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他匆匆下樓趕著要來見她時,老頭子和老管家跳出來妨礙他的短短兩分鐘,害他必須晚兩分鐘才能看到她,也讓他有所嘀咕。
「克謙,你這次是真心的嗎?如果不是、如果只是覺得是恩宥也無所謂,那麼爺爺求你不要去找她。」不要再傷害那個善良的女孩,讓時間去治療她的傷口,總會痊癒的。
范克謙並不想停下腳步,他沒必要向她以外的人多說什麼,但他知道老頭子是因為疼愛她才會擔心,明明他才是老頭子的親孫,老頭子卻更關心她,這讓他不生氣,反而像在對女方親屬擔保他會好好對待他們的掌上明珠一樣——
「我是認真的,雖然領悟得很晚,但我絕對不是覺得是她也無所謂。」而是非她不可。
看見范克謙的表情,范老太爺好欣慰,他這孫子很少很少流露出那種模樣,堅定又無可動搖。
「你這句話,如果早點說的話,恩宥就不會走了……」遲鈍的笨孫子。
「我會把她帶回來。」不是現在,在她肯接納他的那一天,他會再把她帶回身邊。說完,范克謙就要走,多等一秒也無法忍耐。
「大少爺。」老管家叫住他。「別忘了,誠實的把你的心情告訴恩宥小姐,藏著話是沒有什麼幫助的。」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哦。
沒聽到范克謙受教地回答,不過他知道范克謙有聽見。
「恩宥一定會原諒他的,她連我這個老人都原諒了,何況是她喜歡的克謙。」
「老爺,我也有同感,畢竟恩宥小姐的名字涵義不就是『寬恕』嗎?」
「而且,恩宥一定傻傻的不會為難他……」
「真好,我好期待恩宥回來哦。」
綠燈,范克謙踩下油門往前啟動。
小心開車。她的叮嚀還在耳邊,甜得像蜂蜜。
范克謙還是忍不住小小超速幾回,只為了快些看到她。
我想見你,我想見你,恩宥、恩宥……
她願意原諒他了嗎?
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了嗎?
願意面對面和他說話,面對面給他笑容了嗎?
恩宥。
車子慢慢駛進小巷,已經可以看到她住的那棟舊公寓,斑駁的紅漆門前,站著朱恩宥,她裹著羽絨外套,將自己包得像個圓球,晚上氣溫偏低,還正巧遇到寒流,她不知道在那裡站多久。
「你為什麼不等我來了再下樓來?」范克謙按下車窗,露出焦急又略帶責備的神情。明明就約在她住家樓下,何必要提早下來吹冷風?!
「我剛到。」她鼻頭凍紅不是一兩分鐘的事情,洩漏了她小小的扯謊。
心急著想見到對方的人,不只是范克謙而已。
她那時問他:你現在要見我嗎?
他回答的「要」,既有力又激動,一個字,也能讓人聽出他的情緒。
她坐進他的車裡,裡頭好溫暖,車內沒有燈光,所以當他的雙手放置在方向盤上時,指節間發耀著光芒的戒指立刻吸引她的目光。
「你沒有拔下來呀?」
「什麼?」范克謙正側身往後座撈他的外套要給她。
她指指他的手。「戒指。還是今天才偷戴上去的?」
「這個……沒摘下來過。」
「為什麼不摘下來?」
「沒想到摘下它的理由。」
「恢復單身還不摘下結婚戒指,行情會打折扣耶。」像她現在就十指光溜溜,但是還是沒行情,嗚。
「恩宥,你原諒我了嗎?」比起戒指問題,他更想知道的是這個。
「……」
「恩宥?」
「你只是喜歡三月而已,我不知道你有什麼錯。」她的笑容有些僵硬。
「但是我傷害過你。」
是啦,從丈夫嘴裡聽見另一個女人的名字,真的是很難受的事,她並不期待丈夫在她之前沒有任何一段情史,但她只希望自己能成為他最後一位戀人,至少在兩人的愛情裡,不要有別人的影子在。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事實上,我應該離你遠遠的,不要再去理會你做的任何事,可是,我發現很難吶。你送我花,還下廚替我煮東西,還說了那些話,我沒辦法逼我自己無視那些,因為,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在不知道你和爺爺的賭局之前,我就喜歡你了。你那些舉動,都是我們結婚之前你沒做過的,說不動搖是騙人的,但我不確定你現在為什麼又做這些事,是因為你決定放棄對你表妹的感情,還是覺得和我在一起也沒差,想到這些,我又變得伯伯的,怕你把我當成你表妹的代替品,怕有一天你抱著我的時候,嘴裡叫的人是『三月』……」真不公平,在愛情的天秤上,她是輸給他了,因為她比較愛他,這虧,是注定要吃的。
「我沒有當你是三月的代替品過,從來沒有。」
「可是那天你睡糊塗時,叫的是她……」
「哪一天?」他自己當然不知道這回事。
「就是結婚的那一天,我還以為你說錯了月份,糾正你,把你吵醒的那一次……」她支支吾吾,那件事,光是想起,都還會心揪揪的。
「但我很確定知道我抱的人是你。」他清醒過來時,看見的人是她,他並沒有將她錯認為任何人,她身上沒有別人的影子。
「可是你夢到她……」她耿耿於懷。
「我之後只夢到你。真的,我的確有夢見過和孟虎對賭的那一次,也無法否認有夢到她,但從那一次之後,就沒有了。難道我那一次應該喊『孟虎』比較好?」范克謙還很認真地思索這個假設。
她噗哧笑出來。「你要是喊『孟虎』,我會以為我嫁的人是同性戀。」
她說完,范克謙牽住她的手,她仰頭看他,他本來的長相就嚴肅,此時更因為神情堅決而更像國父。
「恩宥,你不用急著接納我,我願意從頭再追求你一次。你現在不信任我沒關係,我會做到讓你肯再相信我為止,我不會放棄,絕不放棄你。」
「……一點都不像你會說的話,你應該比較會說『我們來賭,賭輸就再嫁我一次』。」
「如果你願意換這種方式,我奉陪。」而且絕對不會手下留情,非贏不可。
「我才不要,你一定會出千贏我的。」她皺皺鼻,以前被他屠殺過太多次,餘悸猶存。
看見她唇邊有笑,范克謙好安心,她在他的面前還願意露出這樣的表情,竟然輕易安撫他連日來的焦慮。
之前的他,不懂惜福,活該失去她。
現在的他,失而復得,絕不再輕易放手。
「不會,以後我保證都不出千贏你。」
「你不是說你輸不起嗎?」
「沒錯,但輸給你沒關係,因為你也說過你不會像老頭子那樣贏我之後提出無理要求。」
朱恩宥又發覺一個范克謙可愛的地方,他應該沒意識到他說出多討人喜歡的話吧?
對任何人都輸不起,但輸給她沒關係。
「走吧,我們去約會。」朱恩宥愉悅地宣佈,這是他欠她的,一定要。
這是代表同意他的重新追求?「你想去哪裡?」
「看電影,唱KTV,吃消夜,看夜景,看日出,到沙灘上去玩小寶貝你不要跑哈哈哈你來追我呀的戲碼……」
「……」
她對沙灘遊戲還真堅持吶。
「我覺得,這副撲克牌想傳達的是戀愛心境,愛心牌組的惶恐告白,梅花牌組的忐忑心情,黑桃牌組的酸甜滋味,方塊牌組的心痛交織……大標可以下『一副愛與希望的撲克牌』,然後我們找長相甜美可愛的女高中生來拍照,讓她拿著展開成扇形的牌,半掩在嘴巴,再用後制效果在她臉頰做深色又誇張的腮紅……」
這場為了怪異撲克牌而開的會議中,客戶親臨現場來參與設計,朱恩宥提出自己的想法,話才說完,客戶衝過來緊緊捉住她的手上下左右搖晃,眼泛淚光,感動得兩片唇瓣抖呀抖。
「你看到我這副牌想傳達的東西!沒錯!完全沒錯!這是一副愛與希望的撲克牌,標題下得太好太好了——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弄!一切拜託你了!」
客戶滿意到不行,離場時還送給朱恩宥好幾副簽名的怪撲克牌。
「哇拷,什麼戀愛的心境?什麼忐忑心情?什麼酸甜滋味?什麼心痛交織?最惡爛的是那句『一副愛與希望的撲克牌』!我覺得剛剛吃的便當快要吐出來了……」大叔痛苦地抱著肚子。
「小朱,你唬爛的功夫真了得。」老大對朱恩宥另眼相看,送出兩根大拇指。沒想到困擾大家的怪客戶和怪要求,最後是由小妹輕鬆解決。
「也不是我的功勞啦……」朱恩宥搔搔頭,赧紅雲霞浮上雙頰。
她會有那些想法,是因為她覺得這副撲克牌怪得很有趣,身為老賭徒的范克謙也一定沒見過,所以她送了一副給他,能讓范克謙看到後瞬間變臉的東西她在心裡大呼值得,而這副牌果然也沒讓她失望,范克謙才看了幾張,就用一種很困惑的眼神看她,她跟他解釋這是她公司最新接的產品案子,然後他洗牌,怪牌在他手上還是被耍得很帥氣。
她以為他準備要和她玩牌,而他也的確開始發牌,一張張送到她面前。
第一張,蓋牌。
她一開始以為他準備玩十點半,可是在她還沒掀起蓋牌看看底牌,他又追加來一張——
第二張,紅心六,牌面上寫著「請你跟我交往」。
第三張,紅心八,交往……
朱恩宥哀叫:「爆掉了啦。」六加八,超過十點半,連底牌都不用看。
他沒有停手,繼續發。
第四張,梅花A,他愛我。
第五張,梅花二,他很愛我。
第六張,梅花三,他非常愛我。
第七張,梅花四,他非常非常愛我。
第八張,梅花五,他非常非常無限個非常愛我。
第九張,梅花六,他宇宙無敵世界最愛我。
第十張,梅花七,他一心一意貫徹始終只愛我。
第十一張,梅花九,他看見我時心窩卜通卜通跳臉紅紅眉彎彎再也容不下其他人類的愛我。
第十二張,梅花十,他果然最愛我!呀哈哈哈哈哈……
朱恩宥抬頭看他,終於發現總是沉默的男人,並不只是單純在發牌,他的每一張牌都有涵義,都在代替他說話。
她慢慢將蓋著的底牌翻起。是紅心四,我發誓,我最愛你了。
「這副牌……還不錯用,我喜歡。」范克謙咧嘴,亮出一口雪白的牙,笑得有些青澀靦腆。「不過,只能拿來跟你玩,不能和老頭子或克中他們玩。」不然一翻出來就是「請你跟我交往」的牌面,實在很丟臉。
「可惜沒有可不可以吻你或是請嫁給我這類的牌組。」她說完,驚覺自己說溜了嘴,把心中的野望說出來。
「但它有幾張牌我個人非常愛。」
咻。黑桃Q、紅心Q、方塊Q、梅花Q。
「你好色哦……」朱恩宥臉紅到可以搾出血來。
雖然這麼說,還是踮起腳,方便他低頭親吻她……
他彆扭得不敢說情話,細碎呢喃著她的名字時,卻還是讓她酥麻了雙腿。
朱恩宥回想起昨夜,仍不爭氣地爆紅雙頰,即使處在空調舒適的辦公室裡,也覺得燥熱起來。
「小朱,你臉好紅哦。」大姊湊到她面前,看她整張臉浮現朱紅顏色。
「有、有嗎?」她用雙手巴住雙頰,欲蓋彌彰想遮掩什麼。
大姊突然瞪大眼,雙唇抖動,顏面神經開始失調,指著朱恩宥的手,「戒、戒戒戒……戒指?!而且還是戴在那只代表結婚的手指頭上!你這個奼女幫的叛徒有人向你求婚了對不對接下來就是訂喜餅和禮服拍婚紗發喜帖進洞房生小孩呀呀呀呀呀呀——大汪去給我咬斷她的手呀呀呀——」
「喵嗚——」我是貓耶,又不是蠢狗。
大叔近來已經被訓練到反射神經一等一的敏銳,右手撈過來,架住大姊撲殺朱恩宥的狠勁。
「小朱,跑!跑!跑!跑——」
朱恩宥摀住昨天才重新讓范克謙替她戴回的戒指,抱頭鼠竄。
「喂喂喂,不過是只戒指,大龜會送你的嘛。」老大涼涼的在玩牌,為了恢復辦公室的安寧,所以他開口說了,反正死道友不死貧道。
大姊的氣焰只用了一秒就消失無蹤,甚至是半癱軟在擒住她的大叔臂彎裡,轉過身,讓大叔打寒顫的熟悉小女人表情又來了又來了他媽的又來了——
「你要送我戒指嗎?」雙眼閃亮閃亮好閃亮,每一顆星星都是期待,每一顆星星都直逼一等星亮度,大叔幾乎要摀住眼才能避免被閃瞎。
「……」大叔沉默三秒,對始作俑者爆出大吼:「朱恩宥,我殺了你呀呀呀呀呀——」
【全書完】