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飛的雨絲不停地拍打在玻璃帷幕上,留下一道道的水痕,亮白的燈光映在藍綺幽的臉上,她失去血色的蒼白小臉恍若茶几上那束白淨的香水百合。
她躺坐在病床上,睜開疲憊的眼睛,迷濛的視線找不到焦距,撫著平坦的小腹,感覺到下腹部傳來一陣細微的痛楚,直直地鑽入她的胸臆間,揪痛了她的心。
彷彿有一股狠絕的力量伸入她的體內,惡狠狠地撕裂了她身體最脆弱的部分,令她感覺到寒沁入骨,那是再多被毯也驅不走的寒意。
佇立在一旁的齊定浚,靜靜地覷著她沉靜的側臉,他在她的眼角找不到哭過的痕跡,卻見到一種近乎死心的哀絕。
這表情教他心悸、害怕,彷彿她隨時會從他的身邊消失。
「孩子呢?」藍綺幽吶吶地問,其實隔著一扇門,她剛剛就清楚聽到他和醫生的對話,只是想更確定事實。
「……沒有了。」齊定浚艱澀地開口。
藍綺幽撫著平坦的小腹,忍住哀傷,不敢在他面前掉淚,就怕他自責心疼。
齊定浚坐在她的身側,執起她的手,溫柔地安慰。「……綺幽,我們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也許這個孩子跟我們的緣分不夠深,等你把身子養好,我們再生一個健康的寶寶好嗎?」
「我累了……我真的好累……」她垮下纖瘦的肩膀,哽咽地說:「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愛一個人是這麼困難的事情,我只是想靜靜地、安分地待在你的身邊,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反對我們的愛情,我做錯了什麼嗎?」
他心疼地摟住她的肩膀,一直以來,齊定浚很想為她蓋座華麗的城堡,讓她成為他的公主,讓她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然而事實卻證明,他給她的僅僅只是委屈。
「對不起……」齊定浚低沉的嗓音飽含著痛苦。
她揪住他的衣襟,將臉埋入他的胸膛,沒有勇氣抬頭看他,怕他那雙過分溫柔的眼神會令她心軟,會讓她看不清楚現實的殘酷。
曾經,她天真地以為真愛敵得過一切,以為自己是灰姑娘,可以和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但是,現實卻打破她的美麗幻想,讓她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渺小與卑微,灰姑娘只存在於童話故事裡,而她只是一個誤闖浮華世界的小配角。
過往的滄桑和尖銳的爭執,紛至沓來地湧上她的心頭,她難受地揪住他的衣襟,強忍住落淚的衝動。
早該明白的,他和她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為什麼要等到兩人傷痕纍纍,才能看清楚現實的殘酷呢?
現在孩子沒有了,是否意味著兩人的緣分已經走到盡頭了呢?
若是如此,她還有什麼資格留在他的身邊?如果她真的愛他,真為他好,就不該成為他的負累,羈絆住他。
「我們……離婚吧……」她深吸口氣,緩緩地說出決定。
齊定浚鬆開她的臂膀,抬起她小巧的下顎,凝睇著那雙因為瘦削而顯得過大的瑩亮眼眸,在她蹙起的眉宇間見到了身為一個丈夫的懦弱與失敗,是他用婚姻困住了她的自由,又一點一滴地奪去了她臉上的笑容。
「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齊定浚心碎地問道。
她心裡一酸,難受地垂下眼睫,沒有勇氣看他。就算她再愛他、再捨不得離開他,也沒有理由再留下來了。
「我想……這是對你、我最好的決定……」她努力地吐出幾個字來,強忍住盈在眼眶的淚水,不敢掉下來。
這是她對他最後的溫柔,也是最後的寬容,放他自由,讓他去追求屬於自己的理想。
齊定浚的下顎緊緊一抽,整個人彷彿沉浸在強烈的痛楚中。
我們離婚吧!
短短一句話,結束了他們一年多的婚姻。
也許從一開始,他就不該讓她涉入他的家庭紛爭,在重重的反對聲浪中執意與她結婚,而這代價竟是讓兩人筋疲力竭、傷痕纍纍。
「我尊重你的選擇。」齊定浚在她蒼白的容顏裡,見到了深深的疲憊,還有濃濃的澀楚,他只能不捨地成全她的要求。
「……謝謝你的體諒。」她退出他的懷裡,兩人之間多了一種陌生的客套,他們曾經是最親密的愛侶,互相承諾過要牽著彼此的手過一生,如今卻走到這一步……
是他們愛得不夠深,還是在錯誤的時間遇上對方?如果再晚幾年相識,這結局是不是會不同呢?
「你日後有什麼打算?」齊定浚不捨地握住她纖細的手。
「不知道……」她蒼白的容顏上掛著一抹淒麗的笑容,淡淡地說:「也許是到巴黎學畫……或者去美國留學……」
總之,她只想離開這座熟悉的城市,從他身邊狼狽地逃開,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靜靜地舔舐被愛情燎燒過的傷口。
「讓我照顧你的生活……」他艱澀地開口,金錢成為彌補她的唯一方式。
藍綺幽遲疑了會兒,微微地點了點頭,為了不讓他自責、愧疚,於是她接受他的提議。
「不管你以後到了哪裡,都要給我訊息,哪怕只是一張明信片、一封電子郵件都好,我想確定你過得好……」
她抬起頭,兩人的視線緊緊地交纏著,彷彿有千言萬語要告訴對方,又覺得說什麼都顯得太過多餘,完全改變不了這結果。
在這段失敗的婚姻裡,讓齊定浚與藍綺幽上了狠心的一課,明白現實的殘酷與生命的曲折,原來愛情的背後藏著這麼痛的傷害,代價就是讓兩顆心都碎得徹底。
他們在愛情萌芽時,選擇攜手共伴一生;卻在愛情最濃烈的時候,決定離婚。
這一夜,兩個人平靜地談分手,沒有人掉一滴淚,可是台北卻下了一夜的雨,彷彿為他們流盡了鬱積在心裡的苦澀淚水……
傾盆的大雨敲打在玻璃帷幕上,敲碎了兩顆曾經相愛過的心。
如果那一天她不曾推開那扇旋轉的玻璃門,沒有踏進「齊飛電通」的辦公大樓,那麼他們生命的軌跡是否僅是兩條陌生沒有交集的平行線,現在也就不用承受痛徹入骨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