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和君士的未來充滿各種變數,危機四伏。但是他們之間渺小的可能性,帶給她莫大的盼望,願意冒險承擔一切風險。
這下她才驚覺到,她太高估自己。
本以為,君士像從米蘭逃亡時一樣,正傾力搭救她脫離宇丞及家人的掌控,她卻忘了提防他到底是在傾力搭救她到哪裡去。去地獄?還是去她架空的天堂?
這些都是她自找的。當初和君士第一次碰面的激烈衝突中,她就很清楚這個人與潔兒交情匪淺。他那時之所以對她熱情如火,因為誤以為她是潔兒;而後對她冷淡毒絕,因為知道她不是潔兒。
她還要再為君士和潔兒之間的關係,找多少理由來騙她自己?
這些對他來說,或許早已過去,她卻過不去。
「迪琪,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回應君士這句話的,是她驀然警戒的愕瞪。
駕駛座旁的她,防備地環抱罩著黑套的那件西裝在胸前,彷彿他們又回到歐洲大城間驚險奔波的狀態。剛才在他老家時還沒怎樣,載她回去跟順十八碰面的這段路程,她就開始不對勁。
不,他從樓上拿西裝下來時,她的眼神就有異。
所以問題出在家裡?
「我剛收到紐約總公司的消息,得趕過去為海外存托憑證的案子訂價。這支手機給你,我們暫時以此保持聯繫。」他神色自若,宛如什麼都沒察覺。「有任何狀況,立刻打電話給我。即使我在會議室Pricing也會全程開機,你不用避諱。」
小手遲疑地接過晶亮黑薄的手機,輕巧精密,對她卻沉重有如一噸鉛塊,更像灼烈的火炭,難以承受。
「迪琪。」
她抬眼,彷徨回望他犀銳的傾頭瞪視。
「你一個人,行嗎?」
美眸渙散地轉望他以外的世界,似乎暫時無法把他收進她眼底。可是除他以外,她也沒有辦法看見任何東西,只能茫然。
她被帶回順十八那裡,君士就離開了。她是怎麼把那套西裝交還給順十八、怎麼被他安排去設計師那兒精心打扮、怎麼被他帶去和宇丞共進晚餐,全都一片含糊,心不在焉。
「你覺得呢,迪琪?」
她怔怔抬眼,才恍然察覺,在她面前跟她談話的人早已變換成宇丞。真奇怪,為什麼今天一天都在聽人問她無法回答的問題?全都問得沒頭沒腦的,問題本身也似乎不需要她的回應。
你在聽嗎?你可以嗎?你認為呢?你還好嗎?你懂了嗎?
「你都已經作好決定了,為什麼還要問我的意見?」
她迷惘的傾訴,愣住了宇丞的悠然自得。
「大家明明看到我不好了,為什麼還問,我還好嗎?」
明知她一個人無法面對這一切,為什麼還問她一個人,行嗎?
「為什麼我們都知道對方在演戲,卻還要裝作信以為真地繼續彼此哄騙?」
為什麼世界如此荒謬,大家卻故意毫無所覺地跟著荒謬下去?
宇丞淡淡垂眼,優雅地將細長剔透的香檳杯擱回桌面,笑得有些無奈、有些尷尬。「或許是因為真相太難面對,即使面對了又不知該如何處理,不如逃避。」
那是最輕省的解決方式,又能維持平凡的人生,無風無浪。
「自我欺騙不是很痛苦嗎?」
「那你的真誠有讓你比較快樂嗎?」
她啞口無言。想到自己對人對事努力真誠以待,今天卻換到了什麼下場。如果她在米蘭拆了或丟了那西裝,不知可省掉多少麻煩。如果她昧著良心隨便嫁掉,就可以安然享受貴婦的恬淡生活。何必真誠呢?有什麼好處?
她真誠地把自己徹底交給君士,結果他是怎麼待她的?
「迪琪,真誠不是不好,而是要看對象。如果你把你的真心交在對的人手上,那份真心會非常地寶貴、有價值。如果你把你的真心交在騙子手中,真的也會被疑為是假的,一點價值也沒有了。」
那麼,誰是那個對的人?
「你還記得我們當初彼此認識時的感覺嗎?」
她困惑的神情,令他隱隱詫異。他沒有預期到,曾為之心動的美好記憶,竟是他在自作多情,羞辱自己。
「迪琪,我們是吃不了苦的人。比起真正在為每天生活打拚的中產階級,我們觀念上所謂的吃苦,說出去真會笑掉人家大牙。可是我們在感情上所承受的一切困難,和所有人都一樣,財力權力或經歷的優勢都派不上用場。」
有生以來,他頭一次如此深刻明白,原來自己也不過是個平凡人。
「但是對於我們之間的事,我實在不明白,自己哪裡對不起你了,要受到這種對待。」
原本和煦的笑意,如今變為勉強的嘴角牽動而已。這場戲,不是只有她一個人難捱,他又何嘗不難堪?
她很想……徒勞無功地再勸他一次,別再執著於她了。她為此向他道歉千百次,請他不要再這樣以虛假的婚事自殘,可是他完全充耳不聞,演著他幸福安穩的獨腳戲。
「有時我看見你表弟表妹們在看的偶像劇,一方面幼稚得可笑,一方面又覺得殘忍得可怕。整個劇情好像只有男女主角是人,與他倆立場相對的一切配角都不是人,全都莫名其妙地卑劣或膚淺,不知為何地統統該死。好像他們的命都沒價值,他們的淚也不必同情,他們的死活都不關主角的事。」
或許吧,但是感情的當事人,所承受的痛也沒有一個人可以分擔。沒得躲,也沒人能救。
「我一直以為我們是劇中的男女主角,所以我常提醒自己,別做出和那種通俗劇一樣惡劣的事;盡可能去關照到我們週遭的人,設身處地去思考,想辦法面面俱到。結果這一切的努力,是突然發現我在你的感情世界裡,不是主角。」
這成了他順遂人生中最重大的打擊。
「如果真要說我做錯了什麼……」他原本安然擱在桌面的雙手,漸漸十指交握,愈握愈緊,緊到隱隱發抖,雙眸卻沉穩低垂,平靜無波。「我想我是錯在當時不該同意你去米蘭。」
「宇丞,這不是對與錯的問題。」她竭力保持理性,不要被他的一片癡心所左右。「我也沒有想過,我會那麼突然地陷入一段感情裡,也很錯愕於原來我對你的感覺並不是男女之情——」
「你被騙了,迪琪。」
她還正想著接下去的婉勸,卻被他這一句打斷了思緒。
美眸愕然凝望,他也正凝望著她,許久沒有言語。
「你的付出或許是真的,但你如何確定你所愛的人也是真的愛你?」
此時此刻,最瞭解她的,真的就只有宇丞,因為他倆正陷在相同的處境——他們都有各自深愛的人,而他們所愛的對象,都不一定最愛他們。
可是,他怎麼可以說她被騙了?他又不知道對方是君士,也不知道君士是什麼樣的人,他從哪來的根據認定她被騙了?
沒來由的怒氣,混雜著不甘心、不服氣、不認同,以及亂七八糟的其他情緒,充斥著她整個人。氣到她想反駁卻無言以對,想澄清卻找不到證據;氣到渾身發抖,氣到淚珠愕然滾落。
他怎麼可以講這種話?!
她明明雙眼瞠得老大,卻怎麼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她明明已經開口在嚴正聲明,卻聽不見自己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被騙了。
在遙遠的布達佩斯,深邃的歐陸逃亡迷宮中,她也曾同樣地傷心過;她被騙了,這整個冒險犯難,全是虛擬的騙局。現在又被同一個人騙,騙得更深、更狠、更具殺傷力。
他怎麼認為她承受得了這種傷害?
你又被我老哥搞大肚子了?
齷齪,真是太齷齪。
他怎麼可以這樣踐踏她?而且她不是由他口中得知這種事,卻是來自別人對她輕蔑的正面羞辱。她為什麼會卑屈猥瑣到這種地步?只因為她全心全意地愛一個人,就要承擔如此苛刻的傷害?
「迪琪,我相信你的這段感情是真的刻骨銘心,問題是,你適合這麼激烈的感情起伏嗎?」
美好的時候甜蜜無比,受傷的時候深惡痛絕,落差急遽,常常強烈地衝擊著她穩定的世界。她不是不願意為君士背負這些,而是她的承受力實在有限。
是不是有一天她也會像媽媽一樣,淪落到為了保有和君士在一起的日子,就委曲求全?會不會將來她也會以疾病作為自己殘存的逃避方式,常常跑醫院,卻就是逃不開那個男人對她心靈的挾制?
「你需要的是安穩的人生。」宇丞低柔自語,放任她靜靜發洩自己的情緒。「熱戀很美,無論是身體上的或心理上的,可是那都只是一時,不是一輩子。熱情過了高峰期,之後還會剩下什麼?」
她假作額角不適,顫顫抬手遮掩自己狼狽的哭相,想起自己曾在歐洲鐵路上,為她和君±之間無法溝通的衝突如何地受挫。
除了激情,他們之間還有什麼?
「我沒有辦法提供你那麼精采的熱戀,但我可以提供你躲避風雨的一個家。無論外界環境怎麼亂,起碼我們的感情和我們的家是穩定的。」
「宇丞。」
她連這兩個字都說得格外艱辛,得費力地壓抑自己的顫抖與哽住的氣息。
「我知道你是真的對我好,也是最適合一同建立家庭的人,但是……」小臉忍不住皺成一團,淚水翻湧。「拜託你,不要再這樣了。」
他的低聲下氣、百般卑屈,摧殘著他自己的尊嚴,只為挽回他不曾真正擁有過的一段感情。
事業可以靠努力來建造,學業可以靠努力來成就,婚姻可以靠努力來維繫。唯獨感情,超越這些常規與邏輯;再怎麼努力也不一定有結果,有結果的也不見得曾付出過多少努力。
「就算我跟那個人之間只是一場空,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她已經啜泣到沒有聲音,淚珠一顆顆由眼眶滑下臉龐,掛在紅唇上,顫顫滴落。「我不能拿你當備用的人選;在那裡感情受挫了,才回到你這裡找安慰,回歸平穩。這種做法太差勁,我也會厭惡這種卑鄙的自己。」
感情上,她辜負了宇丞,就不能在他應當受到的尊重上,讓他再受到虧待。
「迪琪,你不用顧慮這些——」
「我做不到。」她淡淡打斷他的急切。
即使感情與婚姻,她兩頭都落空,起碼她沒有出賣自己的人格。雖然真誠的代價太高,起碼她沒有淪為廉價的無恥之徒。
「宇丞,中止這項婚約吧。」
他瞠大俊眸,一瞬不瞬地瞪著她第千次百次誠懇的請求,堅決地給了她千次百次同樣的答覆!
不。
「其實姊她很優秀,可是卻老覺得自己很平庸、很沒用。」
「姊她向來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啦。」
「我覺得姊是我們家族裡面最漂亮的一個,個性也是超贊。如果可以的話,我最想交往的女生就是她。」
「誰問你那個了?!」豬頭,要什麼智障!「現在是在討論姊的事,不是讓你秀你的低智商!」
「這你們女生就不瞭解了。」表弟表妹們一如往常,聚在一塊兒打著電玩嘰哩呱啦。「姊她雖然很溫柔,可是並不好相處。因為她都不怕冷場,如果沒話講就繼續沒話講,不像我們都會努力地沒話找話講,把氣氛炒熱。」
「但是講的都是廢話。」另一名表弟懶懶地曉以大義。
「啊,對啦!」他霍然拍掌伸指,呈嘻哈教主狀。「姊她超愛發呆的,可是發完呆之後都會講一些聽起來滿有深度可是聽半天我還是搞不懂她在講什麼的至理名言。總之,很有深度就對了。」
「難怪你會被雙二一。」大表妹輕歎。
「他腦袋是空的也就罷了,問題是他還要去當兵!你覺得他能保衛什麼?國家的前途就交在這種人手中吔。要是有人來攻打我們,他這種豬頭兵能幹嘛?」
「我們可以組織啦啦隊,列隊歡迎啊。」發揚狗腿精神。
「我不太清楚姊以前在美國當小留學生的事,只聽長輩們聊過……」大表妹認真沉思。「姊她成績滿不錯的,姨媽也希望姊就學的環境不要太差,所以曾把她轉到猶太小學就讀。」
「就是很小氣的小學?」
「就是很貴族的精英小學。」這個弟弟,沒救了……「姊在那裡適應得很好,交了不少猶太朋友,可是姨媽後來因為忙著處理姨丈外遇的事,沒空像以前那樣陪在姊身邊,就把她交給舅舅和舅媽照顧。為了遷就舅舅他們的方便,姊又轉到公立小學,結果很慘。」
「因為姊的中文不好。」
「她是根本沒機會說,OK?」又不是她的錯。
「姊在家不跟媽說中文嗎?」
「是媽不跟她說中文的吧。」強迫子女接受英文洗腦。
「你們先別吵。」這樣她很難講話。「那時候姊的中文很糟,講話又慢吞吞的,遭到班上的其他東方學生排擠,不讓她加入他們的小圈圈,西方學生又有他們自己的小圈圈,姊就變成只有一個人。」
「姊在九年級那年,幾乎沒跟人說上一句話,下了課一個人去走操場,打發時間。可是她回家什麼都沒說,這還是學校老師告訴舅媽的。」
「高中以後認識了潔兒姊,好像就比較好了。」
「並沒有比較好,OK?姊根本沒有選擇朋友的餘地,有朋友就已經很不錯了。」還有得挑?
「厚……你對潔兒姊有成見。」
「只有你們臭男生才會喜歡她。」
「人家很可愛啊。」而且夠辣。
「拜託,她心機超深的好不好!姊沒有她這個朋友,也可以一個人過得好好的,是她沒有姊的幫襯就很難活下去。」
「你們女生就愛比這個。」
「姊上大學之後的事我們就不太清楚了。雖然我們那時常上網聊天,可是都在聊我們自己的事,她好像都沒什麼問題。」
靜靜不出聲的乖孩子,問題才大。
「順先生,姊跟宇丞哥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不然為什麼特地登門造訪,跟他們問這些?
他笑笑。「我也是覺得有些怪,所以才基於朋友的立場關心一下。」
「會不會是經前症候群啊?」
「你想說的是婚前症候群吧。」表弟表妹又開始互相吐槽。
「不然,替他們轉換一下心情好了。」順十八悠然建議。「這樣吧,你們邀迪琪去東京玩一玩、買買東西。如果可行,住的地方倒不用擔心,你們可以住我在東京的房子。」
一窩年輕人嘰哇亂叫,受限於接到兵單出不了國的男子漢只能哭號,怨天尤人。
「我不用當兵,我可以去!」小表弟歡呼飆淚。
「這樣的話,加上姊總共五個人同行。」可以一起買便宜機票!
「我要去東京迪士尼!」
「我不要去東京迪士尼!」
「對不起,我不太明白。」大表妹在一片嘈雜中艱困發問。「為什麼不乾脆讓宇丞哥帶姊去散散心?」
「因為被婚事壓得喘不過氣的人是迪琪,不是宇丞。我擔心宇丞去了只會增加迪琪的壓力,讓她更想逃避。」
「萬一姊是真心想逃呢?」有必要強迫她接受這件婚事嗎?
順十八調起冰晶般的俊瞳,笑眼彎彎,卻沒有溫度。
「你想太多了。」
下了飛機,迪琪沒有直接趕赴目的地,而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機場咖啡廳;也許是在沉澱思緒,也許是在整理心情,也許是在凝聚勇氣。
該是了結的時候。
她的身旁沒有行李,所有家當不過就是腿上擱的小提包,彷彿只是出去走走,很快就會回家。她拿出關機已久的那支黑亮手機,不去理會其中塞滿了多少這期間追蹤、質問、不滿、憤怒的來電紀錄。
她只淡淡發了簡訊,告訴他,她現在人就在機場。隨即,關機。
她不想聽到他的聲音,不想再輕易動搖到自己的決心。
纖纖玉手攪動著杯中小匙,暴露了她的心事。小匙疑惑而緩慢地兜著圈子,微有顫抖,卻又竭力克制。杯中醇濃的香氣已逐漸冷卻,卻不曾被嘗過一滴。既沒有調入純淨的奶精,也沒有和入甜蜜的糖塊;她攪動的不是那些,而是她的心。
不能再自我麻醉於那些空洞的甜蜜,必須重新整頓,好好振作自己。
兩小時之內,她就看到他匆匆奔來的身影。
她什麼都還來不及回應,也不用回應,就被他一把緊緊擁入懷裡。他毫不體貼、毫不溫柔地用力將她揉入他胸懷深處,像是要將他遺失的心臟、肺臟,狠狠融回自己體內——
這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控制他生命的重要部分。
怎麼辦?她失控地淚如雨下,濕透他的胸襟。他根本都還未認錯,她就已經想原諒他了。那她何苦千里迢迢飛來紐約?她來,不就為了冷靜理智地處理這事?
但他們之間沒有冷靜的餘地,也無所謂理智。
離了甘迺迪機場,他沒有帶她到舒適的飯店下榻,卻帶她到自己位於上城的住處,讓她知道他有多想念她、受盡多少煎熬。
她自己的立場也傾跌了,忘記先前的堅決。
他們盲目地慌亂搜尋彼此的唇,根本沒空褪盡自己身上的衣物。他長驅直入,迅速擴充她緊密的抗拒。
他放聲吶喊,挺緊了渾身糾結的肌肉,迷眩在疾馳的衝刺中,率先陷入瘋狂。
即使她對此已漸漸熟悉了,還是不能適應這麼倉促的高潮。他們甚至還未走進室內,就在他玄關帶上的門板旁,激狂交戰。
她被擠在他的魁偉身軀及壁面之間,全然承受他強烈的撞擊,沒有任何退縮的餘地,只得任由他深入更深入,徹底佔領。
放浪的奔射後,他仍沒放開她,只是叩額在她頂上的牆面,虛脫喘息。
「你會不會走在路上,突然恍惚想到我們在衣服底下做了什麼?」
小臉錯愕,一片嫣紅。
「我會。」然後要花極大的力氣收束心思,克制自己的手。「我要是再見不到你,真擔心自己遲早會依公開猥褻罪被捕入獄。」
他會這樣?在大街上?平白無故地就想這些?
愜意的軟軟嬌吟,怔住了她自己。是因為知道他對她的著迷,還是因為他在她易感的嫩弱上挑逗得太高明?
蛇一般失控起伏的嬌軀,隨著他手指的撩撥妖嬈起舞。他貼唇在她耳畔,邊吻邊說這次他會溫柔點、他會慢慢來,結果折騰得她慾火難耐。他先舒緩了自己的急切,才來好整以暇地陪她玩,消磨她的意志力。
他永遠有玩不完的新把戲。
和他在一起,時間感會錯亂。從酣足的疲憊中甦醒時,總會迷惘:現在是什麼時候?
她最不喜歡生活失序,和他在一起時卻不在乎;她最不喜歡不乾淨,此時此刻的悶熱,汗水淋漓、慾望濃郁,她卻不在乎。
耽溺。
原本優美的住所,被單身漢的意識型態侵略,到處都是無機物質:書、資料、音響、電線、工作台、運動器材等等。連她現在躺臥的沙發,還是他健臂一掃,將上頭堆積的書塔全揮到地上去,她才有容身之處。
過後,她嬌傭地靠在沉睡的他臂彎裡,習慣性地拿他低緩而陽剛的呼吸聲當催眠曲,傻傻呆望被正午陽光曬得通亮的屋子。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在海外私人的生活領域,好奇得不得了,卻又捨不得離開他的黏膩環擁,只好用眼睛瀏覽。
啊,明明是來做個了斷的,此刻她想的竟是將來得雇個鐘點傭人與否的問題,太沒志氣。但是,再等一等,再讓她沉醉一下下。夢境太美,她不願太快清醒。如果可以的話……
他的手機鈴聲卻打斷了她的幻想。
才不要接。
可是一聲又一聲的,每停歇一陣,又重新擾攘不停,死都不肯進語音信箱留言似的,固執得討人厭。
她怕吵醒他,只好赤身到處尋覓不知被他丟在哪裡的手機。結果在沙發旁地上的凌亂書堆裡挖掘到,八成是之前安置在扶手邊充電,受到了池魚之殃。
正要幫他切斷來電,愕然發現來電的人是阿道夫。
他曾在法蘭克福機場救過他們,又曾幫助她逃離布達佩斯,飛回台北,她下能掛這個人的電話。
「喂?」
柔美的細語顯然愣住了對方,不太友善地防備狐疑。「潔兒?」
她頓時被現實的冷水潑醒,寒顫想起,自己在這段感情裡到底身處什麼立場。
「我是……呂迪琪。君士還在睡,不方便接聽電話。」
「他是什麼時候吃的藥?」
藥?「他吃什麼藥?」
對方一陣沉默,不知是在思忖還是在懊惱。「我待會再打給他。」
「等一下!」她急喚,七上八下。「君士身體不舒服嗎?」
「你問他,會比問我來得清楚。」
「你找他一定是有急事吧。」不然不會如此催魂索命地連環來電。「你有什麼事,我可以幫你轉達。」
「與其幫我轉達,還不如幫我叫醒他。」
「我不太方便。」聰慧的心思,已在嬌柔的回應中流轉。「即使叫醒了他,他也不會接你的電話。」
「啊。」
她幾乎可以想見對方孤傲的不屑,根本不把這話當回事。「我如果叫醒了他,他滿腦子想的就只有一件事。你如果堅持要在線上等候,完全不介意,那麼我也不介意。」
這個東方娃娃!
手機那方又是一陣沉默,是在考慮攤牌,還是在咬牙切齒?萬一他真的回應說他不介意,願意一面聽他倆交歡吟哦一面等候,那她該怎麼辦?
會不會被識破她在虛張聲勢?
就在她自己承受不住心虛壓力,打算招供她是開玩笑的而已,對方先她一步招供,形成強猛的一記反擊。
「告訴君士,他的猜測完全正確:紐約總公司決定請他走人。現在起,你的君士只能吃自己了。」所以,請他務必好好珍惜這位僅剩的德意志夥伴。
「為什麼?」怎麼可能?以君士的才華和本領,總公司會不要他?
「他家族的政治立場,會妨礙總公司在大中華地區的佈局。」商人只想做生意,不想因一枚員工而得罪權貴,自毀錢途。
「怎麼會這樣?」
「這就是市場導向的遊戲規則。」追求最大利潤。「倘若他家沒有那麼強烈的政治色彩,只是個死老百姓,反而不會受到這種特別待遇。」
太差勁了。「可是事情太突然,為什麼會現在才考慮到他家的政治背景?」
「透過內部八卦探到的消息是:君士得罪了有力的高層顧問。就像是在操作避險基金,我也會為了增加絕對報酬而剔除君士這個小小風險。」
至於這個風險有多小或有多大,全看他得罪了對方有多小或有多大。
「這未免誇張。」太可笑。
「誰教他犯小人。」
她不解地怔望被掛斷的電話,一片糊塗。君士到底得罪了什麼人,怎會被人這麼無聊地惡意擺道?
驀然回首,發現他不知何時早已醒了,大剌剌地張腿正坐在沙發中央,環胸瞪視她,毫不在乎自己甦醒的雄偉勃起。
「講完了嗎?」
她尷尬地不知該看哪裡。「我是怕吵醒你才幫你接電話……」
卻沒想到這份好意看起來多像在干涉他人隱私。
「那麼現在可以處理正事了?」
什麼正事?他是不是又在氣什麼?感覺氣氛很不好。
她實在……無法適應這種場面。她一絲不掛地就杵在赤裸的他跟前,被他看盡糗態,自己卻什麼也不敢看。慾望太張揚,他卻不避諱,還跟她做高度理智的交涉,令她難以招架。
她困窘地知道,他要她,而且刻意讓她明白他有多想要。以火一般的視線灼燒她、脅迫她,逼視到她惶惶不安,燃醒她的渴望。
在她被盯到發燙的同時,他才撂下狠話——
「你那天在我老家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