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要跟我談誰?」李香吟佯裝不知。
「李修倫,你的女兒,三年前離開這個家,從音樂舞台上拋開手中小提琴的女孩。」唐修傑慢慢的說。
「你是誰?」她突然厲聲質問,雙手緊扣著扶手。
「夫人請別激動,我不是什麼好事者要來挖掘你的家務事,我只是以目前是上司,未來會是修倫親密伴侶的身份,想要懇請夫人把修倫嫁給我。」
她豁然站起身,不願面對這有著銳利眸子、足以窺探一切的年輕人。「她已經離家三年,而且是個成年人了,要嫁不嫁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修倫一定會嫁,但是,如果能夠擁有母親的認同與祝福,這樁婚事會更加圓滿。」
「是她讓你來的?」李香吟有些激動的問。
唐修傑搖頭。「不,她並不知道我今天來這裡,這只是我單方面想要幫她人生遺憾裡圓一個小夢。」
「背棄的同時,說遺憾又能怎樣?」
「她沒有背棄,她只是選擇了不再壓抑,你該明白,孤立無援的她這一路比誰都走得辛苦。」
「我不知道。」李香吟斷然說。
「不,你知道,正因為你知道,所以你斬斷任何可以給她的援助,你以為她嘗了苦頭就會乖乖回來,沒想到她的決心卻超乎你的預估。」
「唐先生,你太自以為是了。」她凜凜的瞪著眼前的男子。
「夫人,你恨她嗎?恨她違背了你的期望,辜負了你的栽培。」
「恨不恨又如何?對我來說都是陳年往事。」
「夫人真是好修為,不愧是享譽國際的鋼琴家,可修倫不行,對她來說這不是陳年往事,而是她這輩子擱在心頭上的一份遺憾,只因為她對母親始終懷抱著又愛又怕的感情。」唐修傑說話的同時,也在觀察著她細微的表情變化。
「又愛又怕?」
「是,又愛又怕,她的確是這樣告訴我,明明是深愛的母親,卻打從心裡深處那麼恐懼敬畏著。」他小心的回答。
「她該恨我的。」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她恨你,至少恨可以給她更多勇往直前的動力,可她不行,因為她從來沒有恨過你。」
李香吟跌坐在椅子上,別過臉去始終沒有說話。
許久,她才開口,「這三年來,她都做了些什麼事情?」
「一直都在SJT創意發想工作室努力讓自己成為專業的創意人,模糊記憶裡的父親是她想要追求的目標。」
「她還是走了那條路,儘管我千方百計的阻撓。」心情複雜的口吻。
「嗯,對修倫來說,父親和母親都是生命中塑造她很重要的角色。」
「你愛她嗎?」
唐修傑毫不遲疑的回答,「毋庸置疑。」
「為什麼?她甚至連大學都沒有畢業,家庭這麼的複雜又散落,老是傻呼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也沒有危機意識,雖然她已二十四歲了,但還是跟個小孩子沒兩樣。」李香吟質疑。在她的印象中,女兒永遠像個不成熟的孩子。
「是,她大學沒畢業,但是她的工作能力和態度絕對比任何一個大學生有過之而無不及;家庭複雜又散落?我想比起我的家庭,這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她的確很傻,老是為了一些不必要的堅持,傻里傻氣的什麼都不顧;她的毛病一堆、脾氣也一堆,眼淚更是比別人多更多,可是她卻是這世界上最深愛我的女人。
「我生氣了,她會安撫我,也會給我安靜的空間;我病了,她比誰都還要難過;對我的意見不認同的時候,她更是第一個跳出來反駁我的女戰士。」唐修傑笑了。
「取得我的同意很重要嗎?」
「當然,那是一份很珍貴的祝福。」
「既然如此她為什麼不親自來?」
他老實的說:「這是我的私心,我必須要保護她不再受到任何傷害,這是我對她的承諾,我不知道夫人的態度是否善意,與其帶著她貿然前來,我寧可自己來為她走這一遭,請你諒解。」
「倔,都是倔,這一家子的每個人都倔。」李香吟起身,緩緩的走向客廳那架鋼琴旁,「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還沒確定,我想要先徵求你的應允後,再跟她求婚。」
驀然,李香吟呼吸急促了起來,她整個人揪著胸口幾乎要喘不過氣,隨著呼吸越來越沉重,她可以獲得的氧氣卻越來越稀薄,一個暈眩襲來,她就這樣倒下。
「夫人——」唐修傑趕緊上前扶住她。
聽到聲音的幫傭婦人匆匆忙忙的跑了出來。「夫人,夫人!」
李香吟一手揪著喉嚨,一手試圖抓取什麼。「藥……氣喘的……藥。」
「夫人的支氣管擴張劑放在哪裡?」唐修傑問。
「房裡,我馬上去拿。」幫傭婦人匆匆的往房間跑去。
他當機立斷抱著李香吟尾隨過去,迅速將她安置在床上後,接過幫傭婦人遞來的支氣管擴張劑迅速湊上她口鼻,減緩氣喘的緊急狀況。
許久,李香吟的呼吸終於平緩下來。
「夫人,我送你到醫院吧,還是得確定無恙才行。」他細心的建議。
「不用了……老毛病了。」李香吟虛弱的說。
「既然夫人身體不適,我就先告辭,不打擾你休息了。」
「等等,你會帶她來見我嗎?」她急切的問。
「如果夫人願意的話,我當然會,修倫她會很高興的。」
「希望你今天說的每個好、每個喜歡;永遠都不要忘記。」
「我知道。」唐修傑頷首致意,邁步離開。
「好端端的幹麼要請假?你該不會是放假放上癮了吧?」李修倫對著唐修傑的背影嘀嘀咕咕的。
「以前不許你搞什麼特休,你大小姐恰北北的說我沒人性,還嚷著要去勞工局投訴我,今天想說讓你的年假髮揮點作用,你又有意見,所以說女人天生腦袋有障礙。」
往他小腿踹去。「去、去、去,性別歧視狂少來附身!」
「嘶——李修倫,會痛!」他咬牙切齒。
她挑挑眉。「不痛幹麼踹你,北七。」咚咚咚的跳上車。
「好,要有耐心,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要被她激怒。」唐修傑努力的告誡自己。
「幹麼自言自語?快點啊,不是說要帶我去玩。先說喔,不好玩你就完蛋了,浪費我一天,到時候加班拉你來作陪。」
「最好人生到處有這種包吃包住的好行程啦!還要好玩哪,我也想啊!」
坐上駕駛座,唐修傑駕駛著車子從地下停車場離開,全然沒有注意到後方緊接著又是一輛車駛出。
「我們這樣沒關係嗎?你這個老闆帶頭蹺班,我手上還有一堆工作要做,不怕開天窗喔?」李修倫仍有顧慮。
「哈,我有豁免權,因為我是病人,至於你……多保重。」
「病人?最好你像病人啦,我兩眼浮腫還有黑眼圈,而且面黃肌瘦,怎麼看都是我比較像病人吧?」
「奇怪,病人的身份又不是奧運金牌,幹麼搶著要?」唐修傑莞爾一笑。
她轉頭看看後座堆滿的東西。「準備這麼多東西要去哪裡?」
「今天天氣不錯,咱們去浮潛。」
「浮潛?我不會游泳。」
「是浮潛,不是要游泳,而且我會帶著你,不用擔心。」
「哈哈,大家在辦公室苦哈哈,我跟你蹺班來浮潛,光想到就一整個爽快。真想要看看高婕妤現在的臉色是不是很閃亮。」
「你很愛挑釁她。」唐修傑挑了挑眉。!
「誰叫她這尾吻仔魚那麼有趣,不逗逗她,人生都要失去意義了呢。」向來喜形於色的李修倫誇張又戲劇化的扭曲著五官,想到她和高婕妤的恩怨情仇,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來。
他搖搖頭,伸手擰了她臉頰一把。「好變態的女人。」
兩個人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所有的舉動都已經落入後方狗仔的跟監視線。
「哇,原來總監是這樣的人,先是假公濟私,然後又稱病摸魚,他真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小趙在後座不滿的大聲嚷嚷,「難怪總監老是不邀請我們上他家狂歡玩樂。」
「你好吵喔,安靜一點啦,露出馬腳我就把你丟下車。」高婕妤恐嚇。
「婕妤,我們這樣闔家跑光光沒關係嗎?家裡都沒人。」扯扯手指,雅利安不安的問。
「怎麼會沒人,工讀生不是人啊?」她一點都不擔心。
「可是萬一客戶打電話來討論或者詢問公事呢?」雅利安還是放不下心。
「拜託,會議中、不在位子上、外出、請假……多得是理由可以搪塞,除非那個工讀生是憨呆級的人物,那我就真的沒辦法了。」小趙說。
「他的確很有可能是那種憨呆級的人物,不過你們放心,我已經寫了Memo教他接電話要怎麼回答了,當然前提是他得看得懂阿拉伯數字跟國字。」
「哇,婕妤,你好聰明喔!」雅利安一臉崇拜。
「我一直都很聰明,這點就連總監都要自歎弗如。」高婕妤自信滿滿的哼了一氣。
「待會到了目的地要怎麼辦?我們不可能老躲在車上吧?」小趙問。
「這個也不用擔心,我已經請蔡導幫我們找了行動咖啡車掩護,屆時服裝換一換,保證萬無一失。」
「高婕妤,你有那麼痛恨總監跟李修倫嗎?怎麼這樁跟監行動你準備得比什麼都周全,我懷疑你有接受過FBI跟CIA的訓練。」
「你怎不說我是KGB?」
「啥,你真的是喔?」雅利安滿臉詫異。
狠狠的翻了一記白眼。「最好我真的是啦!」高婕妤氣得想切腹,「我這麼賣命還不是為了大家的福利。」
小趙和雅利安異口同聲的問……「這有什麼福利?」
「難不成你們還希望明年的員工旅遊化為泡影喔!」
「可總監不是說已經可以買哩程數飛到帛琉了?」
「誰希罕他的帛琉,我要飛得更高更遠。」高婕妤遠眺前方。
「你想要去哪裡?」
「澳洲大堡礁,當然義大利或是東歐也可以考慮啦!」
「托福、托福。」小趙銘感五內。
唐修傑沿著東北角的海岸線一路開去,海天一色的景致頓時讓李修倫覺得開心又舒服,臉上始終掛著甜甜的笑容。
「笑什麼?」
「沒有呀,就覺得好開心。」
「出來兜兜風就開心?」
「嗯,這樣跟你在一起就很開心。」她溫柔的睇著他俊帥的側臉。
討厭,這男人連開車都帥得不像話,叫人百看不厭。
「寶貝,我在開車,不要這樣看我。」唐修傑說。
「為什麼?」奇怪,只是這樣看一下有什麼關係?李修倫不懂。
「會分心。」
「分心?我又沒有叫你看著我的眼睛說話,幹麼分心。」
真是不解風情的女人。「厚,就是會想要親吻你啦!」他沒好氣的道。
她驀然臉一紅,咬著下唇低低的說:「真的嗎?人家也想吻你……」
完了,淪陷了!唐修傑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操控方向盤,趕緊方向燈一打,急忙切出車道在路邊停車。
「李修倫——」低吼一聲,他捧起她的臉就激情的吻了起來,不管外頭陽光有多明亮,車來人往的頻率有多密集,他只想要好好親吻這個可人的小東西。
「唐修傑,我愛你……」
「我也是。」頭挨著頭,唇追逐著唇,甜蜜在兩人之間濃稠得幾乎化不開。
這廂,來不及應變的高婕妤一行人在車內驚叫連連。
「幹麼停車?總監他們為什麼突然停車?該不會是發現我們的行蹤了吧?」小趙喳呼的鬼叫。
「趙兩光,你再不閉嘴,我就把你毒啞。」高婕妤狠狠的喝止,待周圍寧靜後,只見她從容的拿出高倍數望遠鏡,往後一看,指示司機,「停在人多的地方,這樣才不會被發現。」
「他們為什麼停車?」雅利安又不安了。
「喝喝水,看看風景嘍!」她說得避重又就輕。
她才不會大聲嚷嚷人家甜蜜的戀情呢,她可是有格調的成功品牌喔,反正她的目標就只有員工旅遊,其它的她才不管。
「哇,真愜意,我還當總監滿腦子就只有工作、工作咧,原來還挺懂得享受人生的嘛!」小趙說。
雅利安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等啊,等他們兩個休息夠了,自然會繼續前進。」高婕妤從容的說。
「其實當狗仔還真辛苦。」雅利安下個明智的註解。
將近十分鐘後,唐修傑的車子呼嘯而過,跟監追逐馬上又展開。
車子從瑞芳暖暖交流道接瑞八公路,接著在沿海公路奔馳著,經過鼻頭隧道,唐修傑十分熟稔地形的把車子順利開往貢寮鄉的龍洞灣內。
抵達目的地,李修倫迫不及待的打開車門迎著海風奔向前方。
「好棒喔,今天的天氣真好,而且遊客不多。」她回頭對著唐修傑揮手。
「走吧!」唐修傑拿出裝備背在身上,握住她的手兩人並肩走去。
高婕妤撐著下顎望著遠去的兩人。「來吧!他們要去換裝了,那我們也來換裝吧!行動咖啡車女服務生,變身。」
「為什麼我也要變女服務生?」小趙一臉無奈。
「噗哧——」雅利安竊笑不止。
穿上了潛水衣,確認了裝備,李修倫小心翼翼的跟著唐修傑的步伐。
「慢點、慢點,這樣走路好奇怪喔!」
「是小鴨子還是企鵝?」
「別笑我啦,走路夠難看了。」
唐修傑耐心的等著她的步伐,心想,我的寶貝呀,下半輩子我們也要這樣等著彼此的步伐。
「喏,戴好你的蛙鏡還有呼吸管,跟著我慢慢下來,這裡的海流很穩定,不用怕。」他小心翼翼的牽引著她的手。
一接觸到海水,李修倫花了點時間適應隱隱約約的浮力,不過能這樣優遊在水中,對她這個旱鴨子來說著實是個很欣喜的感受。
幸福,是能跟疼愛自己的人永遠在一起,不用奢華的生活,能這樣手牽著手倘洋在同一片海洋上,那就是莫大的滿足。
水裡的世界對她來說樣樣都是驚奇,再沒有比這一刻更開心的了,能被唐修傑這樣細心的看顧呵護,她只怕連夢裡都會開心得笑出來。
破水而出的時候,她拿下呼吸管開心的大笑,「好好玩,這裡真好玩,唐修傑,我回台北後一定要馬上找個游泳教練報名學游泳,這樣以後我就可以跟你到處去潛水了。」
「游泳教練?哼,教練哪有比我好?」他酸酸的說。
「人家是游泳教練啊!」
「那我呢?」
「你?」她笑得羞怯,「我最愛的人。」
「上來。」唐修傑拉起她一同坐在岸邊。
「你常來這裡嗎?」
「偶爾。剛到台灣的時候跟一群同事很瘋狂跑墾丁,一放假夜半三更也從台北開車一路殺去,大家輪流開車,狠狠的玩了兩天,又千里迢迢的趕回台北。」
「天啊,你真的好瘋狂喔!」李修倫驚呼。
「年輕氣盛啊!」
「那現在是老頭子嘍?」
「什麼老頭子?我是說現在不比二十出頭那時候瘋狂,因為本人在下我現在走的是成熟男人的魅力風格,要成熟、要穩重。」
「哈哈……你是老唐,蔡導都這樣喊你。」她揚手抹去他臉上的海水。
「修倫。」他握住她的手喊。
「嗯?什麼事?」睜著大眼睛迎向他的眸子。
「我剛剛在水裡撿到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我看看。」她好奇的探過頭去。
驀然,一隻閃耀的戒指出現在唐修傑大大的手掌心,閃爍著晶瑩璀璨的光芒。
「修倫,嫁給我。」
她笑了,眼眶因為過度欣喜而泛紅,她深情凝視著他,毫不猶豫的點頭應允,
「嗯。」
「嗯是什麼意思?好還是不好?大聲點,我有嚴重耳背。」唐修傑故意揶揄捉弄著羞怯的她。
她用手圈在嘴巴旁,大喊,「好,我說好,我要嫁給你——」
唐修傑拿起戒指小心翼翼的套上她纖細的手指,旋即低頭親吻她。
「傻瓜,哭什麼?」
「高興,因為很高興。」她聳聳肩,想要把這種快要爆裂的快樂釋放一些出來。
「我去見過你母親了。」他攬著她的肩膀說。
「什麼時候——」她臉上頓時充滿驚訝。
「前天下午。」
「為什麼?她……她還好嗎?沒有刁難你什麼吧?你怎麼沒有跟我提起?」李修倫發出一連串的問題。
只要說起母親,她總會不自覺陷入情緒緊張狀態,因為過去的那些畏懼始終沒有完全從心裡消散。
「修倫,放輕鬆好嗎?你母親沒有刁難我,她看起來大致上氣色還不錯,我是去跟她告知我想要向你求婚的事情,雖然你們已經整整三年沒有見面,可是我知道在你心裡,母親總是佔有一席之地,我想,你會希望能夠接受到她的首肯跟祝福,所以我去了。」
「她答應了嗎?」等不及結果,她這顆善感的心又忍耐不住情緒,讓淚水總是先聲奪人的落了一地。
唐修傑點點頭,很肯定的點點頭。
這個舉動無疑又逼出李修倫更多感動的淚水。「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她希望我能帶著你回去見她。」
「她……想見我?」不可置信。
「你們這一家子都一樣倔強,明明都掛念著對方,卻沒人跨出那善意的第一步。」
「我以為她再也不想見到我了,畢竟我讓她那麼失望。」
「這就是家人,這就是母女,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爭執,但是爭執過後,你們終究最在意的還是彼此,因為這就是一家人。」
「天啊,我真不敢想像,她真的希望我回去看她……」
「一起回去,我帶著你一起回去。」他堅定的攬著她的肩。
「謝謝,真的謝謝你。」她張開雙臂擁抱眼前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