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兄弟!」開門一見練葉就坐在房中吃著他買回的點心,蘭青一雙眼笑得好不高興。
「嗨!」正在吃糖漬李子的戀葉吐出嘴裡的耔,回頭朝蘭青揮揮手。只是定眼一瞧他衣衫不整模樣,她臉上驀地出現一種奇怪的表情。
順著他目光往下看,蘭青一訕。「對不住,剛聽說你人已經在書房,急著過來結果忘了多披件外袍,我這就回去套件衣裳……」話說完蘭青便想走。
「等等……」戀葉出聲,後朝外邊一瞟,「幹麼那麼費事,請傭人幫你送來不就得了。」
對噢!練葉下說他還真忘了可以這麼做。蘭青尷尬一笑。
「喂!」待蘭青坐下,戀葉瞅苦他笑。「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這糖李?」
「我不知道,」蘭青老實承認。「我只記得曾在你身上聞過一種甜甜的香氣,昨午到街上送油,剛好發現這東西。」
有這麼剛好的事?!一雙晶亮大眼上下打量他。「我剛聽廚娘她說,你今早等了我一上午?」
「是啊!」蘭青表情害羞地點了點頭。「我本以為今天沒法見到你了……」
「你就這麼愛見我?」戀葉將臉湊到蘭青面前,與他四目相對,老實的蘭青被她瞧得耳根子都紅了,「你知道剛廚娘嘴裡怎麼說的?」
蘭青憨傻地一搖頭。
「她說,如果我是姑娘家,那她還可以理解你等了一早上的用心——喂,你知道你等我的舉動看在下人眼裡,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
「什麼樣子?」
「人家在懷疑你有斷袖之癖呢!」
這個——蘭青愣住。「他們怎麼會這麼想?」
「我怎麼知道?!」戀葉涼涼地揀了塊綠豆糕進嘴裡嚼。
直到此刻,蘭青才注意到他忘了幫她沏壺茶來,萬一她吃著吃著不小心噎著了怎麼辦?蘭青忙又走到門邊召喚下人。
當真不枉費她費了這麼多心思出來與他一見。見蘭青體貼的舉動,戀葉心頭暖暖。不久後,蘭青披上下人送來的外袍,這時熱茶也正好端來。他接過後,親自幫練葉斟了一杯。
「喝點熱茶,暖暖胃。」
戀葉端起啜了一口,可一雙眸子仍舊黏在蘭青臉上。
「怎麼了?」蘭青朝她瞥了眼,表情有些疑惑。
「仔細看久之後,我發現你模樣也挺俊的麼!」
蘭青一笑。「別逗我。」他落坐在椅子上,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我自己生得什麼模樣,我很清楚,我頂多只是看得過眼……」他朝練葉一瞟。「要說俊,你才真的是。」
「別把話岔開。」對於蘭青的稱讚,戀葉只是沒興趣地一揮手。「我不懂,你明明也長得好看,為什麼你會對自己這麼沒自信?」
蘭青驚奇。「你真的覺得我長得好?」
「是啊!」戀葉伸長手輕觸蘭青臉龐。「你瞧瞧你這張臉,眉毛濃而直、雙眸清澈、鼻樑俊挺、唇角微揚……雖然下算俊美無儔,可至少端端正正,比起旁的那些歪鼻子斜眼的,你實在是好看太多!」
蘭青屏息地感覺練葉手指的移動,她的指就像像粉蝶輕觸花蕾,一路從蘭青眉心、鼻頭劃至他唇角,不但說明了她對他的讚賞,也撩動了蘭青從未因誰而動的心湖。
他怔怔地瞅著練葉,不明自己心跳,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急促?
「幹麼一直盯著我?」順手又捻了顆糖李進嘴裡的戀葉,瞅著蘭青問。
蘭青搖搖頭,仍在心裡品味那股子異樣。 \
「噯,我剛的問題還沒說完,你這樣照顧我……萬一被你宅裡傭人誤會,還是被你未過門的妻子誤會,那該如何是好?」
蘭青一臉疑惑。「什麼未過門的妻子?我沒有。」
這個消息,令戀葉暗暗浮了抹笑。「怎麼可能!」她佯裝不信。「我記得蘭老爹跟我提過,你大我……十多歲麼!今年都二十六、七的大男人,又是蘭記油坊的少東,我才不信外頭那些好事的婆娘,不成天上門來找你說親!」
蘭青聳聳肩。「說親是有,但……怎麼說呢,我還沒想到那些地方去。」
戀葉一挑眉。「你尚未有成親的打算?」
蘭青點頭。
太好了!戀葉心頭暗喜。知道自己還有些時間可以獨佔蘭青,她臉上的得意怎樣也抑不住。
「噯,你忘了告訴我你多大年紀?你到底是二六還是二七?」
「我屬虎。」
對嘛!戀葉點頭。「我就記得我沒記錯……我屬兔。」
他倆共差了十一歲,蘭青不消算便知道練葉年紀,換言之,在練葉穿著小開襠褲牙牙學語時,他已在華山上習畢拳法,正朝默記心法之路邁進……
「喂!你在想什麼?」戀葉伸手在蘭青面前揮揮。「瞧你笑得一臉賊樣。」
「我只是在想緣分的奇妙。」蘭青忍不住將眼前這張臉,揣想成仍是個娃兒的模樣。練葉模樣可愛,他心想,不管多大年紀,鐵定都會是個可愛的娃兒。
「我們倆相差了十一歲,但是卻能跨過這長長十一年的阻撓相遇相識,你不覺得這很不容易麼?」
戀葉歪頭想了一下。「照你這麼說來,那我跟蘭老爹差了三個十一年……那我跟他的相遇不就更難得了?」
聞言,蘭青先是一愣,後忍不住朗朗笑開來。「說得也是!我都忘了是我爹先認識你的。」
戀葉沒好氣地揮一揮手。
直到這時,蘭青才忽地留意到練葉的手指。瞧她的一雙手白細而尖,肉色般圓潤的指甲貼齊指緣,再加上她剛才觸碰他的臉龐那細滑的觸感——分明是一雙受人呵護的手掌!怎麼可能會長在一個成日操持家務,不得休息的奴僕手上?
蘭青眉頭一皺。「練兄弟,可否容我請問一事?」
「你問。」戀葉將杯子放下,裝出洗耳恭聽的表情。
「你在何處工作?」
戀葉表情一僵。「你問這做什麼?」
「只是好奇……」雖然嘴上這麼答,但蘭青太老實,說話同時,眼尾還是忍不住朝她的手多瞟了一眼。
戀葉何其敏感,想在花樓那龍蛇混雜處生活,就得先學會一身窺人臉色的本事。他在懷疑她——心裡念頭一起,只見戀葉眸中笑意收斂,倏地自椅上站起。
「我要走了。」
「啊?!」蘭青一」驚訝。「這麼快?但你才剛到一會兒……」
「我不跟不信任我的人相處。」戀葉直勾勾地望著蘭青。
她的眸子好冷——讓望著她的蘭青,心頭忍不住疼了一下。
「如果你對我在何處工作,此對我這個人有興趣,那我以後不會再來了。」說罷,戀葉毫不留戀地舉步離開。
「等一等。」蘭青急忙留人。「你誤會了,我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
「不然呢?」戀葉回眸睨看他。「你說啊!」
「我只是好奇,真的就只是好奇——因為你的手,還有你來我這的疲累……」蘭青張嘴呆愣了會,後猛地歎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就只是覺得……」
「搭不起來?」
「對!」蘭青喜不自勝地猛點頭。他就這個意思!
戀葉手環胸挑釁地望著他。「如果我就是不告訴你我在何處工作呢?你還歡迎我來麼?」
「當然歡迎!」蘭青連忙表態。「我怎麼可能因為這種事就不讓你過來……」
「那你就別問!」戀葉得寸進尺。
在她怒目之下,蘭青只好點頭接受。「我知道了,以後我不問就是。那,你今後還過來麼?」
戀葉將臉湊到蘭青面前瞪視。「你就是這麼擔心我以後不會過來?」與她四目相對,蘭青不知怎麼搞的,臉又紅了。
蘭青頭微微一點。「我說過,我很喜歡跟你說話……」
一雙眼上下打量他半晌,戀葉自鼻裡發出一聲輕哼後,才又轉身坐回椅子上。
見練葉又重新拿起盤上點心吃著,蘭青一顆心這才穩了下來。說來也真好笑,可他剛才,當真害怕練葉會氣得從此不再出現……
「不瞞你說,我想知道你在何處工作,其實還有另個原因。」
表情仍舊悶悶的戀葉,朝他射去一瞟。
蘭青挲挲鼻頭,後靦腆地笑了。「我只是在想,萬一哪天你不方便過來,那就可以由我過去見你。」
戀葉表情一愣。這傢伙知道他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我這想法可笑,或許你會覺得我奇怪也說不定——」蘭青深吐口氣,後抬眸望著練葉,一臉認真。「但我是真的,頭一次,這麼渴望再見一個人。」
望著蘭青坦率清澈的眸子,戀葉腦筋一片空白。她怎麼樣也想不到,口舌伶俐的自己,竟然也會有瞠目結舌的一刻!
半個時辰後,戀葉返回「倚紅閣」更衣睡下,表情仍有些迷迷濛濛。這會兒她腦子裡呼嚕轉著的,全是蘭青的一舉一動。
雖說花娘平日的工作,就是伺候客人,猜測客人的言下之意,可說真話,戀葉還真是頭回遇上,像蘭青這麼好懂,卻又難懂的男人!
單論蘭青看她的表情……側躺在床上的戀葉嘟起了嘴巴。她會猜蘭青喜歡她。但問題就出在這,她與他——戀葉與蘭青,兩人見面的時候,明明是男人與男人的身份啊!
男人喜歡男人,這事兒戀葉也不是沒聽說過;但不管從哪個角度想蘭青,就是很難把男色與蘭青,這兩件事兒扯在一起。
但若說蘭青喜歡的是藏在男裝底下的她麼……靠在鴛鴦枕上的螓首一搖。戀葉可不認為蘭青有那眼力,能夠看出她的真實身份。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還真是怪了,那蘭青到底是憑哪—點,跟她吐露那些曖昧不清的話語?
戀葉姑娘怎麼回事?杵在牙白紗帳外整拾衣裳的桂枝朝帳裡瞟了眼。只見戀葉左翻身右翻身,似是難以入睡。
「戀葉姑娘?」桂枝壓低聲音輕喚。
「怎麼?」原本面向牆壁的戀葉身子動了下,隔著紗帳瞅著桂枝看。
「小桂是瞧您一直翻來覆去的……您睡不著啊?」
「也不是……」戀葉雙肩一聳,好半晌沒見她再開口,桂枝還以為她睡著,正要趨前一探,怎知戀葉她突然起身,將頭鑽了出來。
「嚇!」主僕兩不約而同道。
「你嚇著我了!」戀葉撫胸低嗔,大眼嬌俏地睇著同樣受到驚嚇的桂枝。
桂枝先是拍拍胸脯,後看著戀葉傻笑了一下。
「幹麼笑得那麼噁心兮兮?」
「不是……」桂枝露出害羞的表情。「我只是覺得,戀葉姑娘現在的模樣,好美喔!」
還以為她想說什麼……戀葉沒好氣地朝桂枝一瞟。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假,桂枝忙奔到梳妝台前,抓了把手鏡遞給戀葉。「您自個兒瞧瞧……」桂枝在戀葉照鏡時一邊比劃自己眉眼。「您一定看得出來,最近幾天,您眉宇間真的充滿了一股,我一時形容不出來的風韻……」
「風韻?!」戀葉拾眸一瞪。「這種字詞,是形容鴇嬤那種年過四十,徐娘半老的女人,用在我身上,你不覺太老氣了?」
「對不起麼……」桂枝道歉。「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小桂沒讀過什麼書……」
瞧她哀怨的。戀葉搖頭笑了下,這才將注意力移到手鏡上,一見銅鏡映出的容顏,她自個也是嚇了一跳。
難怪小桂會用「風韻」這詞兒來形容她……回視著她的那雙眼,彷彿像喝了酒般迷濛嫵媚。那張臉,雖見疲累,但又隱隱透出一點珠玉般的光潤。那小嘴,未染胭脂便艷紅欲滴。戀葉對鏡送去一記勾人眼波,瞧見她此一媚態,桂枝暈陶陶地長歎了口氣。
「好美啊,戀葉姑娘……」
「把鏡子拿回去吧,你這傻子。」戀葉嘴上嗔道。但聽在桂枝耳裡,卻比誇她能幹還要受用數十倍,
桂枝伸手將鏡子取回,雙腳走了兩步,後又想到什麼似地轉過身來。「但小桂不懂,戀葉姑娘,您是怎麼辦到的?我記得前幾天您還沒有……這種感覺的啊!」
桂枝的話勾出了一張人臉,蘭青的臉。腦中一浮現他的面容,戀葉心窩兒一陣揪緊,好似整顆心發漲起來了。連戀葉自己也覺得驚訝,為什麼一想到蘭青,她臉頰就會發燙,心窩會覺得一陣慌亂?
若是熟絡情事的花娘們聽見戀葉的問題,她們鐵定會說——就叫「戀」,定是你愛上那個名叫蘭青的男人了!
但怎麼可能!戀葉急忙揮去腦中細瑣調笑的聲音。她在花樓那麼多年,見過那麼多貌美花娘,就栽在「戀」這字上頭,她怎麼敢「戀」,怎麼敢!
所以戀葉幫自己找了個藉口,她愛到蘭記油坊玩兒,絕對不是什麼見鬼的
「戀」,她只是覺得蘭青這木頭木腦的傢伙好玩,想讓自己多個排這煩悶的地方——對,就是這個樣子!
「戀葉姑娘?」見戀葉怔怔地又不知在想些什麼,桂枝忍不住出聲喊。戀葉朝她瞟了眼,後身子一縮,旋即又躲回紗帳裡。
「你弄好了就快出去,我要歇息了。」
戀葉臥回床上,拉起棉被將自己牢牢蓋緊,彷彿她這麼做後,便能將蘭青面容,一舉推到心門之外。
今回戀葉造訪蘭記油坊的時間略晚了些。蘭青在書房看帳兼等待,一直捱到辰時三刻,帳房先生再三過來催請,說油鍋早已熱好,他這才放棄了等待,邊脫著外袍,邊走進位於油坊最後的搾油作坊中。
「對了,若待會兒練兄弟過來,你請他在書房稍坐一會兒,跟他說我忙完便會回去見他。」
「知道了。」帳房接過蘭青手上的外袍退下。
蘭青取來作坊工人遞來的大炒匙,鼓動全身肌肉,用力往大銅鍋裡一插,一陣唰啦唰啦細沙磨擦銅鍋的聲音響起,三名工人蹲在蘭青側邊鼓動風箱猛催火焰,另兩名工人則是馬不停蹄地朝灶裡丟著柴枝。
別看黑芝麻小小一顆,看似輕盈,但若要擺滿蘭青面前這只鍋,至少也要兩百來斤。蘭老爹仍在時,搾油工作通常交給作坊裡最孔武有力的漢子執手,但沒練過功夫的尋常漢子,通常捱不過幾年操持,便一一從銅鍋前退下。待蘭青接手後發現此點,他二話不說,這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便由他一肩挑負。
對蘭青來說,這點粗活根本不算什麼,自被扶搖子領回華山習武開始,蘭青所受的操練,便比眼前這個不知還要沉重多少倍,包括肩扛重石在陡峭步道來回奔跑十趟,或在一時辰之內不使輕功直上東峰「下棋亭」——總之受過扶搖子的訓練之後,現在不管要蘭青做啥,他都能輕鬆以對。
「你說他在哪?」正要跨進書房門的戀葉,一聽帳房先生說蘭青在何處,腳步倏地停下。「他不是油坊老闆,還需要他親身下場工作?」
今晚是七夕,花樓裡的姑娘們個個都起了個太早,說要到附近池塘邊採一種紫紅色球狀小花回來祭拜七娘娘;戀葉一直捱到樓裡人空,她才換了衣裳溜出來。
「我們家蘭爺跟其他作坊老闆作風大不同,」帳房一臉神氣。「凡底下人做不來的,特別要花心思留意的,就全全由蘭爺他一手包辦,有時還親自送油呢。說真話,蘭爺這主子真是一等一的棒,我柳一從小到大,除了先前的蘭老爹之外,從沒看過像蘭爺一般好說話的主子。」
戀葉自鼻裡哼出口氣。她當然知道帳房為什麼要誇讚蘭青一—什麼苦活重活全由他一肩挑起,哪有當個主子的模樣!
「爛好人一個!」戀葉嘴裡低斥。
走在她身旁的帳房沒聽清楚,做了一個疑惑的表情。
「喂!帶我去見他。」
「但蘭爺要我帶您到書房等他……」帳房遲疑。
戀葉手環胸瞪視帳房。說真話,個頭不過帳房肩高,身形又瘦小的她板起臉孔,實在沒啥魄力;可是與她那雙水亮亮的黑眸一對上,帳房滿肚於的「可是」,便一下消失無蹤。
她就是有種魅力,能讓人乖乖聽話。
「真搞不懂這傢伙到底是什麼身份來歷,年紀輕輕就這麼會使喚人……」一邊領路,帳房邊瞧著戀葉叨叨碎念。
未進作坊,遠遠便可嗅到一股宜人的芝麻香,再靠近一點,便可見到赤裸著上身的蘭青立在銅鍋面前,筋肉浮突地翻炒著鍋裡的黑色芝麻。無需看一旁工人熱汗涔涔的模樣,光就站在門外,便可感覺到那股逼人的熱氣——
「翻炒時最重火候,一不小心翻遲了,芝麻焦了香氣就差了。」帳房站在一旁提點。
戀葉何等聰明,怎聽不出他的言下之意。
「你放心,我會安靜等到他把鍋鏟放下那一刻……去去,去忙你的,我一個人在這就行了。」戀葉說完,旋即專注凝視作坊動靜,帳房何時離開,她竟一點都沒感覺。
不親眼見,戀葉還真不知搾油工作這麼辛苦!
一雙水亮黑瞳瞬也不瞬地盯著蘭青,前鏟後鏟,左鏟右鏟,翻過一遍後立刻用鏟面將堆起的芝麻拂平,後再重複先前動作。動作說起來並不稀罕,可說也奇怪,蘭青做來就有一種特別的韻律,教戀葉一見,一雙眼便只能黏著不放。
或許,令她著迷的還有另一項……
蘭青沁著顆顆熱汗的裸裎上身。
戀葉對成年男子身體並不陌生,為了讓戀葉熟悉男人身體,鴇嬤時常召閣裡龜奴男僕上樓,親身指點男人身體的玄妙。看著那些任人擺弄,或肥或瘦的男體,戀葉絲毫不覺心動,她反而覺得奇怪,為什麼閣裡的鳴玉花魁會這麼比喻——男人的身體就像精壯的馬兒一樣,渾身充滿勁道。
可看著蘭青,戀葉突然明白了。
蘭青膚色本就不甚白皙,後在華山一待十八年,更是曬出他一身飽滿的栗子膚色。這會兒在灶中火光的襯托下,浮突的塊塊肌肉彷彿鑲了金邊,閃閃發亮。戀葉八歲時曾被鴇嬤指派到倚紅閣馬廄工作一陣,至今她掌心還留有馬兒肌肉撫起來的觸感。或許蘭青背脊撫起來的滋味,會如那些精力旺盛的駿馬一般……
在戀葉揣想中,蘭青已將芝麻起鍋,候在一旁的工人們忙拿大扇將剷起的芝麻吹涼,等著將它們送進一旁的碾臼中壓碎。
熱汗淋漓的蘭青,抓來布巾將頭臉抹抹,後接過工人遞來的溫茶,仰頭一口喝盡。接著將陶杯還給工人,環視他們的雙眼漾滿笑意。「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沒問題蘭爺,蘭爺慢走。」
作坊裡吆喝聲此起彼落,喚醒了仍陷於遐想中的戀葉。她眸子一瞟掃過眾人的表情,這才發現作坊工人全望著蘭青,滿滿儘是佩服,她忍不住皺起眉頭。
乍聽帳房提說蘭青肩負了旁人不肯擔任工作,戀葉以為他定是被作坊工人苛待了才不得不肩負,可一瞧他開心表情,還有工人們看他的眼神,戀葉才發覺自個兒的揣想,似乎哪裡出了差錯。
鴇嬤常掛在嘴上,說花錢雇來的僕傭們全全是些懶骨頭,她不喊不罵他們便不肯做事,但這情況在蘭記好像不成立。自她認識蘭青以來,她就不曾見他大著嗓門跟誰說過重話,可是蘭記,好像也沒因為如此就漏出了貨,或制錯了油之類。
蘭青一旋身轉出作坊大門,不意竟與戀葉四目對上,只見他原本微揚的唇角,頓時綻出了抹好大的笑容。
「練兄弟!」他開心地喚著戀葉,朝她走去,一雙黑瞳眼儘是笑意。「你怎麼會在這?我明明要帳房留你在書房休息……」
「是我要他帶我來的。」戀葉身一轉,跟著蘭青走向前頭廂房,瞟著他渾身汗淋淋,忍不住問:「你這樣不怕著涼?」
蘭青低頭一瞧自己。「我本想回房裡沖個涼,不過你來了……」蘭青揮揮手,表示沖涼一事已然不急。「我想多陪陪你。」
瞧他說的,好似沖個涼穿件衣會花上他半天時間似的。戀葉一瞪蘭青,手順勢將他一推。只是當她手觸到他臂上肌肉,她與蘭青表情同時一愣,兩人都有種形容不出來的熱流直竄心頭——
尤其是戀葉,仍棲在她手心上的那抹濕汗,簡直就像沸水,灼燙了她的掌,教她心慌意亂。
而在對上他的目光後,戀葉倏地回過神來。「你還杵在這幹麼?」她擺出平常凶巴巴的模樣,催促道:「瞧你這身濕,還不快點把自己打點乾淨!」
「噢!」蘭青聽話地走了兩步,後又想起什麼似地急急回頭。「那你呢?該不會等我沖好涼,你就得回家了?」
真是夠了,連這麼一點時間他也不放過!戀葉心裡頭嗔,可唇角卻忍不住笑。
「你廂房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