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房看到少爺摟著花漾那一幕的秋菊一離開,馬上就把這事說給其他人聽。不到半天時間,整個慕容家上下全聽說了兩人的事;而且耳語流言轉了好幾手之後,竟然分別出現了加油添醋的幾個不同版本。有的說少爺看多了美女,才轉而對身邊清秀的丫頭產生興趣,這才勾引她;有的說,其實是小漾引誘少爺;也有人說,少爺和小漾早就暗通款曲很久,外頭的其他美人兒根本是一種掩護……
不過,不管大家怎麼說、又傳了哪一種版本,事實上說的人和傳的人心裡壓根兒都不信少爺真的跟小漾有什麼。基本上,大部分人都把這事當笑話,一笑置之。因為,確實再怎麼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別說小漾只是個丫鬟了,就算她是千金小姐,也跟少爺搭不起來。畢竟出現在少爺身邊的姑娘,哪個不是花一般的天仙極品?
所以小漾說她只是在教少爺防身武功,這還真的比較符合她給大家的印象,大家反而相信她這解釋。但,即使是如此,她被人逮到機會、取笑調侃一番是難免的,誰教她和少爺那稍嫌曖昧的畫面剛好被撞見。
只是,這事雖然在大宅裡很快掀起小波瀾,也很快就過去,有人卻沒有這麼快就消除疑心——
隔兩天晚上,在慕容逍要出門赴約前,衛伯趁著替他裝盒放上字畫的機會,毫不拐彎抹角地便問:「您對小漾做了什麼?」
他不相信下人間的謠言,對小漾的說法更是存疑。本來他就對少爺和小漾之間不單純的關係早有存疑,現在又傳出這事,他更無法坐視了。
慕容逍收筆的動作毫無頓挫。他微微一笑,並不意外衛伯終於打破沉默來問。
「衛伯,你擔心我對她做了什麼?你應該聽說了,她只是在教我防衛術。」他當然清楚這兩天府裡在傳什麼,但他也明白,衛伯肯定不信那些說法。
「少爺,我只要聽您怎麼說。」他可不是會被輕易要得團團轉的人。
慕容逍的笑躍上俊眸,還多了絲狡黠。「如果我說,我的確對她意圖不軌呢?」
衛伯一震,倒抽一口氣。 「少爺?!」回過神,他趕忙鎮定下來。「您……您是在開玩笑吧?」他明白少爺雖然風流,卻絕不下流;依他的身份,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不過,他堅持的一個原則是,絕不碰家裡的丫頭。只是沒想到他現在竟然承認他對小漾意圖不軌,這……
「我像在開玩笑嗎?」斂起笑,他正經地睨了受到震駭的衛伯一眼,步子往外。
呆了一霎,衛伯立刻抱著字畫盒跟上。「少爺,我希望您只是在開玩笑。您別忘了,小漾是家裡的丫頭。」提醒他。他本來就在猜測兩人之間的關係不大單純,但沒想到少爺竟會給他這個答案……
因為喜歡那單純的丫頭,所以他多少想保護她。她跟少爺平日來往的女人完全不一樣,他十分不願看她受到傷害。而且,就算少爺果真跟她有什麼,兩人也不可能會有結果,因為少爺早已是「有婦之夫」,再不到半年就要和花家的千金完婚了。
不忍折騰這個自小便看著他長大的老人家,慕容逍忽地偏過頭對他道:「衛伯,你知道小漾姓什麼嗎?」
「小漾姓什麼……」不明白少爺為什麼忽然這麼提,稍稍起疑。
「花。單名一個漾。」給了他簡短有力的答案後,他正好來到大門外。
慕容家大門石階下,一輛馬車早已備妥。
而一身丫鬟裝扮的花漾,正坐在駕駛座旁的位置上等他。今晚慕容道要去一場名園的聚會,身為隨身丫頭的她自然得跟著去。
慕容逍只微笑看了她一眼,便閃身進馬車廂內。
馬車接著緩緩向前行。
就在馬車起動時,原本在門後低頭思索的衛伯終於想起來了——
「啊!少爺!難道小漾她是……」立刻跑出大門,卻還是追趕不及已經走遠的馬車。
這時,坐在馬車前的花漾,依稀捕捉到衛伯的呼喊聲。
咦了聲,忍不住轉過身,望向後方。「我好像聽到衛伯在叫少爺,還有我……」喃道。
旁邊的車伕趙通笑著搖頭。「說不定衛管家只是在喊其他人做事。」
重新坐好,她點點頭,一邊專心看著前面的路,一邊把藏在懷裡的小糕點拿出來吃。因為她直到剛剛才知道要出門,所以趕不及吃飽飯,只好把小糕點帶著,也許等會兒去到那邊沒機會吃呢。
夜賞菊花評畫——一聽就知道會是個讓她打瞌睡的活動名目;要是她,她寧願用這時間好好泡個舒服的熱水浴,再好好地吃頓飯,然後研究一下武書,接著上床睡覺。這是多美好的事啊……
唉!看來今天又要晚晚才能躺上床了……
「咳咳……」後方車廂傳出兩聲輕咳。
花漾倏地收回心神,想也沒想地就側身朝車廂裡問:「少爺,你出門前有喝過藥了嗎?你沒事吧?」
昨晚慕容逍在園子裡淋了雨,睡時屋裡的窗子又沒關,中午起床時略有咳嗽徵兆,府裡去請了大夫來,開了幾帖藥方。她記得剛才有一碗藥湯放在他桌上,就不知道他有沒有喝下。
裡頭沉默了一會,沉嗓才緩緩透出:「沒事……咳……」立刻伴隨另一聲咳。
她的眉頭不由得悄悄往中間蹙攏。「你真的沒事?要不要乾脆取消赴約,回家先好好休息一晚?」忍不住給他忠肯的建議。
「不用,我很好。」回拒。
車廂裡隔了好久都沒有再出現令人擔心的咳聲——一直拉尖耳朵注意著的花漾,一會兒後只得放棄隨時要趙通把馬車掉頭的準備,稍稍安心了點。
稍後,金燕城最富盛名、只在秋季開放的「溪南園」,由園子主人特地在今晚邀請全城重量級的文人雅仕、官商名流共襄盛舉,來一場入秋以來最盛大的賞菊之夜。
溪南園,成千上萬盆嬌艷的各色菊花在園中盡情綻放;晚風送涼,夜下的園子早已綴上點點螢燈,走動在其中的人影不但像飄移在花海中,也像是浮漾在星光中,詩情畫意得簡直像是場夢。
這就是園子主人刻意為來賓們打造出來的意境。當然,這也可使得眾文人詩性大發,當場出口成詩,或者提筆揮毫。
晚到的慕容逍,一踏進園裡,便理所當然地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他神色自若地回應熟識或不熟識人們的招呼;他本身便是一道奪目的光芒,輕易地便掌控了全場的氛圍節奏。
不過,今晚的慕容逍並沒有在這個眾人矚目的場合待太久。在他如願用他所收藏的兩幅畫換到園子主人的一枚古錢後,便退離幾乎所有人都圍聚在此的東側園子,漫不經心似地踩上遊客較少的西園。
花漾一直沒出聲地跟在他身後。
雖然這座園子果然名不虛傳,精心栽培的菊花美到讓人讚歎連連,不過她發現自己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慕容逍身上。
就算他的模樣看起來跟平常沒兩樣,談笑風生、迷醉眾姑娘家的層眼神色也一如往常,但因為是關乎他的身體狀況,所以她還是張大眼睛隨時提防著。
也因為這樣,讓她原本想趁機在他背後打個盹兒的計劃自動取消,此刻她的精神似乎仍好得不得了。
她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他看起來像是在賞花,心情好像也不錯;最後,他的步子突然停在一簇簇紫色菊花海的中間。
因為分神想著事情,她幾乎是及時煞住腳步,才沒朝他的背一頭撞上;可她的額還是微微碰到了他的衣服,她趕緊向後跳開。
慕容道自是察覺到了她在他背後的動靜,不過依舊不動如山。
「啊,對不起。」花漾沒忘了要道歉。
「難得到這地方來,你慢慢賞花吧。」像是帶她來就為了這目的,他語氣輕鬆地說。
眨眨眼,她盯著他的寬背一會,再緩緩地把目光移向四周——在月光下、在燈光下的大片花海。
這片夜裡的花海,確實是個美麗的奇景,讓她不禁邁開小步,四處東看看、西摸摸,漸漸地,渾然忘我地陶醉在花香裡。當她感覺似乎有一道強烈的視線在注視她時,猛一抬頭,才發現慕容逍凝看向她的眼光;下一瞬,她莫名的心跳加快,臉也燥熱了起來。
偷喘了口氣,她努力想平復自己飛快的心跳,卻似乎沒有用。
是因為他在看她,才讓她有這種近乎失控的反應嗎?可是明明之前她和他大眼瞪小眼一整天都沒事,難道是這裡的花香有毒?
這麼一想,她趕緊屏住呼吸。
不過……應該不可能吧?
忍不住用力搖搖頭,再伸手捏捏自己的臉頰,直到感覺呼吸似乎順暢許多,她趕忙朝被她拋在另一頭的男人跑去。
很快地,她回到他身前,朝他綻開一朵愉快的笑花。「慕容逍,有沒有人告訴你,你就跟花一樣好看?」
沒有哪個男人對於自己被比喻成花會感到開心的——聽到這夾著花香、宛如一陣清風飄回他身邊的丫頭,開口就是這麼讓人沒好心情的話,他低俯向她的俊顏微鐵青。
「你這是在讚美我?」雙手環胸。他盡量避免讓他的手有機會掐上她纖細的脖頸,或……撫上她嫣紅如醉的粉頰。
猶不知死活的花漾依舊笑咪咪。「這聽起來還不像讚美啊?若是有人說我像花一樣好看,我肯定會高興得跳起來。」
「我不是女人。」稍閃神地盯凝著她一笑起來便如陽光燦爛、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的臉,他硬聲道。
花漾仔細看著他在朦朧燈光、月色下不大好看的臉色,總算發現他是真的不高興。她趕緊收回笑,朝他誠心道歉:「對不起,以後我會注意不能把你比作花。」
他的黑眸瞬了瞬。「……在我身邊半個多月,你對我的感想只有這樣?」這兩天,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看來和先前似乎沒多大差別,如她所願,一切照舊。她依然在當他的不認真的丫鬟,而他也繼續不客氣地讓她忙得團團轉;不過,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有多少。
「對你的感想?」他怎麼突然對這有興趣了?花漾忍不住摸摸鼻子。「是你要我說的,若我說了,你不能生氣。」
「沒好話?」他的嘴角似有笑紋出現。
「也不是……」她搖搖手。「我只是覺得你這人讓我看不懂。」
「是嗎?」語調變得慵懶下來。
她用力點頭。「沒錯!因為你做出來的事,常常和我感覺到的你不一樣。還有,你在外面跟在家裡也不一樣。」
他不由得挑眉。「原來你不是個遲鈍的丫頭。」
「所以你承認你是個雙面人了?」像逮到他的把柄似,她大眼晶亮。
「那麼……」他忽地擒扣住她指著他的小手。「你喜歡我的哪一面?嗯?」溫嗓宛若絲綢般滑過。
先是被他的動作一驚,接著他儘是曖昧深意的問句,則是讓她猝不及防地心跳加速。「你、你……」被他抓住的手簡直像被火燙灼般,她試著掙開。自從兩天前在書房把事情說開後,她和他之間好像有了一點什麼不同了——沒錯啦!她還是在他身邊做著丫頭的差事,他也沒少派給她苦工做;但每當她不注意時,總會察覺他盯在她身上的視線;而他也不在乎被她逮到他在看她。雖然除此之外他沒再做出那天摟抱她的親密舉動,可他那強烈到讓人想忽視都難的目光,她怎麼可能當作沒看見啊!
「慕容逍,等等……你真的不大對勁。」原本要抽回的手,卻因為猛然想到什麼地停住,忘了那種不自在,反而用另一手貼上他的額。「……果然有些熱。」由掌心傳來的肌膚溫度,讓她眉頭皺住。她直直看著他。「你都沒感到自己有不舒服的地方嗎?」反握住他的手,將他往園子大門的方向拉著走。「我立刻送你回去喝藥休息。」
慕容逍一派懶散地任她擺佈,甚至還乾脆靠著她的肩,將半個身體的重量交給她,彷彿在突然間成了一個重病之人。
花漾原本也以為他是故意的,可當她敏感地察覺到他似乎正不斷竄升的體溫,並且抬頭看向他雖是一臉尋常、甚至含著淡笑,卻泛著淺淺紅潮的面色時,她的心立刻急快起來,哪裡還在意在外人看來,兩人像是在貼著前行的畫面!
「喂!慕容逍,你到底這樣子有多久了?怎麼不跟我說你不舒服?」她急,他的步子卻慢吞吞。要不是一路上會遇到其他人,她早就直接扛起他跑了。
「……什麼樣子?我說我沒事。」悶哼,不承認自己病了。
「對對對!你沒事得就跟一隻快被燙熟的蝦子沒兩樣!要不要我把你丟進池塘降降溫?」沒想到他連自己的體溫都高成這樣了,還能逞強說沒事!她忍不住翻白眼。
「丫頭,還是你小時候可愛多了……」沉默半晌,他接著低歎似地開口。「笨笨憨憨地好欺負……」
啥?說她笨笨憨憨?花漾咬牙,很想把這不知感激的男人推去沙坑裡埋起來。不過,她還沒有機會這麼做,因為這時一道訝異的男聲突然插了進來——
「咦?是慕容兄嗎?原來你在這裡。」
花漾立即循聲往左側看去,同時也敏感地察覺到身邊男人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僵。她當然明白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問題。
左側不遠處的明亮廊門下,一對男女待看清確是慕容逍,便毫不猶豫地走了過來。
那是一名白面斯文的俊秀男子,和一名風雅端莊的婉約女子。男子挽著女子的手走近,兩人的樣子看來極親暱,似乎是夫妻。
慕容逍的異常也只有那一霎,仍是立在原地,依舊懶懶地靠著花漾,彷彿他只是暫時停下來休息而已。
「孟兄,你也帶夫人來賞花?」回應來人的招呼,他的語調緩慢而低沉。
被稱作「孟兄」的男子微微一笑——但花漾馬上發覺,這男子望著慕容逍的眼神幾乎可說是意氣風發——點頭。「是啊!因為碰巧接到施園主的邀請,若梅正好也想來賞秋菊,所以我便帶她一起過來了。」寵愛地輕撫身畔妻子的纖手,他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慕容逍的臉,而他的笑並沒有到達他的眼底。「慕容兄,聽我爹和其他人說,你半個月前有來我和若梅的婚宴,怎麼沒去找我?你也知道,我很期待在那時得到你對我和若梅的祝福。」語帶惋惜地說。
聽到這裡,花漾立刻偷偷倒吸一口氣,終於知道這兩人是誰了——半個多月前?他提的不就是她去找慕容逍退婚、卻反而被他拖去的知縣府婚宴?所以,眼前這男人就是知縣府的獨子孟庭安,當然,他身邊的美嬌娘便是郝若梅了……
原來,眼前這位溫柔婉約的美麗女子便是那個讓慕容逍在酒樓喝悶酒、最後還跑去婚宴上喝醉到一出大門便不省人事的正主兒。
這一瞬間,花漾的心莫名地感到微刺、微痛。難怪慕容逍會為她失魂落魄,因為她的確是那種會讓男人想呵護、想疼惜的姑娘。再說,他們兩人又是自小青梅竹馬。哪像她,只不過是小時候遇上了他、而他卻是不幸地被他爹娘立下的婚約套牢。認真說來,她比較像是半路跑出來橫刀奪愛的壞女人吧?
如此想法讓她悚然一驚,令她不禁聯想到,傳言慕容逍和郝若梅本來應該會成親,但事實上郝若梅卻另嫁別人。難道……難道真的是因為慕容逍與她的婚約?
一時之間,她的腦子亂哄哄地,愣看著眼前的美麗女子失神了。
「……能給她幸福就夠了。孟兄、孟夫人,你們慢慢賞花吧,我們還有點兒事,先告辭了。」慕容逍不疾不徐、醇厚的低醇嗓音將花漾自恍惚中拉回現實。
隨即,她被他熱燙的大掌拉著走。
離去前,她忍不住回頭朝那個一直站在丈夫身邊沒說話的郝若梅望去一眼,沒想到這一眼,競捕捉到郝若梅投向慕容逍背影的一霎間,那一閃而逝的悔恨和怨……
她狠狠一震!
是她看錯了吧?
很快地,那一對夫妻便被他們遠遠拋在身後,終至不見。
慕容逍帶著她穿過遊人較少的園門,來到外面。沿著綿延的高牆外,他們往停馬車的大門方向走。
忍過了長長的沉默,花漾終於還是憋不住地開口了:「……她就是讓你那天喝醉酒的姑娘是不是?」
一出園門就繼續靠著她慢走的慕容逍低啞出聲,卻不是回答她的問題。「我頭暈,麻煩你說話時音量放小一點……」他確實開始感到身體沉重不適了。
「頭暈?!」一喊,她隨後警覺地降低音量。「你真的病了!」抬頭,藉著街旁映照的燈光,火速掃視了他額角微冒冷汗、略顯蒼白的臉色一眼,馬上忘了前一刻還纏繞在心裡的疑惑,她二話不說,一手穿過他背後扶住了他的腰,撐著他,加快腳步往牆邊一排的馬車接近。
其實慕容逍並沒有病到需要人扶,只是因為她微涼的膚觸讓他感到很舒服,才捨不得放。
沒多久,花漾找到了他們的馬車。
趙通一見少爺被花漾扶著過來,雖然嚇了一跳,不過還是趕緊幫忙將人攙上車廂,再跳上駕駛座。
「小漾,我看你還是進去照顧一下少爺,我怕少爺萬一有什麼緊急狀況……」趙通被慕容道的體溫和臉色稍稍驚嚇到,因此低聲對旁邊的小漾說道。
花漾想也沒想的立刻同意。
馬車隨即飛快但平穩地往回慕容府的路上奔馳。
車廂內只點著一盞小燈。悄悄爬進來的花漾,找了個位置便坐下,回視正張眸朝她蹙眉看來的慕容逍。
「啊……對了,茶!」猛地記起要來之前準備好、放在車廂裡的一壺茶,她趕緊移到放著茶點的角落。掀開木格,取出尚有餘溫的茶,她俐落地倒了一杯,然後再探過身子遞給他。
半臥在軟墊上的慕容逍沒說什麼,接過茶,三雨口便把整杯茶喝光。
「還要嗎?」她作勢要再替他倒一杯。他搖頭。
花漾重新坐好,眼睛一直不曾稍離他身上。
「頭還暈嗎?要不要請趙叔把馬車速度放慢些?」她壓低聲音問。
「不用……」話未說完,他驀地握拳掩嘴,逸出一聲咳。
眉心皺起,她火速移到他旁邊,手立即貼向他的額。她擔心地低頭盯著他仍算清醒但微現惱意不耐的黑眸。「再忍一下,很快就到家了。」安撫他,知道他應該正熱得難受。她一邊說著,一邊順手用袖口替他擦掉額臉上的汗。
任她輕柔地在臉上擦抹幾下,接著,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愣了愣,沒想到下一刻,他卻將她的手心貼放在他的左臉頰上。她霍地心跳如雷。
「你……做什麼?」暫時停住不敢亂動,她感到手心下他的肌膚除了燙,還有一種……麻癢的感覺……心還在快跳,這時她不知道該看著他似乎同樣灼人的眼,抑或他壓在她手背上的大大手掌。
「你的手是涼的,我覺得很舒服……」很受用的吐出一聲歎,他眼裡的躁意消減了三分。
她唇角一揚,毫不考慮地將自己空著的另一手主動放上他的右臉頰。「是嗎?那這樣呢?」有些淘氣地說。
炯眸閃過一道不可解的光芒,然後他慢慢伸出長臂,最後放在她的後腦勺。就在她還不明白他要做什麼時,他只略一施力,她便無從抵抗地俯近他,直到兩人的臉只相距數寸,她一驚,下意識屏住氣息。
「花漾,我想知道,你這裡是不是也能解我的熱……」沙啞低嗓充滿魅惑的氣息;他的力氣再加半分,下一瞬,她的唇便已落在他的唇上。
花漾瞪大眼睛,她看到在他含笑瞳眸裡自己的倒影,但令她腦袋轟然一震的卻是貼觸在她唇上這熱燙的、柔軟的……
「啊……唔……」總算意識到他在做什麼,她驚駭又羞急地叫了聲,沒料到在她猝不及防間,他反而順勢將熱度侵入她的唇腔間……
慕容逍終於嘗到了這丫頭清甜誘人的滋味,不過他並沒有放縱自己盡情採擷她的甜美。勉強喚回一碰上她的唇便差點失控的理智,他戀戀不捨地放開她的櫻色檀口,卻沒放開抱著她嬌軀的臂膀。和她一樣,他的胸口因急促呼吸,仍在劇烈起伏著。
「該死,咳咳……我在自找死路……」沙啞低喃。他更熱了。
至於花漾,飽受震撼的腦子就在耳畔響起他的低語與咳聲時猛地一醒!費力掙開他的環臂,她手忙腳亂地從他胸懷前翻身到一旁,坐到離他最遠的角落。搖搖頭,她羞窘地想把剛才的事自記憶中抹掉,但根本不可能!
她的心狂跳著,臉頰也燒燙著。她不是小娃娃,男女之間的親密舉動她當然知道,但即使她多少有心理準備退不了婚就要成為慕容逍的妻子,卻從沒想過他會這麼親吻她……
「……你……」努力地穩住呼吸,她看向他;可在下一霎,她卻被他皺眉抿唇、額角不斷冒汗的模樣驚得忘了原先要說什麼,立刻毫不猶豫地又爬回他身側。「你沒事吧?你……你再忍著點兒……」繼續替他擦汗,甚至顧不得羞地乾脆動手扯開他胸前的衣襟,好讓他可以涼快一些。
幸好在她急急地替他想辦法散熱的稍後,馬車終於在慕容府停下。
趙通一衝進去通知其他人,立刻便有幾個家丁急忙跑出來,用最快的速度將慕容逍送回房,同時去請大夫的人也出門了。
慕容逍病重的消息火速傳遍整個大宅。
大夫很快便被請來府裡,衛伯忙指揮下人燒熱水、煎藥。一時之間,煙波園籠罩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稍晚,服下藥的慕容逍陷入昏睡。只略略鬆口氣的衛伯特地派了兩名小廝和丫鬟輪流看顧慕容逍。至於一直守在他身邊、看著他終至睡去的花漾,這會兒則正被衛伯趕回房。
「衛伯,我還不累,我可以再照顧他。」她向衛伯爭取留下來的意願。大夫說慕容逍的病今晚必須更小心看護,只要身體的燒能退,就會完全沒事。雖然她清楚她看顧人、伺候人的本事比不上這宅子裡的人,但至少讓她可以看著他也好啊。
她怎麼也沒想到那看起來永遠一副不倒模樣的男人,也會有說病就病的時候。
衛伯的眉頭一直糾結著;這時他不由得看了看一臉認真又不安的丫頭。
自少爺出門前丟下那句話後,他便思索著小漾從第一天來到家裡至今的所有事。這使他愈來愈確信,小漾的真實身份必定就是少爺所透露的。這至少解釋了,為什麼少爺對她的態度特別的原因。至於她為何要隱瞞自己的身份,又為何要當起少爺的貼身丫頭這種種疑問,他自然明白事有蹊蹺。不過,即使已心知肚明她是花家的小姐、少爺的未婚妻,他卻打算暫時保持沉默,至少他得先瞭解少爺的心意再說。
「小漾,少爺有好旺他們輪流看著,絕對不會有事。你已經累了,還是先回去休息吧。」他瞧出她流露出的真切關心,可卻不答應她的請求。
「衛伯……」她不死心。
「你早點兒去睡,明天再早點兒過來,這不就好了?快走。」乾脆趕她。衛伯並不怎麼擔心少爺這跟以前被下毒、被暗算相較起來根本不算什麼的小病,所以他不想讓她放棄睡眠時間。
說不動衛伯,花漾到最後只好在他的監視下離開煙波園。
好!聽衛伯的話,慕容逍絕對不會有事,慕容逍有其他人細心看顧就夠了——她回房,真的不再胡思亂想地上床睡覺。
第二天,她比平日的時間還早了一個時辰起床。
外面天色仍暗,她已經踩著地面微被露珠弄濕的石徑往煙波園跑。
點著小燈、散發溫暖柔光與寧靜的寢房內,只見坐守在慕容逍床邊小椅凳上的好旺,正閉著眼打盹兒。
花漾推開門,放輕腳步地走近。停在床榻前,她沒有刻意叫醒好旺。低俯下身、仔細地在慕容逍看似已沉靜平穩的睡臉上打量了一會兒,接著伸出一手,輕輕地覆在他的額頭上。
……不燙了。
收回手,她鬆了口氣。
一轉眸,她移到好旺旁邊,輕拍了拍他的肩。
挺直了睡歪的腰桿兒,好旺立刻被驚醒。「咦?什……」他慌張地轉頭張望。
「噓……是我。」花漾趕緊小聲制止。
好旺一看清眼前的丫頭正是小漾,馬上放下心,抹了抹被嚇出的冷汗。「小漾,怎麼是你?……咦?天都還沒亮……」驚訝。
「好旺哥,少爺他昨晚一夜都很好嗎?他現在沒事了?」忍不住低聲詢問慕容道的狀況。
好旺搖搖頭又點頭,一邊回答她,一邊打著呵欠。「少爺昨晚的狀況不太好,身體有時燒有時不燒,他身上的衣服和被褥都被汗水浸濕,我們已經替他換過了兩回……還好他半夜又喝了一回藥,病情終於穩定下來,沒再燒了……」看顧了大半夜的他,那時和小春可是忙得連偷懶的時間都沒有。
花漾同情地看著他眼下濃黑的陰影,知道他真的是累壞了。所以當她提議請他去休息、換她來替代時,他簡直像遇到救星似,立刻高高興興地謝過她。
很快地,屋裡剩下她和躺在床榻上的慕容逍兩人。
坐在小椅凳上,再次探查了他的呼息心脈都沒異常後,放下心的她卻忍不住撐著下巴,望著他的臉發呆。
其實拋開他風流荒唐的那一面不提,他的確是個會令所有姑娘著迷、愛上的男人。只是,他雖看似寵愛他喜愛的姑娘,卻是一個沒人能真正得到他的壞男人;而這壞男人原本根本不可能多看她這平凡的丫頭一眼,卻因為一個多年前的婚約,他們才不得不牽扯在一起……
如果可以不用娶她,想必他會很開心吧?也或許……那時候他就不用和真正相愛的郝姑娘分開了。
不由得憶起昨晚在「溪南園」碰上的那位美人兒。的確,那美人兒和他看起來就像一對金童玉女,也難怪她最後望向他的眼神會那樣的哀怨。
她輕輕歎口氣,摸摸自己的臉頰。
若她是男人,也會喜歡那樣的女人;所以,他昨晚突然親她,肯定是因為生病燒壞了腦子,而不是因為喜歡她……
糟糕!怎麼連她的腦子也跟著壞了,她竟然在幻想這男人也許有一點點喜歡她——她自嘲地笑了笑。誰教她爹娘、家裡人,還有師父他們總誇她是個人見人愛的姑娘,這才會讓她對自個兒從沒產生懷疑過。
眨眨眼,回到現實,她繼續凝視著他少了幾分血色、卻仍俊美得過分的臉龐。
怎麼辦?假若她喜歡上他了呢?
天大亮。
慕容道房裡陸續有人進來了又出去,其中包括衛伯、端早飯端藥來的下人。
衛伯一早來,像是料準了會在屋裡見到花漾,所以只問了慕容逍的狀況便離開去忙其它事;而在她匆匆吃完早飯後,有人端了藥湯來,不過就在他們打算合力喂慕容逍喝下藥時,他倒悠悠醒轉了過來。
沒多久,慕容逍已經清醒的消息立刻讓所有關心他的人紛紛鬆了口氣,就連原本籠罩住大宅的凝肅氣氛也陡然煙消雲散。
病來得快,也好得快的慕容逍,醒過來才半天,便已經完全恢復了精神和體力。
就連花漾也被他復原的速度嚇了一大跳。沒想到才隔了一夜,原來還病得走路都要人攙扶的他,現在倒是生龍活虎了。
輕易察覺到她的視線,慕容逍驀地自書房內偏過頭看向她。
沒閃避他投來的挑眉瞳眸,她朝他作了個鬼臉,轉身從書房石階上躍開。
又是來找他的神秘黑衣漢子。
這是半個多月來,她第二次看到像是出自同樣一批總是神情嚴肅、氣勢內斂、卻讓她一眼就看出是武功深藏不露的黑衣漢子出現在慕容府。不過上一回是兩個,這回是一個,面孔都不一樣。
本來要端茶點給剛才在書房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的慕容逍,但當她一發現書房裡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個黑衣漢子後,便想也不想地避開。
找了張在樹影下的石椅子坐,她順手把茶點放在旁邊,視線望過去的還是書房的門口。
雖然來到慕容家已經超過半個月,可其實她對真正的慕容家、甚至慕容逍瞭解得還是不夠多。或許是因為她早打定主意擺脫慕容逍未婚妻的身份,所以就算她聽到、觀察到什麼,也不會多嘴去問。就像外面的人傳言慕容逍是皇孫、慕容家藏有稀世寶藏,就連慕容家地底下有秘道迷宮通往京城的誇張謠言也有人在傳,但她哪有心思去想這些!
不過,即使她沒去想,卻還是直覺清楚慕容家自有慕容家的秘密。她又不是呆子,不會真以為偶爾讓她察覺到慕容逍的身邊、甚至慕容家有人暗中保護著是她的錯覺。有好幾次,她差點就要開口問慕容逍了,只是最後還是決定閉嘴。她得少生好奇心、少涉入慕容家的秘密,因為她不是慕容家的人;而且,她以為自己以後不會和慕容家有太大牽扯——只要慕容逍實行他的承諾。可是現在……
背靠著身後的大樹,她忍不住搔搔臉頰、皺皺眉頭。
她喜歡慕容逍啊?
承認自己其實有一點點喜歡那個看似多情卻無情、彷彿單純卻複雜的男人不難,可這卻還是不足以讓她心甘情願自此放棄要他退婚的計劃;尤其在她終於見過那溫柔美麗的郝若梅後,她更不可能當作什麼都不知道,毫無愧疚地和他成親。
搖搖頭,她微紅著臉把突然躍上腦子、關於他親吻她的回憶甩掉。就在這時,書房門口有了動靜,只見一個人影從裡面跨步出來。
花漾立刻下意識跳了起來。
那是一直和慕容逍待在書房內的黑衣漢子。黑衣漢子隨即也發現待在院子的她。
出人意料地,那眉角有道疤痕的黑衣漢子冷靜的目光一掃到她,便無言地朝她做出一個「過來」的手勢。
她一愣,但仍是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她一下子便踩上書房前的石階,原本以為這個渾身氣勢、有高手風範的黑衣漢子有什麼話要對她說,沒想到他只留下一句:「少主找你。」後,便自她面前閃身離開。
傻眼地盯著黑衣漢子很快從園門消失的背影,花漾回過神,才想到他那個奇異的稱呼——
少主?
他喊慕容逍「少主」?
這時,她又直覺到被注視了。一抬眼,她馬上發現屋裡的慕容逍正神情閒適地側靠著書桌朝她看來。
被他迷魂般的黑眸盯住,花漾感到自己的心又在狂跳了。偷偷歎了口氣,她一腳跨進了書房。
沒靠他太近,她在離他前方五步外的地方停住。「你忙完啦?」泛開笑臉招呼。
「你來。」他卻直接對她勾勾食指。
眨了眨眼,她向他走近兩步。「好了。有什麼事你說吧。」她已經努力讓自己在他面前像之前那樣自在了,可是……說她可以完全不感到彆扭是騙人的。
慕容逍凝視著她不懂得隱藏情緒的小臉,嘴角的笑痕明顯。驀地,他踱向她,縮短兩人的距離;抬起手,緩緩朝她立即瞠圓大眼的臉摸去,而在她略僵的身子反應下,他的手越過她的臉往上,將落在她發心的一小撮柳絮拈起。「……你方才為什麼要走開?我以為你會想知道他是誰。」鬆開指尖,他宛如聊天般地說著,指節在若有似無地滑過她粉嫩如嬰孩般的臉頰後,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地轉身,回到大桌前。
至於被他的舉止搞得迷惑又防備的花漾,則是在他沒事似地退離兩人聲息可聞的範圍之後,這才大夢初醒地注意到他剛說過的話。
她看著他挺拔的背,驚訝地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我是故意走開的?」
「原來我猜對了。」沒轉回身,雙掌仍撐在桌面上的慕容逍哼了聲。
她愣了愣。他猜對了什麼?
「你就是抱持著這種不打算和慕容家有過深牽連、自己不會是慕容家的人的念頭,所以只要我身邊有敏感人物出現,你就乾脆避開,是嗎?」他不怒反笑。以前他並沒有觀察到、也不在意她這反應,但今天她自然到幾乎是習慣性的在他書房有人時便閃的舉動,卻首次挑起他的注意;尤其只要他稍加細思就能察覺這背後的意義後,怎不叫他惱火!這丫頭甚至連衛伯神色凝肅地要找他商量事情時,也能機靈地找藉口跑開去。
沒想到他竟會輕易看出她的想法,她先是詫愕,然後是鬆了口氣地笑了。「我覺得我真的只是個外人。難道你不介意讓一個外人隨隨便便就打探到自家的秘密?」既然他都看出來了,她當然也就理直氣壯了。
「秘密……」輕喃這兩字,慕容逍低笑一聲。也是!就是她什麼都不知道才能當個外人當得那麼無憂無慮——他陡地壞壞地挑開唇角。「花漾,你還認得這個人吧?」隨手抽起桌上的其中一幅畫像,他偏過身,朝她展開畫像。
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花漾的心思倒是立刻隨著他拿在手上的畫像被轉移開。她不由得上前,將畫裡維妙維肖的橫眉大臉男人再瞧得仔細一些。
「……這個人……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很眼熟。她抿嘴蹙眉,認真想著。
忽然間,她腦中靈光乍現。「啊!他是那天在畫舫上打過來的那些人之一!」叫了聲,她真的想起來了。而當慕容道慢慢把畫像放回桌上,她順勢往桌面瞧去,沒想到那幾幅攤在上面的畫中人物,她一樣不陌生,全是跟那天打架事件有關的其中幾個人。這下,她終於起疑地抬眸向慕容逍望去。「這是怎麼回事?他們……」
「這七個不是本地人,他們是被人指使來製造那場事端,目標是我。」低頭回應她的迷惑,他答案給得爽快俐落。
花漾一驚。「他們被指使來打你?」
「不,是要我死。」他的眼神逐漸聚攏烏雲,在她的震驚表情下,他的語氣仍然淡定平緩。「不過,他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等一下!你是說……」他只不過短短幾句話就讓她腦袋大亂又心驚膽眺。她趕緊叫停。先深吸了口氣,才能消化剛自他口中吐露出的驚人事實。「你的意思是……以前也有人想害死你?以後還會有?……為什麼有人要置你於死地?你知道那人是誰是不是?」念頭很快轉動,她對他發出連珠炮似疑問。
第一次聽到他的生命一直遭受到威脅的事,她只感到緊張和不安的戰慄陣陣敲擊她的胸口,很難冷靜下來。她更沒想到那些人的事,他竟然到現在才說!
輕易瞧出她毫無掩飾的心急和警戒,慕容逍只頓了一頓,這才瞧進她的眸心。「花漾,如果我說這是關於慕容家的秘密,你知道了便無法回頭地得和我牽扯不清,你還想聽嗎?」似真似假地給了她選擇的機會。
「咦?什麼?」錯愕。「秘密」這兩字立刻讓她下意識退後一步,但……他有危險的事和知道秘密的後果,真的讓她陷入兩難的掙扎。「……慕容逍,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忽然有了這樣的聯想。要不,怎麼會她才剛表明不打探人家家裡的秘密,他就馬上冒出個秘密來?
他的唇角牽出一抹不冷不熱的笑痕。「既然知道是陷阱,你可以不跳。」承認。
忍不住丟給他一記白眼,她差點要跺腳了。「喂!你明知道我只是想關心你,你幹嘛連這也要刁難?」
「抱歉,本公子一向不接受『外人』的關心。」哼了哼。
慢半拍的她,終於聽出來了這男人的用意。她猛地眨眨眼——不是吧?原來他不喜歡她「外人」的用字哦?
「……那好吧……我……我還是不要聽好了。」直接放棄掙扎,她又後退一步。她的確無法改變自己的心意;直到此刻,她清楚自己仍沒認真把眼前的男人當未來夫婿,所以即使擔心他的安危,她寧願忍著。反正,他還有很多人保護他,又不缺她一個。
慕容逍卻在她退後時,倏地捉住她的手。
她的呼吸微岔,不解地看著他箝住她手腕的大掌,再抬頭看向他。
「花漾,我要你隨我上京。」攫獲住她的視線,他用一種輕柔但不容拒絕的語調開口。
咦?怎麼突然改變話題……她卻沒有鬆了口氣的感覺。「上京?為什麼突然要上京?而且……從這裡到京城最快也得十來天,我不……」只稍算一下時間就要拒絕。
「我已經寫了封信到花家,伯父伯母應該過幾天就會收到。」他的俊顏總算出現一抹愉快的笑意。低睨著她一時驚呆住的小臉,他戲弄似地慢慢將她拉近身前,一邊用話堵她的退路。「我說你在你師父家待倦了,突然臨時想到未來的夫家看看,所以我很竭誠地歡迎我的未婚妻成為慕容家的寶貴嬌客,直到你想家了,身為你未婚夫的我會親自將你送回家門……你認為我這封信寫得如何?」他的聲音溫柔可親極了。
花漾卻聽得差點跳起來。「什麼?!你真的寫這封信?!你你……你怎麼可以……」本來她打算從頭到尾隱瞞自己到慕容家的事,就是為了到時候若是慕容逍退婚,她爹娘才不會懷疑到她身上來,可沒想到現在他竟然寫信跟她爹娘提她正在他家的事……
他到底是想怎麼樣啦?!
難道他真的甘心娶她、真的打算對著她一輩子嗎?
「我說過,除非踩過我的屍體,否則你只能成為慕容家的少奶奶。」長臂不動聲色地環在她的腰上,他低首凝視著幾乎已經落入他懷中的丫頭,心口再度充溢著一股暖洋洋的滿足感。「你以為你在這裡的事,真的可以永遠瞞住?我是為你好,為免你日後被伯父伯母發現而受罰,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讓他們知道;所以你現在不用急著在預定的一個月內回家。」
終於察覺到兩人過於靠近的接觸了。她瞪著他胸口的衣襟,感受到自己不爭氣的臉臊和心跳,立刻有些狼狽地雙手握拳抵在他的胸前要推開他。「你……慕容逍,明明你不喜歡我,明明你對這樁婚事也不贊成的……」她急惱地仰起下巴朝他喊。
他黑瞳深濃地一瞬。「是嗎?」淡喃。驀地,他只略俯下臉便準確地封住她水嫩的唇。
又被他的舉動一嚇,已經有了一回經驗的花漾,儘管在警覺到他眼神有異時便別過臉要閃,卻還是快不過他掠奪的速度。下一霎,她發覺不但她的唇淪陷,就連她的呼吸、意識也統統被侵襲了……
他深入卻溫柔地挑逗著她、探索著她甜蜜的滋味,一直到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才饒過她;可他熱燙的雙唇隨即轉至她頸後,輕咬著她柔嫩的肌膚。
「……花漾……你真的認為我不喜歡你?我不贊成和你的婚事嗎?嗯……」濃重的吐納和低懶的啞嗓就在她耳邊,害得本來就被他這情場高手逗吻得只能攤在他懷臂中頻頻喘氣的她,這下腦子更是幾乎要和成一團泥了。
他他他……好可惡!
好不容易掙扎尋回正常的呼吸,好不容易勉強找回清醒的思緒,花漾一邊忙著阻擋他令人臉紅心跳的啄咬、一邊注意到自己竟不知何時變成坐在他的膝上……
「……放……放開我……慕容逍!我不是你外面……外面那些美人兒……你……你快給我醒過來。」她只想到說不定他是突然又病了,所以才把她當成他的那些姑娘。而她討厭這一點。
戀戀不捨地歎了口氣,他靠坐回椅背,可仍不願放開懷裡這渾身充滿陽光青草、充滿大地味道的丫頭。他目光灼灼地瞅住她又羞又惱的臉蛋。
「你不是她們,花漾……」不由得抬指,憐惜地勾勒她雙頰的線條。「再多的美人兒也抵不過一個你,你還不明白你對我而言是特別的嗎?」
或許是之前太習慣他對一個個姑娘們的甜言蜜語,所以花漾想也不想地搖頭。「不,那只是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妻』,讓你覺得我特別罷了。」她又不是三歲小娃會任他哄。「慕容逍,我就當你一時昏頭了,我們都忘了這件事好不好?那個……你先放開我怎麼樣?」試著和他講理。
他的長指下滑到她的頸項、佇留。「你讓我……非常想試試看把人掐死的滋味……」笑沉了。
她立刻捉住他威脅性十足的大手。「喂!你這個人……」
「我這個人,還是不值得你信任、不值得你托付終身嗎?」沒想到他接住了她的話,一雙令天下女人迷醉的烏眸既認真又憂鬱地瞅住她。「你以為你只是因為『未婚妻』的身份,才讓我說出這些話?花漾,我在你的心裡,難道一丁點份量都沒有?」
這、這……這男人竟然用這種「楚楚可憐」的眼神看她——花漾被他這簡直像妻子在控訴丈夫惡意遺棄的哀怨語氣一說,天生豐沛的同情心外加正義感立刻無法控制地一湧而上。
「有有有!你是我的未婚夫,在我心裡你當然很重要!而且你當然值得我信任、值得我托付終身,你別想太多了,我我……說的都是真的!」說得太快,差點咬到舌頭。
男人的眼睛倏地一亮,不過其中一閃而逝的狡詐可沒讓他欲誘捕的獵物發現到。
「……好,我相信你。」與她對視了一下,他才總算頷首;同時也跟著動手將一樣東西往她頸項套。
她一愣,低頭,隨即發現她脖子上多的是什麼了——一條並不陌生的半邊鑲金玉珮。
「這是你的,不准再隨便丟給我,聽到了嗎?」重新將她一來就退還的慕容家定親信物再掛回她身上,他這才滿意地笑了。
好像……有種上當的感覺。花漾不禁研究似地緊盯著這男人陰晴不定的神情。「……慕容逍,你為什麼跟以前不一樣了?你這麼高興要跟我成親?那你那些紅粉知己怎麼辦?」毫不拐彎抹角地對他提出疑問。
「你會吃味兒?」他定定凝看著她清澄的黑白大眼。
她想了想,不由得看了看他仍鎖在她腰際的臂膀,再回到他俊爾含笑的臉上。「我不知道。也許我們還沒成親……我想,只要我不在意你,我們應該不會有這問題。」她實話實說。
他箍著她的力道猛地一緊,可他臉龐的笑意仍未減半分。「你認為這就是我們婚後的相處之道?不用在意彼此地各玩各的?」這丫頭竟會有如此想法!難不成又是她那古怪的師父教的?
忍不住皺著眉,她開始扳他的手。「我只是尊重你的生活方式,你當然不可能因為我而改變……喂!我們怎麼會說到這麼遠?你先放開我啦!」滿不在意地回他,最後她是為了竟然還被他「挾持」著而生氣了。
她可不想再被人碰見第二次!
沉默了半晌,慕容逍看著她氣撲撲的小臉,輕描淡寫地開口:「我娘的忌日快到了,我想要你和我一起上京城去祭拜她。她一定很高興再見到你……」
慕容夫人的忌日?
忘了掙扎,花漾立刻抬頭看著他沒露出什麼情緒的臉龐。
慕容夫人……是在多年前過世;也就是說,那時候的慕容逍也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吧?可是他當然已經知道失去親人的痛……
突然間,她眼前似乎恍惚浮現一個少年一臉悲傷地在宅子四處徘徊的圭裡面……
她的心跟著揪緊。
「那個……你……你忽然要我隨你去京城,就是為了祭拜你娘?」勉強抑下差點就要伸手去撫平他眉間皺褶的衝動,她記起他剛才提起的事,慢慢回過神,她這時才感到古怪——為什麼要祭拜慕容夫人得跑到京城去?難道慕容夫人沒安葬在這兒?
彷彿從她的表情中輕易看出她的疑惑,慕容逍的唇角微微一抿。這時他反而主動放開她——將她抱到他身邊的椅子坐下,自己倒起身去桌上斟茶。
不過,他很快便發現,桌上的茶沒了。
一抬頭就看見他在做什麼的花漾,突地瞪大眼睛,低喊了聲:「啊!茶點……我忘了!」跳起來,馬上往書房外跑。
一會兒之後,衝回來的花漾,手上已經多了一盤子的茶和甜點。她臉不紅氣不喘地趕緊把剛才忘在外面院子裡的茶點擺上桌。「對不起!之前我本來是要把茶點端進來給你的,可是那位黑衣大哥一招呼我,我就忘了。」一邊解釋,一邊替他倒茶。「唉呀!茶都涼了!……我再去換一壺過來好了。」擔心他喝不下,她轉身就要往廚房跑。
「不用,你坐下。」慕容逍從容出聲,拉回了她匆匆往外的步伐。
也為她倒了一杯茶。
花漾回頭,瞧他果真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這才慢慢踅回來,在他對座坐下。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優雅自在地喝下一整杯茶,然後把眼光對上她,她的心立即又怦怦跳快。
「把它吃完。」沒想到他忽地指著桌上那碟甜點對她下令。
正要搖頭拒絕,但她的肚子卻在這時發出不合作的「咕嚕」聲。微紅了紅臉,她不想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地拿起叉子,不客氣地開始朝碟子上的紅豆糕進攻。
反正她在他面前也裝不成大家閨秀了!她就是個食量大、力氣大、又粗魯的姑娘啦!既然他不怕她辱沒了慕容家少奶奶的形象,堅持要完成他娘的遺願,那就只好請他多擔待了。
看她豪爽地大口吃東西似乎是件樂事。慕容逍就這麼專注地盯著她把整碟糕點全掃下肚、再狂灌了兩杯茶後,這才慢慢斂回嘴角的笑,接續剛才的話題。
「我娘是皇族的十二公主。所以,按照當今帝王的旨意,她一開始就被安葬在帝王家的皇陵中。」毫無保留地對她說出屬於慕容家的秘密,將她乍地瞠目結舌的滑稽表情盡收眼底。「當年我娘和我爹相愛,經歷了一番波折,兩人才終成眷屬。不過,為了平息另一位公主的怨恨,我娘請求皇上賜她庶民之身,並完全隱去前公主的身份出嫁。我爹娘,是我見過天底下最恩愛車福的一對有情人;本來他們可以白頭偕老過一輩子,如果不是那個人……」原本簡扼述說、充滿淡淡溫暖回憶的語氣,卻在最後提到「那個人」時,一轉為冷冽。
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關於他爹娘的事,也終於證實外面的傳聞果真有幾分真實,花漾被震撼住了。原來,慕容夫人真的是公主!
但更讓她強烈不安的是慕容逍最後那個意思……好像……慕容夫人當初的死因並不單純……
那個人?!
難道慕容夫人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的?
聯想到這可能,她不由得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同時也莫名其妙地想到就在剛才,慕容逍也曾提起有人一直要置他於死地的事。
她怎麼忽然感到週身一陣寒……
「你……不會是要說……你娘的死跟那個人有關吧?」早已管不得別人家的秘密不秘密了,她眼眶有點兒發酸地望著他回異於平常溫朗模樣的冷峻神情,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了。
回視她,他渾身散發出緊繃的壓迫感。就在她差點受不了他冰凍似的注視和沉默、要跳起來乾脆去外面喊一喊再回來時,他才終於啞著聲音開口。
「九年前,我爹帶我娘去拜訪友人的回程途中,臨時收留了一對又瞎又瘸的母子上馬車,打算順路載送他們一程。沒想到才過沒多久,我爹娘就相繼被迷昏,等到我爹醒過來,才發現我娘已經被毒死在他身邊,而那一對母子早已不知去向……」迷離傷痛的眼神隨著他刻意抽開情緒逐漸恢復清澈。「有整整兩年的時間,我爹一邊沉浸在失去妻子的痛苦中、一邊追尋那對母子的行蹤。兩年後,他找到了。不過,他慢了一步,有人已經在他之前殺了那對母子。只是,殺他們的人沒想到,那兩人在死前還是留下了殺他們的人的線索。我爹在那時才終於證實,那個在幕後操控這一切的人,果然就是他一直懷疑的那個人。」
花漾幾乎是大氣不敢喘地聽著。
慕容夫人……竟是被人毒死的!究竟是什麼人會對她下那樣的毒手?可,怪的是,同在車廂裡的慕容夫人死了,慕容老爺卻沒事?難道那個人只跟慕容夫人有仇?
「……那個人到底是誰?你們已經找到他報仇了嗎?」她很想安慰這意外失去娘親的男人,卻又不知從何安慰起。因為事情畢竟已經過了那麼多年,當年的男孩現在都這麼大了。
不過,她還是忍不住移坐到他身邊,然後,默默地握住他一隻手掌。
慕容逍的心一動,視線落在她放在他掌心的小手上。他當然明白她的用意。一股暖意驅散了他眼底的冰寒,他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
「不,我們暫時動不了她。這幾年來,我爹不知和她交手過多少回,明知道她就是害死我娘的兇手,偏無法傷她一絲一毫。而且在她清楚我們懷疑她、盯緊她的情況下,她還能派人暗算我,我不得不佩服她的膽大包天。」他恨恨地咬牙。
她倒吸一口氣。「暗算你?原來你說一直要置你於死地的人,就是害死你娘的人?」到這時她才明白這兩樁事件的兇手是同一個人。但她還是不明白……「慕容夫人是皇室的人,她被害死,那個萬歲爺難道不會下令追究?難道你們沒告訴他,她是怎麼死的、被誰害死的嗎?」
他用一種莫測高深的眼神看著她,冷淡一笑。「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但是連他也無法下令殺她,他能做的只有隱瞞真相、粉飾太平。」
這下她真的不解了。「怎麼會這樣?莫非那個人跟萬歲爺有什麼關係?」心直口快。
「是三公主。他的另一個女兒。」他說出答案。
花漾完全愣呆住!她的腦中一片混亂,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泛過一陣寒顫。不……不是吧?那個毒死慕容夫人、追殺慕容逍的人是……三公主?那……那她不就應該算是他們的親人,怎麼會……
看出她受到驚嚇的表情了——慕容逍的血液裡早就對那女人沒有任何親情了。他用拇指抬起她的下巴,像是要蓋過她的驚嚇似地,他傾前,在她唇上輕啄了一記,放開。
「知不知道那女人為什麼喪心病狂了這麼多年?」他寧靜地勾視著她,出題。
她是被他偷襲後、又慢了好一下才趕緊伸手搗住自己的唇。瞪著他,她的臉熱得發燙。
「……為什麼?」首次察覺到這男人還是個無賴,她剛才怎麼會覺得他可憐的?
「因為當年是她先喜歡上我爹的,沒想到我爹卻和我娘一見鍾情;再加上皇上原本就比較寵愛我娘,所以她才更加恨我娘。不過她殺了我娘還不夠,我和我三個姊姊都是我爹娘恩愛的證明,她也一直想毀之而後快。」他說得狀極輕鬆,她卻聽得心驚膽顫。
沒想到那個三公主對他爹的喜歡還真是執著得可怕……那種程度,真的可以稱得上是喪心病狂了。
「對她,你們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難道……萬歲爺都不管?你們算來也是他的女婿和孫子啊。」思及那個應該可以阻止悲劇發生、卻放手任其發生的皇帝,她忽然感到不平了。
慕容逍有些著迷地凝視她為他氣憤發紅的小臉和晶燦明亮的靈眸。
「其實他並不是什麼都不管。」很久以前他就能瞭解體諒那老人的為難。「為了我們的安全,在我娘被毒殺之後,他便立刻秘密派了一組鐵衛給我們。而且自那天起,他們就完全聽命於我們,不受其他人、甚至皇命管轄。我的命,至少有幾次是被他們救回來的。」
她腦中馬上浮現她剛剛見過的黑衣漢子。
「是剛才在你這裡的那個黑衣大哥嗎?」她憋不住疑問。
他點頭。
「所以……那幾個在畫舫上攻擊我們的人,也是你派他們去查出來的?為什麼你會懷疑那幾個人攻擊的目標是你?」忍不住回想當天的狀況,她根本沒察覺到那幾個人是針對他。
「直覺。」他說的卻是個令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應的答案。
搔搔額頭,她睨向他一臉正經的表情。「你該不會是常常在提防人暗算,所以練著練著就練出直覺來了吧?不過我想,這個應該叫警覺才對。」她隨即又想到一個問題了。「既然你知道那個三公主對你不安好心、一直要對付你,可是我瞧你卻像是沒事人一樣,老是四處拈花惹草往外跑,難道因為有黑衣大哥在暗中保護你,所以你就不擔心了?」原來她偶爾會察覺到暗中在保護他的力量,就是他口中的鐵衛。她現在總算明白了。
那……她那天在船上其實不用動手,他們應該很快就會蹦出來救他是不是?
盤起手臂,他挑眉閒適笑了。「你的意思是,為了躲開危險,我應該把自己關在家裡,最好什麼地方都不去、什麼事都不用做?」
頓了一下,她又認真想想,好像不大對。
「那個瘋婆子就算殺不死我,也想逼瘋我,我可沒興趣陪她一起瘋。」他說著,緊盯住她。「你怕跟著我,會有危險?」沉聲。
因為還不願現在就放她回家,更何況這丫頭也還沒完全放棄退婚的念頭,所以他才決定帶她一起上京。至於安全上的問題,他相信就算有事,他也保護得了她。
花漾搖頭,反而問:「在京城,那個三公主也會對你下手?」
「在京城,她多少會有所忌憚。不過她知道每年這個時候,我一定會上京城祭拜娘親,所以有幾次她都挑這機會派人埋伏出手……」交手多年下來,他多少清楚她會做些什麼。
「那她……不會傷害伯伯吧?」她想起最關鍵的慕容老爺。就因為愛不到慕容老爺,所以三公主才有這麼多瘋狂之舉,難道她以為只要慕容夫人死了,她愛的男人就會回頭愛她嗎?背脊透過一絲涼意,她從不知道這世上竟有這樣冷血又殘忍表達愛意的方式。
慕容逍看得出來她在想什麼。「不會。她雖然可以傷害全天下的人,卻把我爹看得比她的生命還珍貴;我爹若肯跟她多說兩句話,她大約就會平靜個一陣子下找我們麻煩。她知道我爹恨她;不過,得不到他的愛,能讓他恨,她也甘願。」握住她稍涼的小手,他的眉眼有著笑意。「我明白你的願望是可以遊遍五湖四海、行俠仗義。也許你可以將陪我上京,當作是你實現願望的第一站。」比較像是在誘拐的語氣。
他掌間的溫暖熱力似乎傳進了她的肌膚裡,可她雖然生起了一絲眷戀,卻還是趕緊把自己的手抽開。她還想保持腦子清醒。
「我覺得那些黑衣大哥會比我有用。」雖然她自認功夫不差,但她也不會以為這樣就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再說,那些黑衣鐵衛可是保護他多年、也和三公主周旋多年,他們比她更懂得如何對付三公主使出的詭計。為了他的安全,她實話實說。
睨了她一眼,他倒出乎意料之外地沒再繼續逼她。
但花漾被他盯這一眼,卻直覺頭皮發麻,沒好預感。
藉口替他去看看他的晚餐準備好了沒有,她匆匆逃離他的視線往外跑。
接下來的兩天,慕容逍仍照舊出門赴約,照舊三更半夜才回家。這一晚,他甚至還爛醉到被花漾和趙通從某個青樓姑娘懷裡拖起來、扛上馬車送回去。
雖然慕容逍的生活似乎和先前沒啥兩樣,而自從兩天前在書房他對她透露所有關於慕容家的秘密後,他就沒再開口跟她提到京城的事。可是,他表現得愈平常、愈當沒這回事,她反而愈覺不自在,像有塊大石頭壓在心裡似的。還有,他對她的態度……這兩天,他對她還比較像她初來時,既不客氣又疏離;當然,他也沒再對她做出一些逾矩的舉動……
她應該對他的恢復常態鬆一口氣的不是嗎?但為什麼他現在表現得愈像個冷淡的主子少爺,她卻愈感到不舒坦?
「小漾,你在發什麼呆?」突地,衛伯的聲音將她從漫遊出神的狀態中拉回來。
她趕緊站直,不好意思地把捧在手上的水盆拿好,看向走到她面前來的老管家。「衛伯……沒啦!我只是在想些事……我馬上把水送進去。」記起要做的事,她朝他一點頭,就要快步往屋裡走。
衛伯喚住了她。同時他讓身邊的阿高接下她的工作。
他示意她到旁邊的園子走走。
花漾雖然不明白衛伯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不過還是跟上了他。
夜深人靜,晚風沁涼如水。
衛伯雙手負在身後,像是終于思索出了某道難題的結論似地停下了腳步。「花漾小姐……」開口便直喚其名。
站在後頭的花漾立刻一驚。「啊?衛伯……」
衛伯轉過身面對她,神情嚴肅地點頭。「我知道你就是花家的小姐、少爺的未婚妻。」
瞠目結舌!回過神來的她最後忍不住垂下雙肩,卻又好奇地問:「你……你怎麼會知道?什麼時候知道的?」她不是掩飾得很好嗎?
「幾天前,是我追問少爺才知道的。」省略細節。因為這兩天他敏感地嗅出原來似乎氣氛和樂、甚至有什麼火花進出來的兩人,好像又起了詭異的變化,少爺又刻意把她當一般下人的態度連他都察覺得出來,所以他沒和少爺商量,乾脆直接打破沉默地找花漾問了。「我還是先叫你小漾吧……雖然我不清楚你來家裡當少爺丫頭的目的,不過我感覺得到,少爺因為你在身邊而愈來愈放鬆和愉快——我不是說他在外面那些應付的表情。不管你是什麼目的,我都希望你們兩人的相處沒問題,再過不久之後順順利利地拜堂成親、結為夫妻。」認真地說、認真地看著她。「我想,你們兩人間現在好像有點麻煩是不是?」單刀直入,毫不囉嗦。
花漾也是坦率之人,所以衛伯的直接並沒有嚇到她。
「麻煩?我和他看起來像有麻煩嗎?」一臉驚訝,然後蹙蹙鼻子,看著這向來照顧她又值得她全然信任的老人家。其實她要跟他和盤托出所有事並不難;重要的是,她也想找個人說說話,所以她幾乎連考慮也沒考慮的,沒一會兒,就讓他知道了自她來到這兒的一切——包括她來退婚、她和慕容逍的條件交換……一直到前兩天她從他那兒聽到關於慕容家所有秘密、這兩天的狀況……當然,慕容道對她親密的舉動,她可不好意思在老人家面前洩露。
聽她說完,衛伯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她忽然出現在家裡、並且成為少爺身邊丫頭的真相。他不知道該笑或生氣這兩人的胡鬧。
「……小漾,你也真是!這天下有多少姑娘妄想嫁給少爺,你竟還急巴巴地要少爺退婚,難怪少爺會覺得面子掛不住。」衛伯終於搖頭歎氣。「現在,你還是不喜歡少爺嗎?」冷不防接著這一句。
反射性地猛搖頭。「我哪有不喜歡他……啊!我……我是說……」一時口快,她紅著臉想翻供已經來不及了。
老謀深算、簡單就挖出丫頭真心意的衛伯,老臉上多了一絲笑意。「我相信少爺必定也是有心於你,否則他不會容許你日夜跟在他身邊。而且他想帶你去祭拜夫人更是最明顯的證據。小漾,你在他身邊跟了這一陣子,依你的聰明,你一定也看得出來,少爺他其實是一個怕寂寞、渴望愛的男人吧?」
她瞠圓大眼,沒想到衛伯會一點都不害臊地說出「渴望愛」這字眼,也意外他竟這麼信任她……
但她還是抓首撓腮,點了點頭。她的確是在他身上看到某種感覺,卻一直說不出來;如今衛伯這麼一說,確實正中她的想法。
「郝若梅也看出來了。」突然提起她。
花漾的心猛一跳。
衛伯的臉上可滿是陰霾。「那天你不是在『溪南園』見過郝若梅了?你認為她是個怎樣的女人?」反而問她。
「……溫柔可人、美麗端莊……」愣了一下,老實說出她的感想。還不明白衛伯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郝姑娘,不過想到她和慕容逍,她的胸口就隱隱生悶。
「是嗎?」他哼了聲。「沒錯。一般不瞭解她底細的人,的確會被她嫻淑美麗的外表給騙了,就連少爺也差點被她要得團團轉。」
「啊?什麼?她……她在騙人?怎麼可能?」不可置信地訝叫出聲。她忍不住再用力回想當時看到郝若梅的印象……
「我看了她十多年,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會不清楚?」深吸一口氣,他看人可從沒看走眼過。「郝益為了和慕容家攀親,所以用盡心思讓他家裡的三個女兒和少爺小姐他們親近、玩在一起;而郝若梅大少爺一歲,自小便是美人胚子,不過和她兩個妹妹比起來,她懂得討人歡心,心機卻也最深沉。夫人還在世的時候就曾說過,溫柔可人的女人比拿著刀子的惡徒還讓人防不勝防……」
「她在說……郝姑娘?」花漾被慕容夫人的奇妙比喻逗笑了。
「對。夫人那時就明白郝益打的如意算盤。當然,她一直惦記著已經為少爺訂了親,不可能、也不願讓兩家的孩子太過親近。只是夫人……出意外後,老爺沒什麼心思去注意孩子們的交往狀況,所以郝若梅才又和少爺走得近。那丫頭愈大愈標緻,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公子自然眾多,而她愈大就愈懂得和少爺玩把戲。少爺雖然與她算是青梅竹馬,不過其實他並沒有把心思全放在她身上;而且他自小就知道自己已有未婚妻,在夫人過世後,他更明白他這輩子唯一能迎娶進家門的只有花家小姐;再加上慕容家與三公主有太多恩怨糾纏不清,他才更放蕩、把男女感情當兒戲。」一直說到這兒,衛伯才稍喘口氣。
花漾聽得專注認真,也逐漸聽出一些端倪來。
「郝若梅一直以為她能夠完全掌控少爺。因為自小就認識少爺,她比其他人都懂得看少爺的臉色,所以在少爺寂寞的時候,她會化身為世間最溫柔體貼的可人兒陪伴在他身邊,她甚至可以陪他下棋、喝酒,但是其它時候,她則和一些貴公子、富家少爺們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好讓少爺在意她……」
「他的確在意她、喜歡她吧?」心頭有些酸,她低喃。
衛伯看了看她低落的神情,微微一笑,繼續道:「或許是,也或許不是。否則依我對少爺的認識,他怎會任另一個男人搶走他心愛的女人而沒採取行動?」他說的是,郝若侮遲等不到少爺對她求親,乾脆以答應知縣之子孟庭安的婚事要刺激他,哪裡知道少爺到最後還是一聲不吭,眼睜睜讓她去嫁別的男人。
花漾可沒忘。「有,他去了她的婚宴,且喝到醉昏。」就是那一天,她還把他扛回來呢!頓了頓,她驀地憶起那天在滿是菊花的園子裡,慕容道遇到郝若梅時並沒顯露特別不尋常的神態,但在最後,郝若梅投向他的眼神裡卻有著怨恨……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為她喝醉、見面時卻滿不在乎,那他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小漾,」衛伯知道她在意他們兩人的事。「不管少爺以前對她有過什麼,至少未來他是你的。既然他是你的,你還怕什麼?」
這……算是鼓勵嗎?她哭笑不得地搖著頭。「衛伯,我沒有要跟誰搶他……」
「後天少爺就要出發前往京城,你一定要跟著少爺去。」他突然堅定地對她說。
愣了愣。「為什麼?」可是那男人這兩天好像在跟她生悶氣耶。
衛伯的理由令她毫無反駁餘地——
「因為你是他的未婚妻,照顧他是你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