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聲音,晴暘整個人僵了下,放下筷子,緩緩回頭,便看到一個美婦向她走來,笑著坐到她身旁。
「額娘。」她揚著笑臉喚道。
照理說,這樣的場合應該由大夫人出席才是,只是尚書夫人長年茹素,虔誠禮佛,漸漸的將尚書府中的事情都交給二夫人打理,就連這種場合也多半是二夫人陪同丈夫參加。況且是大夫人還是二夫人一點也不重要,因為她們是姊妹,兩姊妹長得又像,不說的話,外人也分辨不出來。
錦鈺拍拍女兒的手,「晴暘,怎麼不同晴羽到另一邊去玩呢?」
這宴會上,除了那些大臣還坐在位子上,一群年輕人早坐不住,都跑到另一頭的草地上玩,就這丫頭還興致勃勃的坐在椅子上看戲。
「姊姊去就好了。」她沒興趣打擾招蜂引蝶得很開心的晴羽。
錦鈺微微擔心的蹙起眉。她這女兒,自從八年前被壞人綁走救回來之後,性子就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小時候驕蠻得令人頭疼,現在這樣也不是說不好,可總有點歷經滄桑的感覺,讓她和夫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都要怪她,是她沒顧好孩子,才讓她變成現在這樣。
瞧額娘蹙眉不語,晴暘歎出今天不知道第幾口氣,知道她又在心裡怪自己害她當年被抓走,導致性情大變。
瞄一眼中央搭成的戲台,有些依依不捨,看樣子她沒機會再看下去了。
「額娘,這戲有些悶,我還是去姊姊那瞧瞧有啥好玩的好了。」唉,真可惜,來到這時代後,她才體會到看戲有趣的地方,畢竟這時代可沒電視機消磨時間。
聽她這麼一說,錦鈺的愁容馬上換成笑靨,「好、好、好,你快點過去。」
點個頭,拍掉手上的糕餅屑屑,晴暘慢吞吞的站起身,往草地走去。同一時間,她還能感受到來自背後那股殷殷期盼的目光。
她不禁朝天翻個白眼,「饒了我吧。」
來到姊姊身邊時,晴羽很開心妹妹加入她的招蜂引蝶大會,而那些蜂則不然。
晴暘非常無奈的聳肩,黏在晴羽身邊不走,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人聊天,直到半個時辰後,額娘終於不再把目光鎖在她身上,她才站起來。
「妹妹?」晴羽不解的看著她。
「我到那邊走走。」她懶得再待在這裡享受白眼,丟下這話,很識趣的走開。
晴暘專挑沒人燈少的地方走,不知不覺間越走越偏遠,一抬頭,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宴會場的對面去了。從這地方回望,人都變得小小的,喧鬧聲也飄得好遠,清亮眸子一黯,頓覺有絲淒涼。
看著天上銀白月亮,她輕吐口氣。曾聽人說過,心若有依歸,何處便是家,如今,是不是因為她的心無法融入這個時代,所以她才會如此惆悵難過?但她實在無法排解心底那格格不入的感受啊。
水聲入耳,偏頭望去,原來左邊前方有個水池,池邊散放著幾塊大石,隱隱約約能見到池上有花綻放。她所站的位置只能看清楚一部分的水池,另一面延伸至黑暗中,看也看不見。
應該是蓮花吧?晴暘心底猜想著。再望一眼晴羽所在的位置,她尋了顆大石頭,拍去上頭的灰塵,抓緊裙擺一屁股坐上去。一手撐著下頷,她心想,看樣子,這宴會還有得拖了。
遲疑了會兒,她伸手從懷裡取出一支小巧的玉笛,笛身瑩白剔透,只有她指尖到手肘的長度。這玉笛是她偶然間得到的。抿唇笑了下,她愛憐的撫過笛身。以前她曾學過笛子,來到這裡後,吹笛成為唯一能慰藉她思鄉情愁的嗜好了。至少這清脆的笛聲……歷經千年依舊不變。
白色玉笛在她手中輕轉一圈,貼上她紅嫩的唇。閉上眼,低沉溫潤的笛聲即響,曲音低柔帶著淒美,哀怨又帶著撫慰,轉折輕揚、低音蕩漾,而後倏揚激烈磅,下一刻卻又變得平靜悠揚,聲音漸歇,直至全滅。
吹完一首曲子後,晴暘心底的憂悶稍解,小臉也不再那麼僵凝,甚至微微露出一抹淺笑,她寶貝的用袖子將玉笛擦過一遍,才小心翼翼的收回懷中。
「啊∼」她發洩似的嚷了聲,倏地,柳眉疑惑的微蹙。方才沒仔細看,黑暗中的另一邊,好像有什麼東西?一開始她以為是大石頭,仔細凝神一看,那好像……是一個人的身影?
一顆頭顱歪過來、別過去,越看越像是個人,她試探性的開口,「有人嗎?」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四周迴盪著。
屏著氣,眼兒眨啊眨的,等待了好一會兒,她才鬆口氣,笑笑的揉揉鼻子。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正當她這麼想著時,黑暗裡卻傳來清楚的回應—
「嗯。」
喝!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晴暘被嚇得倒吸一口氣,心跳加速。捂著胸口,她輕喘著。沒想到真的有人,而且聲音聽起來,應該是個男人。
「你、你也是來參加賞花宴的嗎?」吸口氣,她盡量用著平穩的語氣問道。要死了!該不會在這碰到壞人吧?早知道就不躲到角落來了。
她沒記錯的話,這年頭很流行反清復明,常常聽到一些天地會的潛入宮裡,她可不想糊里糊塗當個枉死鬼。
「嗯。」
聽到他的回應,晴暘稍稍放心。如果是來參加賞花宴的,那應該不是搞暗殺的叛亂份子,可能和她一樣,覺得無聊才躲到這裡來尋求安靜吧?自顧自的想了一堆,她也鬆了戒心,突然覺得黑暗中的人是她的同志而笑咧了嘴。
「你的笛音……很美。」
晴暘愣了下,雙頰倏地泛紅。對吼!既然他剛剛坐在那邊,自然也聽到她方才吹的笛子。不好意思的搔搔臉,她輕聲開口,「謝謝,你是第一個稱讚我吹笛好聽的人。」光憑這點,她就對對方有莫名的好感。嘿嘿,不是每個人都識貨的。
「為什麼?」
聽得出對方語氣裡的疑惑,晴暘聳聳肩,雙手一攤的解釋,「我阿瑪和額娘每回聽我吹笛,都像夫子在考試一樣,只會指出錯誤。我曾試過一次,吹給姊姊聽,結果她一聽,兩眼一閉,睡起大覺來。自此以後,我寧可吹給養在廚房裡的小黃狗聽,也不願對牛彈琴了。」說到底,她也是很無奈的,居然連個知音人都沒有。
「呵……」低沉的笑聲傳來。
晴暘忍不住也跟著笑開,一會兒後,才想到,「你怎麼不過去跟大家玩?」聽他的聲音低沉富有磁性,應該是一個成熟有魅力的男人。
黑暗中沉默了好一會兒,久久才又傳來他的聲音,「我去……只怕會嚇壞姑娘家。」聲音裡,多了一絲自嘲的意味。
他這麼說讓晴暘心底不禁抽了下,摸上自己的胸口。「為什麼這樣講?」
莫非他長得很醜?啊!也對,聲音好聽的人,不見得長得好看。不過,應該還好吧?只要不是太離譜,都不至於嚇到人吧。
「……」
這次等了更久都沒回應,晴暘眼珠一轉,拍拍她身邊另一顆大石頭,「來啊,過來坐著聊天吧,我保證不會被嚇跑。」笑咪咪的說著。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親近這個人,也許……是因為難得碰到知音人吧。
「你若逃了呢?」
柳眉輕皺。這男人該不會真把人嚇跑過吧?才這麼不信任別人說的話。不過她也並非說大話,在二十一世紀,她老媽娘家開的是葬儀社,國中開始她就常去打工幫忙,還客串過孝女白琴哩,所以什麼樣的「人」她沒見過?想嚇她?呿!還早咧。
「如果我跑了,那就……嗯,隨你處置吧。」標準的沒誠意回答。反正她肯定自己不會嚇得掉頭就跑。
「……」又是沉默,而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好像是走路時衣服摩擦的聲響。
晴暘隱約中看到有人影在動,驀然間,火星跳動,遠遠的燃起一簇小小的燭火,慢慢的離她越來越近。
隨著光亮的靠近,晴暘一顆心也吊得老高,屏息以待。黑暗中的人影終於清晰可見,先映入她眼簾的,是玄色的長袍衣角,目光再往上,看清來人的臉後,她愣了下。那是張冷冰冰的臉,眉目間隱隱有股殺氣。她納悶的擰起眉頭。他就是剛才跟她在黑暗中對話的人?
還來不及將心底的疑惑問出口,玄衣男子身後又冒出道頎長白影,他緩緩自玄衣男子身後站出來,那腳步似乎有點跛?兩人又靠近她幾步,這一次,她清楚的看見來人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