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總是很少注意府裡雜事的她,將婢女交頭接耳的這句話,牢牢記在腦子裡。
叔父喜狎男色的事,在府裡老早就不是秘密,大伙只是沒膽子明說罷了,卻不是又瞎又聾,自從半年前嬸母過世,叔父也真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以往還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暗裡進行壞事,現在已是明目張膽直接將看中的男孩給硬擄回來,也不怕外人指指點點。
不過,又干她何事呢?
她,食客一名,雙親為國捐軀,光榮死於戰場,嬸母可憐她年幼,將她領養回來,她寄人籬下,吃人嘴軟,深諳明哲保身,不說話時就別張嘴,不該看時就當做自己是瞎子。
所以即便她見過堂姊與長工偷情、大堂兄偷走嬸母的數十件首飾去花天酒地、二堂兄與叔父小妾有染、叔父與孌童在亭子旁的大樹後共享雲雨,她都可以視而不見。
她就是這麼討人喜歡,所以才能在府裡平安長大,堂兄堂姊也極少欺陵她——一方面是她遺傳雙親的好武藝,不想死就別來招惹她。當然,乖乖如她可沒有出拳打過人,她最多只是在叔父壽宴上表演一整套的徒手碎大石,讓大家看看她劈石本領有多高超,想碎腦袋再來同她商量,她很樂意幫個舉手之勞的小忙。
所以,就算聽到偏房囚著人,她最好也是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摀住雙耳,甭管甭理甭多事。
所以,她現在走到偏房門外,是迷路,她在廚房前拐錯了彎,她不是想來瞧瞧那個男孩,只是迷路,她馬上就走,房裡的男孩,你好自為之——
「熱……好熱……」
房裡傳來細細呻吟,痛苦的,無助的,微弱的,彷彿在向她求救。
她掄掄拳,在心裡默念,告誡自己當作沒聽到,告誡自己別破壞叔父的好事,告誡自己別沒事找事做,她打算在叔父家住到十八歲,還差三年,等她滿十八,就能自立門戶去,若是此回自找麻煩,惹得叔父不開心,她的人生大計可能會被打亂……對,千萬別理房裡的呻吟,走為上策!
房裡有碰撞聲,似乎是男孩從床上跌了下來。
「好熱……」
這兩字淺吟鑽進她耳朵的同時,她的手掌已經不受控制地將門板給劈開。
她瞪著門,也瞪著自己發顫的右手。
呃呀呀呀呀呀……她她她她、她做了什麼呀呀呀呀呀?!
門上這麼大的破洞,擺明就是在告訴叔父,是她做的——放眼全府裡,還有誰有這種力量?!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不知道這塊破門板加上那塊破門板再加上那一堆門板屑屑能不能用米粒黏回去——
她正握住自己失控的右手邊對門板發出嗚鳴,也正在思考著該不該放著破門不管,逃回自己房裡,裝做啥事也沒發生過,叔父上門問罪時死不認帳會有幾成的成功機率……
然而在此時,裙擺被微微扯動,她偏過頭,看見發出呻吟的男孩伏臥在她腳邊,奮力想站起來卻力不從心,他的喘氣聲好大,好似如果不這樣用力,他就無法吸進活命空氣,他背對著她,淺白色的襯衣已經被汗水浸得濕濡一大片,膚色透過薄薄衣料浮現出勾引目光的麥子色澤及弧線優美的背脊,她還沒見到他的長相,卻已挪不開視線,而喚回她神智的,是鼻前所嗅到的那股怪異甜香味。
迷香!
她立刻摀住口鼻,這玩意兒吸多了會變笨蛋的——不是智慧上的笨蛋,而是身體上的笨蛋,她知道叔父會拿迷香來增進閨房情趣,她見過幾名小男童吸完迷香之後那股騷浪樣,每個人都像瘋癲似的。
這個男孩不知吸進了多少。
她皺著柳葉般的細眉,知道此時此刻一腳將男孩踹進房去,再想辦法將她劈破的房門補起來,然後跑回自己房裡,假裝認真讀些兵書才是最佳選擇,千萬別沾惹是非,但……
有了這個「但」字,就代表著她做下了生平頭一件錯誤決定。
她蹲下身,將男孩撐扶起來,自然不能再將他放進滿屋子瀰漫迷香的房裡,這男孩不重——對能將百斤石獅舉起的她而言,他輕得還能讓她甩個兩三圈再拋飛到天空再接住——她改背起他,不忘四下環視,確定沒人看見,躂躂躂躂地將人帶往自己的秘密小處,也就是後門圍牆旁的假石邊,那兒的假石有半個人高,好幾塊圍起來,再加上近年來越長越茂盛的矮樹叢,形成一個足以容身躲藏的小天地。
「你還好吧?」她放下他,拍拍那張被長髮蓋頭蓋臉的雙頰。
「好難受……」隱約可見的漂亮唇瓣蠕了蠕,吃力道。
「當然難受,你大概全身上下都吸飽了迷香。」她方才背著他時,發覺他全身又熱又濕,他的汗水將她的背也給弄濕了,她解下自己髮辮,抽起一條髮帶替他將披散的凌亂黑髮簡單紮起來,稍稍讓他舒服一些。
撥開髮絲,露出仍帶九分稚氣的臉龐,她愣住。
這個男孩……
長得真漂亮。迷香的作用熏紅了他的雙頰,鮮艷赤潤,黑眸也因為迷香而變得迷濛,像月兒籠罩著七彩月暈。而這股迷濛的味道,讓他臉上神情更加魅態,汗濕濡了髮絲,幾縷混著晶亮的汗珠沾在頸際,剔透如水玉……
青澀的男孩,連瞇眼吐納都可以這麼美。
「難怪叔父要把你囚藏起來。」她咽嚥唾,差點看他看到怔仲,這個男孩真是生來侮辱天下女性,男人就該虎背熊腰才算男人,長這副模樣不是好事——險些被男人給姦淫,算得上好嗎?
「我好熱……」他啞著聲,三個字消耗極大力量。
「我去拿杯水給你喝。」她用衣袖替他按擦額上不斷淚出的汗珠。
「你的手好涼……」他的臉無意識蹭苦她的手背,嘴角浮現好滿意的笑。
「涼?」她自個兒用空著的左手摸摸臉蛋,哪有涼,熱乎乎的,明明就是他像塊燒紅的炭好不好!可是瞧他巴住她的手不放,好像她的手真能讓他覺得舒坦,她也就不狠心抽回來了。
她的讓步,換來他的得寸進尺,他放軟身軀,挨近她身上,拿她的肩頭當成枕頭,嘴裡還發出輕呵笑聲。
「喂你——」
「我這幾天都不敢睡……怕睡著了就被那只傢伙得逞……好困……好想睡……」他含糊道,氣息軟軟的、憨憨的,更有無數無數的疲倦。
被個老色鬼綁回來,囚著無法逃,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任誰都會怕的。
叔父定是因為他的死命抵抗,才決定用如此大量迷香熏昏他,想來個霸王硬上弓,把他迷得軟酥酥之後再等晚上嘿嘿嘿嘿……
而她,打亂了叔父的如意算盤。
頭痛。
要不要背著他,去向叔父自首,恭恭敬敬奉上這名可口美味的男孩讓叔父盡興?她只求能不生事端,安安靜靜順順遂遂無風無浪過滿她的十八年華……
但,他看起來莫約不過十二,被叔父蹂躪太可憐……
這個「但」字,讓她做下了生平第二件錯誤決定。
她伸手拍拍他的背,笨拙地輕聲道:「你放心睡好了,我不會讓任何人碰你的。」
她她她她她、她說了什麼呀呀呀呀——
這不是擺明了和叔父作對嗎?!她胳臂不應該往外彎呀呀呀呀呀——
他沒應聲也沒點頭,她只覺得肩上的重量更沉了些,偏頭望去,他完全放下心防,不再強力支撐意識,將自己交給她。
但——
他睡得好熟吶。
這個「但」字,已經讓她錯錯錯連三錯,而第三個大錯就是不忍心吵醒他,不忍心將他抱回叔父面前,不忍心見這株漂亮的小幼苗被人踐踏摧殘。
大概是他看起來像只小免兒,無邪又可愛,誰捨得對他見死不救?
她爹說過,做人,要有正義,一直到死,她爹都還在做著正義的事,雖然她沒那股雄心壯志,現在,她倒想試試行正義之事的感覺,是否像爹娘那般,即便是死,也死得瞑目,死得面帶微笑。
一抹堅決的笑鑲掛在十五歲的少女唇角。
嗯,她要救他,要救這株小幼苗。
至於叔父那邊……先別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她找了個舒坦些的姿態,拿自身當肉墊,右手當扇揚些微風,讓他睡得更安穩。
很陌生的感覺,在叔父家生活了八年,她從沒有將什麼東西護在胸口珍視過,她只重視自己,只想著自己好就好,其餘的事,她真的無心理睬,現在讓他挨近她,關心他好不好睡;關心他身上有汗,吹了風會不會害病;關心他吸進迷藥是否傷身……好怪,不太像她會做的事。
這種滿滿湧出來的保護欲,讓她措手不及,又笨拙得不知如何是好。
傍晚的風,很涼,吹動了樹梢,沙沙的聲,卻不破壞此時的寧靜祥和,他睡得可愛,害她也跟著困了,不過她沒睡,因為擔心被人發現,她仍必須保持清醒,隨時應變任何突發狀況——
例如,叔父回到房裡,發覺被打破的門板及空空如也的床……
「莫晚艷那丫頭在哪裡?!」
吼聲轟隆隆,莫聖雙一手捉著一片破門板在府裡邊吼邊疾步跑,下人見主子發大火,誰也不敢靠過去,今日莫聖雙火氣太旺盛,連站得遠遠的也能感受到燙死人的熱度。
火氣大是當然的。
莫聖雙推掉君王邀宴,稱病早退,滿心雀躍又期待地急著回府摟抱漂亮的男孩——吸了足足一日的迷香,看他還有什麼本領逃出手掌心,看他還能如何不在他身下發出嬌媚可愛的呻吟!他從第一眼看到他就驚為天人,沒想到天底下竟有人能生得這般精雕細琢,看傻了他,即便心裡清楚這個男孩沾不得,他卻像喪心病狂,費盡千辛萬苦,用盡心機城府才囚住他,等待的不就是今時今日的一親芳澤嗎?!
一個慾火澎湃的男人,回到房裡,迷香的味道還沒散盡,香得他光是吸幾口都心癢難耐,但是門板破了,床上也不見半條人影,他能不生氣,能不火大嗎?!
這門板碎裂的方式及力道,他立即知道兇手是誰!
「叫莫晚艷來見我!馬上!」
咆哮震天,連遠在後門旁秘密小處窩藏的她都聽見了。
「晚艷是你的名字?」
他醒了,仍伏在她頸窩,似乎也是被莫聖雙的大吼大叫給吵醒。
「對,現在那個被咒罵吃裡扒外不知死活捉到非打斷兩條狗腿的莫晚艷就是我。」她苦笑,耳邊正好傳來叔父連珠炮的威嚇,不過她不先擔心自己,反倒是關心他,「你好些了嗎?」
「我爬不起來,手腳都沒辦法使力。」他說起話來清晰多了,也不像先前那種嚇人的粗喘,只是仍帶些傭懶無力。
原來他的聲音這般清脆,還沒變成粗啞男人嗓。
「再過一陣子就會恢復吧,不用擔心。對了,你是哪家的孩子,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送佛送上天,她乾脆好人做到底,將這孩子平安送回家,也好過放他在府裡遭人欺負。
「你不先煩惱自己救我之後的下場?」因為枕在她身上,他只消揚高濃黑的長睫就能將她看得好清楚。這女孩也不過大他幾歲,竟就將他當成小孩子?
她有些煩悶地搔搔頭,「不煩惱才怪……我叔父看來很覬覦你的美色……就像從一隻餓犬嘴裡將肉給搶走,不被狗咬才是神跡……不過你甭擔心我,我會有解決的方法,倒是你,把你送回家後,你的家人有辦法保護你嗎?我叔父的官位不低,萬一讓你回去,你又給捉回來怎麼辦?」她可沒把握能及時救他第二回。
他呵呵輕笑:「換我同你說甭擔心我,只要我回去……你叔父就該死了。」最後這句狠話,他藏在唇裡,只用無聲唇形蠕出。
對,該死了,他不會讓莫聖雙好吃好睡!竟連他都有膽染指,色向膽邊生,做鬼也想風流。
「你說只要你回去,然後呢?」後頭那句她沒聽到。
「只要我回去,就會有叔叔伯伯保護我。」
「哦,那就好。」
「你真要送我回去?我家……嗯,挺遠的。」
「送呀。」反正她還沒想出辦法安撫叔父,與其躲躲藏藏,不如花個一兩天將他平安送回家人身邊,屆時她再回來,說不定叔父那時又有了新寵,怒氣沒這般大,她受的責罰也會小一些,這是她的如意算盤。「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
「鳴鳳。我叫鳴鳳。」他報上名字時,眸子彎了彎,像在笑。
她頷首。這名字有點耳熟,但臨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雖然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但我還是重新介紹一下。我姓莫,莫晚艷。你今年多大歲數?」
「十二。」
嘿,她果然沒猜錯,小男孩一隻。「我十五。你就叫我一聲晚艷姊姊好了。」因為沒有家人,騙個臨時弟弟來疼疼也不錯。
「晚艷姊姊。」他好乖巧好聽話地如她所願。
唔,怎麼……有這麼可愛的男孩,笑起來眼瞇瞇的,真漂亮真漂亮真漂亮……
「鳴、鳴鳳。」她用力吞吞口水,要是不這麼做,它恐怕會流下嘴角。「你在這邊等我,我回房去拿些銀兩,然後我就帶你從後門走,送你回家去。你別亂跑,這裡很安全,我躲了八年,還沒有一回被找到,你聽到其他人的聲音都別冒出頭來,懂不?」
「懂,晚艷姊姊。」
唔,笑得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
「我、我馬上回來!」現在不是癡迷的時候啦!
莫晚艷從樹叢裡探頭探腦,趁著沒人之際,一溜煙奔回房裡,帶了幾兩銀子又回來,她還特別額外摸了四顆珍珠,打算讓他帶回去典當,心想他八成不是富裕人家的子弟,珍珠變現之後也是筆小財,夠他和家人吃幾頓好的。
「來,跟我來。」她正準備牽起他,他搖頭。
「我站不起來。」
她當機立斷在他面前蹲下,背對著他,「上來。」
「你要背我?」就憑她?
「府裡不能久待,萬一叔父大搜府邸,被找到只是遲早的事,我們先逃出去,再找個地方讓你休息。」
「你背得動我嗎?」她和他差不多高,一個女娃兒有這本事嗎?
「你以為是誰把你從房裡扛出來的?」真是看扁她。如果不是天時地利都不對,她會在他面前表演一套破牆的神力給他瞧瞧。哼。
莫晚艷邊說邊主動拉過他的雙臂環住她頸子,輕喝一聲,他就被扛了起來。
「你力氣好大……」明明看起來沒比他強壯多少,但力量驚人。
「過獎過獎。你的手有力氣抱緊我嗎?」
「應該有。」因為被馱負著,他的下顎正好靠在她肩膀,雙唇距離她的耳朵不遠,他笑著答有時,氣息不偏不倚拂進她耳裡。
「那、那要抱緊點,我們要準備跑了。」
「好。」
奇、奇怪,他只是簡單應答,怎麼燒得她耳朵發燙?而且癢癢的……
「到那邊去看看!」
管事吆喝著眾奴僕搜人的聲音就在不遠轉角處出現,震回了她的失神,她穩住心緒,快步閃出樹叢,拉開後門木閂的同時,管事一眼就瞧見她。
「在那裡!快追!」
莫晚艷心裡慘叫——她本來還想神不知鬼不覺偷渡他離開,過幾天再若無其事回府,謊稱她去佛寺上香,被一見如故的師父給留宿聽經,完全撇清關係。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方法,雖然很破,但至少勉強算是一線生機,現在被管事撞見,她真的是進無路退無步,此時卻不容她多想,她拔腿就跑,感謝爹娘替她生了具好軀殼,她最自豪她的拳力和腳力,能打能跑,絕不輸人!
當「別跑——別跑——」的聲音被她遠遠拋在腦後,她知道追兵輕易被她甩開,她一臉懊惱又一臉快意,懊惱的是她知道自己麻煩大了,快意則是她與他成功逃出莫府。即便如此,她仍沒有得意地停下腳步,她清楚只跑了這麼點距離還不夠安全,必須再遠一些。
「鳴鳳,你家住哪個方向?」指點她跑向正確的方位吧。
他伸長指,指向西邊。
「西巷嗎?好!」看她一雙飛毛腿!
「晚艷姊姊,還得更西邊點。」他又貼在她耳邊輕聲細語了。
「西巷再過去嗎?那就是西市後頭囉。」繼續跑跑跑,準備一鼓作氣。
「西市後頭再過去。」
「還要再過去?那裡就是後山了。」難道他是山裡獵戶的孩子呀?
「後山再過去。」
「後山再過去?靠近和鄰國的邊境?你是邊境村落的住民呀?」那是好遠的一段路耶,光憑這樣跑,跑個兩天兩夜不睡也到不了。
他低低一笑,在她肩膀上搖頭晃腦,一直指向西方的長指可沒放下來過。
「邊境再過去。」
「邊境再過去就是別人的國土了!」
「我就是別人國土家的孩子。」
她怔了怔,好半晌才無奈呻吟,「叔父真是的……綁孌童綁到鄰國去了。」嘖嘖。難怪她覺得他的模樣及口音不怎麼像他們,他太精緻,不比他們這邊的男人粗獷。
「我就說我住得挺遠的。」他一開始就說過了,只是她自己沒問清楚。
「還真遠哩……」
「你不願意送我回去了?」他的聲音哀哀的。
「呃,當然一定要送你回去,我話都說出口了,絕不食言。」豪氣話撂出口了,又怎能嚥回肚裡去?只不過她身上的盤纏哪夠呀,她以為他是附近人家的孩子而已……
「晚艷姊姊,你心腸真好。」
呀呀,被誇獎了被誇獎了被誇獎了……誇得她心花怒放,誇得她滿山開遍小花呀。
有他這句話,要她上刀山下油鍋她都不會有半句怨言。
「既然你住得這麼遠,我們就得改變計劃,先找個地方休息,等你身上迷藥退乾淨了些,我再買匹馬代步,如此一來才有可能逃得快。只是我擔心叔父會動用關係,在邊隘那裡攔人。」
「我記得你們與鄰國好些年前就互結友好,在你們國境裡,應該有我國派駐的使節才是,我們去找他,讓他替我們想辦法。」他提議。
「鳴鳳呀,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以為想見鄰國使節有這麼容易嗎?」她苦苦一笑。他真是天真無邪又不懂人間險惡吶,雖然他提的方法不失為好方法,但是實行上有很高的難度。
「不試試又怎麼知道?說不定那位鄰國使節正巧嫉惡如仇又正巧熱血奔騰,願意對我們伸出援手。」他朝她眨眼。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淨想些簡單事。」
「晚艷姊姊,試試嘛。」
還撒嬌哩。罷了罷了,讓他去碰碰釘子,他就會知道人心的陰暗面,這也是種成長。而且她若沒記錯,使節府的隔壁巷就有處小客棧,在那裡休息一晚也好,既然順路,於是她答應了他。
莫晚艷鑽進小巷,躲躲藏藏避開人潮,前住鄰國使節府,本想先將他安置在小客棧,再自個兒上鄰國使節府求援,沒料到他堅持要跟,她拗不過他,只好再背著他去,果然在大門前就被衛兵擋下,即使她試圖說明來意,仍是被吆喝驅趕。
「我就說吧,使節只會見高宮,小老百姓是見不著的。」她試了三次,最後決定放棄。
「晚艷姊姊,你先把我放下來吧。」
「你能站嗎?」
「稍稍可以。」他自她背上滑下,她扶著他,他拍拍她的手,要她別扶他。「你在這兒等我,我去求衛兵。」
「鳴鳳——」他拿什麼求呀?用迷死人的可愛笑容嗎?
他回她一記笑,不容她改變他的心意,莫晚艷只能見他吃力走向衛兵,俏聲說了幾句話,其中一名衛兵臉色大變,不敢遲疑奔進府內,再出來時,衛兵身後跟著一名焦急惶恐的官員,一見到他便忙著揖身。
「我我我、下、下官不知您——」
「使節大人,我們遇上了麻煩,您能幫幫我們嗎?」他打斷使節的結巴,笑容可掬又甜美無助地求助,雙手狀似攀著使節的衣袖央求,實際上卻是暗暗制止使節雙膝一軟就跪下的行徑。
「那那那那是當然!有有有有什麼是下官幫得上忙的,您您您您盡量說——」使節大人嚴重結巴,緊張得幾乎要嚼到舌頭。
「我們想逃回國去,但又怕鄰國邊隘那邊為難,怎麼辦呢?」他無辜偏頭,稚氣的臉上很是困惑。
「太太太太容易了,下下下官馬上替您打點好,您您您需不需要轎子馬匹護衛食物水還是銀兩——」
「要馬,不要轎子及護衛,要食物和銀兩。」
「我立即讓人準備!您您您要不要休憩一晚再走?府府府裡有房間,我我我命人整理一下下就好,您您您餓不餓渴不渴累不累——」
「不了,我們睡小客棧。」他搖頭拒絕。
「客客客客棧?!不不不,不好,客棧又小又髒,您怎能委屈,不不不如讓下官招呼您——」
「使節大人,您的心意我們心領了。我什麼時候可以知道邊隘那裡打通好了?」他仍是笑容可愛。
「下下下下官派人通知您!不!下官親自通知您!」使節直抹汗。
「好,謝謝您也勞煩您了,我就住隔壁巷的小客棧。」
「是是是——」
他笑著回到莫晚艷的身邊,她一臉疑惑,怎麼瞧都不對勁。
「那個使節大人的反應好奇怪……」
「會嗎?」
「他對待你的態度像……老鼠見著貓。」她挑起眉,懷疑起他。
他哧地笑了。竟拿他比貓?她真沒識人的眼光。「晚艷姊姊,這你就不知道了,在我的國家裡,百姓是官員的主子,他們的薪俸都是由百姓血汗稅賦所支付,所以官員對百姓非常非常禮遇,如你所見,他們還會自稱下官呢。」他娓娓說來不遲疑,說服力十成。
她豁然開朗,擊了聲響亮亮的掌,「原來如此!真是個奇特的國家。」
莫晚艷恍然大悟。國情不同,只有他們的國家才有官員橫行霸道,欺陵百姓,在鄰國全然是不一樣的光景。那可真令她無法想像——那是太平盛世才可能有的傳奇吧。
「你們國家一定很不錯。聽說你們的聖主只是個孩子,沒想到竟能將一個大國治理得如此好,連官員都這麼懂禮數。本來我們都還不看好你們國家的後勢,以為你們很快就會被瓜分殆盡,國內亂國外亂,結果你們的小皇帝倒有好本領,建立一個這麼棒的國度!」
民比官大,這是書裡才有機會見著的奇跡盛世吶!
「沒有什麼好本領啦,是他身邊的叔叔伯伯好。」他婉拒莫晚艷要再背起他的舉動,只肯讓她挽著他走。迷藥的影響越來越少,他正在恢復中,況且,她滿頭大汗,臉色泛紅,氣息吁喘,看來是真的累了。
「我爹說當年你們小皇帝御駕親征之時,可真是看傻了大家呢。」那陣子,她還沒過世的爹總愛抱著她說那一段故事,說百萬大軍之前,鄰國大將軍將小皇帝扛在肩頭,小皇帝面臨強敵壓境而毫無懼色,連她娘也對小皇帝的天真可愛讚不絕口,直嚷著好想生一個這麼漂亮的孩子。「他很勇敢,換成是哪個孩子,定是狼狽的哇哇大哭了。」
他聽著,只是淡淡笑,不答腔,兩人拐了幾處彎,小客棧近在眼前。
「而且你們國家這些年國泰民安,又沒戰爭又沒內亂,才不像我們,聖主喜歡用武力拓展勢力,所以整年都在打仗,前些年城裡還在鬧爭權,一會兒換這個聖主一會兒又換那個聖主,一會兒新聖主又被老聖主給打下來,打打殺殺的,不安寧吶。」
「要是羨慕,就來我的國家長住如何?」
「沒想過。我想待在自己的國土,滿十八歲後,我要加入女將營。」
女將營?什麼玩意呀?但光聽名字,大概能知道是軍營類的地方。
「你這麼忠貞報國呀?」
「才不,只是想繼續我爹娘的遺志。」這願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沒啥特別的理想抱負,就單純想走爹娘沒走完的路,幫他們走一段,也想體會體會是什麼樣的情況讓兩人死後仍帶笑。
「你爹娘都是軍人?」
「嗯。」
她稱莫聖雙叔父,莫聖雙只有一名兄長,原來她是那名將軍的子嗣……
莫晚艷進到客棧,要了兩間房,但想起殘酷的盤纏問題,將兩間房改成了一間。反正鳴鳳只是個孩子,兩人擠一張床不成問題,省下住房錢,還能多叫兩盤菜來吃,划算多了。
小二領著兩人到後堂小房——還真的是小房,除了床及一張席地坐的幾桌外,啥也沒有了。
「客倌還需要什麼嗎?」
「給我們兩盤熱菜、一份蒜泥白肉及兩豌白飯,還有一壺茶。」算算銀兩,這樣差不多了。
「馬上來。」
「等等,小二哥,有澡堂嗎?」
「有,出了房門往左拐,再直直走,朝茅廬那方向就能瞧見了。」小二指點著位置。
「我知道了,謝謝你。」她道謝。
小二笑著準備飯菜去。
「鳴鳳,你去沖個涼吧,你今天流了好多汗——不過你長得這麼可愛,萬一在澡堂遇見我叔父那類的壞人就糟了……不然我去替你打盆水回來好了。」雖是詢問的句子,她才說完,人已經一溜煙往澡堂跑,根本沒給他回答的機會。
怪丫頭。
明明自己也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還裝啥老成照顧人。
他和衣躺上床,沒等多久,莫晚艷就端著溫水回來,小二在此時也送進飯菜,她催促他擦拭身軀,屋裡沒有屏風,她很君子地背對他,跪坐在幾桌前等他打理完自己之後再一塊開飯。
「晚艷姊姊,你先吃沒關係。」
「我等你。」
「不用啦。」
「一塊吃比較好。」她很堅持,他也只好加快動作,不讓她久等。
但分明是好短好短的時間,他迅速將自己梳洗得清清爽爽,她卻已趴在幾桌上呼呼大睡夢周公去了。
「晚艷姊姊?」
回應他的只有細細酣呼,他笑著搖頭,將她抱上床榻,脫掉她腳上的繡鞋。
也真辛苦她了,冒險救出他,又扛著他跑那麼長的路,不累才真奇怪,難怪等著等著也能睡熟。
她嚶嚀了聲,但沒被吵醒,身子平躺在榻上時,唇角還露出滿意且舒服的憨笑。
手指滑過她的鬢髮,將散亂髮絲勾在指節,再將它撩到她很小巧的耳後,順勢一圈轉到她耳垂,滑過她同樣小巧的下顎,觸摸嫩軟肌膚。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下場?莫聖雙不可能給你好臉色看,說不定你會死得很慘。傻子呀……」他點點她的唇,她沒醒,還打呼哩。
「也不懂量力而為,這種人最蠢。」
他在數落她,沒錯,卻在數落完之後低頭吮吻她豐盈的唇瓣,沒得到她的允許,探出舌尖,鑽進她毫無防備的唇間。
迷藥明明褪去了,那股燥熱竟又重新回來,方才溫水擦身體是在擦假的呀?
他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戀戀不捨,從她唇上離開,人倒是跟著她躺下,撐著頭,側身凝覷她的睡相,一寸一寸從眉瞧起。
不是個美人,但勇氣十足。
不是個美人,但熱血奔騰。
不是個美人,但真誠明瞭。
不是個美人,但卻這麼順他的眼。
叩叩。
門扉輕敲,他知道來者是誰,速度這般快倒很值得嘉獎。
替莫晚艷添了件薄被之後,他才下榻開門,門扇甫拉開,屋外的人已經跪在地上,神態恭敬及慌張。
「姜大人,你來得真快。」他出了房,反手掩住房門,不想吵到她。
「是,皇上的命令下官不敢怠匆!」門外,除了使節姜清,不做第二人想。
「起來說話。」他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姜清立即會意過來,跟著將音量壓至最低,但仍不改惶恐,「謝皇上。」又紮實磕了個頭才起身。
「事情辦妥了?」
「是。這是虎令,邊隘的鄰國守將不敢多加盤問及為難,您可以來去自如。」鄰國守將是他向來熟識的小將軍,只消同他說一聲要出城的是他的親人,守城小將軍不會起疑,他都打點好了。
「好。」他收下虎令。
「皇上,真的不需要護衛跟著您嗎?一路上回去萬一發生什麼事,下官承擔不住如此重罪……不然,我讓護衛退得遠遠的,絕不打擾到您,請一定要讓護衛在您左右保護您!」
「隨你便,只要別讓朕瞧見就好。」他也並非真的不擔心自己安危,有人跟著總是安心點。
「下官會好好交代他們,我讓他們喬裝成百姓,不會看出破綻,駿馬及回程所需的食糧銀兩都準備妥當,您跟客棧店小二說一聲,他會按我的吩咐交給您。」
辦事效率不錯。他滿意頷首。
「另外,需不需要下官先派快馬回皇城向穆宰相稟報您的行蹤?您這回突然失蹤,皇城裡一定焦頭爛額在尋您——」
「要稟報就去稟報吧。說到失蹤這件事,姜大人,朕還有一件事要讓你去辦。」他瞇起眸,眸裡的怒火翻騰。
「皇上請說。」
「莫聖雙將朕擄走,更企圖對朕不敬,你,向東鄰國君主說,朕要他將莫聖雙貶為庶人,東鄰國君主若不順朕意,朕會以雪此奇恥大辱而發兵。」
雖沒言明所謂的不敬是哪樣的不敬,姜清從他的怒顏及驚人容貌上大略猜得出莫聖雙做了什麼!
「皇上,莫聖雙如此侮辱您,只貶為庶人怎夠,應該要東鄰國獻上他的首級——」
「照朕說的去辦。朕不要他死,他還有利用價值。」他不容置喙。
「是!」
「好了,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撤離姜清,他關上門,重新窩回床榻去,繼續托腮看她。
手指流連徘徊,在她吹彈可破的膚上跳躍,真軟真嫩,教人……愛不釋手。
「莫聖雙的命,是為你而留的,感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