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色積架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飛馳過濃蔭夾道的仁愛路,最後一記急轉彎,在那幢號稱台灣醫療設備最優良的江氏醫院門口停下,接著,一名高大的男子從駕駛座跨出。
當警衛發現這男子竟然就這樣把車丟在門口,急急追了上去。
「先生,你不可以把車停在門口——」
話還未說完,男子已不耐地將鑰匙拋給他,然後像一陣風似的走進電梯裡。
片刻後,電梯叮咚一聲,在六樓停下。
男子甚至等不及門完全打開,自己便用蠻力將沉重的電梯門扳開,好讓他可以早一步跨出電梯。
跨出電梯的男子,剛稜的下巴冒出了鬍渣,面容刻滿疲憊的痕跡,但一雙深邃的黑眸,卻燃燒著熾烈的火焰。
在攝氏八度的寒冷冬夜裡,他只穿了一件黑色V領針織衫、咖啡色卡其褲,外罩一件單薄的駝色長風衣。
他應該要覺得冷,但體內奔騰的血液卻讓他覺得自己就快要炸開。
一個小時前,他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告訴他宛瑜出了意外,她被人發現昏迷在石階下,頭部有撞傷的血跡。
當時他人仍在公司,與他的決策小組挑燈夜戰,討論翌年上半年度的投資計劃,但是因為這通電話,他再也顧不得會議,抓了外套就奪門而出,直奔醫院而來。
沒有什麼事比宛瑜更加重要,因為她是他最珍愛的妻子!
來到護理站,他急促地詢問護士:「邵宛瑜的病房在哪裡?」
「稍等,我馬上幫你查詢——」
「堯!這邊!」
王洛堯回頭,看見江氏醫院的院長,同時也是他的死黨江震,正向他打手勢。
他毫不考慮的跟了上去,開始發出一連串的問題:「阿震,宛瑜的傷勢嚴不嚴重?除了頭部還有沒有其他外傷?她是什麼時候被送進醫院的?還有她肚子裡的寶寶——」
「停停停!」阿震被一連串的問題問到傻眼,慌忙按住死黨的肩,「堯,冷靜點!詳細的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根據傷勢研判,宛瑜是跌下樓梯而摔傷的,目前她已經得到妥善的治療,待會兒我會請她的主治醫生親自幫你解說,但比較麻煩的是別的……」
看見阿震欲言又止的表情,王洛堯心中浮現不祥之感。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江震吞了口口水後,才吐露:「她是被警方送過來的。她受傷的原因似乎不單純,好像是……被人從樓梯上推下去的。」
「被推下樓?」王洛堯感覺自己的心臟一沉,接著無盡的憤怒湧上胸臆。「該死!宛瑜不過是個柔弱的女子,誰會對她下這種毒手?」
「這也是警方現在想要釐清的,他們現在正等在病房外面想做筆錄。」
江震帶王洛堯來到特別病房外,那裡果然有兩名警察在等候。
兩名員警看見江震帶了人過來,便上前一步問:「你就是邵宛瑜小姐的丈夫嗎?」
「是,我叫王洛堯。」
「我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不知道方不方便?」
王洛堯點點頭,「等我探視過我的妻子,我會留時間給你們。」
說完,他一個人獨自踏進病房。
病房裡,宛瑜孤獨地躺在粉紅色的病床上,她脆弱而無助的模樣,好似會一睡不醒。
「老天!」王洛堯在床邊彎下身,伸出手,顫抖的輕撫她蒼白的面頰。「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怎麼也想不到,今天早上他們還一同吃早餐,出門前還與她吻別,如今她卻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病房再度開啟,一名醫師走了進來,「王先生,我是尊夫人的主治大夫,敝姓陳。」
「陳醫師,」他朝醫生頷首,「我太太的傷勢究竟如何?」
「她的頭部受到撞擊,有腦震盪的現象,因此最近幾日會有昏睡的情況,幸好邵小姐在危急時護住了肚子,胎兒奇跡似的保住了,不過仍需住院觀察幾日。至於其他的部分,她肩、背、手部、兩膝有多處擦傷,但還好未傷及內臟或骨頭,很快就可以痊癒。」
陳醫師說完,忽然從口袋拿出一樣物品交給他,「這是尊夫人到醫院時,我們為了怕手指的血液不流通而拿下來的東西。」
「謝謝。」王洛堯一眼就認出,那是與他成對的婚戒。
王洛堯小心地從被子裡執起宛瑜的右手,想要將戒指戴回她的指間,卻發現她的手指因受傷而微微腫脹,上面還包著白色繃帶,瞬間,他眼眶發熱。
他緊握住那只傷痕纍纍的小手,貼在滿是鬍髭的臉上,他緊咬住牙關,用盡全身的力量,才能阻止淚意決堤。
究竟是誰這麼殘忍,竟對一個如此嬌弱的女子下此毒手?要是查出兇嫌,他發誓會讓他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不知道是不是王洛堯的手勁握疼了宛瑜,她忽然蹙了蹙眉,發出細小而模糊的低吟。
「好痛……」
聽見她的聲音,王洛堯既驚又喜,急切地問:「宛瑜!你醒了?你還好嗎?哪裡痛嗎?告訴我!」
痛?對,她感覺自己全身都痛,特別是她的頭,疼得像是有一支打擊樂團正在裡面敲打。
忍受著頭部的疼痛與暈眩,宛瑜慢慢地睜開眼。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純白的天花板,她轉動眼珠,將屋內掃視一圈,很快就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這是……哪裡?」她說話的聲音虛弱得像是剛出生的貓咪。
「別怕,宛瑜,你在醫院裡。」一縷溫柔的低嗓響起。
是誰?誰在對她說話?
循聲望去,她撞入一雙寫滿擔憂與焦灼的黑眸中。
那雙眼睛看起來充滿憐惜,彷彿比她更痛……
她記得這雙眼睛,而且是那樣熟悉……
但,他是誰?為什麼她想不起來?
「我……我的頭好疼。」
「你受傷了,宛瑜。你除了感覺疼,會不會頭暈或者想吐?」王洛堯關切地握著她的手問,「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好好的怎麼會從樓梯上跌下來?」
從樓梯上跌下來?
是了,若不是從樓梯上跌下來,她怎麼會覺得全身都好痛?
但宛瑜隨即驚恐的發現,當她試圖回憶撞傷時的情景時,她竟然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受傷!
「宛瑜?」王洛堯微蹙起眉。她有些不對勁!
宛瑜重重搖頭,再搖頭,但她的腦中仍是一片空白。
「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宛瑜慌亂地拍著自己的頭哭喊著,「我想不起來!」
「宛瑜!」王洛堯急急將她納入懷中,心疼她所受到的苦痛。
沒想到,她竟害怕地縮到病床另一側,用一對陌生、惶恐的眸子望著他。
「你是誰?請不要碰我!」
「宛瑜?」王洛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整整三秒後,他雙目噴火地轉向一旁的醫師:「天殺的!這是怎麼回事!?」
陳醫生連忙趨前為宛瑜做檢查,但宛瑜太過激動,完全不肯配合,他不得不召來護士為她注射鎮定劑,好不容易才使她冷靜下來,再度睡去。
王洛堯望著她臉上的淚痕,繃緊了下巴,掉頭望向陳醫師。
「醫生,這是怎麼回事?她好像完全不認得我了!」
「尊夫人似乎有記憶混亂的症狀。詳細的情形還不清楚,但我們會盡快安排檢查。」
「記憶混亂?」
「我們稱之為心因性失憶症,是一種選擇性的反常遺忘現象。」
失憶!?王洛堯感覺自己呼吸一窒。
她遺忘了過去的一切,忘記了他們相處的種種,忘記了他以及他們相愛的紀念日!?
王洛堯驀地臉色慘白。
老天是在跟他開玩笑嗎?
難道上天從他身邊奪走的還不夠多?在他與宛瑜好不容易相愛相守之後,老天卻奪走她的記憶!?
他忽然有種荒謬的預感——也許,他將再也找不回和宛瑜共有的往日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