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客人走了,杭悅離也回來了,大伙便瘋了似的跟杭悅離玩在一起。
晚餐吃豐盛的魚肉粥,尚在灶上熬著,還有甜滋滋的糖糕正在蒸籠裡熱著。杭悅離為了打發這等待的時間,便和大家在院子裡玩起了老鷹抓小雞的遊戲。
大寶當老鷹,杭悅離這個天生就愛照顧人、保護人的傢伙,當然是自願當老母雞,張著大羽翼,保護一干弱小。
稻禾則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裡拿著杭悅離替她準備的濕涼巾子,為頰上的紅腫冰敷著。
這種激烈的遊戲她不適合玩,萬一半途昏倒,被人踩死怎麼辦?所以她也就百無聊賴地坐著看他們玩。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奮力保護大家的杭悅離。
他要被貶去窮州,卻沒有跟他們提起過。
窮州是個很荒涼的地方,土地不適合種莊稼,畜牧的草也長不出來,所以連牛羊都養不起。貶謫到那兒的官員,根本就跟流放的牢犯差不多。
先不論要在窮州這地方生活,有多麼艱難,光是那跋山涉水的路途,就教人膽寒。途中要穿過艱險的峽谷急流,聽說許多旅人便是命斷那些崖谷。
他將要去這麼遙遠的地方……
他本來可以不去的,只要娶了那個千金小姐,他就不用去這麼遙遠的地方。可是,他拒絕了。
但是,他去了窮州以後,他們怎麼辦?他就要這麼丟下他們嗎?他們可以一起去嗎?可是那路途連一個健壯的成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他們這群病人與孩子。萬一拖累了杭悅離怎麼辦?
稻禾越想越苦惱、越矛盾,臉整個皺了起來。
一直在注意她的杭悅離,當然看到了她表情的變化。
他暫停了一下遊戲,朝她走過去。
「臉頰還痛嗎?」他輕輕地拉起稻禾捂著巾子的手,溫柔地問。
稻禾搖搖頭。「不痛了。」她說:「我倒是覺得剛剛那個被我燙傷的人,她比較痛。」
杭悅離笑了笑。
想到這件事自己還沒解釋完全,稻禾趕緊補充說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過我也有錯啦,頭那麼容易昏,還妄想幫她們倒茶……」
「你沒有錯,稻禾。」杭悅離說:「我都知道了,大寶他們都對我說了,是她們刁難你。」
稻禾傻愣愣地看著他的笑。
「即使大寶他們不說,我也知道你不是這種人。」
稻禾臉紅低頭,心怦怦跳。「下次我會注意,好好招待客人,不要讓她們被氣跑。」
杭悅離歪著頭,打趣地道:「不過這次是我氣跑的。」
稻禾噗嗤一聲。
「還有,剛剛很抱歉。」杭悅離說:「看到那人燙傷,我也有點慌,沒有及時關心你。」
稻禾一愣,原來杭悅離都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沒、沒有啦……」奇怪,她有露出很怨慰他的表情嗎?他怎麼知道?
「我只是怕她會怪罪你。」杭悅離聳聳肩,貌似輕鬆地說:「老實說,這些母老虎不好得罪。」
稻禾不客氣地戳破他。「你剛剛不就得罪了一隻最凶的?我可以得罪,可我不希望你得罪。」
「哼,好啦,都是你在說。」
「對了,稻禾,要不要一起玩?」杭悅離伸手牽她。「老鷹抓小雞。」
稻禾趕緊搖手。「不、不好吧!我哪能玩?你不是禁止我跑跑跳跳嗎?」
「我沒要你跑跑跳跳啊!」說著,杭悅離把稻禾懸空抱起。「我要你待在我的懷裡玩。」
「耶?」
「我不喜歡你一個人悶在那裡。」
稻禾暗叫不妙,她剛剛的哀苦表情都被他看見了。
「可是我很重,你抱著我怎麼當母雞?放我下來啦!」
「你不重,你輕得像羽毛,每次抱著你,就更提醒我自己,總有一天一定要把你養得肥嘟嘟的。」忽然,杭悅離的臉逼近,他深深地看著稻禾。「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喜歡你在我懷裡的感覺。」
這次,稻禾連耳朵、脖子都紅了。她害羞地拍打他。「你在說什麼啦!」
這樣會讓她誤會的!
杭悅離哈哈大笑。
一旁的大寶、二寶也在催了。「喂!要不要玩啊!快點來嘛!」
「來了!」杭悅離應了聲後,對稻禾說:「抱緊我,不要被大寶抓到。」
「好啦!」稻禾哼了一聲。「就當你是個母親,喜歡抱著自己的孩子跑來跑去吧。」
杭悅離呵呵笑。「對,你們都是我的心肝肉。」
於是,稻禾便成了一隻頭號小雞,被杭悅離抱在懷裡護著,而二寶他們依然牽著母雞的衣角,依序列隊排在後面。
隔著杭悅離的背,稻禾看到後面的二寶、三寶竟在竊笑。他們年紀稍大,大概瞭解男女之間的曖昧情事。笑夠了,還用手指嫗嫗臉,好像在笑稻禾羞羞臉,要人家抱。
稻禾是真的很羞,不過還是裝狠凶回去。
遊戲開始,大寶這隻老鷹很盡職地凶狠撲過來,馬上引來大家的尖叫聲與歡笑聲。
杭悅離因為懷裡抱著一個稻禾,動作自然變得遲鈍,常常被大寶逮到縫隙去抓後頭的一干小雞。可杭悅離一旦發現,又會馬上用自己的身體去擋,結果大寶的「鷹爪」總是抓到他。
她見狀皺眉。「喂,杭悅離,如果大寶真是老鷹,你這隻母雞早就死了啦!」
她微微掙扎。「放我下來了,你這樣不好跑。」
不料,杭悅離不但不放人,甚至更收緊手臂,就是不放稻禾下來。
「你不可以賴皮。」他說。
「什麼?」她賴什麼皮?
「這樣才是最真實的情況啊。」杭悅離說:「若真有什麼危險,我要保護的就是你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如果真會受傷,也是我受。我不會讓那些危險傷到你們半根寒毛。」
稻禾一怔。這些話;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此時,大寶學老鷹叫起來,拍動雙翅又朝杭悅離他們撲過來。杭悅離依然揣緊稻禾,帶領後頭一干小的逃跑。
他們就這樣玩到廚室裡飄出了糖糕的糖香為止。
稻禾其實玩得不是很專心,還好杭悅離沒發現。她一直在想著他說的話。
每想一遍,她就好陶醉,她的心感到一陣舒服的酥麻。
即使她知道,這些話不是對她一個人說的,可她還是深深地感受到,一種被呵護著的甜蜜感受。
這呵護好像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可以跟她搶的……
可是……一旦他去了窮州,她還能享有這種呵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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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悅離替大家舀了魚肉粥後,又張羅了配食的醬菜。
他坐在九寶身旁,一邊照顧著這個最小的孩子吃飯,一邊關注著大家吃飯的進度。見大家吃了半飽後,他趕緊起身,在廚室裡忙了一會兒,出來時手上端了個托盤,托盤上是大家的瓷杯子。
「你們記得我上次醃的糖梅子嗎?已經醃好了喔!瞧,我把它調成梅子茶,大家喝喝看,可以幫助消化。」說著,他便替大家分杯子。
看他那忙碌樣,稻禾實在無言。這傢伙每次吃飯,都像個僕人似的忙東忙西,從沒看他好好吃過一頓飯。
有時他不吃,有時只沾個幾口。他的好體力到底是哪來的?大寶他們喝了一口茶,連連叫好喝,稻禾也誇讚了幾句。
杭悅離笑得眼都瞇起來。「你們喜歡真是太好了,我很高興喔!」說得好像小媳婦面對公婆一樣。
不過二寶卻露出了略微失落的表情,喃喃地說:「可是悅離如果去了窮州,我們就吃不到這些東西了。」雖然小聲,但是這話還是被杭悅離聽到了。
他的笑容暗了下來。「你們知道啦?」
提到這話題,稻禾也是臉一亮。
「那些母老虎說得那麼大聲,他們怎會沒聽見。」她說。
這時,大寶也開口了。「悅離去了窮州,我們怎麼辦?」
杭悅離低頭,沒有說話,手邊則忙著喂九寶。而九寶也像在期待答案一樣,盯著他瞧。
「我想過了。」過了一會兒,杭悅離才沙啞地說:「我不能讓你們大家跟我到窮州受苦。」
稻禾倒吸一口氣。
「不過你們不要擔心。」他笑,想讓大家安心。「在我走之前,我會替大家找到適合的家,你們的生活不會有問題的。」
「至於你,稻禾。」杭悅離看向她說:「你可以如你所願,去外頭工作了。我會幫你找好工作,不會太辛苦,也很穩定,你可以好好養活自己。」
稻禾瞠大眼。這傢伙,好會掩飾!平常對他們說出的話、露出的笑,好像他會待在他們身邊一輩子似的。可現在竟然不讓他們跟去窮州?
「不要開玩笑了!」稻禾忽然拍桌,怒道。
大家都嚇了一跳。
「稻禾?」杭悅離說:「我沒開玩笑。」
「是誰說要養我一輩子的?是誰說他是認真的?」稻禾罵:「又是誰說他不會放棄任何人的?不就是你嗎?我現在想起來了,那時候你說如果我養不活自己,就要找你,讓你養,卻不是說要我回來、回到這個家。原來你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這個家會被拆散了?原來你之前說的承諾都是騙我們的!你難道是個專講甜言蜜語的偽君子嗎?」
稻禾罵得很難聽,但杭悅離仍是靜靜地看著她。
「更何況,還會有誰比你更疼這些孩子?你放心交給別人?」稻禾說:「不過是去個窮州,又不是要生離死別,你做這樣的安排幹什麼?」
大寶和二寶聽得精神振奮。「沒錯,只是去窮州啊!我們當然要一起跟去。」
杭悅離說:「但是,那裡的生活很苦,我不希望將你們拖下水……」
稻禾打斷他的話。「我問你,杭悅離。」她指著他,凶凶地說:「如果我們要跟去,你會覺得我們拖累你嗎?」
杭悅離這次回答得很快。「不會,當然不會。
「我只是怕,路途艱險,你一個人都顧不了了,還要照顧我們這一干弱小。」
杭悅離不知哪來的自信。「這不是問題。」他輕描淡寫地說。
稻禾再拍桌。「那就成交啦!」
「咦?」杭悅離疑惑。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等等,稻禾……」杭悅離又解釋。「窮州真的很苦,冬冷夏熱,生活不比京城舒適……」
「不要再說了!」稻禾衝動地握住杭悅離的手。「不管怎麼樣,我們都不會離開你的!要受苦,大家一起受;要享樂,大家一起享。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