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文雯握住黑子的手,帶她下樓,同時跟莊凱文致歉:「今天的課就先上到這裡,下禮拜繼續,謝謝你。」
莊凱文恭敬地一鞠躬,「沒問題,老師再見。」他真是尊師重道。「老師放心,我會幫你打掃這裡。」
鄭文雯帶黑子離開了。
「好。」莊凱文挽起袖子,「我從剛剛就一直在忍耐了。」
「忍耐什麼?」蔣怡華一臉莫名。
「忍耐這個,這個,還有這個跟這個。」莊凱文指了指桌面一角的咖啡漬,指了指陽台的紗窗,又指了指一直熱著的咖啡壺,接著又指了指蔣怡華的身子,他說:「身為大編劇的助理,你怎麼能讓老師喝這種冷掉的咖啡?你不知道這樣很傷身體,會毀了老師的味覺嗎?還有這個咖啡漬,這麼明顯,你從剛剛到現在都沒發現嗎?是不是眼力不太好啊?還有這個紗窗,看起來很久沒擦了,這樣空氣品質會很糟糕,你無所謂嗎?最重要的一點!」
莊凱文將蔣怡華從頭打量到腳。
「一位助理,就等於是僱主的門面,嘖嘖嘖,你幾公斤?超過標準體重起碼有十公斤吧?頭髮多久沒去修剪了?穿這種緊身上衣跟馬褲,把你壯碩的身材徹底的彰顯出來,你不覺得很恐怖嗎?專業助理怎麼這麼邋遢?」
蔣怡華張大嘴巴。「你……你……你說什麼?」就連伶牙俐齒的老師都沒刻薄地羞辱過她,這位同學竟然敢這樣囂張?而且他不知道老師趕本時比她邋遢一百倍不止好嗎?老師根本不CARE這種事。
劉子騏聽到這裡,大笑,拍手鼓掌。「痛快啊痛快,同學。」他拍拍莊凱文肩膀。「我早就看這位大嬸不順眼了,你說得好極了。」
「大嬸?你這個淫蕩的臭男人,你說誰是大嬸啊?」蔣怡華揪住劉子騏的頭髮,噴著氣罵。「我也會擲鐵餅知道嗎?」
「唉呦,好痛,放手。」劉子騏推開她,走向鄭文雯房間。「我警告你,我只是跟文雯有誤會,你等著瞧,我們會照原訂計劃,年底前我一定會把她娶回家,我累了,我去睡一下,不要吵我。」他當自己還是老師的情人。
「你——」蔣怡華正要制止,但有人動作更快。
莊凱文抓面紙盒就K過去,打中劉子騏的頭。
「幹什麼打人?」劉子騏痛呼。
「老師不在就可以到處亂闖嗎?你這傢伙懂不懂尊師重道?想睡覺回家去睡,往人家的房間亂走什麼?」莊凱文曾任飯店管家的職業病,非一朝一夕可改矣。
「打得好。」蔣怡華歡呼。
「神經病,我回去了,真受不了。」劉子騏拿了桌上玫瑰打道回府。
莊凱文長腿一伸,將劉子騏絆倒,搶走玫瑰花。「呦,你這個人手腳真不乾淨,老師不在,就亂拿她的東西。」曾任職飯店管家的職業病,真的非一朝一夕可改矣。
「這花是我送她的啦。」劉子騏氣唬唬。
「花是你送的沒錯。」蔣怡華笑瞇瞇。「但是老師已經轉送給季英鵬先生,就不屬於你的了。」
「我不能忍受我送我女人的花轉送給別的男人。」
「我也不能忍受有人趁老師不在亂動我老師的東西,老天,現在都沒人講究尊師重道這種事了嗎?道德淪喪啊。」莊凱文將花兒擺回桌上,優哉游哉地。
「你這個奇裝異服的娘娘腔才是道德淪喪。」劉子騏脹紅面孔,氣呼呼地走了,還很用力地甩門。
蔣怡華拍手叫好。「YES,痛快啊,你教訓得好。」她豪邁地拍拍莊凱文的肩膀,對他豎起拇指。「兄弟,你雖然娘娘腔,但是行為很帶種。」
「拜託你,不要隨便碰我。不要以為我沒發現,剛剛老師上課的時候你偷偷挖了鼻孔兩次,你再碰我我就剁掉你的手指,真是太噁心了。」
「呃——呵呵呵。」蔣怡華傻笑,冷汗直淌。這傢伙打哪冒出來的?老師都收了什麼學生啊?這門課,還上得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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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接受身心科醫師問診時,季英鵬陪鄭文雯到骨科處看醫生。
醫生看過X光片,說:「還好沒傷到骨頭,不過腫得很厲害,記得按時吃消炎藥,還好有先做冰敷的處理。」
醫生開了消炎藥,請護士用繃帶固定好鄭文雯的右手。
季英鵬看鄭文雯痛得臉色慘白,細瘦的手臂纏滿繃帶,他的心怎麼也疼起來了?
他主動問醫師:「她要常打電腦,這麼嚴重的扭傷會不會留下後遺症?」
「一般是不會,但是如果超過兩星期都沒有好轉,要再來回診。」
「照顧上有沒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她常常要打電腦。」
「喔,三天後拆掉固定用的繃帶,可以幫她熱敷,會恢復得比較快。」
鄭文雯坐在椅子上,看季英鵬積極地詢問醫生,瞭解她的狀況,彷彿受傷的人是他。
糟糕……嘖嘖嘖,怎麼心裡一陣甜滋滋的啊?鄭文雯低頭,偷笑,季英鵬這男人很MAN喔。
看完醫生出來,黑子也讓醫生強迫打過鎮定劑,躺在病床休息,原來黑子是躁鬱症患者,難怪情緒那麼容易激動,剛剛還吵著要跳樓,去醫院途中又縮在後座,摟著鄭文雯哭著說不想活,把鄭文雯嚇壞了。
看過精神科醫生,打過針,黑子終於平靜,她的爸爸也趕過來了,工人模樣的老伯,白髮蒼蒼,臉色蠟黃,身材瘦削,身上沾滿水泥跟黃土,他一來就跟鄭文雯鞠躬道歉。
「你是編劇老師吧?真是對不起,我女兒給您添麻煩了。我在工地,不知道發生這麼大的事,真是很抱歉。」
「厚,我覺得太誇張了。」鄭文雯不客氣地凶老先生:「伯父,她情況這麼不穩定,家人應該要看著吧,怎麼還放心讓她在外面跑?她這種情況也不適合上課吧?闖了禍要誰負責?」真是,她再有佛心,也忍不住生氣,這不是開玩笑的,差點就因為她罵了幾句話,這位黑子小姐就跳樓自殺了,這麼大的責任她擔不起。
老伯伯蒙著臉哭了。
季英鵬也覺得鄭文雯口氣太凶了,很同情老伯伯,覺得他看起來很累。
老伯伯氣憤訴苦:「我可憐的女兒,她本來很有才華的,還拿過三次文學獎,結果她太好強了,出書的銷量很差,沒有讀者捧場,最近又被男朋友拋棄才會想不開,變得更嚴重了,真的對不起,我要工作又不可能將她帶在身邊,我想過我跟她去死好了,反正我這個爸爸很沒用,我不能給她快樂,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我們沒背景又窮的人就只能——」
「喂,說這些幹麼?怪別人怪社會比較容易喔。」鄭文雯沒心軟,反而罵得更凶:「當爸爸的要堅強啊,抱怨又能怎樣?女兒已經那麼悲觀了,你還跟著怨天尤人,她還怎麼活下去啊?真受不了,我幹麼忍受這個。」
季英鵬很震驚,他沒想到看起來瘦弱的鄭文雯心腸這麼硬,老伯伯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她還繼續罵。
結果人家老伯伯哭得更凶了。「我知道我沒資格當爸爸,我沒用,我很失敗,我應該去死,她做我的女兒太可憐了……」
「可以了。」季英鵬在她耳邊低聲道:「他已經很難過了。」
「那又怎樣?」鄭文雯甩開他的手。「像你這種動不動就說要去死的人,當初就不應該把孩子生下來。」
「你說得太過分了。」季英鵬制止。
「本來就是,這種時候道歉跟哭根本不能解決事情,而且我相信這種狀況應該不是一、兩次了。」鄭文雯走進病房,看著床上的黑子。
黑子張著大眼睛,眼眶紅通通的。
鄭文雯雙手插腰,凶巴巴地瞪著她:「你,還要不要跟我學編劇?」
黑子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你……還會讓我去?」通常見識過她的狀況,就不會有人敢再跟她來往。
「笨蛋。」鄭文雯笑了。「我的名言就是寧願把身上多餘的水分都尿掉,也絕不會為爛男人掉一滴眼淚,男人這種東西,跑了就跑了,你這麼漂亮,要多少男人就有多少男人,幹麼去死?便宜了背叛你的男人,你要是真的有才華,肯乖乖跟我學編劇,而且保證不再尋死,我答應這檔戲不但讓你參與,還會在片頭編劇群打上你的名字,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季英鵬發現黑子眼睛瞬間閃亮起來,她激動坐起身,本來氣若游絲,現在很興奮。
「真的嗎?我也可以當編劇?跟你一起寫劇本,一起打上名字?」
「你拿過三次文學獎,靠,姐姐我連一次都沒拿過呢。書沒有銷量有什麼關係?把劇本寫好,請最紅的偶像明星念你寫的台詞這才屌,是不是?讓那個拋棄你的男人看到你的名字被打在電視劇裡,讓他後悔沒珍惜你這個大才女,這比死得無聲無息好幾千萬倍吧?不要傻了,別人眼睛脫窗不珍惜你,你就要打開眼睛珍惜自己,想清楚了下禮拜一樣來上課,學費都繳了,幹麼死啊?」
「……」黑子激動的看著鄭文雯,淚洶湧,啜泣著。「老師……謝謝你。」然後她張開雙臂,像個孩子渴望地說:「抱一下。」
「抱什麼抱?」鄭文雯打個哆嗦。「又不是小朋友多噁心,就這樣啦,記得下禮拜一繼續來報到,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再接近我家陽台一步,我會把你當鉛球那樣直接扔到樓下去,不用自己跳,我直接幫你,就這樣,我回去了——」鄭文雯走出病房,黑子的父親也聽見女兒說的,好激動地追著她。
「老師,真的太感激你了,謝謝你沒放棄她,謝謝你,老師——」老伯伯揪住鄭文雯外套。
鄭文雯不耐煩地停下腳步瞪他。「我知道啦,去顧你的女兒啦,還有——」她拿出皮夾,數了五千塊塞到老伯伯的口袋。「她的學費我退給你,反正以後會請她幫忙編劇,這個就當作薪水,拜託給她買點營養的補一下身體,這麼瘦我看了心情很差。」
「這不行,這怎麼可以——」
「好啦,少囉嗦了。」
「真的太感謝你,你是我女兒的恩人,謝謝你。」老伯伯感激地深深一鞠躬,才回病房陪女兒。
季英鵬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對鄭文雯有了更多的欣賞。她會不優雅地教訓負心的男朋友,生氣時很不淑女的粗暴野蠻,但是,她也能很高尚的對待貧困可憐的人,很有智慧有效率地激勵沮喪的黑子。她和他想像中的完美女人有著很大的落差,她呈現的方式是另一種的完美。
鄭文雯是令他驚訝又驚喜的女人。
他微笑著,陪鄭文雯走出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