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就要被趕出租屋處成為流浪兒了……
「你可真是帶煞啊!聽說你一生下來家裡就破產,死了父母,現在又死了祖父!接下來換誰倒楣了啊?我這房子才租給你就死了人!這個月房租我也不要了,只求你這個煞星趕快滾出我的房子就好!不要給我帶來霉運!」女房東尖銳的聲音相當刺耳。
小女孩嬌小的身子畏縮著,看起來更矮小了,她咬著唇瓣,幾乎咬出血來,彎彎的唇型卻看似在笑,只是她的笑容抖動得好厲害,任誰都看得出來她的害怕。即使是大人,面對即將流落街頭的窘境,也都無所適從,何況是這麼小的孩子。
「陳太太,你怎麼這樣說話?老人家死了是意外,關她什麼事。」難聽的怒罵就連圍在四樓外頭的幾個房客都聽不下去。
「就是啊,孩子還這麼小,你把她趕出去,叫她上哪去?」那瘦小的身子,看起來十二歲都不到。白天大伙都工作,對這剛搬來的爺孫倆不太熟,不過樓梯口遇著了,總看這小孩笑笑的,會對他們點頭叫叔叔、叫阿姨,乖巧又禮貌。
「哼!誰好心誰收留她啊!不然你們哪一個領養她好了!不過我話可說在前頭,我這房子是給吉人住,誰要收容這只霉鬼,就給我搬出去!」尖銳的聲音比刮過玻璃的魔音還刺耳。
在場,一下子沒了聲音。要能有本事租個好房子,就不會來租她的房子了。這裡地段不錯,工作機會多,雖然公寓隔間小、噪音多,而且什麼都沒有,但唯一的好處就是租金便宜。
來這裡租房子的處境多半好不到哪裡去,求個三餐溫飽就不錯了,哪有辦法多養個孩子。
大伙歎氣,默默地瞪著房東趾高氣昂,不敢吭聲。
「快快快,東西都給我收乾淨,滾出去!別髒了我這塊地方!」她伸手扯了她一把,小孩一個不小心趴倒在地。
「陳太太,你這樣太——」
「借光。」一個乾淨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這房間就在四樓的樓梯旁,誰上來的腳步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剛才是太吵了還是這群人走路全不聲不響的?直到黑壓壓一群七、八人都上來了,出了聲音,上頭罩下一片黑影,大伙才驚覺。
「誰啊?」
「這些人是誰?」滿臉狐疑和疑懼的當口,卻也立刻就讓出一條路來。
一群人,清一色黑西裝,高頭大馬,理著平頭,一臉嚴肅。只有中間站了一個老頭子,也一樣是西裝筆挺的,顯然是剛才發話的人。
「你們是誰?做什麼啊?」房東看見一群人都像黑社會電影裡的大哥,就差了一副墨鏡戴上而已,眼下她老公不在家,就她一個女人,聲音馬上小了很多。
一群人沒有說話,分往兩旁站開去,這時候大家才看見還來了一個老婦人。
「老夫人,是這裡了。」管家老週一發現房裡的小孩趴在地上,馬上過去拉她起來。
這位老夫人,一看就知是大人物,氣質高貴得很,不過神色間自然流露著親切誠懇的親和力。她走進門來,輕輕拍掉小孩身上的髒污,眼裡滿是疼惜和憐憫,「歐陽林勤?」
小孩彎著一雙眉眼看似在笑,眼角卻掛著止不住的淚,凝視著蹲在她面前這位好高貴的老夫人,緩緩張大了嘴巴。
「歐陽小姐,這位是萬登集團的總裁夫人。」老管家在一旁介紹,冷淡的視線瞟過勢利的女房東。
老夫人擺了擺手,雖然明白老管家的用意是為小女孩出氣,但她是覺得沒有必要。她望著這張眉眼彎彎,天生福氣笑臉的女孩兒,說道:「小勤,我和你爺爺是老朋友了,我來帶你回家的。」
萬家的老夫人說是爺爺的老朋友,她從報上得知爺爺死亡的消息,擔心她孤苦無依,急忙找了過來。
她傻愣愣地望著老夫人,以為是一場夢,夢裡才有貴人相助這回事啊。
「老周,這裡就交給你了,我先帶小勤上車。」老夫人起身,始終緊握著一雙小手。
「是。 」
一群人注視著差點流落街頭的孤女終於有了落腳之處,眼裡流露著欣慰又動容的眼光。這社會畢竟還是溫暖的。
一隻白皙的手牽著她,她還在恍惚中醒不過來,等到真正清醒,知道一切都不是夢,人已經在大屋子裡——
她想起來了,以前曾經聽爺爺提過他的初戀情人後來嫁給了一位姓萬的。
爺爺每次提起「姓萬的死老頭子」總是咬牙切齒,他老人家一定想不到有這麼一天,他的孫女被他的初戀情人收留,住進了萬家,成了「萬家的死老頭子」口中的「歐陽家吃白飯的丫頭」。
這一年,她的人生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萬家的大,讓掛著兩行熱淚未乾的她瞠目結舌,乍忘了剛死了爺爺的悲傷,一頭鑽入對「新家」的好奇中。
萬家的庭園,在她眼中就像一座大公園,甚至是小森林,住進來大半年了,一不專心還是會迷路。
「小勤,怎麼站著發呆,又迷路了?」萬老夫人披著薄軟的米色披肩,一頭微卷的淺棕色短髮,鮮明的輪廓和突出的五官依稀有年輕時代風情萬種的迷人痕跡,高姚直挺的身材和輕快的步伐更比實際年齡年輕了十多歲,看不出來她才剛做過七十歲大壽。
在她眼中,萬老夫人更是一個像大天使般善良美麗又雍容華貴的貴婦人,難怪爺爺追不上人家了。
「奶奶,這裡為什麼不像公園一樣立指標?像是大門的方向就寫『往大門』,回到大屋的路寫『回家』,還有像是『往側門』、『往水邊』、「往小房』,都標示清楚,就不會像迷宮一樣了啊。」
老夫人望著她,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的新奇眼神。來到萬家這麼久,小勤從來不曾有過任何要求……若要說有,就只是要求讓她在放學後幫忙做事。
連管家都說,小勤很努力,很勤奮,簡直乖巧得令人心疼……可惜老頭子那張嘴不饒人,連她都只有歎氣的份。
她立刻就笑著點點頭,「真是好主意,這麼一來,一些初次到家裡來的客人也不會迷路了。」萬老夫人摸著她的臉,「小勤真聰明,把你的想法都告訴老周吧。」
「可以嗎?」
「當然了,小勤也是這個家裡的一分子啊,何況這個提議很好。」
一個小小的誇讚,就讓一張小臉頓時生輝。
不久,萬家大宅裡到處林立著向左、向右的路牌,搞得萬家老爺子臉上的線條愈來愈多。
歐陽林勤一直都知道「萬家的死老頭子」不喜歡她,所以老夫人不在的時候,她總是能避則避,盡量不跟萬家老爺照面,免得惹他不高興。
這天,還是不幸在院子裡被逮著了。
「白丫頭,你過來!」一看見她遠遠地就轉身想往別處鑽,把萬綜光惹得更不高興,立刻就扯破喉嚨把她給喊住。
小小的身影在原地呆了三秒鐘,才低著頭顱小跑步過來。
「老爺,我姓歐陽,不姓白。」陽光下,她抬頭露出彎彎兩道眉眼,看起來像笑容滿面。
「我討厭歐陽這個姓,你這個吃白飯的丫頭少貧嘴!」老婆子她叫奶奶,卻是喚他老爺,這丫頭一張嘴兩張臉,他更看得不順眼。
「老爺,我吃飯會配菜,不是吃白飯。」
「哼,你這副德行就跟歐陽老鬼一模一樣!」
「謝謝老爺誇獎。」她笑嘻嘻地道謝,因為她最喜歡的人,第一是爺爺,第二是奶奶,跟爺爺一樣對她而言是最大的讚美了。
「厚臉皮你數第一個!」萬綜光一聲冷哼,目光瞥向周圍嶄新的「路標」,臉色更往下拉,「好好的庭園,到處弄得跟墓園一樣!」
墓園?她錯愕地看看四周大大小小的木頭路標,被這麼一說,看起來還真有些像「墓碑」了……她眨眨眼,想笑又不敢笑。
「吃白飯的丫頭,你打電話去告訴老婆子,說你路都摸熟了,然後把這些路標都給拆了!否則別想老婆子回來還見得到你,懂了沒?」
她懂,住進來大半年了,怎麼會不懂萬家老頭子怕萬家老婆子。她帶著「萬家第一人」的保護傘,本來應該是「不怕、不怕」,但是萬老夫人想念孫子,常常飛去國外陪孫兒住,她年紀太小還要唸書,不能跟著去,所以一遇到「萬家第二人」就「怕怕」啊。
「是,老爺。」她不想當「歐陽家吃白飯的丫頭」,很勤快的做事,但老爺似乎喊習慣成自然了,吃白飯的丫頭成了她在萬家的名字。
這一年,她十五歲,來萬家接近一年的時間。
奇怪,在這個家裡樣樣好,但她總有腳踩不到地的恐懼感,不管她多努力的做事,努力的討大人們喜歡,內心裡那莫名的懼怕還是脫不去……
所以她決定,希望自己快快長大,能夠獨立生活,到時候就自己一個人住吧。也許等國中畢業,考一個遠遠的學校,她就可以離開萬家,到外頭打工,自己租房子住了。
這麼一想,真稀奇,她竟不再害怕了。
只是,美好的計劃總是趕不上命運的千變萬化。這一年,卻讓她遇到了萬羅勒,讓她有了第一次的一見鍾情,嘗到了第一次的單戀、第一次的暗戀、苦戀,也從此在萬家住了下來——
「喂!你誰啊?」一個粗魯的嗓門喊住了剛下課進門的她。
她每天在這個家裡進進出出,聽到這麼不客氣的聲音,第一個反應當然是扯眉了。
她回過頭,想看看他才是「誰啊」?
一個高大的男孩站在她身後,火紅的夕陽把他白皙的臉龐更暈染得通透,淺褐色的眼睛炯炯有神,挺直的鼻樑高高地上揚,嘴角抿著傲慢的痕跡,輪廓深邃讓人誤以為他是個標準的混血兒。
她看著他,突然亂了呼吸,直勾勾盯著一張俊美的臉孔,以為自己看到了夢中情人!
眼睜睜看著俊美的臉孔在眼前放大,她沒發現自己的嘴巴也跟著張大,直到額頭被狠狠拍了一下——
啪!
「看什麼看!回答啊!」
好痛……痛得她眼冒金星,頭晃了好幾下,連退了幾步才站定。手摸著肯定已經泛紅的額頭,訝異地望著他……好粗魯的男生,明明那張臉美到讓人流口水的地步,一瞬間形象全滅。
她記起來了,奶奶房裡擺著三個男孩的照片,他是其中一個……想當初看到照片,她還偷偷擦了下嘴角,現在……她肯定自己年紀小,眼光不夠精準,才識人不清。
「我是歐陽林勤。」
「哦——歐陽家吃白飯的丫頭……原來就是說你啊。」喃喃的語調聽得出來他有口無心,但還是通過了她敏感的神經,小小刺痛了一顆幼小心靈。
「我也知道你是誰……你是萬家的九層塔嘛。」逞了一時的嘴快,她臉色馬上就發白,性子一向溫和的她不曾對誰如此直撞過,怎麼一個不小心就惹到了萬家的火爆頭子,這下一個拳頭恐舊免不了了。
她心裡正哀號,卻忽然看見他一口白牙在夕陽餘暉裡閃出燦爛光芒。
「對,羅勒也被稱為九層塔、聖約瑟夫草、甜羅勒,英文是Basil,在希臘語中是國王的意思。小丫頭,聽說你自願降格為女傭,下課後就開始打雜,挺有骨氣的嘛,我欣賞你。」他伸出大手,熱情的在她頭頂上揉摸,搓亂她梳理整齊的短髮。
她的戲謔顯然沒有激怒他,他對自己被戲嘲稱為九層塔完全不以為意,似乎還對自己的名字很引以為傲——國王?
就在她呆呆愣住,為了自己的嘴賤懺悔的當口,他笑著轉身走開了。心裡悶悶的,不太爽快,即使無傷於他,卻也消弭不了她內心的罪惡感……這個人,不像第一眼那麼傲慢不可理喻,而且度量就比她大多了。
不過她平常真的不是這樣的人啊,她也不明白為什麼遇到他,她就對自己張起保護傘了?
一顆莫名鬱悶的心,一想到夕陽下的那口白牙,便開始亂七八糟地狂跳。年紀小的她還不明白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跳入九層塔的王國裡,愛上了希臘語中的國王……羅勒。
萬羅勒,從國外回到台灣就學了,他讀的學校就在離家不遠處,每天和她幾乎同一個時間出門,兩人在一起的時光隨著歲月累積成一段段的回憶。
國中畢業了,她還是繼續留在萬家,選擇了能夠通勤的學校就讀,每天還是和他一同吃早餐、出門。
直到十八歲離開萬家那年,她一直都是萬家老爺口中吃白飯的丫頭。
而萬羅勒,不久她就發現他這個人正義感十足,小事不計較,大事不在意,其實是個不用傷腦筋,很好相處的人。
只是相處久了她也發現,她無父無母的孤兒身份在他眼中看來似乎特別需要多加關照。在家裡,他對她嚴厲儼然以嚴父自居;在外頭,他對她嚴密保護有如一隻老母雞。
而奶奶,也因此更加放心的待在國外照顧她最疼愛的小孫子了。
時間過得好快啊……離開萬家都六年了。
那時候年紀小,寄人籬下,存著極重的自卑感,一直努力想在萬家找一塊生存空間,結果……
唔,不想、不想。
她猛搖頭,清掉了腦袋裡陰暗的那一塊記憶,努力回到現實之中。
最近肚子脹得跟吹氣球一樣快,早知道她應該在生產前夕再告訴萬羅勒,就不會像現在一樣每天早晚被他像喂神豬一樣塞得滿嘴食物。
現在她的嘴巴最清閒的時間,就剩下朝九晚五的上班時段了。只有這段時間可以避開萬羅勒的食物攻勢,稍稍喘一口氣。
她在一家專做保養品的生醫科技公司裡當總經理特助的秘書,這公司的總經理和總經理特助都是去年才由美國回來的大美女,兩個人目前已經是公司品牌的最佳代言人了。
她在這裡的工作很簡單,不過也很忙碌,需要常加班,不過自從她肚子鼓起以後,懷孕的消息就瞞不住了,幸虧她周圍幾乎都是女性,沒有人歧視她未婚懷孕,反而相當照顧她,很多工作都被搶下了。
「小勤啊,你下個月就要生了吧?」十五樓層的秘書辦公室裡,今天中午大夥一塊叫了牛肉麵。
和她說話的是秘書室裡最資深的林秘書,四十多歲,有五個兒女,最大的女兒只比她小兩歲,所以常拿她當自己的女兒看待。
她今年二十四,一頭短髮清湯掛面,身高不到一百六十公分,平常總穿著休閒布鞋,人瘦臉又小,外表看起來頂多十八、九歲。
在人際關係上,她最佔便宜的地方是擁有一雙彎彎笑眼,加上又有輕度近視,看人時總微微瞇起,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來,一張臉看起來像隨時在笑,無害又親切的五官帶來不少好人緣。
「是啊,離預產期不到一個月了。最近常常感覺到寶寶在踢我,也許迫不及待要出來了。」懷了寶寶的幸福寫在她臉上,她雖然沒有公司兩大美女的絕麗和光芒,但也因此多了一份如春風般令人感覺到舒服的親近感。
「你最近要特別注意,一有異狀就趕緊打電話給我。」林秘書不只留了手機號碼,連家裡兩支電話號碼都抄給她了,就擔心她這個年輕的未婚媽媽什麼都不懂。
「好,我會注意的。」她幾乎把面都撥到另一個同事的碗裡。自從被萬羅勒知道她懷孕後,她中午在公司都吃得很少。
「唉,你一個人住,沒有親戚幫忙,男朋友又在外地工作,真的沒有問題嗎?」林秘書甚至考慮這段時間搬去照顧她,看她最近都吃得那麼少,肯定也是為生產煩惱吧。
「沒有問題的,小羅說他在我生產的時候會回來,他能幫我坐月子。」她對公司同事一致的解釋是:男友叫小羅,外號九層塔,因為工作關係沒有和她住在一起,因為家庭因素所以他們沒有結婚打算,因為意外造成她懷孕,因為不忍殘害生命所以她要生下來……
結果,經過一群女人加油添醋的口耳相傳下,變成了她有一個姓羅叫九層塔的不可靠男朋友,能力肯定不怎麼好,只好到外地工作,連小勤都養不起,家裡好像也沒什麼錢,又排斥小勤的孤女身份,不讓他們結婚。這小羅樣樣不好也就算了,還相當沒腦筋,居然又讓小勤懷了孕,以後小勤要自己一個人養孩子,大伙都是女人,以後要靠大家多幫忙——
這些話最後傳到歐陽林勤的耳裡,她眨著瞇瞇眼,啞口無言。最後只好安慰自己,幸虧萬羅勒不會來她的公司,真相不會被拆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別說、別說。
「我說小勤,那種男朋友你跟他分了吧。」
「小羅對我很好啊。」她咧嘴笑,彎彎眉眼看起來就是容易給人知足常樂好孩子的好印象。
「九層塔有什麼好?你沒看最近新聞說九層塔含有黃樟素,會致癌的!」愛看新聞報導的小敏馬上就斥責。
「啊?可是新聞也說只是微量,而且經過高溫烹煮黃樟素多半會揮發,我很喜歡吃九層塔……重點是,我男朋友他是人,不是植物耶。」她跟著扯到最後,幸虧還有想起來。
「他如果是植物還好辦,煮熟了吃掉也就算!就因為他是人,還是個沒能力、又不能對你負責、沒肩膀的男人才更糟,你做善事也不應該撿這種男人要啊!」好打抱不平的小君也出聲了。
「他沒有那麼糟,是我不想結婚,也是我一再給他添麻煩——你們怎麼這樣看我?」她正很努力的為萬羅勒洗清污名,一個個對她拋來萬分同情的眼神是怎樣?
「小勤啊,你這雙笑眼啊,看什麼都是好的。」林秘書搖搖頭,在她眼中的歐陽林勤,就算被騙了也會笑著熱心幫人數鈔票。
「總之小勤,你還這麼年輕,當了未婚媽媽,對象也很好找的。」
「就是啊,公司很多男同事都知道你的情況,想追你的人還不少呢。」
「小勤,你要是不喜歡公司的男同事,等你孩子生下來,我幫你介紹我老公的同事給你。」
「不不,我只要有小羅就夠了。」她只有小命一條,絕對不夠萬羅勒那只火爆老母雞摧殘。
她住的地方在一所大學附近,現在是學生放暑假的時候,下班時間,街上就不像以往那麼熱鬧,公車上空位也多了,她可以舒服地坐下來……
怎麼有個熟悉的身影?
她瞇著輕度近視眼,走到後排座位,那裡有個男人正低著頭「閉目養神」。
「小路,真的是你啊!」
路中人是萬羅勒的貼身保鏢,四方臉,體型壯碩,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在空蕩蕩的公車裡,高大的身軀很難藏得住……
「歐陽小姐。」他張開眼,點個頭,又「閉目養神」去了。
這個人和萬羅勒一樣的年紀,但比起火爆的萬羅勒要來得沉穩……應該說是喜怒不張吧。她從來看不出來這個人在想什麼。
「真巧,你也搭這班公車啊?」她在隔壁位子坐了下來,大腹便便的身軀一貫的俐落。
「嗯。」一個單音節,沒有多餘的贅聲贅語。
歐陽林勤望他一眼。看他的樣子不太想說話,但她很好奇這種時間他怎麼會在這班公車上?在她的印象裡,他和萬羅勒是如影隨形的……
她猛然往前張望,但公車裡就只有小貓兩、三隻,萬羅勒總不可能隱形吧。再說他這個人最討厭偷雞摸狗,不可能偷偷摸摸的來,她真的被懷孕搞到有點神經質了。
「小路,你今天怎麼會『脫隊』啊?」她問,純粹還是好奇。
「休假。」
「哦,原來如此。」她一臉恍然,毫不懷疑地接受他的答案,隨即又閒話家常地問:「原來你也住附近啊?」
「不。」
「那你怎麼會搭這班公車?」
「找朋友。」
「哦……」她點點頭,也找不出其他話題聊,便閉上了嘴,轉頭看風景去。
公車一路平穩地開到她下站的定點,她起身,「小路,我到了,改天見。」
「再見。」他張開眼,點頭。
直到她下車,他都默默地在她身後一路目送,那戒慎的眼神,隨時都能應付任何狀況,但被保護者完全不知情。
她一下公車,迎面而來的是一股火熱的風,還奸公車站牌距離她的住處不遠,鑽進小巷子裡,走路只要五分鐘。
「好熱哦。」她側背著一個寬大的包包,走了幾步忽然掉頭往一家冰店走。
「小勤,做什麼?」
她還沒進入冰店,就被喊住了。
她自己心虛,熟悉的聲音聽起來連背脊都發涼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轉身,彎彎的眉眼依然是笑顏的痕跡。
萬羅勒站在那兒,高大的身軀,俊美的臉龐,英氣勃勃的姿態,當場就引來路人猛吞口水。
「想吃冰?」他一雙眼死盯她,絲毫不掩飾他生氣的情緒。
「沒有,我是要去冰店隔壁的超商買……買牛奶。」
「我買了。」他提在手裡。
「哦……那回家吧。」她笑吟吟地舉步先走。
萬羅勒跟在身後,像一隻老母雞似的緊盯著她,眼神就像恨不得二十四小時把她鎖在身邊,看緊她的一舉一動,不讓她出任何差錯。
「小勤,你昨天才咳嗽——」
「只是喉嚨癢,咳了兩聲。」
「有可能是感冒前兆!更要緊的是你懷孕,不能感冒,不能吃冰,我告訴你多少次——」
「羅勒,我今天看了一本書,裡面提到即將臨盆的孕婦最重要的是保持愉快心情迎接生產。」
「不錯,說得很對!」
「那羅勒,如果有人每天在你耳邊碎碎念,你的心情能愉快嗎?」
「我不是在念你,我是關心你。」
「我知道,謝謝你。」她仰頭微笑。
他瞪著一張笑顏,閉上嘴巴,轉而牢牢地抓起她的手,在夕陽的餘暉裡,穿入小巷間,陪著她回家。
不久,又聽到渾厚的聲音……
「搬來跟我住吧?」
「不要。」
「那我搬來跟你住?」
「不行。」
「小勤,我們的孩子都要生了,你幹嘛還跟我分那麼清楚!」不到兩分鐘,暴怒的嗓音又扯起。
「羅勒,你再逼我,我就不讓你負擔小孩的養育費了。」
她一直都很清楚,對她,他只是習慣了保護和照顧,不是愛,只是他自己不明白這點罷了。
打從離開萬家起,她就決定一個人生活,能夠靠自己的,就不要麻煩到他,所以她租房子自己住,自己找工作,自己賺生活費,十八歲到現在,她自食其力,生活滿足又自在。
有孩子是純粹意外,但她並不打算讓這個意外改變生活現狀……起碼在經濟上,她還是要靠自己。她已經不再是待在萬家那個歐陽家吃白飯的丫頭了,她更沒有資格花萬家的任何一毛錢……
不,她欠萬家的,一輩子也還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