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今早的會議,就是前一天晚上才由總經理秘書打電話一一通知,有些營業時間偏晚的部門主管此刻個個是睡眼惺忪,頻頻抬手掩嘴遮住可以望見喉嚨的超級大哈欠。
在一群努力打起精神的主管中,坐立不安的譚加達顯得特別浮躁,而讓他失常的原因,則是早該到達的席之嫻居然到現在還沒有出現。
利用總經理還沒進會議室的空檔,譚加達撥了內線電話到已經提早在準備食材的松鶴園廚房。
「幫我看看席經理在不在外場?」他劈頭就講,連名號也沒報。
『好,等一下。』阿丁認出自家老大的嗓音,立刻去察看,不一會就折回來報告。『外場空空捏。』
譚加達喀的一聲掛上電話,回到位置上立刻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按下快速鍵撥給席之嫻。
「喂,我譚加達,今天要開會,你怎麼還沒來?」彼端一接通,他便掩著嘴,側過身,急切的低聲問道。
『我今天有突發狀況,趕不及開會了。』席之嫻正處於手忙腳亂兼驚嚇中,說話速度飛快急迫。
「你發生什麼事了嗎?」聽她這麼說,譚加達俊眉一蹙,立刻擔心不已。
她懊惱地說:『我車子剛剛跟人家發生擦撞了。』
「嚴重嗎?你有沒有怎樣?在什麼地方?」他心口霍地—揪,連珠炮似的迭聲問。
『我還好,對方比較嚴重,就在XX路口的超商前面。』她敘述著,雖然沒受傷,但著實嚇壞了。
在這同時,畢世緯已抵達了會議室,行經他的座位,譚加達不禁抬頭看了看他,但並沒有因此而匆忙收線。
「有警察去處理了嗎?」他繼續問道。
『已經報警,應該等一下就會來了,你記得幫我跟總經理說一聲哦!』
唉!本來是趕著去公司,車速才會那麼快的,這下子不但趕不及,連車子也要送去修理了。
「好,會議的事你放心。」他才說完一句,還想再講些什麼,便聽見彼端收了線,他只得合上手機。
「各位……」畢世緯開了麥克風,剛起頭兩個字因為譚加達突然舉手的舉動而打住,轉而對他詢問。「有什麼事嗎?」
「總經理,席經理在來的路上發生交通意外,所以無法出席會議。」譚加達轉達。
「人有沒有怎樣?」畢世緯先想到的是人身的安危。
「人應該沒事,但她現在還在事發現場,我想過去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譚加達毫不避諱的提出要求。
他擔心她一個女人不懂得面對那種事,會不知所措,被欺負、被佔便宜。
「好,你去吧,如果有需要協助再撥電話回飯店,會議上該報告的事宜,等處理完意外事故後,你和席經理再一起來找我。」聽到人無恙,畢世緯就放心多了,立即明快果決的准許他,給予特別的通融。
「好的。」一得到准許,譚加達刻不容緩的馬上動作,像陣風似的捲出會議室,擔憂焦慮之情溢於言表。
譚加達匆匆趕到席之嫻所說的XX路口,果然看見一輛小車停在車水馬龍的路肩,不遠處一輛機車倒地,坐墊、後視鏡和車身已分離,再仔細搜尋車主,騎士似乎已不在場,而汽車駕駛席之嫻則臉色蒼白的站在紅磚道上,看著正在測量的警察們,週遭則聚集了幾名閒閒沒事、愛看熱鬧的路人圍觀。
「之嫻!」他快步走近,因為人在外頭,他沒喊飯店裡的稱謂。
聞聲,席之嫻茫然的抬頭,望向聲音來源處,不期然的瞧見熟悉臉孔出現,剎那間彷彿有種莫名的溫熱注入她心湖,無聲盪開的波潮,一下又一下的拍打著她的心岸。
「你怎麼來了?!」很奇異的,心裡的恐慌不安在乍見他的同時,瞬間變得安定許多。
「我不放心你啊!」銳眸迅速將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逼,在第一時間要確定她無恙。「跟總經理說了聲就馬上趕來了。」
「其實你不用跑這一趟的,這種交通意外,就只能被動的等警方測量,做筆錄,然後送交通裁決所。」
她不太會撒嬌,也不允許自己軟弱,她的口吻很冷靜,但交握在身後的青蔥十指已扭絞成麻花,洩漏了她潛意識的忐忑無助。
「沒關係,我過來陪你,你若有問題才有人可以商量,我也比較安心。」他安撫的對她揚起嘴角,目光沉穩溫柔。
席之嫻驀然無語,只是牽動嘴角淺淺一笑。
她發現,他雖然有些小霸道,偶爾痞痞的,但心思卻很細膩,所以她無法否認,當自己看著他清澄溫柔的眼睛,聽著他明明很平常卻能感動人心的話,竟會覺得鼻間酸酸的,眼眶熱熱的……
大概是真的驚魂未定,心靈也特別脆弱吧,一點點的溫柔和關心就撫慰了此刻的她。
警方做完測量工作後,便先向路旁的人,詢問有沒有看見事發經過,接著才向席之嫻做筆錄。
雖然譚加達只是陪伴在她身旁,卻帶給她一股安穩的力量,讓她感覺不那麼惶然無助。
筆錄完成,警方離開,譚加達接下善後工作,聯絡拖吊車,前往修車廠,席之嫻只是跟著他,看他以一副內行人的姿態和那些人接洽,事情便都安排妥當,這令她再度對他刮目相看!
原來他不只在廚房裡很行,做其他的事也一點都不含糊。
而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他自動自發、自告奮勇且不容拒絕的成了她的專屬司機,下班時間會動作迅速的開著車等在飯店員工出入口,上班時間也提早來到她家大樓門口等候,讓她完全沒有機會搭乘其他交通工具。
推拒不了他的好意,只好懷著感謝的心情接受。有時候,譚加達還會以試菜為由,把她載到他家去,硬是煮了豐富的料理,又延伸成兩人的宵夜。
情況看起來好像有了不小的變化,可是相對的,兩人走得近的傳言不再只是迴繞在松鶴園裡,而是迅速在整個公司裡傳開。
站在譚加達的立場,當然是樂得接受,但是席之嫻原本已經背負了和總經理的傳言,這會兒又增加一個備受矚目的最年輕主廚譚加達,使得她成為眾人窺探中傷的靶心,一舉一動都得受到評論批判,因而漸漸的開始覺得困擾……
由於席之嫻剛接手鬆鶴園不久,覺得原本的一些規定不太妥當,也有一些陋習需要更改,所以三不五時就會利用午餐與晚餐的空班時間集合開會。
不過最近,居然連小小的集合命令都有了困難……
「款,等等不能下班,要在包廂集合開會哦!」蕭副理來到備餐室向兩名正在折口布、擦味碟的服務生交代。
「嗄∼∼」兩名服務生同時哀嚎,顯然很排斥經常集合開會。
「又要留下來哦?」小咪剛好也晃到備餐室來,垮著肩膀嘟嘴問。
領台在營業時間的末小段時,總是可以閒得趴趴走,但在外場忙碌時,她從來不會主動幫忙服務生做的事。
這也是席之嫻覺得需要重新劃分的工作職務問題,畢竟領台忙不過來時,不論服務生或經理副理都會協助,那麼當領台清閒時,也應該在視線所及的範圍裡分擔幫忙。
席之嫻提醒叮嚀過幾次,但小咪總是皮皮的左耳進、右耳出,甚至還搬出蕭副理說領台只要把領台的事顧好就行,明顯恃寵而驕。
「對,剛剛通知我的。」蕭容祥刻意用一臉無奈的表情回答。
「奇怪耶,一天到晚開會是吃飽太閒哦!」小咪嫌惡的批評。
她愈來愈討厭席之嫻了,不但常常挑剔她,明明和總經理有一腿,還勾引她最喜歡的譚加達,真是X到最高點!
「沒辦法啊,新官上任三把火嘛!」蕭容祥的口氣酸溜溜,又刻意流露些許落寞與委屈。
「唉∼∼以前蕭副理當代經理的時候多好哇!」立刻有單純的服務生甲附和,說了蕭容祥最想聽的話。
「對呀!怎麼不直接升蕭副理當經理就好,偏要從外頭找?」服務生乙也不遑多讓的應和。
「因為外來的和尚會唸經。」小咪嘲諷嗤笑,惡意醜化席之嫻的形象;「你們看不出她很有手腕嗎?一來就把譚主廚迷得團團轉,可見一定是用了什麼方法把總經理哄得服服貼貼,才可以空降松鶴園呀!」
「我也覺得奇怪,譚主廚不知怎麼搞的,居然會對年齡比他大的女人有興趣?」服務生甲納悶的樞著額角說。
「這就證明了她一定很厲害呀,否則沒道理憑譚主廚的條件,卻看上一個三十歲的老女人。」小咪自覺比席之嫻年輕貌美,卻入不了譚加達的眼,她怎麼也無法服氣。
「哎唷,我是男人我瞭解啦!這只是貪圖新鮮的短暫迷戀,過陣子等熱度退了,就會知道幼齒的比熟女好。」蕭容祥笑得一臉暖昧。
「哈哈哈……」幾個小女生花枝亂顫的笑了起來。
他們聊八卦聊得很爽快,以致沒有察覺備餐室門外還站了其他人,而且還是當事人!
本欲進入的席之嫻繃著一張冷凝的臉孔,旋踵離開。
流言傳歸傳,她從沒親耳聽過,或許能當作沒那回事,但是今天她卻清清楚楚的聽見了,而且還是出自松鶴園的員工口中,那陡升的難堪、受傷、憤怒……種種感覺排山倒海而來,幾乎將她淹沒。
其實她早有準備,要到一個新環境得面對舊員工們的排外心理,不過她認為那只是暫時的,只要相處過一段時間,就能熟悉瞭解。
雖然她在公事上會有所要求,但私底下也不排斥和員工們打成一片,可她進來松鶴固有一段時間了,在管理上總是覺得很有阻礙,那種被孤立的感覺並沒有隨著時間而減少,反而變本加厲。
難道,就是因為那些加諸在她身上的猜測和負面形象,所以造成她在管理上的困難?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是否應該好好做個取捨?
畢竟工作才是她目前的重心,跳槽到松鶴園,有許多雙眼睛等著看她的表現,她不能讓別人笑話!
夜晚,高跟鞋在柏油路面踩出喀喀聲響,身旁傳來的喇叭聲像是配合她節奏似的輕鳴著,雖然聽得出刻意收斂,但持續不斷就令人不堪其擾了。
高跟鞋停下腳步,霍地一旋,轉向一旁的汽車窗口低聲咆吼:「譚加達!很晚了,你不要再叭了!」
她真怕被人從窗戶兜頭淋下一盆污水,他有車頂能遮,她可沒有!
「那你上車。」坐在駕駛座上的譚加達立刻乘機講條件。
「我說過,從今天起,我會自己回家。」她咬牙,卻耐著性子說道。
她的修養並沒有好到聽見難聽的批評還能夠泰然面對、輕鬆釋懷,她無法不介意,心情也無法不低落,她一整天都處於火山即將爆發的狀態,但她知道自己只能壓抑,否則情況會一發不可收拾。
可面對他,不知為什麼,她下意識的不想壓抑,脾氣就像達到沸點的水,咕嚕嚕的滾著,快要冒出安全範圍。
「你沒有交通工具,怎麼回家?」相較於她的浮躁,他顯得氣定神閒許多,只是心裡很納悶,不曉得她是搭錯了哪根神經線,本來都好好的,甚至今天也是由他接她來上班的,但到了晚上下班卻突然不肯讓他送?
「我叫計程車回家。」她沒多想地答。
現在雖然很晚了,沒有大眾運輸可搭,只能叫計程車,不過沒關係,過兩天她的車子就可以修好牽回了。
「那跟坐我的車有什麼不同?」他覺得莫名其妙,既然一樣都是搭車,為什麼寧可坐陌生人的計程車,也不願坐熟人的自用車?
她環起胸,冷然地說:「當然不同,駕駛人不同。」
譚加達一陣語塞,未幾,立刻反應過來。「我得罪你了嗎?」
天地良心,他討好她都來不及了,應該不至於惹她生氣吧?
「沒有。」她撇嘴道,別開頭。
隔空對話不好溝通,他焦急的下了車,繞過車頭來到她面前。
「既然沒有,那是為什麼?」
她隨即又把頭別向了另一邊,紅唇慍惱的抿成了一直線,像蚌殼一樣緊,把那些不堪的流言悶在嘴裡,把想一股腦傾倒的委屈悶在嘴裡,把想要爆發的怒意悶在嘴裡。
「你說話呀!」他緊扣住她的肩膀,沉重氣息直逼到她臉龐。
「放手!你不要拉拉扯扯的啦!」她像被烙鐵燙著似的趕緊將他的手揮開,咚咚咚的倒退三大步,就怕又落人話柄。「沒有為什麼,只是我認為我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他嗓音低啞地問:「我還不夠保持距離嗎?」若非他克制,若非對她的尊重與耐性,他早就想一親芳澤了,而不是到現在還像烏龜行進似的慢慢來。
聽出他言下之意,這回倒換席之嫻語塞了,但為了不被他說服,她連忙找出事由以壯聲勢。
「當然不夠啊!我們本來就是同事、是工作夥伴,所以交集應該僅止於工作上的事,現在的狀況已經是超過界線了。」她應該要堅決一點,阻止他越界才對。
譚加達也環起胸來,瞇起眼睨看她。
態度會忽然改變這麼多,一定有問題!
「同事、工作夥伴也可以成為好朋友,甚至公司裡還有夫妻檔,有什麼必要非拉開距離不可?」好不容易才拉近的距離,他怎麼甘心又退回原地?
「因為流言把我說得很難聽,已經對我造成很大的困擾,所以我希望我們還是保持距離、不要越過界比較好。」她坦言。
「如果是這樣,那我想流言的重點應該不是我,而是總經理吧?」他忍不住計較。
「總經理那部分你不用管,我現在說的是我們。」她不讓他模糊焦點。
畢竟相較於她是空降部隊必定和總經理有關係的揣測,她和譚加達這些天確實是走得太近了些,眾人有目共睹,流言才會變本加厲的?
她的口吻今譚加達的臉色變得凝肅起來。
不公平,對於和畢世緯的流言,傳了那麼久,她就可以悶聲不吭,為什麼和他的,就急著撇清?
難道……某個臆測突然浮現,他的心瞬間一窒。
因為她和總經理是事實,所以她不敢睜眼說瞎話去解釋澄清?相對的,也因為他們是真的,所以她擔心讓總經理知道了她和他傳緋聞而不高興?
接二連三的揣測混淆了他的思緒,攪亂了他的理智,他心裡充滿了不確定、酸澀苦悶,挫敗沮喪……
「難道你是怕誰介意,才急著要疏遠我嗎?」他擰著眉心,不由自主的開口質疑。
若要說怕誰介意,那應該就是那些他的擁護者吧?
不過也因為他的提問,讓她忽然靈光一閃——既然不容易將他的堅持打敗,那麼她或許該定險棋,下重藥!
「對,有人會介意,所以我得安分的跟你保持距離。」她隨口瞎掰,卻說得擲地有聲。
目前當務之急是拋開緋聞,劃分清楚,讓那些碎嘴的人減少批評,她才能好好施展身手。
「有人?是誰?」他狐疑問道,嫉妒那個能讓她如此在意的人!
「我男朋友。」她唬卡。
「你男朋友?!」他忍不住揚高了嗓音。
何時蹦出這號人物?
「就是畢世緯。」見他顯然不信,她忙不迭搬出畢世緯讓他打退堂鼓。
世緯大哥真是對不起啊!眼下沒人可提,索性就著流言順水推序,把你拖下海了!
譚加達瞠目結舌,像被雷公轟然打中,完全忘了反應。
當初說席之嫻單身的人不就是他嗎?敢情那所謂的單身,是除了他以外才算的單身?原來,他被總經理擺了一道!
眼見似乎已澆熄了他的熱情,席之嫻心口莫名的揪了起來,然而一不做、二不休,她一心只想把松鶴園做出好成績,其他的還沒有心思去想,只能忽略多餘情緒繼續騙他。
「我和總經理在私底下交往,這樣,你瞭解了嗎?」她冷靜的再次宣告。「因為不想我和你的流言傳進他耳裡,所以我們還是保持只有公事上的往來就好。這陣子麻煩你了,謝謝。」
她勾動嘴角,努力牽起一抹微笑,優雅的邁開步伐離開,留下呆滯如雕像的譚加達。
至於總有一天會被拆穿的謊言……她目前管不了那麼多,只能到時候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