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掃地的僕人聽到,蹙了眉。「大清早的,是誰啊?」
不疾不徐的上前拉開木閂,門才拉開一個縫,小人兒就闖了進來。
僕人一看是她,張了口,頗為訝異,「你、你……」
「你什麼你,不認得我了?管家呢?」
「在、在……」
「算了算了,我自己找。阿福,我都不曉得你有這麼嚴重的結巴……」小人兒嘀咕著逕自進了大廳。
措手不及的阿福傻愣的看著她的背影走遠。怎麼她……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樣了欸?!
大廳裡,一樣是來來去去的奴僕,管家一樣肅著一張臉指揮著大家做事,這個杭州有名的富家,一早就忙碌起來。
小人兒就站在廳門外,看著眾人好一會。真是熟悉的熱絡氣氛,以前,她好像沒用過這麼輕鬆的心看大家。
不意瞥見她,忙碌的人開始一個個停下動作,全張了嘴,管家疑惑的轉過身,一見是她,臉都亮了,急匆匆上前要行禮。
「沒想到,敏申少爺真把您給……」
揚揚手,她笑說:「免禮,現在我還要不起你的禮數呢。」
「怎麼會?難道少爺跟您……」
「這事先不提,你家少爺呢?」
「少爺他在錦園,這陣子都這樣,一待就好幾個時辰,教人看了都難過……」管家一臉愁容,說著說著都要抹淚了。
在錦園?是因為她嗎?「別讓人通報,我自個兒去找他。」
「這好嗎?還是讓人先通報吧,少爺這陣子脾氣陰晴不定,有時候又恍恍惚惚的。」
有這麼嚴重嗎?「不要緊,這事我聽敏申少爺說了。」
看她似乎心裡有算計,管家也不再多說,陪她走到錦園外,就讓她一個人踏進院落,自行離開。
剛進院落,她便深吸了一口氣。還是這熟悉的味道,但不知是不是冬去春來,這裡看來不這麼冷清,手跟心口也不覺得寒了。
不急著推開門,她就站在院子裡對屋內喊,「少爺——」
沒兩秒,是瓷杯碰撞木門,接著在地上摔個粉碎的聲音,提醒來人快快離去,主子心情不好。
她唇角勾起。敏申少爺還真沒說錯。「我的少爺——」
靜默一陣,接著是怒吼,「哪個該死的許你這麼叫的?!你是哪個新來的下人,這麼沒規矩,給我滾出去!」
哪個該死的許她這麼叫?不就是他。哈哈——他不知道在罵自己呢!她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的相公——」
沒有聲音,完全沒有。
她的聲音有這麼難認嗎?還是他可能懷疑自己聽錯了?
歎一口氣,她乖乖跨過院落,推開房門,屋內很安靜,她的眼睛四處梭巡——
找到了,他就坐在當初她離開時,他為她披上斗篷擋雪,她跟他要了一張休書的地方。
聽到木門咿呀打開的聲音,他才緩緩轉過身。
看著門外的她,宋連祈沒有多大的驚喜,就像是兩人從沒分開過,淡淡的笑。「怎麼還沒走?」
數兒有些奇怪的看他,他的眼神很飄匆。「我才剛回來。」
他又笑了,帶點指責和疼寵的語氣道:「胡說,你剛走了,晚上才來不是?還是說我又睡了?呵呵,也好,不如就一直睡好了……」
睡了?他以為看見她是在作夢嗎?聽懂他在說什麼,數兒霍地紅了眼眶。
「是啊,你又睡了,大白天又睡,又把我找來,你說你吵我幾次了?」語氣埋怨,身子卻緩緩走近他。
「沒辦法,我好想你,已不記得吵你幾次了,有時候一天幾次,有時候你又怪我……都是我的錯……怪我,你就不來……別這樣……」他看著她,似乎想為之前的事道歉,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喉頭酸澀,胸口悶悶的,數兒伸手想要碰他的臉,卻被他避開了,留下帶著早春涼意的手。
怎麼了?怎麼閃過她的碰觸?
坐著的宋連祈抬頭失望的看了她的小手一眼,接著將視線轉向她的臉,神情是惋惜的。「你這次怎麼忘了規矩?」
「什麼規矩?」
「我不能碰你的,上次我不小心……」他的眼神似乎很害怕。「我只是想抱抱你,你卻不見了,連著幾天都不來了。」
一個苦笑,他眼眶迅捷的滴下一滴淚,無預警的,如果數兒不是這麼近的看著他,她也要懷疑自己作夢了。
她的少爺、她的相公、她的最愛,兩人相伴多年,她一直是離他最近的人,從來……從來沒有看過凡事掌握在手中的他掉淚,連宋老爺死的時候都能忍住,現在卻為了她……
「你是生氣吧?我知道你是氣我總是自己決定了、做了,才跟你說,下次不會了……不會了,我不會隨便碰你,我保證。」他玩笑似的舉起手跟她發誓,像是她認識的他,笑嘻嘻的,沒個正經。
她的眼淚卻啪嗒啪嗒掉,說不出話。
「你哭什麼?最近不是都不哭了?我看到你的時候總是在笑,但又不說在笑什麼。」
「笑你是笨蛋。」
「呵呵——你才是笨蛋,你忘了?是誰傻傻的將賣身契簽給我,是誰傻傻的為我挨打,是誰傻傻的讓我欺負還嫁給我?」他一臉無賴樣,很幸福的無賴。
「是啊,我饅的事可多了。」但就是這些傻事,才將兩人串在一起。
像是想起了什麼,悔恨和迷惘交織。宋連祈的眼神空洞,「……對啊,不該傻的也傻了,為什麼傻傻承擔生娃兒的重擔不跟我說?為什麼傻傻的喝補藥,答應納偏房?為什麼傻傻的不等我去茅屋接你?」
她本來想,回來了,要好好的氣惱他。但看他這樣,她懂了,傷了她,最難受的是他!
蹲下身子,數兒抬頭看他,「你想不想抱抱我?我有法子喔。」
「不要,我只抱得到空氣跟……自己的手臂,你騙人。」
「你才是愛騙人的那個,向來都是你騙我,何時我騙你?」
宋連祈的眼神是疑惑、是渴望,但遲遲沒有應聲,不敢做決定。
今天的數兒好真實,他不想要她消失,那抱住虛無的感覺,讓心也空了。
「很簡單呀,答應我不會再騙我,還有……」她偏著頭,想起了很重要的事,「還有不能欺負我,不能說我傻說我笨,以後都聽我的好了。」
他以前也時常趁人之危,這次就當是補償她,況且他的深情也教她動容,不忍心再折磨他。
「好,我答應你。」如果能換來一個真實的擁抱,他什麼都答應。
她笑了,伸手摸他的臉,還有長出胡碴的下巴,看著他錯愕卻不敢動分毫的神情,她知道,她得到補償了。
宋連祈突地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將她拉到懷中,緊緊扣住她的身子,緊到像要把她融入成為自己的一部份。
「咳咳。」他抱太緊了,數兒故意咳兩下,要他力道放鬆點。
他像沒聽到,維持一樣的動作。
「咳咳咳。」
置若罔聞,一手環緊她的腰,一手從她的發摸到她的背,在背上游移,像是要確定她的真實。
「咳咳咳……」不只是抱,他的動作好像有點怪?!
厚實的掌在她背部輕拍了幾下,接著往下再往下,在她的腰際徘徊,輕輕的又再往下一點……
「我不是咳嗽,已經答應讓你抱了,你可不可——」
低啞的聲音打斷她的話,「你今天都會是真實的?」
「呃……嗯。」
「是嗎?」他忽然笑得很邪氣。「試試看好了。」
數兒頓時有不好的預感,她認識的男人好像回來了。「我、我該走了……等會夢醒……我……唔……」
他的唇倏地覆蓋住她,先是帶些狂暴的吸吮,接著舌尖探入小口,找到粉嫩的小舌,緊緊交纏,更用力的汲取她的味道,引來她一聲輕吟。
她呻吟的性感聲音更激起他體內的渴望,唇短暫的離開她,將她抱上床榻。
數兒睜著帶水氣的眼望著他的動作,他將兩人的衣衫慢慢剝除,溫熱的手碰觸到她時,她本來想推拒的話瞬間全鎖在喉嚨,熱氣上升,想要得更多,弓著身子忍不住想住他更貼近一些。
他放慢動作,溫柔的親吻她的每一吋皮膚,留下熱熱癢癢的觸戚,身子自然的輕顫,舌尖挑逗她胸前的突起,惹得她蹙起眉,輕輕咬了下唇,忍著呻吟,悶哼一聲。
隱忍的動作更挑起男人的慾望,手輕揉她的臀部。舒服卻又不滿足的感覺讓她更熱切的想回應,小手撫摸他的胸膛、腹部……更往下,覆上他硬挺的慾望……
醒來,看見身旁睡得安穩的男人,數兒有些氣悶。
早上,他的樣子好深情好可憐,現在則是好可惡,什麼想抱抱她,明明就是想把她吃了!
她側身盯著他許久,也想了許久。捏住他鼻子好,還是賞他一巴掌好?捅他眼睛好,還是踹他一腳好?
她伸手決定從頭開始,可手掌才欺近到他臉上,他便張開眼睛,當作沒看到她的動作,側過身笑看她。
「數兒,你回來了。」
打量他一會,眼神深邃,神采奕奕,精神很好的樣子。他是清醒的嗎?
「我等會就走.」
「回來就不許走了。」
「是你說的,我時而來,時而走,你夢中來,夢散走。」
頗含深意的看她一眼,無預警的,不管她驚呼一聲,將她的身子抱滿懷,貼在他的胸膛上。
數兒羞紅了臉,「你做什麼?」
「現在不叫少爺不叫相公,只會喊『你』了?」
看來是清醒了!「你忘了?是你不許我叫,還是你親手寫休書給我的。」想到當時的情景,她胸口還是會泛疼。
宋連祈聞言,眉頭揪緊,「數兒,你聽我說……」
「我知道,敏申少爺跟我說過,是因為他們對我下藥,你想找出主事者才這麼做的。」這些她都聽敏申少爺說了,還聽說這幾個月,他派了人四處找她,但遲遲沒有線索,為此他很難過很自責,敏申少爺說他變了個人,精神時好時壞,脾氣時晴時雨,整個人越來越糟,她才會這麼急急忙忙趕回。
「你懂了就好,其實你不該走的……」他的語氣不捨,「這些日子,你上哪去了?吃苦了嗎?」
沉默了一會,數兒歎了口氣,「你記得我走前,在這房間跟你說的話嗎?」
「記得,但這些都是誤會。」
「不是誤會。」
宋連祈沉了神色。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我們會走到這個地步是你害的,我沒說錯。」
「數兒……」
「為什麼找兇手這事要瞞我?」她以為他變心的時候心都碎了,難道沒有更好的法子?
他瞇了眼,「奶奶要你生娃娃的事,你不也瞞我?」
「那不一樣,我是不想你擔心,反正這本來就是我的……」責任。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納偏房的事也真的是你親口同意的?」
「我……所以你是故意的,你什麼都知道,是在氣我所以才都不跟我說!」他說的都沒錯,但她好氣好氣,眼眶都氣紅了。
這丫頭……唉,到底是誰吃定誰?!
「我不是氣你,是心疼你,妝媛會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所以試探試探你,才不讓你跟著我進涼亭,偏偏你還是什麼都不願意說,還跟奶奶說好了要納偏房,我只好將計就計。」
「騙人!你跟衣玉露明明就聊得很開心。」那時她在亭外等了多久,那失落的戚覺她到現在都記得。
宋連祈笑了,笑到趴在他身上的數兒都能感覺他胸膛一上一下的起伏。
「你知道那時候我們聊什麼嗎?」
她嘟著嘴,語氣悶悶的,「不知道,我怎會知道?連你們怎麼認識的,都不知道!」咬牙切齒的說完。
「我們不認識,是顏敏申那傢伙曾提起她,我才想知道是什麼人讓他吃癟,況且我們聊的只是……」看她一臉期待,他就好笑。「敏申的糗事。」
啥?就這樣?!她一個人在涼亭外難過得很,結果他們笑得那麼開心,就是聊敏申少爺的糗事?
「你想不想聽?」
她搖搖頭,無言。敏申少爺的笑話她早聽膩了,跟著他的時候,只要敏申少爺嘴賤惹得他不快,他就會說好友的笑話給她聽,她笑得上氣下接了氣時,他就會以為自己復仇了,她更想笑。
「但你明明可以告訴我,卻不說,就是故意的。」
「那是假的,敏申不是說了,我那時懷疑霞姊對你下藥的用意,猜想主事者另有其人,你沒得罪過人,肯定是有人看不過我,想找我最重要的人下手,所以我才會想讓他們轉移目標,不跟你說是覺得我能處理,況且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以為事情過了講清楚就好,誰知道……」她竟然會選擇離開杭州!
他承認,當時也有點是為了她不信任他,什麼都不說的事賭氣,但在茅屋看不到人,知道她心痛到離開時,他後悔死了!
聽他完完全全的說明白後,數兒也懂了,可是還有些事她藏在心裡,真的很介意。「可是……你對……衣玉露,真的……很好。」酸酸的味道溢出。
宋連祈的嘴角揚高,胸膛又開始震動。「我是想越絕情,他們就會越早轉移目標,事情就能越早結束。」他的數兒回來了,吃醋了,心情真好。
「你對她真的很好,她剛進門時擔心她餓、擔心她沒參茶喝,帶她巡鋪子,跟她……」數著數著,數兒倒是想起一件事,「不對不對,你們倆要真沒什麼,她會幫你這個忙?她會真的有喜?
思及此,頓時怒火中燒,她想要起身,但又被強制壓回他身上,扣得緊緊的。
「那都是假的,我讓她先吃,是因為我根本沒要回房,不然幹麼撤走她院落的奴僕?其他的我不是做給你看,是做給霞姊看的,有喜當然也是假的,至於她為什麼要幫忙嘛……」他故意留了尾,逗逗小丫頭。
數兒果真屏住氣息,緊張的聽著。
「哈哈——瞧你緊張的,衣玉露是有名的愛箏之人,我答應要為她找一把失傳的古箏,所以她就答應了。」
「……騙人!是嫁進來當偏房耶,就算她答應,她爹會答應?再說……這事成定局了是吧,我真不該回來的,回來了還是跟人共侍一夫……」
她在想什麼?宋連祈用力的敲她腦袋一記,滿意的看她吃痛的驚呼。還好……她沒想到就先回來了!
「迎親的事很低調,當時不是只有幾個好友祝賀?現在他們跟宋宅還有綢莊的人都知道這是假的,衣玉露現在是以我義妹的身份住在宋宅,至於她爹……的確是以為她嫁給我了,但這還不是要怪敏申!我可是聽了他的建議,才想到這一石二鳥的法子。」
數兒很疑惑,「關敏申少爺什麼事?」
「說來話長,總之敏申那傢伙得罪衣玉露的爹,這事往後我再告訴你。你先說這些日子你去哪了?怎麼這麼久才知道要回來?」她從小就賣進宋宅裡,沒離開過杭州,這一走還能去哪?他越想越擔心。
說到這——「你看到我留給你的信了?」
「嗯,收著了。」字字句句像刺進他心口。
「就是這樣,所幸我出杭州前,在街口遇上雜耍團,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大概是緣份吧,霸子哥問我要不要加入他們大江南北的去,我一想自己也無處可去,便答應了,這些日子就在雜耍團幫忙。」
跟著雜耍團啊……他很是心疼。「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其實挺好玩的,有看不完的表演,事情也是我跟小巧分著做,其他人也挺照顧我的,尤其是霸子哥。」她當時就是靠著忙碌來忘記在杭州跟他相處的點點滴滴,所以一點都不覺得辛苦。
「霸子哥?」又是這人?這次換他滿嘴醋味。
沒察覺異狀,數兒接著稱讚她敬重的大哥。因為阿爹死得早,又沒其他兄弟姊妹,進了宋宅就跟著少爺了,儘管老夫人待她極好,但畢竟是長輩,有些心事不好商量,她是進了雜耍團,認識霸子這對兄妹,才開始感受到有兄妹的感覺。
現在霸子是她義兄,小巧是她義妹,要離開雜耍團時她很捨不得,所以他們答應每個月雜耍團都會來杭州一次,會來看她,她著實感動好久。
「……不會過問我以前的事,粗重的活都會扛下,有人欺負我也是第一個站出來幫我,有什麼好吃的也不會忘了我……」跟小巧。數兒終於發現眼前男人的表情有些不對勁。「怎麼了?」
「沒什麼,說說你怎麼回來的。」他不想再聽到「霸子哥」這個詞了。
「你跟敏申少爺不都在找我?我跟雜耍團在街頭的時候,讓敏申少爺的人看見了,敏申少爺找上我,說了你的事……」說得很嚴重很嚴重,奸像整個人都失神,沒了魂魄的樣子,她就擔心得回來了。
這才是他想聽的!「擔心我了?說說你怎麼擔心我的?」
俏臉霎時紅了,語氣裝鎮定,「有啥好說的,說到那人找上我時,霸子哥也看到了,你知道嗎?霸子哥還幫我騙那人我是……」
宋連祈心裡不高興極了。他一點都不想知道那個叫霸子的男人對她有多好,而且是在他看不到的時候!
他記得……他記得以前好像有一種能讓數兒轉移思緒的辦法……
「數兒——」他在她耳邊曖昧的叫她名字,語調輕柔低沉,帶了點不懷好意。
腦門一陣涼,好恐怖!「怎、怎麼……啊——」他居然、居然……他的手指在她的背部輕劃,惹得她一陣輕顫。
她知道他要做什麼了!
「我、我以前說過,這種事做太多會容易搞壞身子的。」好意的勸說著。
這場景真熟悉,對,餓的厭覺也很熟悉,她的新婚夜啊——
宋連祈陰險的笑了,「我以前也說過,下次要早點提醒的。」
又來?!「我……唔……」
小丫頭的嘴讓人纏住,下次跟下次不斷的輪迴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