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了?」張騰躺在床上,閉著眼問。
「嗯!」李傑吁一口氣,走到床邊,兩手插腰。「幹嘛?昨天晚上發生命案了?瑞恩美人連一點笑容都沒有!」
張騰睜開眼。「現在幾點?」他的聲音有點弱。
李傑皺眉,這場景有點依舊相識……
「八點不到。」他悶聲答。
張騰閉上眼,不再講話。
「喂,阿騰,不要睡了,你早上有辨訪,下午還要錄音。」李傑叫他。
張騰沒反應。
「喂,阿騰!」李傑汗毛豎起來了。「起來,不要睡了!」他上前搖他。
不管他怎麼搖,張騰動也不動。
李傑心都涼了——
這次他毫不猶豫,立刻打電話叫人。
三十分鐘後,張騰被送到私人醫院,高燒已經到三十九度半。
不再見面,也許是因為「回到我身邊」,這句話不能說服她。
如果有愛,她可以不顧一切,可以相隨,可以陪伴……
但這一切是空談,因為如果真有愛,六年前,他們不會分開。
雖然他說過道歉的話,雖然她沒有怪他,但是道歉代表的是愛情嗎?要求她回到他身邊,就代表愛她嗎?
六年前他突然說分手,原因與理由都如此薄弱,當時她真的受到傷害,因此沒有辦法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所謂的,純粹的愛情……
但是,不再與他見面,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因為這樣,所以六年後她選擇了安全感?
只有瑞恩自己清楚,事實上,造成他們之間真正的距離,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如果愛她,為什麼六年前,不能對她解釋學妹的事情?
當時她問過他,但是他選擇沉默。
其實,關於那個女孩的事情,她早就己經忘記了,但是那一份受傷的記憶還在,刻鏤在她的心底,永遠都沒辦法忘記……
她實在想不起來,他曾經跟她說過「愛」這個字。
愛情之所以不能揉入一粒沙子,那是因為不能把握對方的心、不能確定對方的感情,因為怕再一次受到傷害,所以沒有勇氣再去冒險,沒有辦法再用全部的相信,去愛一個人。
她曾經那麼年輕過,投入青春與熱情,勇敢的去愛過一個男人。
這樣就夠了,夠了,她已經沒有力氣再燃燒一遍了。
那天清晨,她搭李傑的車從飯店離開後,一個月過去,張騰不再找她。
紛紛擾擾的八卦新聞,果然如她所預料,開始轉為平淡,之後一切復歸於平靜。
她回復正常的生活,教書、寫論文,開始跟趙柏石交往。她是認真的,很努力的做到認真,認真地過她平淡的生活。
「在想什麼?」趙柏石問她。
瑞恩回過神「沒什麼。」勉強笑了笑。
兩人在餐廳吃飯,她吃得慢,邊吃邊入神。
「真的?你吃飯不專心喔!我都已經吃飽在喝咖啡了,你竟然還在吃前菜,太誇張了吧?」趙柏石開玩笑。
「這哪是前菜,我就只點涼面啊!」瑞恩說。
她記得,以前毛浚棠也說過她「不專心」。
「涼面哪能吃飽。」
「吃七分飽就好了,身體比較沒有負擔。」
「不是吧,我聽說女生吃七分飽,是想keepfit。」
「我很肥嗎?」她問。
他大聲笑。「你很美。」他跟她眨眼睛。
他的笑聲很爽朗,也感染了瑞恩。
瑞恩情不自禁地微笑,打起精神,把該想與不該想的,全部收藏到心底最深處。
九點之前,趙柏石把瑞恩送回宿舍。
趙柏石沒有因為上次週刊的報導,就跟瑞恩失去聯絡,反而更積極地追求瑞恩。之後兩人一起出去,偶爾遇到媒體,他都會以保護者自居,照顧瑞恩。
他的慇勤與體貼,瑞恩無法不被他感動,因此閉始認真跟他交往。
剛迥到家,瑞恩就接到小蘇打來的電話。
「表姐,我被你氣死了!」小蘇劈頭就大叫。
「我做了什麼事?」瑞恩傻眼。
「我聽姑媽說,你跟週刊上寫的,那個姓趙的律師交往,是真的嗎?」小蘇質問。
瑞恩臉色凝重,沉默片刻才回答:「對。」
「為什麼?」小蘇不能理解:「你跟阿騰不是一對嗎?為什麼要跟那個律師交往?」
「因為,」瑞恩回答得很困難。「我跟張騰的事,是你誤會了。」
「誤會?我哪有!」小蘇鬼叫。
瑞恩把話筒拿離耳朵遠一點、「我跟他不是一對,你誤會了。」然後迅速把話說完。
「你騙人!我聽李大哥說,你們明明就是一對,你們念大學的時候就在一起了!」小蘇在電話另一頭大聲叫。
瑞恩的心頓時揪成一團。
她一直努力、好不容易才保持的平靜,不能被小蘇的叫聲動搖……
「我現在要出去,改天再跟你說好了。」她壓抑著聲音說。
「等一下,表姐,表姐——」
瑞恩己經掛斷電話,同時關掉手機。
她承認,她害怕小蘇逼問……
也或者,是因為害怕再聽到張騰這個名字。
不管原因是什麼,總之她沒辦法回答小蘇,所以寧願逃避。
放下已經關掉的手機,瑞恩走進書房,看著那格上鎖的抽屜。
該找時間,處理抽屜裡的東西了。
但是,現在的她,甚至沒有勇氣打閒抽屜……
「算了,以後再整理好了。」她喃喃說,然後站起來,離開書房。
瑞恩自己也不知道,「以後」要等到什麼時候,但現在對她來說,看到那些過去的回憶,心情是怎麼樣也不可能平靜的。
瑞恩越是逃避,小蘇越要追根究底。
事實上,讓她無法放棄追問的原因,是因為近兩天來報紙、週刊和電視上娛樂新聞的報導——
張騰病重,新專輯錄音進度嚴重落後,傳罹患不治絕症。
報導、傳聞開始紛紛出籠,一篇比一篇嚴重,讓小蘇的心都揪起來了!她試過打電話給李傑,可是李傑的手機一直打不通,她都快急死了。
在媒體找上瑞恩之前,小蘇決定把所有的報導拿到瑞恩的宿舍。「表姐!這件事你知道嗎?」小蘇哭喪著臉,一進門就把手上捧的一堆報紙雜誌,全都丟在客廳的咖啡桌上。
瑞恩不明就裡的拿起報紙,看到標題,她臉色先是微變,往下閱讀後臉色就越來越蒼白。
「你不知道這件事嗎?」看到瑞恩的臉色,小蘇問:「李大哥也沒有跟你聯絡嗎?」
瑞恩搖頭,拿起雜誌繼續讀下去。
「那你有阿騰的手機號碼嗎?你打電話去,他一定會接!」小蘇說。
瑞恩還是搖頭。「我沒有。」雖然她努力維持鎮定,但聲音已經開始微微發抖。
小蘇緊張起來。「那怎麼辦?阿騰他——」
「不一定是真的。」瑞恩安慰小蘇,也安慰自己。「這些記者很會編故事,你看上一次他們寫的報導就知道了——」
「但是他們也沒有全寫錯啊!」小蘇反駁:「你本來就是阿騰的女朋友,也跟那個律師認識,只是沒劈腿而已啊!」
瑞恩臉色更蒼白。
小蘇快哭了。「我覺得一定有問題!怎麼辦啦,我好擔心喔,我一定要去唱片公司找李大哥!」
瑞恩沉默,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表姐,你要跟我一起去嗎?」小蘇問她。
瑞恩愣了很久,然後,搖頭。
「為什麼?」小蘇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難道你都不擔心阿騰嗎?」她質問瑞恩。
瑞恩凝視小蘇,過了半晌,才幽幽地說:「現在,我沒有立場關心他。」
「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沒有立場』?!」小蘇不接受。
瑞恩咬住下唇,逼自己說出口:「因為,我跟他早就已經分手了。」
小蘇眼睛瞪得更大。「就算分手也可以做朋友、互相關心啊!」她不能理解。
瑞恩知道小蘇不懂,但是她也沒辦法跟小蘇解釋清楚……
「你真的不去嗎?表姐?」小蘇眉頭皺得緊,表情很難過。
沉默中,小蘇屏息等待瑞恩最後的答案……
最後,瑞恩還是搖頭。
小蘇的表情好像受到嚴重傷害,她用力深吸一口氣。
「表姐,」臨走前,小蘇怨她:「我覺得你真的好冷血喔!」大聲喊著丟下這句話,小蘇就匆匆忙忙跑出門外了。
瑞恩呆在客廳……
過了很久很久,她才發現,自己的眼淚竟然一直流個不停。
兩天過去,瑞恩一直處於恍惚、焦慮的狀態。
關於張騰病重的報導有增無減,狀況甚至更嚴重。
這兩天有記者還記得她曾經是「劈腿案」的女主角,打電話來問她是否有去探病,瑞恩接到這種電話根本沒辦法回答,只好掛斷。
連趙柏石也看出她的不安。
他們上周就約好一起吃飯,今天見到瑞恩,他驚訝的發現,她看起來整整消瘦了一圈。
「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困擾你?」他問,語調沉重。
這幾天媒體大肆報導,他不可能不知道張騰的新聞,會這麼問,是因為上次週刊看圖說故事曾經提到張騰。趙柏石不笨,他大概猜到瑞恩會突然消瘦,跟這兩天的報導應該有關係。
瑞恩回過神,下意識地搖頭。「沒有。」然後又低頭發呆。
趙柏石的臉色漸漸變得嚴肅。
看得出來,那個男人在瑞恩心中,佔有很重要的地位……
那樣的地位,只怕他花再久的時間,都沒辦法戰勝。
瑞恩的手機突然響起來,她嚇了一跳,反射I性地接起手機。「喂?」
「我是李傑。」李傑先報名字。
瑞恩呆住。
「抱歉,突然打電話給你,」李傑在電話裡用沉重的語調說:「最近關於阿騰的報導,你看過了嗎?」
「有……」瑞恩的聲音很弱。
她蒼白的臉色,讓趙柏石擔心。
「他現在狀況很不好,我希望你能來見他一面,再慢……我怕來不及了。」
李傑的話,讓瑞恩的臉色一瞬間慘白。
李傑繼續往下說:「如果你原意來見他,我希望盡快——」
「我現在就過去。」瑞恩說。
話脫口而出後,她才想到趙柏石。
瑞恩抬頭,看到他對自己抿抿唇,點頭,似乎並不生氣。
「我要到哪裡見他?請你把地址告訴我、」慌亂中,瑞恩在皮包裡翻找紙筆,還是趙柏石主動把紙筆遞給她。
她對他匆匆一笑,儘管笑容蒼白。
「你直接來這裡可能會被跟拍,我在上次那家飯店的停車場等你好了,你到了就直接搭電梯下來。不過,你記得一定要帶護照出來。」李傑交代。
「護照?為什麼?
「阿騰現在人在國外接受治療,我會先幫你辦簽證,機票的事你不要擔心」李傑口氣沉重。
瑞恩胸口一緊。「好,我會記得。」聲音哽咽。
掛電話後,瑞恩還沒關口,趙柏石就主動說:「去吧!不要在意我。」
瑞恩感激地凝望他。
「什麼感謝的話都不要說,拜託!」他歎氣。「你快去吧!」
瑞恩點頭,決定按照他的要求,什麼話都不說就獨自一人離開餐廳。
「趙柏石,你可能是一個笨蛋。」瞪著對面空蕩蕩的座位,趙柏石喃喃自語,隨即又失笑。「算了,強摘的瓜不甜,還是另尋目標,等待真正跟我有緣的女人好了。」情緒陷入極度失意中他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李傑接到她後,先安排她住飯店,用最快的速度幫她辦簽證,到達機場後,搭機、轉機、再搭機……從台灣先飛到新加坡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從新加坡直飛瑞士蘇黎世.直至抵達目的地,總共花了將近三天的時間,過程中李傑全程陪伴她。
瑞士風景如畫世界知名,出瑞士機場後,沿途瑞恩根本無心欣賞週遭美倫美奐的風景,她的,必一直揪緊著。
「我們先到飯店,等一下我再帶你去見阿騰。」
「不要,」瑞恩說:「我要先見他,請你先帶我去見他。」
李傑凝視她片刻。「好,先去見他。」他答應她。
「謝謝。」瑞恩的聲音微微顫抖。
車子調轉方向。
這時節的瑞士真的如詩如畫,不僅氣候適宜,山明水秀令人心曠神怡。
但是瑞恩的心情一直很凝重,對於這麼美好的風景,她根本無心體會,因為這三天來的煎熬,讓她逐漸正視自己的內心,覺悟她根本沒有辦法放棄愛情、放棄張騰。
過去的一切,無論是她的自我保護、還是對於他的感情的不確定,現在看起來都已經不再是問題,現在只要能跟他多相守一天,她原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他的時間。
車子把瑞恩載到一處莊園,她原本以為會到醫院。
「他不喜歡醫院,所以在這裡接受治療。」注意到她臉上有疑問,李傑解釋。
這是一個佔地將近十英畝的大莊園,裡面還有馬場、狗房、游泳池和大草坪,瑞恩直接被帶到主屋,在會客客廳看到張騰。
見到他那一刻,瑞恩終於忍不住,眼淚像打閒的水龍頭一樣掉下來,再也停不了。
張騰就站在客廳另一頭,他瘦了一點,凝視她的眼神很複雜。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最後,瑞恩走過去,緊緊抱住他。
李傑在這時候離開客廳,因為他的任務完成了。
瑞恩的擁抱跟過去不一樣,她的擁抱裡面有決心和領悟,現在就算他不要她,她也要留在他身邊——
「喂,抱這麼緊,我會窒息。」誰知,被抱的那個人突然幽幽抱怨。
瑞恩呆了一下,才意會到是他在說話,於是本能地抬頭看他。
「不過,抱這麼緊,其實也不錯啦!」他又幽幽說,嘴角揚起,露出享受的表情。
瑞恩一愣。「你不是生病了嗎?」她質問他,把他推開。
「是啊!」他把她拉回來,手臂非常有力。
「不是病得快死了嗎?」推不動他,她只好把手臂插進兩人中間,試著把他擠開。
「誰說的?」
她一呆。「報上說的啊!」
「報上說你就信?」
瑞恩吸口氣。「李傑也這麼說!」
「他說的你也信?」
瑞恩瞪大眼睛,眼裡含一泡淚。「你到底有沒有生病?」
「有啊。」他悠悠說。
「你生什麼病?」她已經強烈懷疑。
他看著她,忽然咧嘴對她笑:「相思病。
瑞恩倒吸一口涼氣,臉孔漲得通紅,然後一鼓作氣把他推開。「你這個可惡的騙子!」她用力鬼叫。
這輩子沒鬼叫過,她現在才知道,原來鬼叫這麼痛快。
張騰再把她拉回來。「如果不耍一點詭計,你會這麼聽話,立刻飛奔過來?」
「你怎麼可以用生病這種事騙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她生氣,眼淚又控制不住的掉。
「有一半是事實。」他說,開始親她的臉頰,把她的淚水親干。
「事實?」她又開始擔心。
「嗯,你離開以後,我發燒到三十九度半,到現在還沒完全恢復。」他把她的瞼捧起來。「奇怪,一看到你,我的病就全好了。」
「騙人!」她臉紅,撥開他的臉。
「喂,你先動手喔!」他抓住她的手腕,開始搔她的癢。
「不要啦!你住手-啊一」瑞恩尖叫,拚命扭開身體,因為她最怕癢。
她好不容易逃開,他立刻追上去從背後抱住她。「我們結婚吧!」在耳邊對她說。
瑞恩愣住,半天後才能回頭,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瞪住他。
「我們先在瑞士結婚。」他鄭重地對她承諾。「再給我五年,五年後我會退到幕後,到時候我會在台灣為你辦一個盛大的婚禮。」
她瞪了他很久,然後才說:「原來……你把我騙來瑞士,是早就預謀好的!」她用力捏他的臉。
張騰很愣。「喂喂,女人這個時候應該說『好感動』和『我願意』六個字才對吧?」話雖這麼說,還是隨便她愛怎麼捏就怎麼捏。
瑞恩破涕為笑。
「為了治好我的相思病,把你騙到瑞士,是不得已的方法。」收起笑臉,他難得越肅又正經地回答她的問題。「再說,我經常被狗仔跟拍,偶爾利用回去,這樣才算禮尚往來。」撇撇嘴,擺了狗仔一道,他笑得很得意。
他還是沒告訴她,每次她一離開自己身邊,他的相思病就會發作,這種整個遜掉的事他說不出口,只好一輩子放在心底了。
瑞恩凝視了他很久。「我要聽一句話,等你說了,再決定要不要嫁給你。」然後這麼對他說。
他瞇眼。「什麼?」聲調開始不自然。
「你不知道嗎?」她威脅他:「不知道也要扣分。」
他的臉孔開始漲紅。「幹嘛?」他耍酷。
「幹嘛?」她「幹嘛」回去。
他瞪了她很久、很久……
她等,既然都被騙到瑞士,她有的是時間。
「真的要說?」半天後,他終於吐出一句問句。
「誰跟你講假的?」她反問回去。
「要怎麼說?」
「用嘴巴說啊!」
「能不能用寫的?」
「不可以。」
「現在要說?」
「不然什麼時候說?」
「一定要說?」
「一定要說。」
「可不可以以後再說?」
「你試試看。」
「用英文還是國語說——」
「你就快點說吧!」她尖叫。
他的表情越來越不自在。
瑞恩已經快翻臉了……
「我,愛你。」最後,他終於還是說了。
瑞恩擁抱他,親他,然後在他耳邊說:「我也愛你。」
他緊緊抱住她,緊得連他自己都快窒息了。
因為當時我發現,我愛的比較多,所以六年前的我,沒有辦法對你解釋、沒有辦法對你說……
我愛你,瑞恩。
這段話,他藏在心底喃喃默念。
彷彿聽見了他心底的聲音,瑞恩在他耳邊輕柔地、甜甜地低語——
所謂的幸福是什麼?
我的幸福就是你,阿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