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顧命大臣跟皇上稟奏的架勢猖狂傲慢,自以為先皇在臨終前任命他們三人輔政,毫不把這一國之君放在眼裡,若不是證據尚未搜集齊全,他早就請皇上罷了他們的官、定了他們的罪。
「福晉醒了嗎?」
總管撐了把油紙傘為他擋雪。「已經醒了,因為府裡來了客人,福晉這會兒正在偏廳見他。」
「什麼客人?」
「是貝勒爺的叔公。」也是那天幫貝勒爺主婚的家族長輩。
他斂眉思索,直到踏上台階,站在偏廳外的廊下,解開披風交給總管,這才揚起犀利的瞳眸,心想正好趁這機會套出當年的真相,如果真的是他錯了,就算下跪,也要得到額娘的原諒。
「……方才提的事我無法作主,還是得等貝勒爺回來再說。」芮雪嬌脆的嗓音從廳裡傳出來。
接著是阿克順輕蔑地回了一句。「我當然知道你無法作主,看在你是伊爾猛罕的福晉,才先跟你說一聲,要是你能幫忙說兩句好話,讓我那兩個孫子有機會進宮當差,到時我也能讓家族裡的人接受你,對你也是有好處的。」
「即使身為福晉,但有些事並不是我能干涉的,更不能左右貝勒爺的想法,這點還請您見諒。」她不卑不亢地婉拒,不會因為對方是家族裡的長輩,伊爾猛罕多少還得給他幾分薄面,就任由對方予取予求。
廳外的伊爾猛罕相當激賞她的表現,應對進退不只鎮定,而且立場堅定,很有福晉的架勢,誰敢說她不夠資格當他的福晉。
「你……你說什麼?」阿克順沒想到會碰個軟釘子。「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只要我跟伊爾猛罕說一聲,他可以馬上休了你,他從小就最聽咱們這些長輩說的話了,尤其是我說什麼他都會相信。」
「所以就算叔公騙了我,我也只能被蒙在鼓裡?」伊爾猛罕沉著臉,冷聲質問。他這才看清老人的真面目,人前人後根本是兩個樣,叔公是家族中最年長的長輩,有任何事都得請他出面主持,想到自己這麼多年來都很信任他,真感到不值。
阿克順見到伊爾猛罕跨進廳內,馬上換了張臉。
「叔、叔公騙了你什麼?」滿是皺紋的臉上閃過心虛之色。「當年你阿瑪過世後,你額娘跟慶親王私通,拋棄了你這個親生兒子,可是叔公和其他長輩為你作主的。如今你有了今天的成就,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就不管咱們死活了?」
他銳眸緊盯著阿克順。「可是前些日子慶親王卻親口跟我承認,當年是他收買了你們,才指責我額娘愛慕虛榮,讓她百口莫辯。」
「王……王爺真的……真的都說了?」阿克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脫口而出。「不……不是……我是說……」
伊爾猛罕面罩寒霜。「我居然會相信你們這些厚顏無恥、自私自利的卑劣小人,用長輩的面具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過最無知愚蠢的人是我。」
「你……你先聽叔公說……」
「扎安,送客!」他不想再見到這張假仁假義的臉孔。
阿克順氣急敗壞地想要辯解,不過還是被押出廳外,扔出了貝勒府。
「我真是不孝!」伊爾猛罕自嘲地說。
芮雪握住他的手,給他力量。「連我都不怪你、氣你了,何況她是生你的額娘,只要你跟她認錯,她會原諒你的。」
「不管要認幾次錯,我會求到她願意原諒為止。」他不會逃避,會盡全力去彌補過去犯下的錯。
芮雪倒是想起要問什麼。「今兒個貝勒爺怎麼這麼早就回府了?」
「因為跟皇上告了假,所以就回來了。」
「告假?為什麼?」
「你說呢?」黑瞳橫她一眼,像是在說你真不懂我的心。
「為了我?」她指了指自己。
他兀自生起悶氣,不想理她,轉頭就走出去。
「到底是為了什麼?」要不是為了出來見阿克順,也不會穿上這麼正式的服裝,芮雪踩著花盆底在後頭追,偏偏又走不快。「你跟我說嘛……」
「不說!」伊爾猛罕用眼角偷瞄她驚險的動作,廊下的地上還有些融化的雪水,一不小心可是會滑倒的,於是放慢步伐,讓她能夠趕上。
「為什麼?」她抱住他一條手臂。
「因為你都不瞭解我。」好像只有他想跟她廝磨一整天,所以才跟皇上告假幾天,為的就是要多陪她。
她噴笑一聲。「我當然瞭解。」
「那你還要問?」他幸幸然地哼道。
「可是這樣會害貝勒爺被笑的,說為了個女人,居然連正事都不幹,只想跟我黏在一起,成何體統。」芮雪吃吃地笑了。
伊爾猛罕冷哼一聲。「誰敢笑我?原本我只想告假三、五天就好,皇上還恩准我休上十天。」
「皇上真好。」
「我不好嗎?」他不滿地瞪著她。
「貝勒爺當然好了,而且是最好、最棒、最厲害。」她要把他誇上了天。
「諂媚!」伊爾猛罕忍住不笑。
「要不要再聽更諂媚的?」芮雪討好的仰起小臉。
「不必了。」他差點笑出來。
「聽聽看嘛,這種功夫太久沒用會忘記的。」她還不死心。
「不要!」
「只要聽一句就好了……」
「聽不到!」
兩人越走越遠,儘管氣候寒冷,在他們心中卻是暖呼呼的。
從這天起,貝勒府謝絕所有訪客。
連著四、五天下來,都可以看到兩人形影不離,在府裡走動的身影,不管芮雪走到哪裡,伊爾猛罕必定跟到哪裡,有時什麼話都不用說,只是依偎著對方,站在廊下欣賞雪景,彼此的心靈卻是相通的,雪下得越大,他們卻一點都不覺得寒冷,手握得更緊。
「這座院落好像很久沒有打掃,也沒人進來過了,前陣子我無意間才發現它的存在,原本是做什麼用的?」
趁著雪停了,兩人就在府裡散步,來到較偏遠的另一頭,芮雪覺得可惜,好好的一座宅子,不只到處結了蜘蛛網,傢俱也都年久失修,要是能整理打掃一下,必定能恢復原有的光華。
「這是皇上賞賜這座府邸給我的時候,我就在想……額娘應該會喜歡這間,要是哪天想離開慶親王府,至少有個地方住……可是又想到她做的那些事,我就氣得把這裡全給砸了,告訴自己她不值得我這麼設想周到。」伊爾猛罕咳了咳,承認這些多少有些難為情。「所以這幾年一直都荒廢著,也不想去管。」
她搗嘴猛笑。
「笑什麼?」他困窘地低斥。
「貝勒爺就是這樣,明明不是那麼冷漠的人,偏偏就是想讓人家以為你是,額娘要是知道,一定不會再生氣了。」芮雪安慰著他。
伊爾猛罕白她一眼。「任何事被你一說好像都很簡單就可以解決,我派人送信到慶親王府,不過額娘一直沒有讓人來回個信。」
「總要點時間好好想一想,不要急,讓額娘知道你有這個心最重要。」他們從廳裡出來,看著覆蓋皚皚白雪的大樹。「雖然現在樹葉都枯了、掉了,不過到了春天,一定會變得很茂密,到時額娘可以住在這兒,看著女娃在樹下玩著嘎拉哈,而你在教男孩布庫……」
「我只是說說而已。」見他看著自己直笑,她小臉一紅。
「這個願望相信很快就可以實現了,不用幾年就會有好多個男孩還有女娃,在府裡頭跑來跑去了。」伊爾猛罕從背後將她抱個滿懷,在芮雪耳畔低語。「我也想早點當阿瑪。」
她嗔笑著斜睞他,「我生的娃兒定是個個絕頂聰明,伶牙俐齒,反應敏捷,嘴巴又甜,到時你可別說招架不住。」
「那我得好好想一想,他們的額娘就夠我頭疼了,還是別生太多個……」這樣的幸福漲滿了他的胸口,覺得再也不能比現在更多的了。
以為可以暫時放下一切世俗煩憂,過滿十天的兩人世界,然而就在第六天,太皇太后派人來宣他進宮。
「不知道是什麼事?」芮雪幫他取來朝袍和暖帽,服侍他穿上。
伊爾猛罕也猜不出來。「上慈寧宮便知道了。」
慈寧宮——
他萬萬也沒想到太皇太后突然宣自己進宮,竟是因為蒙古額爾敦倉親王的女兒烏日娜看上自己,太皇太后有意把他指給烏日娜當額駙,這才想起之前曾聽哈勒瑪提起過,只是當時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回太皇太后,臣已經有福晉了。」
伊爾猛罕跪在冰冷的地面,雙手伏地,在震驚之餘,只能斗膽地朝坐在眼前的貴婦說明。
「這我知道。」太皇太后掀起杯蓋,啜了口茶,尾指上的黃金鑲花點翠嵌東珠指甲套象徵著尊貴的身份。「你那福晉到底身份不夠,比起烏日娜來說,可差上一大截,聽說大婚那日過程極為草率,完全不合該有的規矩,那又怎能算數?既然如此,讓她當個側福晉也不為過。」
他滿臉震懾,只能咬著牙再次稟奏。「回太皇太后——」
「這可是為了咱們大清,還有滿蒙之間的和諧共處,伊爾猛罕,你要以大局為重,再說依你的身份,身邊多幾個人伺候也是應該的。」她語氣不重,但又能讓人感受到威嚴。
這大帽子扣下來,讓他啞口無言。
「烏日娜你也見過,那日她跟著額爾敦倉親王進宮覲見皇上,你和幾個侍衛表演布庫,她就對你一見鍾情,知道我想幫她挑個額駙,便一口選上你。」太皇太后也在觀察他的反應。「那女娃個性爽朗活發,又好相處,讓她當你的福晉,也不會悶,我瞧挺好的。」
伊爾猛罕喉頭窒了窒。「回太皇太后,臣的心……只容得下一個女人。」他從沒想過再有另一個女人,那要置芮雪於何地。
「又沒要你的心,你只要待烏日娜好,讓她滿意就夠了。」她擱下茶碗。「難道在你心中,男女之情比國家大事還要重要?」
「臣不敢。」他伏首認錯。
「那就這麼決定了。」太皇太后滿意地頷首。
「太皇太后……」
「好了,你可以跪安了。」她不想再聽他的理由。
伊爾猛罕只能僵白著俊臉退出殿外,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冷靜,總會想出個法子,可是心裡也明白,他可以對抗任何人,只有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旨意是自己違抗不得的。可是他從不求妻妾成群,只求與知心人相守一生,要他當著芮雪的面,迎娶那位蒙古格格進門,而且讓她坐上嫡福晉的位置,教她情何以堪?
對了!還有皇上,他可以求皇上婉拒這門親事……
想到這裡,他便速速趕往乾清宮,得到的答覆是皇上今天不想見任何人,伊爾猛罕的心往下沉進了谷底,霎時明白皇上的用意,因為他也同樣無法違背親祖母的意思。
他心不在焉地往出宮的方向走去,無奈地想著,擁有爵位又如何,連自己的婚姻大事都不能作主,若真的娶了蒙古格格,又該如何與她相處?若冷落了她,滿蒙之間的關係必定會受到影響,這個罪名自己能承擔得了嗎?
至於芮雪……他又該怎麼跟她開口?
伊爾猛罕能想像得出她會有什麼反應,雖然心裡痛苦難過,但是只要是為他好,她必定把自己先擱在一邊。就因為瞭解她,他又怎麼捨得讓她受委屈呢?
直到回到府裡,他還是想不出對策。
「太皇太后宣你進宮做什麼?」芮雪接下他頭上的暖帽,見他神色憂愁,關心地問。「是宮裡出了事嗎?」
他將她擁在胸口,深吸了口氣。「沒……沒什麼,只是跟太皇太后聊了些目前朝中的事,什麼事也沒有。」她早晚都會知道,可是眼下怎麼也開不了口。
「那就好。」她隱約察覺到他有事瞞著自己,不過也不勉強他說。
「芮雪……」伊爾猛罕把臉埋在她頸窩間。
「嗯?」
「如果……我只是個平民百姓,你願意跟著我吃苦嗎?」他真的無計可施,只想拋下一切帶她遠走高飛,卻也知道不容許自己逃避。
「貝勒爺想聽真話?」她笑意盈盈地問。
「當然。」伊爾猛罕輕笑。
芮雪撫著他的背。「就算貝勒爺只是一般的販夫走卒,甚至只是個奴才,一個乞丐,我都願意跟著你。」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這些話早在他預料之中。
「只不過……」芮雪還沒說完。「你的爵位是皇上賜的,也是太皇太后一路提拔,才有今天的你,就算想當個普通老百姓,也不是你想當就能當的。」
「你總是能說出我心裡的話。」他心底一陣苦澀。
「謝貝勒爺誇獎。」
伊爾猛罕緊閉了下眼。「我餓了。」
「好,我去讓人準備你愛吃的。」芮雪一臉巧笑嫣然,往房門口走去。走了幾步,她回過頭,瞅著他心事重重的背影,先前的燦笑悄悄斂去了,暗忖著能讓伊爾猛罕這麼煩心困擾,絕不是件小事。
夜裡,她醒來發現身邊是空的,於是套上袍褂和披風,走出寢房,瞅見站在外頭的高大身影,一個人陷入沉思。
「睡不著嗎?」芮雪溫柔地問。
他偏頭覷見她,目光轉柔,打開身上的披風,將她的身子一同裹在懷中。
「在想點事情。」
「能讓貝勒爺想得這麼頭疼,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她環住他的腰說。「如果想找個人說說,我就在這裡。」
「嗯。」伊爾猛罕喉頭微梗,還是無法對她托出實情。「回去睡吧……」
他攬著她回房了,沒必要讓她陪著自己憂煩,心裡打算著天一亮就進宮去,這次非見到皇上不可,無論要等多久,都要等到皇上願意見他為止。
只是進宮後,他這一等又耗去一天,在西暖閣外等到天快黑了,還是見不到皇上一面,只能悵然地離開。
接著又是一天的到來,伊爾猛罕才一進宮就被太皇太后叫去。
踏進慈寧宮,他甩下箭袖跪拜,心中忐忑。
座上的貴婦早就聽說昨兒個的事了。「伊爾猛罕,你一向知曉自己的身份,也明白事情該有輕重緩急,當初之所以選中你來伺候皇上,也就是因為你向來沒讓我失望過,怎麼這回居然……唉!」
「臣知罪。」他恭謹回道。
太皇太后從座位上起身,走到他面前,語氣也重了。「是不是你那福晉說了些什麼?她要知道你不是普通百姓,你是皇上親封的多羅貝勒,就有該負的責任,即便是要犧牲自個兒性命也在所不惜,這會兒不過是要你迎娶烏日娜為福晉,難道就這麼難嗎?」
「回太皇太后,這事與她無關。」伊爾猛罕艱澀地開口。「這一切都是臣的錯,臣知罪。」怎知一場布庫表演會惹上這種事?
太皇太后轉身回到座位上,緩下了口氣。「聽你這麼袒護她,你們之間的感情可見一斑,不過滿蒙聯姻對咱們大清帝國意義重大,誰也不得違抗,伊爾猛罕,難道你真的想抗旨?」
伊爾猛罕胸口一窒。「臣……臣不敢。」
是不能,也不敢,他反抗不了。
他擁有的爵位、他所有的功勳都幫不了自己,就算身份再尊貴,也必須為皇上、為大清國著想,他也只是顆……棋子。
看來太皇太后的心意已決,不可能撼動了。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慈寧宮,而這一整天依舊沒求見到皇上,失望至極的他只好回府了。
「告訴我。」見伊爾猛罕回來,眉宇之間淨是化不開的憂愁,芮雪輕撫著那疲倦憂悒的線條,他一煩惱、她也會跟著煩惱。「到底出了什麼事?不要一個人悶在心裡,說出來聽聽。」
拉著她的小手湊到唇邊,密密地親著。「太皇太后……要我迎娶蒙古額爾敦倉親王的女兒當福晉……」睇著她瞠圓了眸,於是將她摟得更緊,怕她氣他、惱他,以為他見異思遷。「我去求皇上作主,求他婉拒太皇太后的懿旨……可是他不見我……」
芮雪怔怔地聽著,還沒完全吸收這驚人的消息。
「也許再過個幾天,聖旨就會下來了。」
她咬了咬唇。「所以你才會這麼心煩意亂,夜裡無法入睡,原來是為了這個。」
「如果可以,我寧願拋下一切,只要跟你長廂廝守就好。」伊爾猛罕嗄啞地吐露心聲。「真的可以什麼都不要。」
「偏偏不是你說不要就可以不要的對吧?」她並不無知,自然也瞭解事情的嚴重性。
伊爾猛罕想笑,但笑不出來。
「太皇太后的懿旨連皇上都不能違抗,咱們又怎麼有辦法呢?」芮雪嚥下喉中的硬物。「貝勒爺這麼左右為難,我看了也心疼難受。」
他親吻著她的發頂。「總之我務必要見皇上一面,做最後的努力。」
「如果……我就是不能忍受你娶那個蒙古格格,會不會說我善妒,指責我不識大體?」她幽幽地問。
「不會,絕對不會。」伊爾猛罕心痛地說,接著聽見芮雪的聲音從他胸膛上模糊地響起——
「我在慶親王府裡見多了爭寵的場面,我不喜歡那樣……要是她真的進了門,我想搬到前幾天去看的那座院落……」
「不……我不許!」他把她抱得更牢,怕她走了、飛了,再也找不回來。
她吸了吸氣,說:「伊爾猛罕……這是為了皇上、為了太皇太后,還有為了大清……」
「但是沒有咱們。」伊爾猛罕紅了眼眶,憤懣地吼道。
「你並不會失去我,我的心、我的人只屬於你……何況我也還住在這座府裡,想見就可以見到。」她親著他堅毅的下巴。「這樣你既可以為皇上盡忠,也可以與我長廂廝守,不是很好嗎?」
「這算是哪門子的長廂廝守?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就這麼跑來擋在咱們之間,管她什麼蒙古親王的女兒,在我眼裡,她什麼都不是……」他嗄啞地怒吼。
「貝勒爺,我愛你。」
這三個字讓他的怒火一下子便熄滅了,低頭親吻著她,要讓芮雪知道他有多愛她。「我會再去求皇上……」
但她卻明白,就算是皇上也幫不了他。
而芮雪的想法是對的,伊爾猛罕第二天是如願見到了皇上。
年少的皇帝聽完他的稟奏,早就猜到他會說什麼,同情地看著他說:「朕幫不了你,因為太皇太后這麼決定,全是為了咱們大清,朕又怎麼阻止,也沒有權利阻止。」
這番話徹底摧毀了伊爾猛罕所有的希望。
是為了大清……
他真想仰頭狂笑。
三天後,太皇太后的懿旨到了。
府裡的總管和其他奴僕跟著伊爾猛罕和芮雪跪下接旨,他們也是剛知道主子居然被選為蒙古格格的額駙,全都面面相覷,卻不敢多嘴。
「傳太皇太后口喻,即刻將貝勒福晉送往護國寺淨心禮佛,直到伊爾猛罕貝勒與烏日娜格格大婚儀式結束為止。」
伊爾猛罕大為震驚,一把抓住前來傳達懿旨的毓謹貝勒。
「這是什麼意思?」
毓謹拍掉弄縐衣襟的手掌。「這你還不懂?太皇太后就是要你娶那個蒙古格格不可,又怕到時你不肯接旨,所以才先下了這道口喻,伊爾猛罕,你把人娶來供著不就得了,何必鬧到這個地步,這下咱們想幫也無從幫起。」
就算他們親如兄弟,為了對方,都可以跟人拚命,但是茲事體大、牽涉甚廣,也得再三斟酌,不可莽撞,否則反而幫了倒忙。
「要把芮雪送到護國寺……」伊爾猛罕踉蹌一退,知道這是威脅,太皇太后要讓他認清,只要她一句話,就算要芮雪死,也是輕而易舉。
毓謹沒好氣地橫他一眼。「你那是什麼表情?又不是生離死別,只不過是讓她去那兒住上一段日子……要是你想見她,我可以私下作個安排,就是別在這時候又鬧出什麼,到時真讓你見也見不到。」
「你又怎能體會我的心情?」過去的他也跟其他三人一樣自視甚高,不把天下女子放在眼裡,可是當真正愛上了,才能領悟它可以讓你脆弱恐懼,卻也能讓你更堅強,那種想要緊緊抓住不放的意念,外人是無法理解的。
伊爾猛罕神情木然地問:「聖旨何時會到?」
「也許過兩天吧,皇上也很猶豫,畢竟這些年來你是跟他最親近的人,看你痛苦,他也於心不忍,可是太皇太后那兒又交代不過去,你真是讓皇上很為難。」他不禁要責怪兩句,然後看了看時辰。「我必須把人帶走,好回去覆命了。」
才想再說什麼,伊爾猛罕就見芮雪已經整理好簡單的衣物出來,心中大慟,也更自責,竟連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卻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貝勒爺放心好了,像我這麼絕頂聰明,就算三餐吃素,天天唸經,也都難不倒我的。」她笑靨如花地說。
「嗯……我相信。」他明白芮雪是不想加重自己的心理負擔,可是這笑依舊讓他心如刀割。
芮雪撫摸著他飽含痛楚的臉龐。「貝勒爺夜裡得讓自己睡一會兒才行,不然身子可挺不住,扎安——」把總管喚來,又交代又叮嚀,其他奴僕聽了也跟著難過起來。「好好照顧貝勒爺。」
「小的知道,福晉也要保重。」總管心中不禁嗟歎好事多磨。
芮雪笑著點頭,在心裡告訴自己,她不能哭,要笑給伊爾猛罕看。接著,轉身跟毓謹貝勒走了。
眼睜睜地看著芮雪的身影離開自己的視線,伊爾猛罕心如刀割,卻束手無策。
不知過了多久,他就這麼怔怔地立在原地,任刺骨的冷意竄過週身……
芮雪推開窗子,外頭又下起大雪,不禁打了個冷顫,趕忙關上。
她來護國寺已經五天了,日子過得倒也清幽安靜,而因為是奉太皇太后的懿旨住進來的,又是女眷,所以不方便到處走動。
坐回桌旁,拿起剛開始動工的男子袍褂,仔細地縫製,上頭的每一針每一線都是她滿滿的思念。
叩!叩!
以為是寺裡的小和尚送來熱茶,她起身開門,當門開的一剎那,乍見到矗立在門口的高大身影,她立即落下淚來。
「貝勒爺……」
伊爾猛罕一個箭步踏進屋內,一手將她攬進懷中,一手把門關上,直到雙臂都緊緊抱住她後,他才確定真的見到她了。
「別說話,先讓我抱著你一會兒。」
她也張臂回抱,恨不得讓兩人都嵌在一塊。「嗯……我好想貝勒爺……好想好想……這會兒是不是在作夢?」
「不是……我真的在這兒……就在這兒……」伊爾猛罕每說一個字就親她一下,兩人越吻越激動,越親越纏綿,很想就這麼把彼此吞下肚。
不知道誰先開始,兩人急切地脫下對方的衣裳,好像深怕一眨眼兩人就會被人拆散,再也見不到面了……他們只想把握這最後的時間,證明沒有人可以分開他們……
「伊爾猛罕……伊爾猛罕……」芮雪不停喚著他的名字,渴望地拱起身子,讓他進入得更深。
再也沒有顧忌,不需羞澀矜持,她用心和身體去感受眼前的歡愛,恍若這是最後一次,只想把所有的一切都給對方,毫不保留的……
男性身軀在她的低喃細語中,猛烈地要著她、疼著她,逼出她所有的淚水,讓她不得不咬住他的肩頭,以免叫出聲音,這兒到底是佛門禁地。
「我愛你……我愛你……」他不在乎什麼自尊,只想讓她聽到自己說出這三個字,讓她明白他的心,不會再給別的女人。
這一刻什麼都不用管,只要能緊緊抱住對方就好……
直到激情過去,他還在她體內,捨不得就這麼離開。
兩人滿足地相擁,凝望著彼此。
「有侍衛在外面看著,你怎麼進得來?」她拂開他汗濕的髮絲,想將他看個夠,不過才分開五天,卻像是一輩子。
「自然有人把他支開……在這兒住得還習慣嗎?也沒個人伺候。」他擔心地問。
「我哪需要人伺候,在這兒吃著粗茶淡飯,從早到晚聽著梵唱誦經聲,心情很平靜,只是心裡想著貝勒爺,有沒有好好的用膳,夜裡是不是又沒睡好了……看你都瘦多了。」她攢著眉心說。
伊爾猛罕抵著她的額頭,閉上眼,只有在她懷中才能找到平靜,整個人才會放鬆下來,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疲累。
「聖旨下了嗎?什麼時候?」芮雪還是得問。
他從她身上翻到一旁,再將她摟在臂彎裡,即便被子不夠暖和,但是有彼此的體溫就夠了。「皇上還沒下旨,現在只能期望還有轉圜的餘地。」
「皇上能說服得了太皇太后嗎?人人都知道皇上有多麼孝順這個親祖母,從不會違逆她的意思,想要她改變心意,只怕比登天還難……」
沒聽到伊爾猛罕回答,她抬頭一看,才知道他居然睡著了。
芮雪不禁失笑,也有更多不捨,伸手好輕好輕地撫著他的發、他的臉,希望他有個好覺。
其實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另一個女人,要用什麼樣的態度來看待,可是她絕不想讓伊爾猛罕夾在兩個女人中間,不想讓他太為難。
芮雪這才深切明白,原來幸福必須經過無數的波折和磨難,才會降臨,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她願意等待。
日子又過了七、八天——
伊爾猛罕知道不該三天兩頭的就往護國寺跑,但他就是無法克制自己的衝動,每天上朝就心不在焉,只想著要去見芮雪,畢竟思念實在太折磨人了。
「聽說太皇太后已經讓人來催了好幾回,皇上只怕拖延不了……」說到這兒,哈勒瑪覷了下身邊的伊爾猛罕,見他神色憔悴,以及眼底的落寞和無奈,開口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他兩手背在身後,望著外頭的雪。「若是不從,太皇太后又怎會答應把芮雪還給我,甚至還可能再也見不到她……」
「唉!」哈勒瑪多少能感同身受了,不再像過去,無法理解一個女人竟可以讓個鐵錚錚的漢子搞得茶不思、飯不想。
而他這聲歎息引來伊爾猛罕的側目。「我從沒聽你歎過氣。」
「因為我現在多少能體會你的心情了,不如我去把那個蒙古格格一刀解決了算了……」哈勒瑪話說得豪氣干雲,卻挨了一記瞪眼。
「這兒是宮裡,小心隔牆有耳。」伊爾猛罕斂眉低斥。
「不然怎麼辦?」
「只能作最壞的打算……我現在不求別的,只要芮雪能回到我身邊。」伊爾猛罕無法想像往後五十年沒有她的日子,那會讓他發狂。「哈勒瑪,你先走吧,待會兒我要去別的地方。」
「你是要去看她吧?那得小心點,別傳到太皇太后耳裡,多添事端。」說完,哈勒瑪的身影便往另一頭走去。
他則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腳步不由地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