這學期她連家政課也能幫學生上了!
唉,只能說,這就是人生啊。乏味,卻也只能隨波逐流的天天這麼過著,不可能有任何改變……咦!想到「改變」,她現在想起來了,昨天就是做了個好奇怪又好冗長的夢,才害得自己今天爬不起來,整天都在拚命打哈欠。
天曉得這是什麼怪事,真見鬼了。
「老師?」由於李想講課到一半,突然止住聲音,而且好像陷入了發呆之中,於是班代只好勇敢的輕聲開口,將老師雲遊天外的思緒給喚回來。
李想猛然回神,看到台下每一雙好奇的眼都瞪著她看,她小心忍下一抹哈欠後,對學生道:
「抱歉,老師今天精神不太好。這樣吧,你們利用現在的時間分組討論,根據上次分組好的名單各自集合,討論出每一組要做的小論文,在下課之前選好你們的題目與方向。」
李想的話還沒交待完,下面已經哀號一片——
「老師,不要今天決定啦!這樣時間太趕了,我們有些人還沒分組好耶,更別說找題目了,我們不知道要怎麼找啦!」
李想不為所動,接著道:
「在學期開始,我已經將這學期的進度表分給你們,也特地用了兩堂課講解小論文的創作方法,並再三提醒你們要開始準備小論文的作業,相信大家都還記得。總之,期中考過後的第一堂作文課,你們要繳交報告,並上台做口頭報告。這份小論文將是你們這學期的作文成績的主要依據,請各位好自為之。現在,請大家開始討論,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來問我。」
「老師,那今天不講課了,會不會趕不上期中考的進度啊?」有同學問。
「沒關係,進度不重要,只要幫我們畫考試重點就好了!」有同學趁機斗膽要求。然後是一群欣然同意的起哄聲——
「老師,畫重點、畫重點、畫重點!」
李想淡聲道:
「各位放心,不會有趕不上進度的問題。老師不介意找時間幫你們補課,絕對會趕在考試之前完成進度。」
「啊……老師,不要啦……你可以不用那麼認真的,我們不介意,真的!」哀號聲又起,倒成一片。
「好了,安靜。」李想給了他們幾分鐘去鬼哭神號後,開始控制場面,對班代道:「你維持好秩序,協助同學分組。搬桌子時記得盡量小聲,不要吵到別班同學上課。」
「是的,老師。」班代趕緊去忙了。
李想看到情況得到控制之後,才坐回黑板一角的辦公桌,揉按著自己疲倦的額頭,腦袋糊成一團,想將所有一切想清楚,卻完全做不到,滿心只想著:好累、好睏,如果可以馬上找個地方睡死過去就好了……
極度疲累的背後,還有著對未來的隱隱不安,似乎,有什麼事,將要改變……
是什麼聲音?
李想將頭埋進毯子裡,緊皺著眉,企圖抗拒所有干擾她睡眠的聲音。
是誰那麼沒有公德心,把音樂放得那麼大聲?她都已經把門窗都關緊了,居然還不能將聲音給擋在門外嗎?
音樂仍然擾人的響著,而且有愈來愈大聲的傾向,因為她把自己埋在枕頭裡都無濟於事。太過分了……
雖然生氣,但又忍不住分出一點注意力聆聽這串熟悉的樂調,是流行樂,是前兩年非常流行的一首歌,傳唱大街小巷,走在路上時,幾乎每一個商家都把這首歌當國歌來每天播放。
是周傑倫的「晴天」,不過怎麼樂調一直重複在副歌的部分?是誰家的音響秀逗了?
咦,不對!應該不是音響,這好像是手機的音樂吧?
點點頭,迷迷糊糊的腦袋雖然遲頓但已經能思索,是手機沒錯,只有手機鈴聲才會不斷重複同樣一段樂曲……可是她的手機壞了啊……就算沒壞吧,也不是這種和弦鈴聲,那,這是哪來的?莫非是鬼在叫?
就算是見鬼好了,可不可以小聲一點,她現在超累超困,就算地下十八層的魑魅魍魎都圍在她面前,她也沒力氣害怕啊。
她不記得自己怎麼上完今天的課,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麼到家的,好像是自己騎機車,又好像是哪個同事擔心她的狀況,於是好心開車送她一程。總之,直到現在她才又有了意識,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她在她的住所。即使不知道如何回來的,倒是很肯定自己昏睡的地方正是自己的地盤。
那還在叫的手機鈴聲,很近的樣子,而且近在身旁……怎麼會?!
雖然腦袋還不清楚,但身體早已本能的尋找著鈴聲的方向,就在床上,夾纏在涼被裡的樣子。她兩隻手在大床上滑動摸索,不一會,終於準確摸到了聲音的來處,涼涼小小的一具金屬物體——果然是一支手機!
當她手摸到手機時,心中的訝異也就淡了。因為她想到前天張品曜來到她的小窩,兩人……嗯,咳咳,不是很情願的相見,自然也就不會有太愉快的道別,總之、總之就是後來她把他趕走了,沒給他收拾細軟的機會,所以有一兩樣物件落了下來,也不是太奇怪的事。
手機的音樂仍然非常有耐心的響著,而她終於清醒。
好想扁人,更想摔手機。但不行,這是別人的物件,她的人生原則是從來不收別人的饋贈,也不會破壞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就算心底已經將這支精巧的手機支解,也不表示她會真的這樣做。
「喂!打來做什麼?響了那麼久沒人接,有點禮貌的人都知道該停止這種惡意騷擾!」惡聲惡氣的困音。既然知道打來的人一定是誰後,她還有什麼好客氣的?
但她不知道這低沉了好幾度的聲音,帶了些平常不具備的磁性,顯得慵懶惑人,讓對方為之屏息了好一會才能發出聲音。
「小慧,晚安。」
果然是張品曜那傢伙。
「晚安你個頭!我叫李想,不叫小慧。」很不想起床,但既然已經被吵醒了,也就不想賴在床上。不知道這一覺睡了多久,總之她的肚子現在咕咕叫得厲害,得幫自己覓些食物填胃。
「你人在家裡吧?小慧。」也不理她,還是堅持叫小慧。
她半瞇著眼,搖搖晃晃的將燈打開,瞬間大亮的空間令她好一陣不適的猛眨眼。接著朝冰箱飄去,順便繼續用惡聲惡氣來回復精神——
「張品曜!你再叫一句,我就掛電話了。還有,可別跟我說你現在人就在我家樓下,而你拜訪的借口為:特地前來將你遺落的這支手機領回。」
那頭再度沉默,顯然被她神准的猜到了。
「少來這套,我說過不要再見到你,你最好就閃得遠遠的。你的手機我會幫你寄快遞回你家,郵寄費用等我確定之後會通知你,你回台北後記得交給我媽,放心,我不會算你利息。」她打鼻腔噴氣,暗自得意洋洋,覺得這個男人實在沒有什麼值得期待的,行為舉止永遠很好猜。
不過她的得意很快消失無蹤——因為她的小冰箱空空如也的對她大唱空城計。居然,連顆雞蛋也沒有……
她的肚子抗議的呱啦呱啦亂叫,迫使她往流理台上方的儲物櫃尋去,不抱希望的幻想著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也許曾經買了一袋她從來不會泡的泡麵,將之擱置在櫥櫃深處不理會。而今,就在她飢寒交迫中,救她免於這一餓。然後,從此她便跟世俗所有人一樣,死心塌地的成為泡麵的忠實信徒,將之列為人類的救星,永生不可或缺的戰備糧……
胡適說:要怎麼收穫,先那麼栽。所以從來不買泡麵的李想當然不會因為擁有豐沛的幻想力與虔誠的念力,就能平空將泡麵給變出來。
空空如也的櫥櫃,讓李想感傷起來,突然認知到自己居然如此貧窮,而且這種貧窮又非關錢財,只關乎食物。所以此刻的境地簡直可以套用那句流行語來形容之——我很窮,窮得只剩下錢。
那話雖欠扁,但也是事實。她皮夾裡有鈔票,銀行裡有可觀的存款,但現在一點用也沒有。
她快餓死了,而大受打擊的腦袋一時想不起來方圓五百里之內,有哪個地方可以吃到一碗熱呼呼的面……
對了,現在到底幾點了?外面黑漆漆的,只證明是晚上了,但到底是晚上十點以前,還是不宜出門覓食的凌晨之後了?
她忘了自己還拿著一支通話中的手機,並不表示對方會隨著她的遺忘而乖乖消失掉。
「我幫你買了宵夜。」
就算此刻給她中了十億元的樂透,也沒有「宵夜」這個名詞來得更讓人垂涎,她快餓死了。午休時間她只顧著睡,什麼東西也沒吃,就這麼一路餓到現在……她腳步虛浮的飄到書架上方掛著的時鐘前,發現時針指著將近十二點,當然,她不會白癡到以為是中午十二點。天哪,午夜十二點了,算起來她已經十六個小時沒進食了——
「張品曜!你三更半夜的跑來我這裡做什麼!」她暴喝。
「開門吧,你餓壞了。」
「你——」想要大聲罵人,卻被氾濫的口水給哽住,差點嗆死。
「我買了江家餛飩、蚵仔煎,還有春水堂的珍珠奶茶。」
「三更半夜的,你上哪去買江家餛飩?!」騙人!
「我買的是生餛飩,今天下午就先買好了,等一下下面吃正好,材料我都有準備。你可以先吃蚵仔煎墊墊胃,接著就有熱呼呼的面可以吃了。」
好誘人的提議!她拚命吞口水,一時無法說話。
如果說她對他的底細與行為舉止有充分的瞭解與精準的臆測,那麼,他對她也是。
所以他知道當她會不顧形象的高聲大叫時,就表示她抓狂了,而,能令她抓狂的事,首先就是飢餓。她是餓不得的。
誰教他們活到目前二十七歲的人生,至少有二十年是無奈糾纏著的。彼此對這份孽緣都曾經深深抗拒過,但卻也無計可施。有了這種經歷,誰能說他們不是世間上最瞭解彼此的人呢?
他與她,不但同樣的年紀,甚至出生於同一個月份,而他早了她三天出生,更分享了同一個母親的奶水——這是結下樑子的開始。
兩人的母親住在同一間產房,張母從來不哺乳,怕痛、怕身材變形,所以依照慣例,生完孩子就打了退奶針。可是這個張家老三(簡稱張三)卻對嬰兒奶粉過敏,怎麼喂怎麼吐,沒吐完的就拉,不過三天的時間,就消瘦得僅剩一把骨頭,還沒去排八字算個好名字,就已經呈現「掛」相啦。
可憐的張三,好不容易投胎入人間,眼看又要蒙主寵召,這可急壞了他一家老小。幸好有李母仗義相助,將屬於女兒的奶水分給張三,至於自家女兒沒能吃飽的話嘛,不有那些昂貴的嬰兒奶粉備著嗎?不怕的。後來李母老是告訴李想:你是吃最貴的嬰兒奶粉長大的,真是賺到了。
打那時起,兩人的生命便在成長過程裡的許多恩恩怨怨中,累積成相看兩相厭的定論。但現在,這個站在門外為她拎來宵夜的男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好想吃……
可是不行!她早已經打定主意再也不跟這個男人有所糾纏,抱定三不政策: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做人要有骨氣。
「小慧。」他的聲音來自門外,以及手機裡。
她知道他確實是在門外面。這幢老舊公寓的大門早就已經故障,雖然已經通報房東來修理,可房東人正在國外玩,至少要等到下個月才會過來處理。所以這段期間,整幢樓算是門戶大開,大家自求多福了。
「你……反正我不吃!我不會開門的。」
「……如果你只是不想看到我,那麼,我將東西放在門口,你要記得拿進去,別把自己餓壞了。我走了。」門外傳來細微的窸窣聲,像是在放置塑膠袋。然後,很輕的腳步聲,由近而遠,直至杳然。
他走了?真走了?這麼簡單就能將他打發掉?!他身上幾時產生這項美德了?
以為還要被他盧很久,已經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堅決抗戰到底。但沒料到他說走就走,連手機也切斷了,害她一時承受不了被唬弄的錯愕感,張口結舌的差點衝動的將門打開,好確認他是否真的離開了……
手指碰上門鎖的同時,理智及時回籠,就算他真的走了,也一定還沒走遠,她現在開門的話,不就與他見上面了嗎?不行!還是等他走遠些後,再打開門拿食物比較妥當。她真的,不想再見到他。畢竟徹底終結兩人的孽緣是她一直要達成的目標,不可一再破例。
當然,她不會白吃他的,就拿這一頓來抵銷寄送手機的快遞費用吧!
她不知道他又來幹什麼?尤其三更半夜的,哪有人會在這個時間拜訪,這算什麼?其心思之齷齪,路人皆知!她要是開了門,不就表示自己的默許?她才沒有那麼白癡!
在心底從一數到一百,決定數完後,就將門打開,火速將門外那堆美食完滅掉,她實在太餓了。
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七十五、八十一……
本來一秒數一個數字的,但因為太過迫不及待,所以就跳號亂念,覺得度秒如年。她之前看時鐘時,是十一點五十五分,而兩人談了一下子,也不過用了兩分鐘,她覺得已經數了很久了,但抬頭看時鐘,卻發現才剛要十二點整,好吧,不數了,就等秒針走到十二,就開門……
當時間準準走到十二點,秒針定在十二的數字上時,她本想轉身開門的,整個人卻突然動彈不得,目光被書架上那座仿古梳妝台的鏡子給吸引住……
那黃銅鏡……好像在發光……
不,不是好像,是真的在發光!而且還在動!
鏡面像水波一樣的輕輕晃動,每道波紋都閃動著紅色與金色的光圈……
她張口,努力要發出聲音,卻怎麼也發不出來。
那是什麼?怎麼會這樣?!
出於求生本能,在極度恐懼下,她努力讓自己可以動,接著拔腿就跑,雖然腳很軟,讓她跑得跌跌撞撞的,但她仍是完成了打開門逃跑的任務。
既失望又不意外的發現門口確實除了食物之外沒有其他人跡。而這幢半廢棄的公寓並沒有住滿,尤其她住的第五層樓被嫌太高,爬得太累,所以沒有其他住戶。可她現在需要看到人,任何人都行!
她必須確定自己沒有在作夢,而心中的恐懼需要有人承接——
「張品曜!」她揚聲大叫,往樓梯間追去。
「小慧,怎麼了?」
張品曜其實沒有離開,只是站在樓梯間,不知道打算怎麼對付她——不過現在這一點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需要他在!
「你發生了什麼——」他扶住她虛軟的身子,發現她似乎受到很大的驚嚇,正想問她,卻不料被她一把狠狠摟住。
張品曜驚訝的高揚起眉毛,接著,便將雙臂圈抱住她纖麗的身子,由輕,而牢,到緊。希望從此不必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