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姒水因為看到張品曜太過震驚而暈過去、倒在地上時,李想與張品曜連忙湊上前張望,這時便看到一雙精緻的男用小羊皮靴立於姒水身後,然後,鏡頭往上移,就看到了正面無表情望著鏡子裡的他們的陽赫。
雖然在姒水對著張品曜喊著主爺時,李想已經有心理準備,可是見到了其人之後,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那是一個容貌長得與張品曜很像(但是更帥、更細緻),可是李想很快就能區分出不同的另一個男人。
很難想像,僅僅是氣質上的不同,竟然就能讓如此相似的兩張臉,產生巨大的差別。如果他們有機會站在一起,相信沒有人會將兩人錯認。
陽赫這個人看起來根本就是更權威、更有氣勢、更高貴、更深沉的張品曜。也就是說,如果張品曜投生成古代的皇親貴族,應該就是長成這副模樣。不過,既然出生在現代的民主社會,成長在人人平等的環境下,就算家裡超有錢、就算從政做到行政院長或總統什麼的,也無法培養出那種天生高人一等的氣質。因為在這個時代,所謂做官,也不過是一個職業而已,隨時可以離職,沒空讓你用幾輩子的時間去蓄積聲望財富,實踐「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此等由富到貴的過程,把子子孫孫調教成富貴逼人的樣子。
什麼叫「富貴逼人的樣子」呢?簡而言之,就是能夠把目中無人的睥睨機車樣演譯得如此理所當然,全然不會讓人覺得超機車超失禮,覺得他天生都是要這麼跩、就該這麼跩,要是不跩,就太失禮、太自我矮化了等等。這種能把高傲拗成優雅還被世人認同的特異功能,就是現代人怎麼也學不來的本事。
任何性格與氣質的養成都需要環境,沒有人天生就具備了高貴或猥瑣品性。
李想看到陽赫所到之處,人群像是被風吹過的草原一般,都朝他躬身敬禮,有的還行跪拜大禮——如果再看到有人朝他的步輦底下鑽過去的話,李想差不多要以為這是在媽祖出巡咧。
打出生起就處於這種被高度崇拜的環境,陽赫也就理所當然養成這樣貴族儀態與做派,不管是別人還是自己,都認為自己是天神以下、凡人之上,注定了一生被仰望崇拜。
身為一個人上人,若是對一個平凡人有禮周到、青睬萬分,實在不能不教那個平凡人感到受寵若驚,恨不得肝腦塗地以報之。
當陽赫發現李想這抹「鏡靈」的存在後,很快接受,可見其心理素質之強悍,並且迅速的決定要與她打好關係,她需要什麼,他全都能給。
所以李想得到他無比青睬的待遇,那男人甚至連自己的魅力都用上了——這肯定是個花叢老手,永遠知道如何發揮自己的特色,來勾逗得女性芳心怦怦跳。可惜李想已經過了滿心幻想白馬王子的那個年紀,再加上他陽赫頂著一張張品曜的臉,擺出那種風流瀟灑樣,手上一柄玉質折扇搖啊搖的,雖然氣質像極了她想像中的三國周郎,可就是怎麼看怎麼想一腳給他踩下去。
她認識張品曜一輩子,可以接受他有數不盡的缺點,就是無法忍受看到他變成行為舉止充滿貴族作派的樣子!
即使她曾經以為她會喜歡這種有氣勢的男人,因為打從她中學時讀過蘇軾的那句「談笑間,強擄灰飛煙滅」之後,就對強權且能力卓絕的男人有著美好的幻想,這也是她相信自己將一生孤獨的主要原因——她心儀的那種男人,世界上並不存在。當然,即使存在,也不應該頂著張品曜的容貌,這很荒謬!
再說回陽赫這個男人吧,他是接近於她想像中的那種男人,她應該心動不是嗎?為什麼只有更多的懷疑?還嫌棄他長相不對?甚至還能理智的覺得一切像是「那聲音」的惡劣玩笑?認為一切都該被推翻,都是假的……
想想也不無可能啊,姒水是完美版的李想;而陽赫,是貴族版的張品曜,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而且身份還雷同成這樣——別想歪,不是指侍妾身份,指的是主僕!巧合得讓人覺得假!
「你覺得,那裡頭的世界,是不是來自於我們自己的幻想?其實明淳國並不存在,有沒有可能我原先以為那是另一個空間的想法是錯的?」李想躺在床上,一直沒有睡意,即使現在已經凌晨三點,而且她也對張品曜說了一晚上的「魔鏡奇遇記」,照理說也該累得頭昏眼花,直接掛掉。是很累,但無法入睡。
張品曜轉頭看她,發現她張大眼瞪著天花板,整個人很茫然的樣子。於是側翻了個身,支肘撐在枕頭上,讓自己可以看著她的表情。
「如果是幻想,也難得能見識到這麼有模有樣的,更別說連我也看得到你的幻想,真是太稀奇了。再說了,鏡子裡的那些事物是出於幻想也好,是真實存在的另一個空間世界也好,你不覺得,都很不可思議嗎?既然都是不可解釋的情況,那你執著於它的真假是沒意義的,反正那終究與你無關。」
「……我只是不喜歡……如果,當一切結束之後,發現它只是某個東西的惡作劇,可是我卻已經放下了太多的關注……當然,所謂的關注,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對!反正我不會因此得到什麼,也不會因此失去什麼。我這是無聊的閒煩惱!」她煩躁的將涼被一踢,全摞到他腳邊。
「是沒有什麼了不起。反正不管真假,你也與那世界沒關係。」張品曜伸手將她面頰邊的髮絲拂開,她靜靜的由著他動作。
「你怎麼能說得如此事不關己?」她看他,「你也看到了,裡頭那個有權有勢的公爵跟你長得那麼像,搞不好百年之後回歸地府,你和他還得合體成同一抹靈魂呢。」如果一切出自於想像,那就更天馬行空一點的去想個沒邊沒際吧。
「那又怎樣?」張品曜有些不悅的指正她道:「我並不覺得那個公子哥兒和我有相像的地方,就連那個姒水,我也不認為她像你。」
說到姒水,李想來了精神,也側了個身,與他面對面。
「她是不是你理想中的樣子?」問得興致勃勃。
「什麼?」張品曜一時不明白她所指為何。
「承認吧!姒水是優秀了好幾倍的李想。你們男人心目中的理想女性不是正應該如此嗎?你敢說你心中沒有偷偷幻想過我有一天變成那個樣子?聰明、溫順、忠心、全心全意為男人犧牲奉獻,把你捧成天神崇拜。再加上長得美麗迷人溫柔似水宜室宜家——啊!你幹什麼!」長串的話還有一大半沒酸完,就被張品曜的動作打斷,害她驚叫一聲,一掌立即拍了過去,比殺蚊子還狠。因為張品曜閒置的左手爬上了李想光裸的手臂,還在上頭輕撫,害她肌膚不由自主的戰慄,不僅癢,連雞皮疙瘩都跳了出來,當然惹來她下意識的攻擊。
「我在檢查你在說這些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的違心話時,你自己是什麼生理反應。瞧,也是一堆雞皮疙瘩。」雖然手背被打了一下,不過這點痛哪能教他輕易放棄這美好的觸感?他那隻手依舊故我的在她白嫩的手臂上滑動,有著淺嘗麻婆豆腐的痛快感受。
「正經點!」又拍了一下。但這次手掌可收不回來了,被他趁機握住。
「我很正經。」
「看不出來。跟你談話,一點用也沒有。」她竟然會暗自期待他能說出一些令人茅塞頓開的世界名言,真是腦袋壞掉。
「怎麼會沒有用?你很有主見,從來不需要別人建議,而我能做的,就是傾聽。我不是聽你說了一整夜了嗎?你把話說完,不就能安心睡個好覺了?」
是啊……正是這樣。她無言,為著他太瞭解她而無言。心中升起酸酸甜甜的感受,有些氣悶,又有些溫暖……唉,這是怎麼了,對這個男人……
見她不語的走神中,他將她的手擱在自己心口,沉聲問道:
「小慧,你打算就這樣把傍晚的事情混過嗎?」
「什麼事?」她不是把事情都交待個一清二楚了嗎?哪裡有混?啊,她的手怎麼會貼在他的心口?想抽回,他卻不放。
「傍晚那時,因為鏡子裡出現男人女人靈異現象,害得我們兩人之間的事情沒有最終定論,你不打算現在把它談完嗎?」
「這種事需要什麼最終定論?!」她也不扮迷糊,直接問:「你認為我該怎麼回應你的告白?你看就回以『我不愛你,今夜很熱』怎樣?」
「這也不錯。」他頓了頓,像是毫不意外她會這麼回答,也沒什麼失望的表情。
「滿意了?」這麼好打發?敢情這傢伙的告白是為了等著讓人丟回臉上去?
「怎麼可能會滿意?你傻了。」他輕笑,很溫存的在她唇角印下一吻。
「那你幹嘛笑得這麼開心?」推了他胸口一掌,順勢收回自己的手。
「因為現在我們在一起啊。」而且,她也不再因為他的親吻而翻臉扁人了。
「喂!是你賴著不走的好不好?可不是我請你留下來。」覺得更熱了,脾氣不佳的朝他方向踹去一腳。「別湊過來,熱死了。」
「怎麼會?雖然是老舊冷氣,聲音很吵,但還挺涼的。不然再將溫度往下調一度吧?」想到她總是怕熱,於是建議。
「再調下去就會太涼,你明天非感冒不可!」這傢伙是涼性體質,嬌貴得很,吹不得涼風,常常在夏天感冒一整個季節,幸好她夠堅強,幾乎沒被他傳染過。
「我現在好多了,不再那麼容易感冒了。你沒發現我說話已經沒有鼻音了嗎?」他笑得更愉快了。
啊,是了!就是因為沒有鼻音,所以他的聲音才會轉變得那麼大,變得那麼醇厚迷人,咬字也乾淨俐落……終於找到原因了!還以為整形技術已經進步到連聲帶都能整的地步了呢。與現在相比,他以前的聲音真是奶聲奶氣的混濁不堪,許多音節都被鼻音給混得走調,尤其ㄢㄤ兩個音完全無法區分,所以自從被笑過之後,他好長一陣子絕口不說出「船上」、「床上」這些字眼。
「所以你現在不怕說錯字了。」她脫口道。
「是啊。所以上床或上船,對我都不再是問題了。」他笑。
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再笑下去就猥瑣了知不知道啊!
他的笑實在讓人感到刺眼,刺眼得李想都不想理他了,也不想與他目光對視,翻轉過身,一副要睡的樣子,嘴裡咕咕噥噥道:「笑什麼笑啊,像白癡似的。」
他也由著她翻身不理人,跟著躺好。不過實在太想與她親近,所以橫過一隻手,小心而試探的擱在她腰間,半環著她。
她動了動,像在考慮要不要採取制裁的動作,不過最終還是作罷,身子放軟,由著他了。
他微笑,悄悄湊近她,讓她的背貼著他的懷抱,一同入睡了。
「願意談談嗎?」
銅鏡的另一邊,出現的不是姒水,而是陽赫那個貴公子。而貴公子今天開口說出了近似於低聲下氣的話,而且語句急促,顯得狼狽,想必是生平頭一遭。
見到此人,李想下意識就想點向鏡面,將畫面關掉。但那名已經被「關」得很有經驗的貴公子,這次很快發出聲音,而不再像之前只是雍容的微笑,目光深沉、氣定神閒的以靜制動,高高在上的姿態做了個十足十——他已經太習慣被每一個覲見他的人景仰著、恭敬著,屏氣聚神的靜候他賜予足夠久的沉默,讓其在惶恐中煎熬得夠了,才緩緩的開口說話。要他突然轉變這模式,改成像平常人一樣的說話,也真是夠委屈了。
大人物氣勢那一套對李想沒用,所以當大人物罕見的低聲下氣時,自然也無法感動她。她從來不服權威,以前在家裡時,就把象徵權威不可侵犯的張品曜給修理得金光閃閃,雖然自己因此沒少被媽媽追著打,但她還是照扁不誤。
連張品曜這個在現實生活中與她有著真正利害關係的人,她都沒給他好看過了,更別說眼前這個貴族了,理他呢!
他再強、再橫、再有權有勢,又能拿她怎樣?
她既享用不到他的榮華富貴,也不會因為他的不悅而遭罪,自然更沒有甩他的理由。所以每次李想「打開」鏡子時,要是見到的人是陽赫,通常二話不說的關掉,明白抗議著他將鏡子佔為己有的土匪行為。每次都留他傻傻的在黃銅銅的銅鏡前,對著鏡子裡自己英偉的大人物姿態欣賞個夠,當然,欣賞的同時,也不妨礙他顧影自憐。真是一兼二顧,其樂無窮哪。
見李想在他懇求下,很給面子的沒即刻消失,陽赫好看的唇形拉出一抹英俊得不得了的淺笑,語氣仍是輕緩,但又充滿了沉穩的力道,因為他打算說服她面對現實——
「總不能每次看到是我,就以消失的方式面對。鏡仙子,你屬於我陽家所有,是我陽家的傳家之寶,即使你認了姒水為王,但姒水的主子是我,就表示你也是我的。算起來我們更是一家人,所以應該好好相處。」
抽空瞥了他一眼,沒作聲,眼睛在小套房裡東看西看,想著要做些什麼來打發時間。
他接著道:
「你好不容易被觸動醒來,不希望從此又被鎖入不見天日的寶庫裡,全然無用武之地吧?姒水說你非常喜歡讓她帶著出門逛,可見你寂寞太久了,這兩天,我帶著你四處走動,你雖然影像沒出現,但想必是知道的吧?我能走動的地方更多,更精彩有趣,跟著我,你應該不會感到委屈。若有什麼不足的地方,你隨時可以提出來,我會滿足你。」
聲音感性而誠懇,加上俊美的容貌、高貴的氣質,相信任何人若蒙他如此垂青,一定馬上感動得掏心挖肺以報答他的降尊紆貴。不過,那是指明淳國的人——例如姒水,而非生長在鏡子另一頭的李想。
嗟!一副講理的樣子,其實宣告的內容真夠霸道的。這個男人不知退讓為何物,他的人生字典裡,用得到退讓字眼的,當然是他以外的別人。
「姒水呢?」和外星人是沒辦法溝通的,李想也不想浪費時間在這上頭。既然要談,那當然就談她想知道的。
「她出門忙活去了。」他沉靜的說道。
「你不打算讓我見姒水了嗎?」
「這是你唯一關心的事?」
李想橫了他一眼,隨口應道:「當然。除此之外無大事。」不是很有心情應付他,所以終於找到事做,將電腦桌上的作文本子整疊抱過來,放在膝上,接著拿了枝紅色自來水筆,開始批閱。
那頭靜了好一會,也不知道在幹嘛。不過李想也樂得清靜,一口氣改了三本作文之後,那頭才又發出聲音——
「你長得如此像姒水,是否因為姒水喚醒了你,於是你的靈體便以她為模型,塑成了相似模樣?」
「……很有創意的想法。」反正在明淳國人有限的認知中,她不可能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只會是依著某種天命而下凡佐明君賢臣的靈體。
「跟我談話,令你感到乏味嗎?還是我允諾你的種種,不被你相信?」
李想抬頭看了鏡子裡的男人一眼,假假的笑了一下,以很矯作的熱絡口氣道:
「怎麼會?很有趣啊。還有,您說的我都信。」就是敷衍你,怎樣?
沒辦法,看到那張「張品曜」臉,還這麼高高在上,不酸上一酸,實在全身不舒服。
陽赫似乎努力在適應著她無禮的言語,李想彷彿可以在他力持平靜的臉上看到忍耐兩個字。真是不容易,好委屈哪。
他的忍耐力真不錯,不會被情緒左右了他想處理的事。就見他繼續照著他想問的思路道:
「鏡仙子,姒水說,你的仙名叫李想,是嗎?」
李想又改完一本作文,抬頭看他,微微皺著眉問:
「是的,我叫李想。你打算把我對姒水講過的每一件事,都說出來跟我印證?會不會太無聊了點?姒水不會對你說謊,而你現在這行為,簡直是對姒水忠誠的侮辱。你再問下去,會讓我為姒水感到不值。」
陽赫被堵得頓了一下,之後,口氣仍然平緩有禮,但額頭上好像有一條青筋在啵啵啵地跳著,表達著他的抗議。
「這只是談話的開場白,並無它意,你如此詆毀我的人格,真是太失禮了。」
「我只是說出事實,要是你感到受傷,那真是抱歉了。」李想聳聳肩道。
「雖然你道歉了,但看不出誠意。」淡淡的指控。
「那我收回。」李想膝上的作文本子已經改得剩下五本了。「不過,就算不是為姒水叫屈,我也不耐煩重溫曾經與姒水說過的內容,勸你別問那些有的沒的了。你乾脆點,把真正想問的問出來吧。」她好心的建議。
「我問了,你就肯回答?」不太相信的質疑。
「當然不是。不過你可以試試,若是問到我願意回答的,你就賺到了。」
那頭,又沉默了好一會(也許正在心裡對她釘草人),才又說話:
「或許你沉睡得太久,對世間的人情世故種種都已生疏,我原諒你的無禮。」他做出艱難而大度的決定。
李想忍住噴笑的情緒,將手上的作文全部改完,收攏在一起,放回桌子上後,才道:
「真是寬宏大量,那謝謝了。」
顯然她的表情與她的道謝,讓人聽起來很火,所以他再度無言,默默深呼吸,暗自調適好心情後,道:
「好,不談那些了,我也不再問你對姒水說過的事。可否請你回想一下,你上次被喚醒時,是我陽家哪一代家主在位時?你是如何成為我陽家的傳家之寶的?」
「我只是一面鏡子,你不會期待我是個無所不能的萬事通吧?」
「你這是在暗示我,你沒有任何奇特的能力,你最大的能力只是浮現影像,讓人能看見?」聲音冷了幾分。他如此誠懇,卻不斷的得到敷衍與奚落,這令他再也按捺不下怒意,但仍然盡量保持平靜語調。
「哪需要暗示?這不是擺明著的嗎?我唯一會的確實就是出現與消失,其它例如飛天遁地、移山倒海等等的特異功能,我完全不具備,請不要將自己的幻想加諸在別人身上,然後指責別人竟然不符合你的期待。說到鏡子,我不曉得鏡子為何會成為你家的傳家寶物,也不知道上回這鏡子顯靈時,出現的人是誰、看到的人是誰,這是實話。」她說完,將雙手手指掰得喀喀作響,不懷好意的望著銅鏡:「好了,今天說得太多了,我關了。讓你氣了這麼久,就放你去休息吧。」
「等等!李想——」陽赫不是個能被隨便打發的人。
李想的手指頓在銅鏡前方一公分處,沒點下去,不是因為陽赫的呼喊感動了她,而是在這一刻,她的注意力被轉移,因為她聽到開門的聲音。
「小慧,我買了星野銅鑼燒,快點來吃!」
「張品曜!你怎麼會有我的鑰匙?!」李想跳起來質問。
張品曜晃了晃手中的那把鑰匙,「這是你藏在鞋櫃最下面那格的備份鑰匙,你的老習慣還是沒有變。」
「不告而取是為賊!」
「小慧,跟你說一下,我拿了你家的鑰匙。」亡羊補牢是一種美德。
「拿了才說有什麼用?!我不會原諒你!」她瞪他。
他雙手將美食捧在身前,向她走近。「這個是冰淇淋夾心,夏天吃最好,尤其今天這麼熱。」將紙盒放在桌上,從裡頭取出一個銅鑼燒,撕開包裝紙,遞到她嘴邊。
她一直在瞪他,不過此刻視線已然被美食佔滿……星野銅鑼燒哪,台中這兩年超有名的美食,每天一大堆人排隊搶買,因為限量發售,所以買不到的人總是佔大多數,網上罵聲一片。她聞名很久了,但拒絕去當排隊的呆瓜,所以待在台中二年以來,始終無緣吃到它……
真的有傳說中那麼好吃嗎?
「咬一口。」他下指令。
她依令行動,大口咬下,閉上眼睛細細品味這個傳說中的美食……
張品曜微笑的看著她吃,眼角餘光不意瞄到銅鏡裡有個男人,是那個小慧說和他長得很像的傢伙……也就是說,在他不在家的這段時間,他在跟小慧聊天?
兩個長相極之相似的男人,此刻四目相對,眼中各自有著謹慎的評量。
身為男人,而且是個正在追求李想的男人,對於任何可能存在的情敵,都是極其敏感的。雖然那個男人的心思藏得極深,但一個如此位高權重的人,沒事杵在鏡子前討好一抹鏡靈,若不是想要將她收為己用,就是對她有著特別在意的情緒。不管出自於哪一個目的,張品曜都很不爽。
所以他空出一隻手,攬住李想的腰。
「你做什麼動手動腳?」李想睜開眼,就要罵人。
「噓。今天早上出門忘了吻你了。」他淺淺吮了下她的唇,嘗到了冰淇淋的甜香味。「現在補吻回來。」滋味真好,接著深吻下去。
「去你——」哪有這回事!見鬼了!她根本沒接受他的告白,他怎敢自任是她的男朋友?而且現在她滿口食物耶,他就這樣吻下去,惡不噁心啊!但她的罵語沒機會說完,就被吻住了。
李想氣壞了!當她發現吃了一半的銅鑼燒被兩人相貼的身體擠壓成碎塊散落,而且裡頭的紅豆泥與冰淇淋更是一路從衣服沾滑到地上,她再也無法忍受。
親吻也是需要情境營造的,而現在,她沒心情!
所以,拉住他一隻手,側轉身,一記過肩摔,將張品曜給擺平在床上。他的悶呼聽起來真迷人。李想正想得意的笑一下時,猛然發現張品曜身上的紅豆泥沾在她才剛新換的床單上了!氣得她撂狠話——
「張品曜!看你幹的好事!你要是沒把床單洗回白色,你就別想活著走出這裡了!還有我這件衣服,你也要洗!」雖然只是沾到一點,但還是很討厭。
「不可能洗回白色,這是米黃色的。」張品曜不敢馬上起身,仍然必須做出一點痛楚的表情,不然李想會很不爽。
「你——反正你要給我洗乾淨就是了!現在就去!馬上去!還有,地板也給我拖乾淨,黏黏的,噁心死了!如果我這裡開始茲生蟑螂老鼠的話,那你就死定了!我不會放過你的!」
「是是是!我的女王陛下,小的馬上行動。」張品曜慢吞吞的起身,眼光瞥到銅鏡,看到那個男人仍然還杵著沒動——也許是嚇呆了,一時動不了吧。總之,目光有些木木的,顯得有點傻氣。
他將李想拉到屋裡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坐好,把整盒點心放在她手上。
「這裡不髒,你就好好坐著吃點心。我馬上拖地、洗床單,洗完之後就接著洗我們這兩件衣服,一定做到你滿意為止,你就邊吃邊監工吧。」
「哼!」她當然要邊吃邊監工。
張品曜安頓好李想,發現李想壓根兒忘了還有個她口中「絕品張品曜」版本的男人,還在一邊苦苦等她青睬。
真是個沒有存在感的男人。切!還貴族呢!
不想再讓那男人看到李想,所以他悄悄伸指點向鏡面,學李想做過的那樣點著,想試試看自己是否也有「關機」的能力。
鏡子裡的男人像是發現了他的企圖,正想發聲,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張品曜點上鏡子中心點之後,原本像個電視螢幕的鏡面,霎時變回了一面普通的黃銅鏡。
滿不錯的嘛,原來他也可以關機。
張品曜滿意的暗自點點頭,覺得這樣也合理,畢竟這鏡子與他有著淵源。
「喂!快點行動!我們等會還要一起回台北,你不會忘了吧?」這男人慢吞吞的是在孵蛋嗎?太陽都快下山了!
「當然不敢忘。等會我洗完,我們就走,我已經買好高鐵票了,四點半的車。」
李想很想罵他浪費的,但想了一下,自己沒搭過高鐵,有機會搭一次也不錯,也就不說話了,悶聲大口吃著她的銅鑼燒。
張品曜充滿笑意的看著她乖巧的頭頂心。這個女人在面對他時,永遠是下巴朝天,從來不肯屈低下她高傲的頭,所以有機會站在這個角度俯視她,感覺真新鮮。
「對了,小慧,這鏡子我們一齊帶著走吧。把它當電視影集看,也挺有意思的。」
李想思索了下,點頭。姑且不說它的特殊功能,光是看在這梳妝台是她這屋子裡最有價值的傢俱的份上,隨身帶著走總是安心一些。
提到鏡子,她才想到剛才好像沒有關機的樣子,不知道陽太少爺還在不在線上?回頭看過去,見銅鏡裡沒有人,也就沒怎麼放在心上的聳聳肩。
眼下比較令她放在心上的,是今天晚上回到家之後,母親安排她相親的事。好煩……
目光跟著張品曜勞動的身影移動,心中默默想著:他知不知道她明天被安排了許多場相親?她那個凡事都傾倒給張品曜聽的老媽,有沒有漏說了這一條?
應該不知道吧,如果他知道的話,不應該是這種表現的。
太鎮定了。
思及此,對於明天的相親,她倒是有些期待了。
不知道為什麼笑了出來,可就是很想笑,看向張品曜的目光裡,帶著她自己所沒有發現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