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依依急著要跟他談一談,卻沒注意到自己已經衝到大廳來了,而為了將那些堆積如山的賀禮一一拆封,大廳裡的丫鬟、小廝就聚集了一、二十人。
見她拉高了裙擺朝他直奔過來,閻羿好心的給了她一記提醒的眼神,她困惑的跟著他的眼神往旁邊一看,這才發現有一大票的僕傭,而她的舉止實在稱不上端莊,尷尬不已的放下裙子,煞住腳步。
誰知愈慌愈錯,她竟踉蹌著往前撲倒,可坐在前方的閻羿卻動也不動,只聽「砰」的一聲,她就這麼撲倒在地,下顎還撞在閻羿的黑色皮靴上,廳內頓時陷入一片寂靜,但片刻之後終於有人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
真是夠了!秦依依困窘的閉上眼睛,她好想消失哦。
閻羿冷眼一瞪,那些僕傭不敢再笑,一一低頭開始拆解堆置滿屋的賀禮。
「我的下巴……」秦依依撫著撞疼的下顎,誰知頭上又被人敲了一記,她沒好氣的一抬頭,看見一隻大掌伸至眼前。
「還不起來?」閻羿冷聲問。
她愣愣的握住他的大手,他一個使力,便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謝謝。」她揉揉下顎,彎腰拍拍裙擺。
「喔,依依也來了,來看看,很多東西……不過有些不會留下來,喜歡也不一定能送你。」閻東京這時走進廳堂,錯過一幕好戲。
「嗯。」她尷尬的點頭。
閻羿瞥了下巴紅紅的她一眼,又見父親往那些禮品走過去,以只有她聽的見的聲音道:「很可惜吧,以為進到這個家,一定有很多好處可撈。」
「我是啊,因為我已經撈到一個最值錢的了。」她沒讓他失望,小聲交談。
他眸中冷光一閃,「是嗎?原來已經暗中搜刮了。」
「怎麼暗中?你的身形這麼大。」
他一愣,這才看向她那張嘟著小嘴的俏臉。
「我知道你還是不認同我,才會說出休妻的話,但是我會繼續努力的,你等著看吧!」
「為什麼這麼執著?」
「因為我想要跟你組織一個真正的家,一個有爹、有娘,有孩子笑聲的家。」
她深吸一口氣,壓抑下那突然湧上心頭的激動。「不管如何,只要我仍跟你處在一個屋簷下,這個夢想就有實現的一天,我一直這麼相信著。」
他不由得失笑,見她原本黯然的眼睛又熠熠發亮起來,他不得不承認她百折不撓的毅力讓他很佩服。
「快過來看看。」閻東京的聲音打斷他們的交談,兩人同時朝他走去,看著那一大堆拆封完須分類的禮品。
這些琳琅滿目的賀禮有的來自平民百姓,只是一些普通雜貨用品,但禮輕情意重,閻羿交代分送給下人,但有一部分的禮物卻令人咋舌,或許是為巴結閻羿,朝中官員或地方商賈送的全是價值連城的財物。
閻羿的處理方式是請田管家附上謝卡,連同賀禮一併送回,但有個禮物被攔截下來了。
秦依依纖細的手臂略微吃力的環抱著一幅畫,一名小廝站在她身邊一臉無奈,顯然在猶豫著是否要替她拿那副重量不輕的畫。
「你在幹什麼?」閻羿走到她身邊,雙手環胸的問。
但她沒看他、心裡清楚向他要他不會給,她轉而看向親切和善的公公,「爹,就這個可以讓我私人珍藏嗎?我真的很喜歡。」
閻東京走到她身邊,一看那幅圖畫,隨即笑了出來。事實上剛看到這幅畫時,他也有股衝動想留下來,但兒子直接將它分類到歸還的那一邊了。
他頷首同意,「好,你留下。」
「謝謝爹。」她一臉滿足的看著那小廝,「幫我拿著,跟我走。」
閻羿皺眉看著父親,「爹不該任她予取予求。」
「那孩子不貪心,這裡面有許多價值不菲的珠寶,但她只要了你的畫,什麼叫予取予求,你這話過重了。」他拍拍兒子的肩膀,「不要再用有偏見的眼光去看她,那對她不公平,羿兒。」
他對她不公平?他的確是一開始就對她設防,一開始就否認了她,甚至篤定她是個愛慕虛榮的人,他是否太武斷了?
看著父親指示田管家把禮品妥善處置,閻羿想了想,隨即往凌松閣走去,正好遇到要回前廳的小廝,「二夫人要你把畫搬到哪裡去?」
「稟將軍,在書房。」
「知道了。」他立即往書房走去。
就在半開的花窗外,他一眼便見到她俏生生的站在那幅畫前。
他靜靜的看著她的側臉,發現她眼睛含笑、嘴角上揚。
秦依依的確是開心的,這幅畫很顯然是為了表彰功臣良將而請名師所繪,因為畫裡正是在戰場上指揮若定的閻羿,他那高居馬背上的英勇之姿畫得傳神,線條更是蒼勁有力,身後還有氣勢恢宏的大軍。
她看得專心,因而沒注意到有人走進來。
閻羿對這種表彰豐功偉業且充滿吹捧性質的畫一直沒有好感。戰爭是殘酷的,不管死的是敵方或自己人,都是生命,都是為了扞衛家園而犧牲,因此就算戰勝了也不足為喜。
所以,把這樣一幅畫掛在他的書房裡,他覺得很礙眼。
「把它移走。」
冷峻的嗓音突然在身後響起,秦依依嚇了一跳,飛快回身,一見是他,馬上拒絕。「我不要。」
「我說移走!」他再說一遍,俊臉一沉,眼神陰冷,大有山雨欲來的態勢。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惹惱了他,但她告訴自己,識時務者為俊傑。「好吧,那你等等。」
由於這幅畫是以實木為框,雖然大小適中,可是她若自己抱著走,是絕對看不到路的,於是她將丹紅和丹紫找過來幫忙,三人六手一起搬到了他的寢房,接著又拿釘子錘子,敲敲打打的將畫掛上牆壁,忙了老半天兩個丫鬟才剛告退,進來的閻羿看了又是大動肝火。
「給我移走!」
她有些苦惱,凌松閣裡就這兩個地方能放,難不成要她再移回書房?
他的表情深沉,「你再移到書房,我就叫人將它劈成木柴燒了!」
被他洞曉意圖,她小嘴微抿,「好,我放在我的位置總成了吧。」
他蹙眉,她能有什麼位置?
結果,他瞪大眼看著她氣喘吁吁的將那畫挪啊挪的放到她睡覺的桌椅上,他不可思議的道:「這算你的地方?」
她也生氣了,怎麼她擺哪裡他都有意見?「不行嗎?打從嫁進來,我就只有這塊地方而已,我喜歡這幅畫,有那麼嚴重嗎?不然我背著它走行不行!」
他抿緊唇,差點因為她孩子氣的話而笑了出來。
「又不說話了?是啊!我跟你這個本尊不是沒話說,就是講沒幾句話就吵架,可你看——」她怒不可揭的用力拍打畫中那張俊俏的臉龐,「這畫中人多好,我可以打他、瞪他,更可以指著他叫罵,為什麼對我的努力視而不見,為什麼讓我連立足之地都沒有,還有好多好多的為什麼,我可以好好的宣洩。最重要的是,他不能不理我,也不能走開!」她氣到沒有理智,連珠炮似的將心裡的話全說了出來。
他看著她泛紅的眼眶,這一席話無遺將她心中最深層的沮喪、愁悶、孤苦及無奈全吼了出來。
看著晶瑩淚水在她眼中打轉,他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殘忍。認真說來,他對她的確是太不公平了……
痛快的吼出心中的不快後,秦依依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但還來不及後悔,他的手突然伸出,輕輕的拭去她的淚水,她眨了眨眼,簡直不敢相信。他、他為她拭淚?她該不會氣到產生幻覺吧?
「咦?」她還產生幻聽了嗎?
她目瞪口呆的看著他走出房門,在此同時,閻東京走了進來。
他將手上的一張請帖交給兒子,「這是杜太師差人送來的請帖,你看看。」
閻羿接過,翻開一看,不意外宴會的名目便是上回杜文喜邀他參加的曲江宴,他將請帖轉交給父親。
閻東京打開一看,「杜太師在長安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就算他的孩子不長進,你也得賣他個面子。」
「我知道了,爹。」
「我也可以去嗎?」她突然開口。
「你去做什麼?」閻羿問得直接。
「那個太師不好惹是嗎?我擔心你,我想跟著你。」她說得很認真。
「我沒那麼脆弱,你照顧好自己才是真的!瘦巴巴的也不怕風一吹就跑。」丟下這句話,他轉身房門,表面如常,其實心裡有著深深的感動。那小傢伙也不看看自己只有幾兩重,竟然擔心他?
「真是難相處。」她嘀咕,但一抬頭對上微笑的公公,她臉蛋驀地一紅,急急解釋,「爹,我沒別的意思——」
「羿兒跟你說話的口氣變了,你沒發現嗎?」閻東京說完朝她點點頭,隨即走了出去。
對耶……她呆呆的想著,一轉頭,看到仍卡在桌椅間的那副畫,想到他說可以放在書房,還為她拭淚,剛剛甚至叮嚀她照顧好自己,儘管是用沒好氣的口吻,但她仍聽得出他的關心。
她雙手撫著臉頰,笑逐顏開的暗暗欣喜,接著眼眶一熱,她突然又淚流不止。
這一夜,她就這麼又哭又笑的等著他回房,想跟他說說話,可是等了一整晚他還是沒回房,一直等到天快亮,她才被瞌睡蟲打敗。
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清晨的空氣帶了點濕氣,添了絲涼意。
閻羿走進靜謐的院落,從花窗外看到一如往常趴睡在桌上的纖細身影。
他放慢腳步,輕聲開門入房。
凝睇著她因熟睡而微張的櫻唇,泛紅的兩頰,他搖頭一笑。她的確是個認份的人,這麼久了,他以為她會偷偷的摸上他的床,可是她卻一次也沒有……
他俯身,將她連被子一起抱起來走到床邊,再輕輕的將她放到床上,為她拉好被子後,就見她很自然的調整好姿勢,抱著被子發出滿足的喟歎。
他忍不住揚起嘴角一笑,只是笑容又隨即一斂。他感覺得到這個女人對他造成的影響與日俱增,但是他這種一遇戰火就要征戰沙場的男人可以動心嗎?
他凝重的再看她甜美的睡顏一眼,即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