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爺揮手讓身旁的侍衛退下,然後坐到皇甫中御一側,拿起一旁的空酒杯也為自己滿了一杯。喝下一口,望著亭下對面的那棵老槐樹。
「這樹已經長這麼大了!」
皇甫中御微微點下頭,「嗯,雙臂已經抱不上了。」
「你小時最愛坐在樹陰下納涼。」
「大哥卻總是捧著一本書在看。」皇甫中御說道。
「她的武功很高。」候爺突然說了一句。
「對,比我高出許多。」
「平日瞧她卻不似會武功的樣子,怎麼會突然間變得如此厲害!」
「武功練至一定高度自然會出神入化,收斂氣息,看不出也是自然。」
「既然是這般厲害,放虎歸山,豈不是後患無窮。」
「大哥認為是我故意放的。」
「二弟若真想留一個人,即使她有通天之能,也逃不出二弟的羅網啊!」
「大哥若是怪罪,中御甘願受罰。」
候爺驀地站了起來,疾聲道:「二弟,大哥不是怪你,孰輕孰重,你難道不明白。」
「大哥,我說的是酒話。」皇甫中御望著眼前的酒杯怔怔地說道。
候爺的臉上出現一絲愧色,「那個……守書還沒有消息嗎?」
「對方棋高一籌,每次都是晚到一步。」
「中御,我……」
「大哥有事不妨直說。」
「那張地圖……其實是假的。」
「我知道。」
候爺一愣,「中御……」
「大哥難道忘了,中御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圖其實我早已記在心裡了。自然也能分得出真假。」
候爺神情頗有些尷尬,「中御,大哥……總之,守書,大哥一定會設法營救。」
皇甫中御微微點頭,「謝大哥。」說完拿起酒壺,乾脆嘴對嘴地喝了起來。
候爺欲言又止,搖頭輕歎一聲,轉身離開了。
稍刻,一名侍衛輕手輕腳地躍到皇甫中御身側,低頭在他耳邊說了一些什麼。皇甫中御微微點頭,侍衛退了下去。過了一會兒,又進來一人,在皇甫中御身前跪下,低聲回稟。皇甫中御低吟了片刻,吩咐了幾句,那人又退下了。
皇甫中御又吩咐下人送來一壺酒,周圍的下人都被他遠遠地打發走。獨自一人,從傍晚一直喝到月上中天。臉上帶著一絲醉意,眼圈泛紅,不知是不是酒喝多的緣故。
他給了她兩次機會,第一次,將她捨在王家村。不料她的主子不放棄,又讓她追了上來。第二次,帶她離開候府,遠離利益的漩渦。不想兩次都失敗了。最後一次。他再給她最後一次機會。母子連心。若母子的親情,她都能放棄,那他真的可以死心了。
鳳兒!我放你走,是因為相信你的親情未滅,你活著回去,才能照顧守書,守書被救回來的機會才會增加。鳳兒,別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望。我既可以不計較你的過去,毫不顧忌地寵你,愛你,也能狠下心,殺你,辱你。
小丫環戰戰兢兢地將沏好的茶放到桌上,然後輕輕地退到一旁。自小公子與夫人相繼失蹤以後,公子爺的臉色便一直不好,雖然沒有無緣無故地對人發脾氣,但下人們就是怕啊!府裡面的氣氛一直是壓抑的。平時下人們說話都是將音量壓得低得不能再低。
所以門外突然傳出動靜的時候,嚇了小丫環一跳,尤其還是在這夜深人靜的晚上。
「什麼人?站住!」侍衛的喝斥之聲,接著傳來打鬥之聲,也只是在眨眼的工夫,窗外便火把通明,驀地一個聲音劃破天際,「皇甫中御。」
端坐在椅中的皇甫中御,猛然間推開窗戶,對著院中舉著火把的侍衛說道:「都退下……」然後抬首,看著那個被侍衛圍在中間的黑衣人,慢慢地說了兩個字,「進來。」
侍衛讓開,黑衣人身形一縱,推開房門走了進來。黑衣人進屋之後,將蒙臉的面巾取下。
「啊!」小丫環驚呼一聲,立即用嘴摀住嘴巴,畢竟是候府的丫環,見過一些世面的。這人怎麼長得那麼像夫人啊!而且此人一進屋,刺鼻的腥味便撲面而來,再一細看,她身上的黑衣竟然都被血浸透了。
黑衣人解開身上的綁帶,背上竟有一個包裹。皇甫中御立即衝到她的面前。她將包裹遞給他,喘息地說:「孩子……」
皇甫中御撕下黑巾,臉上一喜,竟然是失蹤兩個月的守書。雙眼緊閉,好似熟睡著。
「我用了一點點迷香,過兩個時辰他就會醒,不會有事。」
皇甫中御懷中抱著孩子,眼睛卻一直瞪著她,「你受傷了?」
她微微搖頭,「沒事,輕傷而已。」
皇甫中御突然將懷中的守書塞到一臉呆怔的小丫環手上,「照顧他!」
小丫環低頭一看,咦,這不是小公子嗎!難道對面那個滿身血跡,一臉殺氣的女人是夫人?小丫環眼一翻,怎麼可能?
「你坐下,我幫你包紮一下。」
「我……」
皇甫中御一把將她拉坐在椅子上,轉身在書架後面找出幾瓶止血止痛的藥膏,仔細打量她的全身上下,「傷到腰了?」說著就要撕她的衣衫。
「公子……」她用手一攔。
皇甫中御笑了一下,「你忘了,你以前都叫我相公的。」
真的是夫人!小丫環再次翻白眼。
皇甫中御遞給她一杯茶水,「你先喝口水。」說完,蹲下身,用手撕開她腰際的衣衫,現出那條長約兩尺,皮肉向外翻滾的刀口。皇甫中御的動作很快,三兩下便將傷口抹上藥膏,用布包紮完。
一旁的小丫環看得一愣一愣的。公子爺竟然還會處理傷口啊!厲害。不過那傷口……惡!真噁心!
她站了起來,看了眼小丫環懷中的守書,轉身對皇甫說道:「孩子交給你了。」
「你去哪?回你主子那裡嗎?」
她走到門口的腳步停了下來,「死士不能背叛主人。」
「你將守書帶回來,就已經背叛了。」
她轉回身,看著皇甫中御,苦笑了一下,「不錯,已經背叛了,所以我回去領罪。」虎毒不食子,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慘死,所以她拚死將守書帶了出來。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當她是王鳳兒的時候,她是真心愛他的,有時,她寧願一輩子當村婦鳳兒。只是夢總有醒的時候。而記住他的好,並不能阻止夢醒,只會加深她內心的痛苦而已。
「上次,我放你,你自然能走了,我若不放你,你哪也去不了。」
她慘笑了一下,「活著走不了,若是死呢……」
「鳳兒……」皇甫中御眼神一變。
「對了,我不叫鳳兒,我的真實姓名叫子七。」子七靜靜地說完,轉身推開房門,驀地卻一把扶住了門框,身形險些跌倒。「我說過,我不想讓你走,你就走不了。」
子七慢慢轉過頭,眼神由疑惑轉為瞭然,「你在茶裡下了藥……」話未說完,身形一軟,皇甫中御衝過去,及時抱住了她。而此時她已經失去了知覺,昏倒在他的懷中。
小丫環第三次翻白眼,茶裡下藥?不可能啊!茶是她親手沏的。冤啊!她沒放藥。
子七睜開眼睛,環顧四周,然後慢慢坐起,對坐在桌前的皇甫中御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封了我的武功。」
皇甫中御微微點頭,「既然回來了,身邊自有侍衛保護……你睡了一夜,餓了吧!」說著轉身到門外對下人吩咐了幾句,便又走了回來,坐到床頭。
「你怕身邊有個武功高過你的人,哪天不小心丟了性命,既然如此何不放我走,或者乾脆殺了我,一了百了。」
皇甫中御笑了搖頭,「錯,我只是怕你逃掉,若真殺你,我何必花費那麼多的心思逼你回來。」
「你怎麼就知道我一定會帶回守書?」
「虎毒不食子啊!總要賭一把,事實證明我賭贏了。」
子七哼了一聲,氣他臉上的自信,「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你賭輸的後果。」
皇甫中御的臉色變了一下,繼而笑著說:「我自會找人為我的守書陪葬。」
正說著僕人將飯菜端了進來。擺放好後,皇甫中御揮手叫他們退下。對子七說道:「來,吃一些。」
子七沉默了一會兒,起身坐到桌前,端起碗筷,靜靜地吃了起來。
皇甫中御坐在對面,眼帶溫情地看著她。其實某些時候,他是欣賞鳳兒的,不對,應該叫作子七。雖然她曾是叛黨派到自己身邊的密探。他欣賞她的聰慧,審時度勢,短時間內做出最正確的選擇。比如現在,不哭,不鬧,不賭氣,因為無論下一步做出何種選擇,只有先填飽肚子才行。
子七放下碗筷,皇甫中御笑著問:「吃飽了,這還有點心,你再嘗嘗。」
子七微微搖頭,「我希望你放我走。」
「聽下人說守書一直嚷嚷地要找娘呢!」
「我是死士。」
「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條。」
「你真的認為我會背叛主人?」
皇甫中御笑了笑,「如果你的主人讓你殺我,你會殺嗎?」
「會!」子七毫不猶豫地說。
皇甫臉上笑臉依舊,也不生氣,「有一天,我會讓你做到不捨的。」
「你當真不放我走?」
「當你不捨的時候,我會解開你的武功。」
子七站了起來,走到窗邊,伸手推開窗戶,院中雖無人,她也明白,這四周至少隱藏了十個高手。她轉身,看著皇甫中御歎息一聲說道:「就算我留下來,主人也不會放過我,主人對一名死士的背叛,其懲罰是極其嚴厲的。你真覺得你的侍衛能保護我嗎?」
「我說能,自然便能。」背叛的死士不但會被同伴唾棄,所受的懲戒也是極其恐怖與血腥的,為的便是以儆傚尤。
子七沉默了一會兒,抬頭道:「好,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