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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知道 第4章(2) 作者:霜降

  耳邊傳來一聲軟軟的咕噥。許紹羽僵住了。

   頸間的小手緊緊巴著他,他雙手支在她身側,努力撐開兩人的距離,卻仍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她若有似無的溫度。臉頰癢癢的,是她的長髮,鼻間縈繞著淡淡的薄荷香味,他突然有些煩躁。「莫詠。」他低喚,騰出一隻手去解她緊緊相扣的十指。冰冰的小手終於有了鬆動的跡象,他鬆了口氣,正欲起身,脖子卻突然被人重拉了一下。許紹羽猝不及防,跌在了床上,臉擦過莫詠溫熱的臉頰。他再也不顧會吵醒莫詠跳起來衝出屋子。

   回到自己的房間,許紹羽坐倒在沙發上,筋疲力盡地抹了抹臉,「亂七八糟。」他喃喃,突然嘗到唇間一縷淡淡的紅酒餘味。

   他的臉無法抑制地熱了起來。

   莫詠醒來時,感覺不到自己的頭,她嘗試著移動脖子,隨即呻吟出聲。她伸手抱住頭,記起昨天那瓶紅酒的味道。宿醉真不好受,雖然沒有頭痛欲裂,但頂著百多斤重的腦袋的感覺令人很不舒服。她艱難地側頭看了眼枕邊的鬧鈴,不由慘叫。

   算了,反正已經遲到這麼久了,乾脆賴床賴個舒服。主意一定,她也放鬆了身子。

   呆呆地瞪著雪白的天花板,莫詠回想起昨晚做的夢。第一次偷酒喝的下場,便是渾身出酒疹地癱軟在地板上,父親下班回家,看到的就是他的乖兒乖女睡在地上,旁邊還滾著空酒瓶。七歲的她雖然身體不聽使喚,意識卻是清醒的。她記得父親把她抱到床上,溫熱寬厚的手掌,無比安心的感覺。只是長大後,那種感覺卻不復存在,是她變冷血了嗎?如果現在父親死了,她也許會哭,但流下的每一滴淚都是她覺得應該要流的,是一個死了父親的女兒應該流的,而莫詠這個人並沒有感受到多少悲傷。每當這麼想的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心寒,好像這個身體不知道如何去愛一個人似的。

   她搖頭,甩去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突然覺得很渴。一動不動地趴在床上,權衡了一下舒舒服服地待在床上的慾望和乾渴的喉嚨,莫詠終於不情不願地坐起來,卻瞥見床頭櫃上靜靜佇立的一杯水。她愣住,努力回想昨晚的一切。她開了房門,然後呢?然後……就不記得了。她低頭看著自己,仍穿著昨天那套衣服,鞋子也脫了,被也蓋了。一切似乎很正常,但她不記得她有用紙杯喝水的習慣,雖說酒醉的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足足回想了一刻鐘,她終於下了結論:有水就儘管喝,管它是怎麼來的!

   午後莫詠回去上班有些意外許紹羽和於陽都在那兒,尤其是於陽,明明昨天醉得比她還厲害,現在卻神清氣爽地與那些女孩打情罵俏。她走向小敏,想解釋早上的蹺班,「昨晚……」

   「不用說了,」小敏笑嘻嘻地打斷她,「帥哥一大早就來幫你請假了,瞧,人家對你多好!」

   許紹羽?莫詠狐疑地看向躲在另一頭看書的高個男子。他對上她的視線,有些慌張地移開目光。她不以為意,接下小敏手中的活。

   「小詠!」櫃檯上某個難得勤快的女孩喊她,「《窮爸爸,富爸爸》還剩下幾本?」

   她還未來得及回答,「砰!」好大一聲,她扭頭一看,許紹羽正手忙腳亂地拾起散落在地的幾本書。

   「他今天怎麼啦?陰陽怪氣的。」小敏好奇地問她。

   她聳肩,「誰知道,大概是吃錯藥了。」

   櫃檯上突然爆出一陣大笑,她們一齊看去,那只姓于的猴子又在那搔首弄姿了。小敏冷哼一聲:「公孔雀,上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

   莫詠低笑,「別說,他的酒量還真不錯,昨天喝了那麼多,今天又生龍活虎了。」

   「我越看他越像一種人。」

   「什麼人?」

   「牛郎。」

   莫詠駭笑,「不至於吧?」

   「不然你去問一下帥哥,看我猜得對不對。」小敏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莫詠笑笑,沒有當真,小敏竟橫眉豎眼起來。她沒法,只好去找許紹羽。

   「許紹羽。」

   「嗯?」他的聲音有些不自然,臉上似乎還浮著紅暈。

   莫詠眨眨眼,以為是她看錯了,「小敏想知道於陽是幹什麼的。」

   他有些詫異,但還是老實回答了。

   小敏此刻也忍不住跑來,「怎樣?」

   「雖不中亦不遠矣。」

   「到底是什麼?」

   「男公關。」

   許紹羽嘴唇動了動,想辯解他原先說的沒這麼難聽,但看到莫詠眼中的笑意,又把話吞了回去。

   於陽竟也湊過來,絲毫不知自己正被取笑,「不會吧,紹羽!你逛這家書店逛了一個月,那些女孩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太遜了吧!」

   「對哦!帥哥到底姓什麼?」小敏難得會接於陽的話頭。

   莫詠突然明白剛才櫃檯那陣大笑的由來了,她腦中自動浮現《薰衣草》中那個操著台灣口音擠眉弄眼地做出一副酷相演苦情戲的男明星,只是男明星的臉換成了許紹羽的。她跳到許紹羽身後,「讓我躲一下。」她說,極力克制聲音中的笑意。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她躲在他修長的身軀和書架之間,悶笑到全身顫抖,最後不得不將額頭靠在許紹羽背上休息,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突然僵直的身體。

   於陽的假期結束了,臨走前一夜,他呼朋喚伴,連幾日來與他拌嘴拌得最凶的小敏也被拉去KTV了。許紹羽和莫詠自然也在劫難逃。

   那夜莫詠醉酒後,許紹羽一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後來乾脆連書店也不去了,反倒是於陽,也不知是喜歡被女店員門「眾花捧月」的感覺,還是享受與小敏鬥嘴的樂趣,天天到店裡報到,一待就是半天。

   晚上,經不住於陽的奪命連環CALL,許紹羽乖乖找到了那家KTV,熱情的店員小妹們已經在包廂裡又蹦又跳了,他連忙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這才發現長沙發上還坐了一個人,正是莫詠。他的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胡亂找了一句話說:「今晚不用值班嗎?」

   「嗯,」莫詠聳聳肩,一臉奇怪地瞟了他一眼,「小敏打電話跟老闆報告了。」

   她們的老闆還真好,許紹羽尋思,一時又無話可說,只好靜靜轉著手中的啤酒罐。眼角瞥見莫詠仰頭喝了什麼,他一驚,抬眸細看莫詠手中的酒杯,杯中的無色透明液體顯然不是啤酒,猜想KTV應該不會提供除啤酒外的酒精飲料,暗鬆了一口氣。

   包廂裡突然傳出一陣哄笑,原來是小敏和於陽這對冤家被推到了一起對唱,兩人一邊唇槍舌劍一邊辟里啪啦地翻著點歌簿,一致對對唱情歌嗤之以鼻,最後終於達成共識,選了一首《你好毒》。許紹羽啞然失笑,不小心對上於陽邪惡的目光,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果然,這方唯一的樂土也不得安寧了,於陽扔下話筒把他架到屏幕前。他認命地拾起話筒,卻發現身邊又多了一個人——莫詠皺著眉被小敏推了上來。許紹羽突生一股衝動,想揪出於陽狠狠地扁一頓。

   匆匆地對唱完一首歌,他連自己唱了些什麼都不知道,就逃回座位上了。莫詠被她的同事阻住了,沒能成功逃出生天,反倒是於陽粘了上來。

   「哥們,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你看大家都在讚你們唱得真摯呢。」那傢伙奸笑地說。

   許紹羽冷冷掃他一眼,故意忽略他話中的曖昧之意。等了半晌,於陽竟然沒有再瘋言瘋語,一反常態地安靜起來。

   突然,於陽搶過他手中的啤酒,仰頭喝了一口,「真是個好地方,」他淡笑,語氣卻無一絲戲謔之意,「將來我老了,就跑到這裡來過悠閒日子。」

   許紹羽一聲不吭,等他的下文。

   「你回來吧。」於陽自顧自地說下去,「我不是勸你回公司,說實話,我也打算辭職。」

   他倒沒料到於陽會這麼說,不由詫異地盯著他。

   於陽聳聳肩,「你還記得大學時很罩我們的那個學長嗎?他最近找上我,想跟我們合夥。」

   「你們想自己幹?」

   「嗯,倒不是不滿意現在的工作,不過你不想試一下嗎,從頭開始,讓事業在自己的手中一點一滴地發展壯大,那種感覺絕對是為別人做嫁妝無法比擬的。不過,少了你可不行。」

   「很好呀,」許紹羽淡淡地說,「我盡量幫忙,不過我不會入伙。」

   「別說得那麼絕對,你再好好考慮一下,我會等你的好消息。而且不管怎樣,我心中的搭檔非你莫屬。」

   他抬頭,對上於陽瞭然的眼,那句「別再等了」不只怎麼突然說不出口。他放棄,默默看著電視屏幕前昏暗妖冶的燈光下,包圍在一群手舞足蹈的妖媚女子中,微蹙著眉的莫詠,那雙眼,明淨如水。

   好無聊!莫詠躲在角落,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飲料,如是想。從小到大,她最不喜歡這種場合了,雖然很愛聽流行歌曲,偶爾也哼幾句,但是她能記得全部歌詞的就沒幾首。而且她也不覺得自己那破嗓子能拿出來見人,還是留著在家裡和小弟一起不顧形象地嘶吼比較爽。

   她懶懶地數著於陽搶話筒的次數,第十一首了吧,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麥霸。她開始後悔沒有帶一本書來打發時間,現在包廂裡唯一有字的便是點歌簿和賬單,難不成真的得淪落到去研究啤酒多少錢一瓶?正哀歎著,許紹羽皺著眉走了進來,顯然很不欣賞於陽高分貝的鬼哭狼嚎。莫詠看著他小心躲開人,在她這張沙發上坐下。看見她,他似乎吃了一驚,竟然破天荒地主動搭話,不過也就這麼一句話,他又老僧入定起來。

   她的眼睛不由得溜到許紹羽把玩著啤酒罐的手上,好傢伙,長這麼修長的手指幹什麼,又不彈鋼琴!她不平地望望自己短短小小、孩子氣的雙手。

   她這個鄰居已經好幾天沒有在書店露面了,放任於陽那隻大淫蟲把店裡的女孩逗得春心蕩漾。小敏揣測許紹羽是被於陽擾得厭煩,乾脆踢他出來放羊吃草。她倒傾向於相信他是荷包空了沒錢買書。這段日子他從店裡搬了多少書呀,莫詠很懷疑等他要離開時帶得走那麼多書嗎,如果帶不走,她倒是很樂意接收的。

   身旁突然一陣躁動,未等莫詠反應過來,已被拉到電視前,與顯然同樣也是受害者的許紹羽大眼瞪小眼。不知是不是燈光問題,她總覺得許紹羽的耳際發紅,害她的臉也莫名燥熱起來。不就是對唱嘛,臉紅什麼。莫詠暗罵自己,認命地歎了口氣。她示意許紹羽附耳過來,但他眼神遊移不定,就是不看她。她只好拽他,「對唱歌曲我只會一首《水晶》,你會不會唱?如果不會我們冒死殺出重圍。」她在許紹羽耳邊悄聲說,注意到他耳朵的顏色越來越深。

   「快唱快唱,咬什麼耳朵!」

   有人起哄,正是於陽,莫詠轉頭免費贈送了一對白眼給他。

   沒想到許紹羽的歌喉還不錯,以前就覺得他的聲音很好聽,經過話筒透出卻別有一番韻味,不像她一樣都變了聲。她極力忽視被搭檔的歌聲激起的戰慄感,很認真很認真地控制自己不要走調。唱到「你的眼睛,好像水晶」時,兩人極其自然地對視一眼。

   一起溜冰那晚,莫詠在許紹羽的眼睛裡清清楚楚地看到疏冷和防備,後來跟小敏聊時,她曾打了個不倫不類的比喻:「就像中世紀的城堡一樣,睡美人待的那種——外面一層又一層密密的荊棘。」可這次,她意外地沒有看到他眼中的荊棘,取而代之的是她讀不懂的神色。一點點緊張,一點點迷惑,還有什麼?可沒等她研究出來,許紹羽飛快別開了眼。

   一曲唱畢,許紹羽成功突圍,莫詠卻仍被別人拉住不放。一瞬間,潮水般的失落一波波湧來,她有一種被人遺棄的惱怒感。皺眉往許紹羽坐的地方看去,他和於陽不知在說些什麼,兩人的表情都很平靜。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在許紹羽的臉上看到一閃而過的孩子般的倔強。

   莫詠沒有留到最後,瞅準了機會便借尿遁溜了出來,卻在門口撞上許紹羽,「你也要開溜呀?」她朝他瞭然地笑笑,心裡卻暗歎怎麼老是碰上他。

   許紹羽正欲回答,神色卻突然一變,「小心!」

   她感到脖子上一陣冰涼,臉頰卻貼上溫熱的胸膛,耳畔隨即傳來機車呼嘯而過的聲音。意識到自己正被許紹羽攬在懷裡,她忙不迭跳開。脖頸赤裸的肌膚還殘留著許紹羽手心的觸感,不用摸她都能肯定那裡泛起了雞皮疙瘩。「你的手真涼!」話一出口兩人的表情都僵硬了。

   呃,氣氛尷尬,莫詠連忙胡亂找了個借口:「我趕回家接電話,先走了。」便匆匆跳上KTV門口等客的機車中隨便一輛。

   一直到進了家門口,雜亂的心跳仍是不能平息下來,她到浴室拿了條毛巾往脖子上死命擦了一通,那種不舒服的感覺終於淡了些,「亂七八糟。」她喃喃,把毛巾往椅背上一擱,無意間掃見牆頭日曆上那個圈起的日子,心,不由沉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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