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蘇菱恩在清晨六點被不明聲響吵醒,然後發現駱澄空在廚房翻箱倒櫃地找東西吃,一個空鍋子摔在地上。
星期二,駱澄空躲在二樓臥室裡睡了一整天。
星期三,他們為誰去煮飯而爭吵,結果他從豪華真皮沙發的底下翻出一個紙箱,裡面裝滿了餅乾。他在她面前大嚼,存心氣死她。
星期四,繼續冷戰。到了晚上她洗澡時,進了浴室才發現換洗衣物忘了拿,於是只好羞愧地叫他幫忙。他是幫了忙,用手捂著眼睛把衣服送進浴室,可他臉上的表情——讓她很想去死。
星期五,他們和好了。她出於維護天下和平的心態做了飯給他吃,又被他嫌棄。於是,再度吵架。
星期六……
蘇菱恩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肚子裡有這麼多的氣可生,這麼多的負面情緒會隨時跳出來擠爆她的腦袋。過去和男友薛凱文在一起時,她總是表現得大方得體;而現在,她像只小母老虎隨時準備跳起來咬人。
看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一點兒也沒有說錯。和駱澄空「同居」了一個禮拜,她也變得很古怪了呢。
今天是星期天。一大早蘇菱恩出了臥室,就看到駱澄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愣。他今天破例地把襯衫上最高的一顆扣子扣上了,還穿了一條沒有破洞的牛仔褲。
「怎麼了?」蘇菱恩走過去坐到他對面,「幹嗎穿得這麼正式?」
駱澄空看她一眼,輕聲道:「今天阿沈會來。」
「是嗎?」她揚起眉,「我正想看看你口中這位絕世美女究竟長什麼樣子呢。」
駱澄空細眉一挑,口中說著慣常的嘲諷話語:「你不怕看了以後會自卑?」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蘇菱恩站起身,逕自走到開放式廚房去給自己做早飯,不想理這個沒口德的小子。
她在平底鍋上煎出一個形狀完美的荷包蛋,又用咖啡機為自己打了杯意式咖啡。也許是咖啡的香味太濃郁,引得駱澄空也走進廚房,「有什麼可以吃的?」他四下張望。
「冰箱裡有雞蛋和吐司。」她一邊往荷包蛋上撒椒鹽一邊平板地回答,「想吃可以自己做。」
駱澄空驀然湊近她的臉,盯住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老姐生氣了?」
「哪會呢?」她語聲甜甜地回應,「我可是好心腸沒脾氣的老姐呢。」說完,把荷包蛋盛在潔白的瓷盤裡,看也不看他一眼,就端著走出了廚房。
蘇菱恩當然不是那麼容易生氣的人,平常,她肚量大得很。可是今天不知為什麼,一想到那個即將來造訪的絕世美女沈沁柔,她就覺得心中有點浮躁。
也許她是嫉妒了,嫉妒脾氣那麼古怪的駱澄空都有人來看望,而她呢?她自詡有個英俊多金又體貼的男朋友,可是她住進這裡一個星期了,那個男朋友從未試圖以任何方式聯絡過她,更別說親自來找她了。
蘇菱恩一邊吃著外酥裡嫩的荷包蛋,一邊斜眼睨著廚房裡的那個羸弱背影。真好笑,居然連駱澄空的人緣都比她好。
雖然那個小子又無聊、嘴巴又壞,可是無法否認他長得非常好看。所以不管怎樣,都還有人關心著他。
瞧他現在那笨拙的動作,打個雞蛋竟會把蛋殼也掉進鍋裡,一看就是平時從不做家務的天之驕子,給人伺候慣了的——她搖搖頭,埋首繼續吃她的蛋。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個盤子端到她鼻子底下,盤子裡是兩片煎成深褐色的吐司。
蘇菱恩抬起頭,看見駱澄空似笑非笑的臉。
「這是什麼?」她問,有絲疑惑。
「我做的吐司。」駱澄空一字一句地回答,認真的神情像是在背書,「老姐一大早就繃著個臉,我看得很是擔驚受怕。想來想去,也許是我剛才哪句話惹你不高興了,所以——」他把盤子往她身前推了推,「喏,算賠罪啦。」
蘇菱恩瞪著那兩片烤得有些焦黑的吐司,又仰起頭來,直直注視著站在她桌前的駱澄空。此刻,她坐著,他站著。她突然感到他看起來不那麼矮了,也沒有了平時那種令人討厭的自負調調。此刻的他——美麗得很純粹。蒼白的膚色,幽深的瞳仁,淺淺掛笑的嘴角,細密的髮絲在額前翻飛著,遮住了眉。
蘇菱恩驀然瞇起眼,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此刻,竟會突然覺得……駱澄空的臉有些紅了?
正在疑惑間,駱澄空猛然低下頭,動作略顯粗魯地把餐盤一推,「看什麼看,不想吃就算了。」
蘇菱恩愣了一下,然後輕輕笑起來,「我怕食物中毒。」真是彆扭的小孩啊,道個歉還面紅耳赤的。他是很少這樣低聲下氣地和別人說話吧?
駱澄空聞言,立即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我每天吃你煮的東西,不也好好地活到今天?」
蘇菱恩又笑了笑。到了這份上還跟他計較,可就有點太不夠意思了。於是,她伸出手叉起那片吐司,放到唇邊,用力咬了一大口。
「怎麼樣?」他問,聲音刻意地不想顯得太期待。
「嗯……」她咀嚼幾下,嚥了下去,才道:「非常難吃。」
駱澄空立刻黑了整張臉,這女人真挑剔。「難吃就別吃了。」他伸手,粗率地從她手中搶下吐司,放進自己嘴裡,洩憤似的大嚼特嚼。
然而,三秒鐘過後,他立刻把所有吃下去的吐司全都吐了出來,難受得直砸嘴,「吃起來像煤渣一樣。」呸呸呸。
蘇菱恩挑起眉,笑問:「這下相信了吧?」說著,好心地遞上自己的咖啡供他漱口。
駱澄空乖乖地接過咖啡灌了好幾口,好一陣沒有說話。蘇菱恩在一旁靜靜地坐著。駱澄空以為她會趁機嘲笑他——因為在她出糗時,他通常都是那麼做的。
可是,她沒有。
她只是笑瞇瞇地看著他,神色平和。在這樣的注視之下,他竟覺得……臉頰有一點發燒。
她還真是個好心腸沒脾氣的老姐啊。駱澄空甩甩頭,消除心中那股尷尬情緒,然後,沒頭沒腦地問出一句:「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蘇菱恩微訝,這個基本的禮貌問題他以前從來沒問過她呢,何來「到底」之說?然而,她還是好心解答:「我姓蘇,叫蘇菱恩。」
「唔,蘇菱恩。」駱澄空瞭解地點點頭,想了一會兒,又開口:「蘇菱恩,以後早餐都由你來做吧。作為交換條件——我大概不會再叫你老姐了。」
哦?她該因此而感謝他的恩賜嗎?蘇菱恩啼笑皆非地看了駱澄空半晌,點了點頭,「好,我做就我做。」
上午十點,駱澄空口中的絕世美女沈沁柔準時來到「奇跡園」。當她把自己銀灰色的漂亮寶馬車停在別墅門口的時候,蘇菱恩發現了兩件事情:一,明明就有公路通往「奇跡園」,她被阿衡給騙了;二,駱澄空的臉紅了。
難道說,這怪小孩竟然暗戀起自己的親嫂子來了?蘇菱恩為這個可能性而感到暗暗吃驚。她連忙走到駱澄空身邊,低聲問:「你很熱嗎?幹嗎臉紅啊?」
駱澄空沒有回她的話,只是雙手交握靜靜地站在門口,目光鎖住門廊前的那道倩影。他白皙的臉上,紅暈更明顯了。
這時,別墅的大門開了,沈沁柔邁著優雅步伐走進來。她身穿一襲玄黑連衣裙,梳得油光水滑的秀髮在腦後挽成一個圓形的髻,以一根珍珠銀簪定住。正如駱澄空先前所言,她長得很美,明眸皓齒,身材窈窕,水嫩肌膚閃著蜜桃般的光澤;光潔修長的頸項上,戴著一串淡水珍珠項鏈。
她在玄關處站定了,沖蘇菱恩綻開絕美的微笑,「這位是……」
蘇菱恩連忙收起驚艷的呆滯表情,伸出手與沈沁柔交握:「我叫蘇菱恩,是這間別墅的買主薛凱文的……女朋友。」她想了想,這樣說道。
駱澄空聽她這樣介紹自己,不禁淡淡擰起眉。心中說不上什麼感覺,但絕對不舒服。
沈沁柔微訝地低呼一聲:「哦,原來是蘇小姐,我們終於見面了。」
蘇菱恩詫異地望著這位美女,難道她認識自己?
沈沁柔解釋道:「是這樣的,我和你的……唔,男朋友——薛凱文先生曾經見過幾面,我們有一個香水廣告的CASE正在合作中。」
蘇菱恩當即「啊」了一聲,原來如此。這樣的話,就可以解釋為什麼駱澄空和她會同時擁有「奇跡園」的鑰匙了。搞了半天,原來是沈沁柔認識薛凱文嘛。
可是——等等!蘇菱恩突然皺起眉,覺得有一個地方想不通。即使沈沁柔認識薛凱文,她也沒有理由會擁有「奇跡園」的鑰匙呀!她充其量只是薛凱文的一個客戶而已。為什麼凱文買了房子,她卻可以堂而皇之地讓自己的小叔子住進來?
這時,沈沁柔彷彿看出蘇菱恩的疑惑,當即優雅地揚了揚手,「黎小姐,我想我們最好進去談。」
蘇菱恩愣愣地點頭,心裡——突然有一點忐忑了起來。這個絕世美女沈沁柔和薛凱文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而在兩位女性談話的過程當中,駱澄空一直保持著沉默。
他們三人來到沙發上坐下。沈沁柔微笑著問駱澄空:「這兩天感覺怎麼樣?好點了嗎?」
駱澄空淡淡地點了下頭,嘴角微揚,露出一絲笑容。蘇菱恩覺得奇怪:難道這小子先前沒撒謊,他真的是來養病的?可是,看他每天好吃好睡的樣子,也不像有病啊。
然而,沒容她奇怪太久,沈沁柔就把話題轉到了她身上:「蘇小姐,我想——我欠你一個道歉。讓澄空暫時借住薛先生的房子,實在是太失禮了。」
她口中說著「失禮」,態度卻彬彬有禮得過分,倒讓蘇菱恩不好意思了起來,連忙搖著手說:「沒……沒關係啦。」然而,心中仍然疑惑未解。
沈沁柔繼續道:「是這樣的——我和薛先生目前正在討論一個香水廣告的具體合作事宜,我們公司方面希望可以由澄空來擔任這支廣告的平面模特。」說著,纖手一揚指向駱澄空。
接下來的三秒鐘內,駱澄空的表情和蘇菱恩一樣吃驚。
「什麼?他是模特?」蘇菱恩低叫,瞪向身邊的蒼白美少年:他又矮又瘦的,哪一點像個模特?
駱澄空也將詫異的目光投向沈沁柔,「我以為我們有過協議,最近一年內我都不想再接任何工作了。」
「澄空,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可是,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要對自己的未來負責。」沈沁柔語聲溫柔地說著,一隻手越過茶几,握住駱澄空蒼白細瘦的手腕,「靜海不在了,我也很傷心;可光是傷心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留給我們的公司發揚光大。這樣的話,他在天堂也會比較安心不是嗎?」
蘇菱恩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這一對叔嫂好像在談私事哦,她是否應該迴避一下?這樣想著,她站起身——
「那個……我去書房看下書,等你們談完了再叫我好了。」她有些侷促地搓著手道。
「謝謝你,蘇小姐。」沈沁柔向她投來讚許的目光。
然而駱澄空卻像求救似的抓住蘇菱恩的手,低叫:「喂,你要去哪裡?」
蘇菱恩好笑地聳聳肩膀,「去書房呀,你聽見了。」他脆弱無助的目光令她有一瞬間的心軟,這傢伙好像不願和自己的嫂子單獨相處呢。她是不是應該留下來照顧他「幼小」的心靈?
然而,看到沈沁柔臉上那禮貌而疏離的笑容,蘇菱恩還是決定暫且離開。沈沁柔好像並不希望她偷聽他們倆的談話。在這樣一位高雅溫婉的淑女面前,她可不想顯得太過不識相了。
於是,她抱歉地對駱澄空笑了一下,輕聲道:「待會兒見。」
駱澄空回視著她,抿了抿唇,終於沒有說話。對面的黑衣女子衝他綻開甜美笑容。他幾不可聞地歎出一口氣,感覺心臟的位置開始隱隱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