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肩上站了一隻白狐,身後一名高大的婢女也跟她一樣,滿身的白。
「阿敏,你確定這幾天真看見了採參人?」
婢女點頭。
這裡是百花谷,卻是什麼花都種不活的谷地。
偌大的山谷裡什麼也沒有,除了那聽說已經成精,吃一棵可以直升仙界的百草參。
但沙貝兒認為吃百草參成仙的原因是——參草有毒,吃了就是直接去見牛頭馬面了。
不過百草參名頭甚盛,不是尋常人找得到,能來採參者必不簡單,而她要把這個採參者搶回家做她的專屬大夫。
沙貝兒說來也可憐,沒出生就被定了一門親,倘若男方四肢健全、腦袋正常也就算了,偏偏是個傻子。
她沒瘋,也不是善心活菩薩,一樁沒好處的婚姻,休想她拜堂。
只是她未婚夫的爹娘都是為了護衛雪堡才死的,臨死將兒子托孤給她爹娘,請求照顧。
她爹娘古板守舊、重情重義,說什麼都要遵守承諾,逼她嫁人,還千方百計尋遍世間靈藥,說也許能治好她的傻子未婚夫,到時就兩全其美了。
美個頭啦!癡傻又不是病,還能治好不成?
於是她哭求雪堡中的岑大夫幫忙。岑爺爺最疼她了,兩滴眼淚流下來,恨不能把心肝挖出來哄她,自然對她唯命是從。
岑爺爺配了一副會讓人虛弱、卻不會傷害身體的藥,讓她長年服用。
她吃了,便有氣無力、面黃肌瘦,成天躺在床上享受——不用做事、不必練武、不需讀書,每天只要接受別人的服侍,這不叫享受,叫什麼?
她爹看她體弱得像隨時會斷氣,也不好逼她成親。萬一死在喜轎裡,豈不晦氣?
於是,婚約一年一年地拖了下來,直到現在,她二十六歲,都成高齡姑娘了,還是自由自在,只要避著爹娘,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可惜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岑爺爺年逾九十後,身子越來越差,近三個月,他甚至連床都起不了,遑論給她配藥。
沒有那些藥,她漸漸恢復,容顏如春花嬌麗,如玉肌膚比雪堡中的雪更加清盈潔白,只有身子還是像十六歲的小姑娘一樣稚嫩,但爹娘以為她的病已好大半,若能成親,喜上加喜,必能痊癒。
因此她每天擔心死了,如果岑爺爺還不起來,再不給她藥,她一輩子都完蛋了。
她也試過自己煉藥,但做出來的成品……唉,雞吃雞死、鳥食鳥亡。
她真的是沒辦法了,才會想要找個堡外人幫忙。
正好採參人出現了,能懂百草參藥性又有本事采它,找他來幫忙煉點藥應該不成問題吧?
「就算有問題,姑奶奶也叫他把岑爺爺那堆醫書都啃完,啃到沒問題為止。」她雙手插腰,那股潑辣勁兒比起朝天椒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姐、小姐,人好像來了。」阿敏在後頭提醒她。
沙貝兒趕緊招呼一人一狐往旁邊的雪窟裡一藏。
「小祖宗,待會兒人來了,就全看你了。」這白狐是只異種,從小以藥物餵養,能放出奇詭香氣,無論人畜聞了都要昏迷三天。
這也是為什麼沙貝兒想捉人卻不帶護衛,只帶阿敏和白狐隨行。
沒多久,採參人出現了。他身形高大壯碩,就像……對了,山林裡的猛虎正值壯年,威風凜凜,便是他這個樣子。
他穿著一襲月白勁裝,眉比墨黑、鼻若刀削,一臉憨實的樣子,但他雙眼明亮,絕對不是那種處處被人騙的笨蛋,而是心地純良的忠厚。
他背著一隻藥簍,手持的藥鋤黑黝黝的,竟然映不出一點光澤,沙貝兒看得有些膽寒。他那藥鋤絕非凡物,能用那種神器的人,恐怕也不會太好對付。
「小祖宗,你有沒有把握?」別把大家都賠了進去才好。
白狐似通人性,驕傲地一扭身,從沙貝兒肩頭躍下。
「什麼人?!」穆康回頭。
他遠遠看見白狐走過來,昂首闊步、神態囂張,彷彿它才是這谷地的王。
「原來是只白狐。」他略微放鬆警戒,但也覺得白狐出現得奇怪。這裡萬物凋零,怎會有白狐?
白狐走到他身邊,深邃的眼像夜空的星星,緊緊盯著他。
他的心又提了起來。這只白狐似乎不太一樣……
突然,白狐睨了他一眼,轉過身子。
穆康發誓,白狐的眼神絕對是在取笑他。
這白狐有人性到把他當呆子了,該不會是狐仙吧?
白狐走了一步,豎起尾巴,他忽地聞到一股如蘭似麝的香氣。
「什麼味道?」驀地,他腦子發暈,手腳也微微虛軟。「有毒!」
這是什麼鬼白狐,居然會噴毒氣?他真是見鬼了!
「別走!」大凡帶毒的靈物身上必有解毒靈品,他中了毒,自然要捉白狐來解毒。
沒人想到他中了毒煙,身手還如此靈敏,那藥鋤一揮,比閃電更快。
「小祖宗,快跑!」這時,沙貝兒也顧不得隱藏行蹤了,跳出雪窟,摸出一團雪球便往穆康身上砸去。
白狐乘機落跑,又跳回沙貝兒的肩頭。
既然小姐露面了,阿敏也不再躲藏,拿著燒火棍護在小姐身前。
「原來諸位是有備而來。」穆康搖晃了下。他真是大意了,否則哪裡會中如此幼稚的把戲?「各位與穆康有何恩仇?為何對付我?」
「穆康?」阿敏拉拉沙貝兒的袖子。「小姐,這人很有名耶!」
「怎麼個有名?」沙貝兒祈禱,千萬不要是什麼殺人魔王、綠林頭子才好。
「他的外號叫一斛珠,是個很厲害、非常厲害、超級無敵厲害的大夫!」阿敏是個有點碎嘴的人。
沙貝兒一巴掌轟向她的後腦勺。「你直接說他是大夫就好了,講那麼多幹什麼?不過……」才想綁架,就遇到一名大夫,運氣是不是太好了?
「穆先生……」沙貝兒盡量讓自己表現得溫良恭儉讓。
但穆康根本不吃她那套。剛剛才被暗算,立刻又相信對方,那不是大意,而是白癡了。
他直接擺下道來。「本人有三不醫,第一,不忠不孝者,不醫。第二,姦淫擄掠者,不醫。第三,心情不好時,不醫。」
「可我不想請你醫人啊!」
她話一出,穆康的臉色青紅紫白交錯,要說多精采就有多精采。
想他出師至今,還沒碰見聽到他名號,卻不請他出手救人的,這導致他誤會凡是來找他的人,都是來求醫的。
「我只想請你幫我配一帖藥。」沙貝兒說。
這時候,穆康的心情並不好,於是道:「穆某也不隨便替人配藥。」
沙貝兒一生受寵,什麼時候好聲好氣地與人說話卻遭拒絕?連她那個頑固老爹都是求她拜堂,而不敢逼她成親。
「管你答不答應,等我捉到你,三十六樣酷刑之下,你還能拒絕嗎?」
「就憑你們幾個便想捉我?」那他穆康早就變成別人的禁臠,難見天日了。
「我們幾個是不怎麼樣,但是……嘿嘿嘿……」沙貝兒打個響指,阿敏便和她一起搓起雪球,砸向穆康。
穆康學醫前是個強盜,專門劫自己之貧,去救更貧窮的人,還常常不小心救到假裝乞丐的富人,因此江湖人簡稱他「濫好人」。
很多人罵他笨,但他性子執著,認定了便不改變,依然喜歡助人。
後來他好運地在槐樹村道旁撿到一斛珍珠,那裡的大夫卓不凡說是他丟的,穆康便將珍珠還給他。
之後,卓不凡便說他交了學費,要收他做徒弟、教他醫術。
那時他正好窮到三天沒吃飯,想到拜了師至少有人管飯,便可有可無地答應了。
不意卓先生本領非常,他藝成之後救人無數,倒也積了不少功德。
但卓不凡什麼都好,就是不擅長取名字,他因為收了穆康一斛珍珠,從此便稱他為一斛珠。
穆康的綽號不怎麼樣,但以前幹強盜時的藝業倒不錯,手底下也有幾招硬把式,加上卓不凡見識非凡,便把他的武功提升到一流高手的境界,可以說他走遍天下很少遇到對手,尤其是這樣的場面——兩個女人圍著他打雪仗。
像他這樣近一米九的大男人,有可能被雞蛋大小的雪球砸暈嗎?除非天下金條、地湧銀泉了。
穆康挨了幾下雪球,心情有幾分不快了,但他還是不想跟兩個小妹妹一般計較。
「你們夠了喔,再繼續,我要反擊了。」
「來啊,怕你不成。」
那丫頭居然對他勾手指耶!這麼下流的動作到底是誰教的?
「小丫頭欠教訓了。」穆康施展身手——砰,摔個五體投地。
怎麼回事?他的內力似乎正在消失!
「哈哈哈,你以為剛才是在跟你玩啊!我們是在拖延時間,好讓小祖宗的毒煙將你迷倒。」
「小小年紀居然如此惡毒?!」
沒有內力有什麼關係,穆康依然是個高頭大馬、力能舉鼎的大丈夫。
他從雪地上爬起來,棄了藥簍、只持藥鋤,像只發狂的猛獅撲向兩人。
等他捉到她們,把她們綁起來打屁股,她們就知道「禮義廉恥」怎麼寫了!
「不是吧!這樣也行?」沙貝兒趕緊拉了阿敏、白狐逃命。
她別的本事不行,輕功倒是很厲害,完全是為了躲避爹娘、偷跑出去玩,跟著岑爺爺練出來的。
不過她體力不行,沒半個時辰便氣喘吁吁,一副快斷氣的樣子。
「小祖宗,有沒有辦法再來一次?」她就不信從小用各種劇毒餵養出來的寶貝白狐,會降不住一個大男人。
白狐縮頭縮腦,一副有氣沒力的樣子。
「沒用的東西。」沙貝兒罵了聲,也怕白狐真累壞了,要是從她肩頭跌下去,小命就玩完了。
她把白狐從肩膀上抓下來塞進懷裡,拉起阿敏,跑得更是狼狽。
突然——
砰!好大一記撞擊聲響,嚇了眾人一大跳。
「你……你們……」穆康掙扎著轉頭,看見一個身穿五花衣裳、滿臉驚慌,淚水口水佈滿臉面的男人。
男人手裡拿著一根腕口粗的大木棍,顯然剛才偷襲穆康的就是他。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壞人、壞人、壞人……不要過來,壞人……」
穆康冤枉死了,從頭到尾他都是被害者,真正的壞人是那兩個女人加一隻白狐,好嗎?
「傻子,你怎麼來了?」沙貝兒氣喘不已地停下腳步。
「媳婦兒!」傻子就是沙貝兒指腹為婚的未婚夫趙天源。他一看見她,好開心。「我要跟你一起玩。」他是偷偷跟在她身後來湊熱鬧的。
「不准叫我媳婦兒。」沙貝兒最討厭這句話。
穆康懂了。「原來你們都是一夥兒的!」他快氣死了。
他的頭痛得像要炸開,白狐的毒煙又在他體內作怪,讓他的力氣一點一點地流失,若不盡快解決這些人,說不定真要栽在這裡。
「傻子,打他。」沙貝兒不信他們這麼多人,還撂不倒一個蠢大夫。
「好。」趙天源舉起木棍,瞄準穆康的頭。
「快點。」沙貝兒催他。
「是!」趙天源一向唯命是從,高舉木棍,目標是穆康的天靈蓋。
但穆康手中的藥鋤也非凡物,他用力一擋,木棍便斷成兩截,嚇得趙天源又哭又叫。
「好可怕!媳婦兒,救命啊……」
「不許哭!」沙貝兒最受不了趙天源動不動就哭。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流血不流淚啊。
「小姐,我擋住他,你先走!」危急時刻,阿敏還是講義氣的。
「就你那兩下,擋個屁啊!」沙貝兒估計,他們這群人根本擋不住穆康的一鋤。「等一下大家分開跑,能走一個是一個。」
「你們一個也跑不了了——」
穆康正想大發神威,說時遲、那時快,一團白影突然從沙貝兒懷裡竄出來,直撲穆康。
「什麼東西?」他本能地閃躲。
誰知,那股熟悉的香味又在空中蔓延開來了。
「毒煙!」霎時,他癱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
原來小祖宗還有再戰之力,剛才的可憐樣都是裝的。
穆康真想不到,這群傢伙連人帶畜牲都這麼卑鄙,他拚命扭動身子,可惜仍是一動也動不了,甚至連腦子都混沌了,意識漸趨迷離。
「小姐,是不是真解決了?」阿敏是知道穆康厲害的,至今依然怕得渾身發抖。
「我怎麼知道?」沙貝兒搶過趙天源手中的木棍,捅了穆康兩下,他都沒動,似乎真的昏迷了。
「媳婦兒,我們捉他做什麼?」趙天源問。
「做新郎。」沙貝兒隨口答他。
聞言,趙天源放聲大哭。「你的新郎明明是我,為什麼要搶他做新郎?」
沙貝兒兩指堵著耳朵。她最怕趙天源的嚎啕大哭了。
「是搶來給阿敏做新郎的。」
「喔!」趙天源腦子不太好,所以沙貝兒說什麼,他都相信。
倒是阿敏羞得滿面通紅。「小姐,你怎麼說這種話?」
沙貝兒小聲說:「我哄他一下而已,你那麼緊張幹什麼?真看上人家啦?」
「小姐……」阿敏跺腳。
「好啦!快找繩子把他綁起來,記得捆結實點兒,萬一讓他跑了,我們就麻煩了。」沙貝兒邊說邊撿立下大功的白狐。這回多虧有它,否則他們全部完蛋。「放心,回去後,我就去爹的藥庫偷一堆靈藥給你進補,保證你恢復如初。」
白狐點著沒力氣的小腦袋,這回真的是很危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